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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绑架许长生是个很平凡的十八岁男生,相貌普通、性格普通、学业成绩也很普通,站在一堆男生里,他绝对不会是被女孩子注意的那一个。也许他唯一不算太普通的地方,就是不像其他同龄男生一样,热衷于获得女孩们的注意。他的高中生涯已经结束,大学生涯即将来临,他听说过军训的可怕之后,一直有点心神不宁。因为他不但普通,还很懒,对于大学生活,他没有任何展望,只想轻轻松松的混完这几年,再安安全全的混到一纸学历证书,毕业后再顺利找到一份普通的工作。他认为在他的身上,不会发生任何不普通的遭遇,虽然也幻想过遇到武功高手收他做徒弟、或者有天变成超人,但他知道那些只是一个健康男生最平常的幻想而已,绝对不会实现。可就在大学开学的前三天,刚吃完饭不久的傍晚,他在自己家附近的超市门口遭遇了平生最刺激的体验。他遇到一个奇怪的人,那个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材跟他差不太多,头上套着一个又大又长的绒线帽,把眼睛下面全部遮住,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那双眼睛很亮很凶,瞪着他看了好几秒,他被瞪得身子有点僵,脚也停住了,但完全没有任何见过对方的印象。十几秒过去,对方移开了目光,他也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太过紧张。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才意识到对方怪在哪里:大热天里戴着这种帽子,还是躲远一点比较好!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的身体突然悬空--那个人一把将他抱起来扛在肩上,趁他还没来得及叫就拔腿飞奔。这实在太像古装片里强抢民女的架势了,他首先是震惊,紧接着是疑问,再接着是感觉屈辱,犹豫着要不要张嘴大叫。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想的竟然是丢脸,如果叫得太凶,过来的人太多,自己就太没面子了。很可能只是同学的恶作剧?自己记忆力也不太好,这个人的眼睛只打了个照面,没印象也不奇怪。而且那个人跑得超快,他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风声呼呼从耳边刮过,他试探性的叫声被大风吹得七零八落。他的心开始砰砰直跳,这个人的奔跑速度很像传说中的武林高手,难道真的有那种事?自己天生根骨奇佳,被世外高人看中,要强行收下来做关门弟子?那就太幸运了!不过,也可能是变态杀手,随便找个路人杀来解闷?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再次高声大叫起来。他似乎叫得太迟了点,或者叫不叫都没分别。他脖子上猛地一痛,眼前就黑了。最后的一个念头是:果然高手,好厉害的手刀!当他醒来的时候,眼前有不太亮的灯光,应该已经是晚上。他试着动一动身体,发现自己两条手臂痛得快要断掉,它们被拉高了绑在什么东西上,因为绑的位置太高,只有脚尖可以触地,这种姿势难堪并且痛苦,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绑架了。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是什么好运,只可能是结结实实的厄运,自己家里一点也不富有,为什么那个凶手会绑他?没有理由!那么事实就会比绑架更糟:自己真是被变态杀手随便选中的被害人,随便抓起来慢慢折磨,然后慢慢杀死?他开始放声大叫“救命”,这时候顾不上任何尊严了,可惜他身处的位置显然是个偏僻的郊外小屋,嗓子都快叫破也没听见任何人回应,屋外能够听到的声音只有虫子的鸣叫。他家可是住在市区的,这里隔他家到底多远?他浑身冒汗的劝告自己冷静再冷静,如果不赶快想办法逃走,他的性命估计也到头了。他一边飞快的眨动眼睛四处乱瞄,一边使劲运动着被缚的双手。手上绑得并不算很紧,问题是他使不出力,他努力抬高头向上看,想要看清楚手腕上的绳索是怎么打结的。望了半天还是找不到绳头,他只有承认自己不够专业,眼睛也累得够呛,只好又把脑袋放下来休息,这次他看到了一张极其恐怖的脸。他发出比之前高出n个分贝的尖叫:“啊啊啊,见鬼了!救命--”眼前的那张脸简直超有特效感:眼睛闪着狰狞的光,面部全是横七竖八的疤痕,几乎看不出原本长相,还被一头乱糟糟的白色长发包围在中间。等他凄厉的叫完第一波,那张鬼脸动了一下,应该说那张鬼脸上的嘴唇部位动了一下,声音也难听得像鬼哭,“你、不记得我?”那种又粗又涩的嗓音若是人发出来的,要么是太久没有讲话,要么是声带遭到过极大的伤害,像一把锈锯子还在勉强工作。许长生吓得叫出了第二波高音,那张鬼脸再次动了,两条白色的眉毛挤在一起,眼睛也眨动了一下,“你、一定、在骗我!”鬼脸人用猫看着老鼠般的眼神盯住他,仿佛要逼他交代什么话的样子,他只好按捺住所有的恐惧反问回去:“你是人是鬼?你想干嘛?我真的不认识你,你……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没意见,但是你找错人了吧!”鬼脸人还是瞪着他,语速很慢的继续开口,似乎在思索或者回忆什么:“是人?还是鬼?我也不知道……太久了。你……我不信你,我要好好检查……”说话逐渐顺畅的鬼脸人向他凑得越来越近,枯枝般的双手放在他的身上。明确的说,是放在了他的衣扣上,然后动作很快的一个个解开它们。许长生稍稍愣了一下,这个不知道是恶鬼还是变态杀手的家伙竟然要先x后杀?自己也实在太背运了!不,也许是延长生命的唯一机会,但是那种事……没办法忍受吧?要是拼命反抗的话,会不会被直接喀嚓?他想先争取点时间好好哭一场,再去做这种艰难的抉择,男性尊严和性命之间到底哪个更重要,这是个永恒的问题!在他发着抖犹豫不决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雪白可爱的衬衫飞速离开了他的身体,下半身宽大的七分裤和内在的卡通小裤裤也一次性阵亡了,他的全身上下只剩一双袜子和一双凉鞋。他再想了三秒,干脆悲壮而无赖的闭紧眼睛,装死。管它什么尊严还是性命,反正对于这两点,他其实都无能为力。 2、逃亡 即使闭着眼睛,他也知道鬼脸人在摸他。很意外,那双邪恶的手竟然皮肤滑腻,质感不错。现在也只有走神可以减低他的恐惧和受辱感,他正在身体力行那句曾经风靡一时的名言:如果不能反抗的话,就闭上眼享受。那双手上上下下摸了很久,仍然没有行动升级的迹象,连受害者都不耐烦了,这只鬼不是一般的变态。“喂,你他妈还要摸多久?上辈子没摸过男人是吧?”那双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往上移,似乎要解开他手腕上的绳索。这让许长生喜出望外,连象征性的挣扎都免掉,看来凶手终于鬼欲大发,想要把他弄下来进入主题了。他的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继续观察屋内的情形,计算着窗户和门这两处的准确位置。他的身体温顺得像一只小兔子,任由鬼脸人把他解下来扔在地上,然后粗鲁的拽住他的两条腿拖往另一间房。他很想学武侠片里的男主角那样,一脚踢飞那个把他不当人乱拖的家伙,不过他的理智告诫他,他没有那么梦幻的身手,而且后果是会彻底激怒对方。他继续无奈的忍着,直到对方把赤裸裸的他扔到房间里脏兮兮的床上,并且企图把他再次绑起来,他才不得不抓紧唯一的机会,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从背后操起床前的台灯,用力砸向鬼脸人的头部。鲜红的血从那张丑脸上流下来,他立刻判断对方是个人类,他虽然有点手软,却一点也不后悔。趁对方只顾着瞪眼发呆,看看手上剩下的灯座,他又一次举起它猛砸过去。鬼脸人总算呻吟了一声,暂时失去意识的身体倒下来压住了他。他用力推开对方不算沉重的身体,发现这个丑陋的变态腰还挺细,出于泄愤,他狠狠捏了一把,随后飞快跑向客厅,捡起自己的衣服抱在怀里,一步不停的冲向大门。门是普通的门,很容易就打开了,门外深浓的夜色让他震惊,这时代还有看不见灯光的郊外?不管了,逃命要紧,好歹天上还有月亮可以勉强照明。没有星星的天空,月光也并不太亮,他不辨方向的一阵乱跑,穿衣服的时间也没有,准备一直跑到有灯光的地方再来穿上它们。不一会儿他就跑得气喘吁吁,丛生的杂草把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刺得又痒又疼。靠,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裸奔,在他自嘲的轻笑中,神经高度紧绷的感觉也稍稍减轻了。在野草丛中跑了不知多远,身边仍然四处都是野草,脚下的地形是倾斜的下坡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顺着下坡再说,起码这样节约体力。一束晃动的灯光终于出现了,虽然看起来遥远而微弱,但在他眼里就是光明的希望。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奔向那一方,抬起一只手臂挥动着大叫:“有人吗!救命!”那束灯光停止了晃动,慢慢转向他,他再跑前几步,发现灯光的后面似乎有个人影,他兴奋不已的再次大叫,连声音都变调了:“这边!看这边!救--”那个“命”字还没叫出来,前方的人影像鬼魅般带着那束光闪了过来,快得几乎只在一秒之间。“你,逃跑,你认出我了。”他惊骇之极的瞪大眼,颓然坐倒在草丛间。那束灯光是从一个手电筒发出来的,拿着它的人面目可怖、头破血流,低沉阴森的声音就像来自地狱。绝望和害怕让许长生湿了眼眶,开始语无伦次的哀求对方:“我、我不是故意打你的……我、你真的认错人了,你放过我吧,我们素不相识……你杀了我有什么好处……求求你,放我走吧……我不会报警的!”鬼脸人蹲下来瞪住他,被血糊住的面孔比想像中虚幻飘渺的鬼可怕得多。接着,鬼脸人冷笑两声,一巴掌挥过来,许长生登时头脑晕眩,鼻子里流下温热黏腻的血液。怀里的衣物也被毫不留情的抢走,手和嘴都被绑得严严实实。鬼脸人做完这些才吁了一口气,缓慢又清晰地说:“我,不会再相信你。我不跟你说话。我不管你是不是他,我关着你,一辈子,就可以。”仿佛出于刻意的报复,鬼脸人倒拖着许长生的脚缓步前行。赤裸的身体在凹凸不平的草地上磨过去,皮肤热烫疼痛,惨叫都没法发出来的许长生真想昏过去算了。但是在这种境地,想要昏迷几乎不可能,他的脑子里不断闪回着鬼脸人刚才的那些话。关起他,一辈子。这个鬼脸人的意思是不会杀掉他。而且,对方确实是认错了人。这场绑架的目的……似乎是为了找到特定的目标寻仇,不是随机的挑选一个路人加以杀害或者强*奸。问题是,为什么对方一口咬定那个目标就是自己呢?若是深仇大恨,应该认得长相才对,怎么会连对方自身都不太确定,还要扒光他的衣服来“检查”?在他逃走以后,才说什么“你认出我了”?被一直拖回那间罪恶的小屋,许长生身上已经遍布细小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神智越发清醒,只想赶快让对方明白弄错了报复对象的事。等等……这个变态显然不是什么善人,而且有些神经兮兮的,若让对方明白了自己根本是个路人甲,搞不好比现在更惨,直接杀掉。最起码现在的他不会被杀,只是要被囚禁起来,如果能吃饱加上休息好,总有第二次机会逃跑。他有点后悔不该太过急躁,天亮以后再跑就不会弄成这样,可是要付出身体的代价来麻痹对方,那也未免太辛酸了。如今想什么都没用了,这鬼脸变态不会放过他。光溜溜的许长生被甩到床上,这次鬼脸人变得聪明了,把他脚上的鞋袜也给脱掉,还把他的四肢都牢牢绑在床头。确定他没法挣脱之后,鬼脸人却没有脱掉自己的衣服,而是端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直勾勾的看着他。许长生在这种窘迫和诡异的注视里,很快就汗如雨下,嘴里又塞得太紧,呼吸急促到接近窒息。鬼脸人似乎对他的每个反应都很敏感,突然伸手把他嘴里的布块拿掉,他赶紧抓住机会大口大口的呼吸,随之小声哀求对方:“咳咳……我饿了!我身上很痛,我好像发烧了!”鬼脸人冷冷看着他的眼睛,脸上已经凝固的暗色血迹十分可怖,手掌覆上他的额前,片刻后才用听不出喜怒的音调说:“你没有发烧。吃的,明天给你。现在,闭嘴,睡觉。”许长生还想开口,鬼脸人一巴掌甩过来,这巴掌比之前痛得多,满嘴弥漫的血腥味阻止了他所有的话头。 3、救星 许长生以为自己不可能睡得着,但他最后还是睡着了,准确的说,他是在疲倦、疼痛和饥饿中昏迷了。从噩梦中醒来的清晨,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狰狞的鬼脸,而且近得几乎贴在他眼前。他有气无力的惊叫了一声,没法劝说自己这一切只是个梦,残酷的现实如影随形,还是只能面对它。“这位大哥,我真的很饿,身上也痛得很,你想我活久一点的话……”“啪!”又一个耳光,这个变态真的打上瘾了。回想起可怕的噩梦,他在梦里面就是在不断的被打耳光,醒来的第一时间,还要继续受虐,实在忍无可忍了。“死变态!干脆给我个痛快!反正我在你手上也活不长!”许长生没法再遮掩自己的愤怒和委屈,他到底招谁惹谁了,想起小说上那些末路英雄的悲壮慷慨,他咬咬牙接着骂下去:“王八蛋!丑鬼!禽兽!有胆就一刀杀了我!”鬼脸人嘿嘿笑了两声,笑声中一点得意的情绪也听不出来,只有种奇怪的萧索和悲哀,“你求速死?没那么容易……我也求过你给我个痛快,你是怎么待我的?我可舍不得杀了你,你如今只不过是个凡人……你乖乖的,我自会保你长命百岁,活得越久越好。”许长生忍不住浑身发寒,怒视对方可怖的面容:“变态!神经!你到底想干什么?要么你杀了我,要么就放了我,否则你一定会被警察找到!你会坐一辈子牢!”鬼脸人似乎觉得他的话很荒谬,咧嘴对他露出个丑到恶心的笑容:“我什么也不做,就关你这一世。我给你好吃好喝,你有病我也会帮你治,你老死之后,我就选个风水烂地埋了你,让你下一世也跟这世一般窝囊无用。”许长生的身体开始发抖,对方邪恶的语调隐含了太多的怨恨,他不敢再看着鬼脸人熠熠发光的眼睛,那是一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魔鬼的眼睛。“怎么,你怕了?你还装作没认出我?睁开眼来!”许长生的下巴被一股大力捏住,痛得快要碎掉,眼泪掉下来的同时,他只能乖乖睁开眼睛对上那张让他想要呕吐的面孔。不光是因为太过丑陋,对方熔岩般的眼神也让他毛骨悚然。“嘿嘿,你不敢看我,你骂我丑,这都是拜你所赐。你看看我,许长生,你不是很爱这张脸吗?你还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无论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你也会找到我!这次我主动找你,你是不是很快活?我还愿意陪你过完这一世,照顾你这一世……”鬼脸人狰狞的笑着,伸手在他面上轻轻抚摸,这感觉就像被什么软体的蛇虫爬过般,让许长生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不敢乱动,也不敢开口,既不敢辩解说对方认错了人,也不敢随便哄骗这个明显神经错乱的疯子。什么这一世,什么上一次,什么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他许长生至今还是在室男一名,根本没和任何一个女生或者男生交往过。反正他就是万里挑一的衰运当头,被这神经变态狂莫名其妙的选中,然后还要陪对方cos恶心的前世今生情侣戏?靠、靠、靠!他只有在心里连用三个靠来形容自己的感受。还是先保小命再找机会逃走吧,对方这样一闹,他又没原则的有点同情起来,也许只是个失恋多次又被人伤害毁容的可怜人,接受不到太过悲惨的命运才变成现在的疯子。“长生,你怎么不说话?你嫌我丑?”鬼脸人的表情陷入迷乱和哀伤,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的旧事,摸着他面颊的手也停住了动作。“我……我没嫌你丑。你以前很英俊吧?现在也……也不丑。”近距离看着对方伤心的脸,还真的很可怜,许长生暂时忘却了对方的凶恶和丑陋,反而说出安慰的话来。鬼脸人整个僵了一下,看他的眼神变得疑惑,“你从来没说过我英俊,你……真的不是他?我真的弄错人了?”鬼脸人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稍稍移开目光上下审视他赤裸的身体,并且伸手拨开他的头发甚至是腋毛查看。许长生再一次汗如雨下,自己昨天真的错怪对方了,人家确实不是对他纯洁的肉体感兴趣,而是在找什么标记之类的东西吧。他怎么就这么笨呢,搞砸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把自己推进危险之中。情急的许长生赶紧亡羊补牢,努力用温柔诚恳的眼神注视鬼脸人,压下一肚子想吐的感觉乱哄对方,“你没弄错!真的是我!我只是脑子还不太清楚,忘记了一些事情!我、我……我爱你!愿意陪你一辈子,亲爱的,你先解开我再说吧!”“啪!”这个狠狠的耳光用力之大超过了之前所有的,许长生口鼻都渗出了血,眼前不断冒出金星。“你只是个愚蠢的小骗子,看来……我真的弄错了。”鬼脸人的眼神完全暗淡下去,打过他就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茫然出神。那张丑陋的面孔看向窗外不知名的方向,清晨的阳光斜斜射进来,映照着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疤痕。“真的不是你……你不在了?回去了?再也不会找我报仇了?这个人用了跟你一样的名字,长得也像你。我一个人很寂寞……我让他陪我几年再杀了他,好不好?不好……别的人都会嫌我丑,只有你不会嫌弃我。还是杀了好……”听着床前的疯子一个人自言自语,许长生被恐惧压迫得不断发抖,听到那个“杀”字,他终于挣扎着抬起头插嘴:“我不嫌你丑!别杀我!对你的遭遇我表示真挚的同情和慰问!只要你不杀我,愿意放我回家,我保证我把你当朋友,花大把时间陪你!还有,我也是喜欢男人的!我跟你是一国的!杀害同类太没良心,会遭天谴!”鬼脸人回过头来,居高临下的朝他笑了笑,明明是丑到极点,他竟然觉得那个动作很有几分风情。完蛋了,肯定是脑子被打坏了,许长生使劲摇摇脑袋,以最快的速度移开眼神。视线一转之下,他的面部表情暂停了。这才是风情,这才是美人!刚才空无一物的窗外,出现了一张美到冒泡的脸,比什么选秀冠军之类的美多了。那五官那皮肤……简直不像真人,他又打了个寒战,定定看着那张脸不敢出声。从昨天累积到现在的惊吓够多,他已经有点麻木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和出现就对了。那张莹白如玉的美人脸对他微笑一下,然后一只指节修长的手贴在那张美人脸旁边,粉色饱满的红唇做出了一个“嘘”的口型。这是叫他别出声?ok……他反正也因为这难得一见的惊艳而不知该怎么反应。既然美人在对他笑,那肯定是善意的,搞不好会美人救英雄?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他的心跳得非常快,脸上却极力保持着镇静。 4、阴司 尽管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鬼脸人却发现了他怪异僵硬的表情,盯着他冷冷地问:“你刚才不是很多话吗,现在哑了?”他控制自己想要看向窗边的冲动,尽量吸引住鬼脸人的注意力,结结巴巴的开口说:“我……我头晕脑胀!你打我太用力了。”鬼脸人凑近他一点,用衣袖给他擦擦鼻子和嘴边的血,“这样可以了吧。你不乱说话,我就不打你。”许长生又有点搞不清状况了,鬼脸人到底是想杀掉他呢,还是想留着他?刚才这动作分明还挺温柔的,一点也不像凶残的杀手。他正在走神,窗口那里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那把声音十分的耳熟,但一时之间他竟然记不起在哪里听过。“曼山,我来找你了。你出来见我吧。”那个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平稳,悦耳得不得了……许长生在心底赞美了一句,才反应到为什么会觉得耳熟——这明明就是他自己讲话的声音!怪不得这么顺耳!太诡异了,自己躺在这里,屋外讲话的又是谁?许长生吓得双眼圆睁,立刻瞄向窗边,这次他吓到尖叫出声。窗外的那张美人脸消失了,现在窗口处显现的,是一张让许长生熟悉到恐怖的脸!“啊——”悠长高亢的叫声是许长生发出来的。“啊?长生?”这句迷茫惊诧的轻叫,是鬼脸人发出来的。他呆呆看着窗外,一瞬间就把床上被绑着的那个倒霉蛋忘得一干二净。“是我,曼山,你出来,我们索性就此做个了结。我累了,你也累了,是不是?”窗外的那个自己,声线虽然跟他一模一样,可讲话的语气无比陌生。简单的几句话里充满惆怅和萧索的意味,那是经历过无数沧桑的老头子的语气,就像世间再没什么事情能引起这个人的兴趣了。鬼脸人站起身来对着窗外的那张脸点头:“嗯……我有很多话要问你,你也有些话要问我,之后我们便干干净净的了结。”语声一落,鬼脸人就飘出去了,许长生吓了一跳,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的鬼影?或者是武侠小说里所说的轻功?他张大嘴表示了心中的震惊,片刻后才想起挽留对方:“喂,鬼脸的,你回来啊!你先放我走……你不能这样啊!”他大呼小叫了好几遍,屋外都静悄悄的,他怀疑自己被彻底抛下了,他可不想活活饿死。再一次吸足空气,他累积所有的肺活量扯开嗓子准备大叫,眼前晃过一个影子,他的嘴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给死死捂住了。“呜呜……”他使劲眨眼,面前是一张美得不像话的脸。“嘘!我用障眼法把他引开了。少安毋躁。”美人天使般的微笑安抚了他的不安,对方不但长得美,一举一动也雅得很,身上竟然还有淡淡的香味。他瞄了眼美人的胸部,十分确定这是个男人,终于相信了古文里某些形容美男子的词汇,这样的美人,用再夸张的形容词也不过分。美人动作很快的给他解开绳索,把他破破烂烂的衣服捡起来丢给他:“赶快穿上,跟我走。”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被对方看光了,红着脸接过衣服随便套上,活动几下僵硬的手腕和脚踝,“好了,走吧!你……这位先生,请问贵姓?”对着美貌雅致的人,他也不由自主变得礼貌起来,文绉绉的询问对方的“芳名”,虽然这样说话的自己有点恶。美人似笑非笑的斜斜瞄他一眼,那一眼的风情真是难以言说,他脑子一“嗡”,脸色更红了,有点不好意思的移开了目光。两人正要走出门,美人突然停住脚步,双眉微微皱起,伸出手臂把他抱个满怀,“他要回来了!抱紧我,别松手!”紧张和惊喜同时袭击了许长生,对方身上的温香让他满足的闭上眼。恶梦之后竟然是香艳的美梦,他的运气也不算太差嘛。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一刹,对方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好了,松手。”“呃,对不起!”许长生放开了紧紧搂着对方细腰的双臂,眼睛也立刻睁开来。眼前的风光让他呆住,与美同游桃源仙境?近处是湖光,远处是山色,触眼所及全都是大片绿树繁花。“我在做梦?你……你到底是谁?你……你是外星人?还是……”美人用忧郁而温暖的眼神看着他,嘴里却在轻声叹气:“长生,你和他的事,我曾经插手管过,结果是更糟糕。这一次我让你自己决断。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好好斟酌。”许长生不明所以的睁大眼,看着美人如玉的手掌慢慢伸过来覆在了他的头上。仿佛有一阵电流从头顶直冲体内,这就是传说中与遇见命定恋人的触电?他在无数幸福的遐想中陷入了黑暗。他应该是睡着了,在梦中走过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的彼端,有幽蓝的荧光,道路两旁生长着一种凄艳又美丽的花。他走过了一座长长的桥,桥下有许多声音发出悠长的呼唤和哀号,听到和看到的一切似乎都很熟悉。他的身体自动选择了一个方向,他走动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当他停下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一道厚重的大门。他从身上搜出把钥匙往门上一插,门就自动开启了,他推开门直走进去,很自然的坐在了门内的一张桌子前。堆满了案牍和文书的桌子有点凌乱,他动作娴熟的收拾整理,但他的心里很奇怪,越来越奇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砰、砰!”震耳的叩门声把他从迷思中惊醒,有个声音在门外以恭敬的语气说话:“许掌簿,阎帝请您去大殿议事。”许掌簿?是指他吗?他茫然抬起头对着大门反问:“什么阎帝、什么大殿?你是谁?干嘛这样叫我?”门外的声音显得有些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呃……您是阴司掌簿,大殿自然是指阎罗殿。小的若有哪里得罪了您,您只管责骂小的便是,莫要这般为难小的,若是误了正事,小的吃罪不起。”许长生“啊”了一声,登时站起身来冲向门口,是谁给他开这样恶劣的玩笑,他真的很生气!大门打开的第一时间,他差点吓傻了。面前的这张脸虽然不算太丑,可怎么看也不是人类的脸……似乎、可能……它就是一张马脸! 5、阎帝 马脸人看到他圆睁双眼的惊骇表情,好像也被他吓了一跳,退后一步躬身作揖道:“许掌簿,请高抬贵手,莫与小的为难!”啊——马脸在讲话!许长生张大嘴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面部肌肉僵硬的怪笑起来:“你是捉弄我的,对吧?你是我同学?邻居?啊,我知道了,你是绑架我的鬼脸人?会变脸的大美人?”他每说一句,马脸人都摇一次头,表情跟普通人见鬼时差不多。他忍无可忍的伸手戳上近在咫尺的马脸,声音却在发颤:“好了,别玩了!这种恶作剧一点也不好玩!”手指接触到的确实是富有弹性的皮肤,虽然没啥温度,也说明了这不是一张橡胶面具!许长生的牙齿都开始打战,他总算想起了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传说。牛头马面……阎罗王……“许掌簿,您请自重!阎帝召您上殿!”马脸人的音量提高了很多,音调也明显有些不悦了。“我、我……你……”许长生只好用力拍打自己的脸。好像真的有痛感,这梦境太不厚道了。马脸人再往后退了几步,上上下下打量他,眼神也惊疑不定,“许掌簿,您状若癫狂,不宜上殿,小的还是先回去向阎帝复命!”去向阎帝复命?不管这里到底是哪,自己绝对不是什么“许掌簿”,若被这些妖怪发现自己是个西贝货,会被怎样处置?许长生赶紧跳过去拉住对方,“别!我跟你去!我……我是工作太累,一时糊涂了!”马脸人这才松了口气的样子,表情严肃的直视他:“许掌簿,您初来阴司任职不久,案牍劳累又无甚玩乐,自然是有些烦闷,但请莫要耍弄小的们。”许长生哪敢辩驳,只能认真点头,看马脸人往前走动,也亦步亦趋的跟着走。马脸人回头瞄他一眼,神情又不太高兴了:“许掌簿,您打算空手上殿?功过簿和生死薄……”“哦!我马上拿!”许长生转身跑回门内,手忙脚乱的在桌上到处翻找,还好,每本文书的书皮上都写着毛笔字,而且写得不怎么好,看笔形分明有点眼熟……啊,是他自己的笔迹?小时候确实对毛笔书法有点感兴趣,还拜过老师学了两天,不过水准也就马马虎虎,勉强拿得出手罢了。听到马脸人催促的声音,许长生猛然摇头驱走童年的回忆,现在可不是怀旧时间,保命要紧。他向来比较懒惰,好奇心也不太多,但很爱惜自己的一条小命,什么东西也比不上性命重要,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都好,能赖活就千万别找死。把那两本写着“功过簿”和“生死簿”的文书拿起来,许长生快步跑出门跟着马脸人前行,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很多步,他才意识到自己走路的姿态和速度都不同寻常。就像在地面上飘移,根本足不点地,身边的墙壁飞快向后移动,但体力上一点也没感觉到消耗。靠……他难道真的成了鬼?这个念头让他恐惧起来。那个美到冒泡的男人杀了他?要不然,他怎么会到了见鬼的“阴司”来?还要见什么鬼,他自己都是鬼了,这样一想,他又觉得有点荒谬,若他已经成了鬼,那他还怕个什么劲?一阵胡思乱想之间,走在他前头的马脸人站住了脚,他也跟着停下来,茫然看向眼前。阴森却宏伟的大殿,很深很长,殿门两侧整齐的站着一群造型另类的家伙。因为光线太暗,他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面,只听到遥远的殿内传来富有节奏的高音,“宣,许掌簿进殿!”如果不是这里的气氛过于压抑,他简直想笑,这种哼唱般的节奏跟他小时候全班同学齐声念书一个样。身体被轻轻推了一下,马脸人神色肃穆的看着他,以极低的声音提醒他:“上殿。”“哦……”听对方压低嗓子,他也不敢随便发出声,看马脸人微微欠身低着头的姿态,他也学着样子跟马脸人并排走上前。这条殿内的路还真长,他低垂头一直偷瞄马脸人的脚,看着马脸人终于停脚跪下,他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跪了,在任何环境都别太出头,听说地府是有刀山油锅的。马脸人侧了侧身子,从他手里接过那两本文书,然后就走开了,他独自跪在冰凉凉的地板上,心里又开始忐忑不安。膝盖跪得有点痛,他悄悄抬起眼睛扫描左右和前方,看到的一切都让他更加害怕,但已经不会再感到太震惊。这里果然是阴司的阎罗殿,往昔在传说里听到的东西都能见到。坐中间的肯定是阎王,他不敢看过去,只瞄到了阎王大人的靴边。左边坐着的那个黑脸大胡子应该是判官?右边坐着好几个白面帅哥,可能是鬼王爷什么的,因为看袍子和靴子都比那大胡子的华丽,但又不如阎王脚上的那双。阎王大人应该在翻看那两本文书,其工作效率十分之差。许长生在殿下跪得膝盖都麻了,才听到阎王大人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许掌簿,你过得可还习惯?阴司生活孤单清静,比不得你原先在人间逍遥快活,倒是苦了你。”阎王大人一开口就跟他讲这么多话,许长生立刻变得十分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用以前对付班主任的那一套来随便胡扯。“呃……那个……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做舟!”阎王大人似乎轻笑了一声,“答得好。你品性良善、芳华正茂,奈何身体欠佳,阳寿甚短,我看你功德颇多,又无常人贪欲,很有几分仙缘,便做主许了你长生之体,只是要委屈你为我阴司做事,才好入我冥籍。呵呵,你这个掌簿做得倒还不错。”“呃……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许长生嘴巴上继续胡扯,心理活动却异常频繁,啥米叫“长生之体”?他既然身在阴司了,当然是死了才对,还入“冥籍”?不过说他功德很多,这倒是听得心情舒爽,还有夸奖他工作做得好,这个阎王也不错!说了几句话,他胆子渐渐大了,稍稍抬起头偷瞄一眼座上的阎帝。虽然隔得还是有点远,他也看得出对方的外表竟然跟人没啥两样,长相看不清,但光看那个坐姿那个仪态,也绝对算得上明星气质。就在这惊鸿一瞥之间,他对阴司的整体印象大幅度提升了。 6、迷途 胆子壮了以后,他的腰也挺直许多,对阎王大人没什么实质内容的问话都能礼貌有序的回答。阴司的繁文缛节还不少,明明可以几句话讲完的事,偏偏阎王匆匆翻过那两本薄子后又给了判官看,两人还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人间的善恶诸事。旁坐的几个鬼王爷都很沉得住气,绝不在判官和阎王的讨论中插嘴,等他们讲完了,才又一个接一个分别简略报告自己管辖地界的情况。许长生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快要变成别人的,很想阎王大人及时开恩放他走人,对方就像听得到他的心声一样,再次开口叫他:“许掌簿,起来吧,坐在判官下首执笔。”啊?这才是刚开始?许长生充满怨念的爬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腿脚才小跑到大胡子判官身边,那里果然早有一把椅子,只是有点矮,他坐下来比判官起码矮掉半截。这说明判官比他官大,嗯,他不过是个掌簿,相当于一个秘书或者速记员?身前的桌子上有一支笔,他顺手拿起来,判官大人也开口了:“功过簿,报。”“嗯!”他无师自通的翻开那本功过簿,手中的毛笔才悬空在簿子上方,书页就自动翻到带着日期编号的页码,他忍住微微吃惊的心情,照着上面的文字朗声念起来,同时提笔等待判官和阎帝大人的指示。每念完一个人在阳间的所作所为,判官都会给出字数简短的点评,如“减寿五年”;“增寿十年”什么的。许长生握着笔一阵快写,他手中毛笔的朱砂真的可以操纵那些人的生命?他到现在也不能确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红色的朱批点在那些人名上,他也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感慨,只是觉得判官大人未免独裁了点,一语就能定下凡人的功过,也不跟其他人讨论讨论。写得手都酸了,判官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整整一个月的人间功过算是判完了,簿子也自动合上。接下来是生死簿,阎帝大人才是可以判定凡人生死的角色。许长生一边念着簿上的文字,一边暗自心惊,人间的至奸至恶与至善至真都记在这里,比起刚才那本簿子更教他大开眼界。阎帝的判决标准也够简单,累世奸恶者多是“立绝阳寿”,直接安排鬼王们派遣拘魂使去干活;至于行善以赎前世罪孽的,往往能网开一面,容他们多活些年数再来阴司报道,累世行善的又是另一番光景,总之所有凡人的性命都得在这本生死簿上进行一番加减乘除。许长生战战兢兢的在簿上记录着阎帝的交待,终于有了一点笔重如山的感觉……生命原来是这么脆弱的东西,转眼间就灰飞烟灭,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又是一段无限循环的超长旅程,一世复一世,无论善恶奸邪、痛苦快乐,都有下一个机会重新来过。那自己只活了这么短的不到二十年,到底是前世做了恶还是下世才能等到好结果?啊,阎帝之前说了,自己是“长生之体”?已经入了冥籍?不管是梦还是真,都算得上幸运了吧。看来在阎帝对自己评价还不错,那就不需要知道什么前世的事了,总之自己肯定是个好人,这让许长生有点飘飘然。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呃……他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也没感觉到饥饿和困倦,也许正是因为在梦里或者真正的阴司,才不需要睡觉和进食。反正是记完了阎帝大人的交待,生死簿也自动合上之后,坐得远远的阎帝开恩吩咐他可以走了。许长生松了一口气,抱着两本簿子跪到大殿中间,学着古装片上看来的动作谢恩告退。他有点不甘心的偷偷集中目力往殿上瞄,勉强看到阎王大人的脸,发现对方居然是个万里挑一的大帅哥,比起那个疑似杀害了自己的玉美人另有一番风味。他看得口水直流,竟忍不住想入非非起来,难道对方是因为欣赏他甚至暗恋他,才对他这么仰慕,还把他抓到阴司来朝夕相处,以便日后近水楼台什么的……也难怪他会这么yy,很多小说上都是这么写的,又帅又强的恶霸往往会爱上一个善良的孬种,而且还强迫对方这样那样,从逼奸到和奸,从和奸到抛弃,然后爱恨缠绵死去活来,最后皆大欢喜。阎帝大人总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把自己弄到阴司来,一点非礼的企图都没有就未免太说不过去了!从第一次看到那种小说开始,他就非常期待这种超级好康的事能天降在他身上,一颗滚烫的少男心暗暗沸腾了无数次,可惜十八年来他从没遇到过。这次可能是某位神灵听到了他的祈祷,终于赐给他这段不劳而获的爱情,接下来他应该什么事都不用干,就会有一票帅哥来主动争夺他了。“许主簿,你可以退下了!”座上的阎帝大人声音有点怪异,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充满贪婪和梦幻的气味,让阎帝感觉到一阵恶寒。“啊?哦……”许长生慢慢吞吞的站起了身,拖长的尾音显示出他的留恋不舍。就当是个梦吧,梦里一切稀奇古怪的事都会成为合理。许长生回味着阎帝的美貌转身走出大殿,脸上浮现出不太健康的笑容。站在大殿之外,他才傻住了,眼前的路有三条,他完全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来时的路好像是七绕八弯,他跟在马脸兄的身后才无心注意,现在要怎么办?他努力回想那间有书桌的大房,门口应该挂着牌匾的,但就是想不起来,只记得那扇门很高。老站在这里也不行,他只好随便挑一条路先走上去。道路上阴暗又空阔,没有遇到半个人,倒是有几个半透明的影子偶尔飘过,他也不敢细看,更不敢搭腔问路。走了很远才看到亮光。那就是到头了?他兴冲冲的跑过去,发现这是一个转角,眼前又出现一个丁字路口。这跟游戏里的迷宫差不多,完全在考验人的耐性和意志,他沮丧的停住脚,站在路口不做什么指望的叫起来:“嗨!有人吗?我迷路了!谁来帮帮我!”叫了老半天都没人经过,身后倒是掠过一阵微风,肩膀也被轻轻拍了一下,他立刻惊喜回头,视线所及却没看到任何东西。他忍不住抖了抖,颤着声音说:“谁?别玩了……我、我可是阴司掌簿!不许跟我开玩笑,否则我向阎帝投诉你!” 7、千羽 “长生,你胆子怎么变小了!我是千羽啊!”一张非常眼熟的美丽面孔出现在他眼前,他先是高兴的大叫一声,随后却倒退几步,用手臂挡在身前,惊疑的询问对方:“你、你也是鬼?你碰了我,我就死掉了,来了阴司!难道……你是拘魂史?你还想怎样?咦……不对!”许长生注视着对方漂亮到不像话的脸蛋,看起来比之前稚嫩很多的样子……像个未成年的小正太!而且也没有那种略带忧郁的眼神和诱人的风情了。超级美丽的小正太眨眨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是不是病了?长生,你上次不是说很喜欢我吗,还瞒着阴司帮我的忙,干嘛这次一副见鬼的样子!”“啊?”许长生看着对方天真灵动的眼神,再一次摸不清头脑的胡思乱想起来。难道真是一场天赐的爱情大戏?这个玉美人也是自己未来的后宫之一?所以才围绕在自己身边吧。“那个……千羽,我们怎么认识的?”许长生眼光闪烁的问对方。“少废话!我是偷闯进来的,找你找了半天,你还有闲情在这唧唧歪歪!先回你老窝去再讲!”小正太完全不给他面子,一把抱住他,伸出白到透明的手掌在他脑门上一拍。“咻”地一下,眼前景物变幻,他已经站在了熟悉的大门前。“开门啊!”小正太松开他的腰,再拍拍他的肩膀,他这才回过神来向对方苦笑,“那个,怎么开?”小正太睁大乌溜溜的眼睛,“你问我?你才是阴司掌簿耶!这是你的地界,钥匙……我记得你有把钥匙的!傻蛋!”说的也是……许长生两只手都在自己身上乱搜,总算掏出钥匙插进门上唯一的孔,大门立刻无声的开启了。小正太熟门熟路的走进去,还轻盈的跳上了那张大书桌,两条玉似的小腿在桌边晃来晃去。许长生看得口干舌燥,赶紧转移视线坐到椅子上,把手里的两本簿子放好。“千羽,你……你今天找我什么事?”“没事啊,就是想你!我只剩你一个朋友了,你上次也有说,我有空就可以找你玩。”许长生有点汗颜,“朋友”吗?难道这个玉美人千羽根本不是自己的情人?他犹豫着试探对方:“千羽,你……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千羽微微偏过头看着他,乌黑的眼珠浮起一点水光,脸也皱了起来:“不好……他还是不记得我,而且最近也不陪我了。不过他能娶我,我已经很开心了……长生,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我想好了。”许长生满头雾水的看着对方,硬着头皮继续试探:“你要做什么?他……他娶你?啊?你是男的吧,他娶你?你们是哪国的?”千羽微笑着拍一下他的脑门:“我想好了,我要跟他结下同生契!凡人活不到百年,若我不与他结契,我就要看着他老死。我舍不得……还是你告诉我的法子,你装什么傻!那本书呢,快借我再看一下,我要把那一页抄下来!”“呃……”许长生没法再装下去,只好换个说法:“我忘记了……那本书叫什么?我给你找找。”千羽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拉着他的衣袖小声恳求,“长生,我知道你为我好,但这件事你别拦着我!我真的想好了,我不会后悔的!”“……我没有拦你啊,要不然你自己找,你还记得我从哪里拿出来的吗?”许长生真是见不得小美人双目含泪的模样,万分诚恳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嗯,那我自己拿!”千羽凝视了他几秒,终于破泣为笑:“长生,你真好!”千羽跳下桌子,跑到屋子里那一排高高的书架里去翻找了,许长生也只好跟着走过去,看看书架里都是些什么宝贝书。他眼神粗略一扫,已经被那些扭七竖八的书名弄到失去兴趣,随手抽出一本来看,里面的字体也扭曲歪斜,大多都看不懂。“找到了!”千羽神情兴奋的抽出一本旧书,动作迅速的翻到某一页,“就是它了!同生之契,羽族逆天旁门邪法……哼,说我们羽族是旁门,冥界又好得到哪里!”“呃……”这好像是在诋毁“阴司”吧?许长生装作没有听到。反正都跟他没关系,什么羽族也好,冥界阴司也好,都是梦境中的东西。千羽嘴里不停,手里也不停,拿着那本书几步就跑到桌前坐好,执起桌上的笔和纸开始誊抄书上那一页的文字。许长生靠在他身边看他认真抄写的表情,再一次觉得对方确实可爱到不行,有这样的朋友也不错,可惜自己是个冒牌货。那个真正的许掌簿去了哪里呢?“长生,这里阴森森的,又没人陪你玩,你很难熬吧?其实你可以偷溜出去,反正你有讲过,阎帝每个月只召你一次,其他时间都不管你。”啊?原来阎帝每月只召见自己一次?其他时间就一个人孤零零锁在这间大屋?那也太无聊了!不过,可以偷溜出去?许长生竖起了耳朵,嘴巴也变得勤快起来,“偷溜去哪里?这里确实很闷!”千羽停下笔瞄他一眼,抿起粉嘟嘟的嘴唇笑他:“我就知道你会高兴,你肯定留恋人间!冥界一月与人间相同,你大可以放心去玩,每次溜个几天就回来,应该不会被发觉的。”“真好!不过路怎么走,我都不知道……呃,我方向感不太好。”许长生不太好意思的挠挠头。“呵呵,等我抄完,跟我走……我带你出去!不过,你要用心记路,回来时我可不能陪你了。”千羽继续动笔誊抄剩下的几行字,不时抬头对他笑一下。许长生差点迷醉在对方如花的笑靥中,转念又想起了千羽已经“嫁”给了别人,心里有点酸溜溜的,难道自己其实只是大配角而已?阎帝大人每月只见自己一次,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眼前的玉美人更是名草有主,再可爱也轮不到自己动心,也许他的使命根本就不是俗气的爱情戏,而是要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什么的……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Stop!越想越离谱了。他不是那种想象力过剩的十八岁男生,而是一个很平凡很普通的俗人,能够遇到值得自己去爱的另一半,然后好好谈个恋爱,比其他不切实际的想像更有诱惑力。但是……遇到值得爱的人,认真的谈一场恋爱,这种期望本身就很不切实际了。有多少同类都是钟其一生也没办法遇到那个人,即使遇到了也很容易彼此放弃。所以他一直长到十八岁,都只是一个感情上的胆小鬼。并不是没有暗恋过动心过,却从来不敢主动去追。 8、人间 为了让许长生记住回来的路,千羽没有再使出拍脑门的“瞬间移动”,而是带着他走路溜出了阴司。虽然走了很久的路,但他没感觉到累,躲躲闪闪的经历还分外刺激。他们路过了奈何桥下,也走过忘川河畔,路上随处可见的彼岸花开得茂盛凄艳。那就是凡人忘却前世洗牌重来的地方,许长生站在奈何桥底偷偷向上望,桥上无数道蓝色的荧光从一头飘往另一头,传说中的孟婆是不是正等待在桥的彼端,为幽魂们奉上那碗经典的老火汤?“快走,别发呆!”千羽使劲拉他的袖子轻声提醒他。“嗯……”那跟自己没有关系,自己在这个梦境里已经不是凡俗尘世里的人,不再有前生来世,也不再有疾病苦痛,等到梦醒的那一刻,再去跟别人笑谈这场怪梦吧。搞不好下一个瞬间,这场梦境就会烟消云散,父母也正在门外等待自己吃晚饭。“走啊,你还在想什么?桥上有鬼差,你小心被他们看到!”千羽的语气已经有点急迫,干脆拖着他的手快步跑动,柔软滑腻的小手很温暖,逼真得跟他曾经认为的现实世界没有任何区别。不管是梦还是真,既然来了就尽情体验吧,许长生跟着千羽快步奔跑起来,就此把最困扰他的问题简单而粗鲁的处理掉。千羽带着他来到忘川河面最窄的地方,从身上拿出一片五彩的羽毛,他向羽毛吹了一口气,它马上变得跟小船一样大。两人踩上那片羽毛,它就向河的对岸飘去,一直飘到靠岸才停下来。蹲在岸边收起那片再度变小的羽毛,千羽笑着把它递给许长生:“送给你!你回来和出来都要靠它哦,这是我的羽毛。”“啊?”许长生愣了愣,把羽毛接过来放进怀里,同时盯着千羽的身体上看下看。千羽瞪他一眼,“我是羽族纯血!当然有翅膀!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小心喝了忘川水?这么快就忘记了……简直跟他一样健忘。唉!”翅膀?许长生登时来了好奇心,牵着千羽的袖子软语央求:“给我看!我……我是不小心喝了忘川的水,才变得记性不好,你就别跟我计较了!”“出去再给你看,快点走!你只管用心记路!”千羽用力拽住他的手继续前行,懒得再跟他多讲废话。“呃……”被小正太斥责的许长生惭愧的底下头,跟着千羽走进河畔一片茂密的树林。林中有密密的粉色浓雾,千羽说那是足以杀死任何凡人的毒障,对于他们来说却堪称美景。走出树林是一片秀丽如画的湖水和山谷,一块偌大的“禁”字标牌立在路口。许长生一看到它就忍不住笑,这可不是故意叫人去闯吗。几乎不用向千羽求证,他已经知道这一定是通往人间的捷径。来到这块地方,千羽讲话都变得大声了:“时间不多了,我急着回去,我带你吧,你记得看下面的路就好!”随着千羽清脆的语声,两只长长的彩色羽翼从他背后“咻”一下展开了,许长生呆立当场,片刻后才能发出艳羡和惊叹:“真漂亮!”听到他的赞叹,千羽有点羞涩的笑了,伸出双臂抱住他飞上了天空。他快乐得大喊大叫,俯首看着脚下逐渐变小的地面,发现有点眼熟,似乎正是进入阴司前所看到的那片景色。他大声对千羽叫道:“这里我好像来过!你带我来的!”千羽也大声回答:“胡说八道!你忘川水喝多了!”又被骂了……许长生讪讪的住了嘴,只好专心看着地面。不管怎么说,这里已经比冷寒幽暗的阴司里美好很多,只要不时溜出来在这里玩玩也不错了!对于他这种懒人,跑太远也浪费时间,不过,这里的缺点也显而易见……没有人。他就算已经是个鬼或者其他什么形式的存在,但心底里他还是想要和人相处,恋爱的话……也不可能跟马脸兄之类的吧,这种想法都令他不寒而栗。至于那位明星气质的阎帝,他也只好像yy明星那样流一下口水就算了,搞不好对方的“真身”比马脸兄好不到哪里。还是千羽这样的天使美人比较可爱……“千羽,你有没有弟弟、哥哥?他们跟你长得像不像?”如果跟千羽外表相似,也跟千羽一样可爱,那应该是值得自己努力去追的美人吧!“你明知我已经被逐出羽族了!长生,你故意伤我的心!”千羽近在咫尺的美丽眼睛迅速的眨了几下,露出一幅想哭的表情。“啊?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许长生吼叫着这句道歉抱紧了楚楚可怜的美少年。飞过这片山谷就是人间的地界,千羽落在高高的山峰上把他放下了,“山脚下就是一个市镇,你可以去游玩几天!我要回去了,长生,你自己保重,记得不要留恋太久。”许长生站在一片冷风中连连点头,对千羽恋恋不舍:“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那个……我要回去的话,路很远耶!”“你踩着我的羽毛就可以飞……长生,你可是阴司掌簿!下次回去翻书学点法术吧!我走了!若得空的话,我再去阴司找你!”“呃……千羽,我……”许长生站在陌生又寒冷的山顶上,心中有点惧意,千羽却速度极快的振翅冲天了。他呆呆目送对方美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天的那头,老半天才收回伸长的脖子,茫然看向身边光秃秃的岩石和树叶凋零的枯树。这里的人间,已经是秋天了吧?也不知是哪一朝,又是何年何月。他在山顶转了几圈,望下去只能看到白雾缭绕的半山腰,好在被他找到了一条细窄的山路。他踩上这条又陡又窄的曲径,开始提步慢行。似乎并没有走多久,他就被一片浓雾包围,从山顶到山脚竟然这么快,他自己也有些吃惊。脚下全是大片的落叶,能欣赏的只剩道旁的几棵松树,树上有几只小松鼠也好奇的瞄着他。他脚下不停,脸上却微笑起来,抬起手跟它们打招呼:“嗨!大家好!”松鼠们立刻警觉的四散躲藏,他只好把手讪讪收回去:“那算了……唉,人呢!好歹也应该遇上什么猎人啊樵夫的吧!半个人影都没有,我干嘛要跑出来!”话声刚一落,上天果然如他所愿——才走到一个转角,他就跟一个背着柴禾的老樵夫狭路相逢。对方愣愣的仰望他,半晌才结结巴巴的搭腔:“神仙?” 9、猎狐 许长生看着眼前须发半百的老樵夫,这身打扮挺古典的,肯定不是在现代,而且文明程度也不高,见到个帅哥就叫“神仙”。许长生有点受宠若惊,堆出一脸和蔼的笑容跟对方交谈:“老人家好……我只是个凡人。”“凡人哪能穿着单衣在山上……啊,狐、狐大王?”樵夫已经有点发抖,膝盖都软到跪在了地上。“不是!请起来吧!”许长生自尊受损的大声否认,弯下身子就想搀扶老樵夫起来,没想到对方登时面如土色、拼命躲闪。“狐大王饶命啊……我年纪大了不好吃!我家里倒是养了几只鸡,只要您肯饶过我,我家的鸡都是您的,要不我再给您去别处偷几只?”“啊?我真的不是……好吧,我是神仙,不是狐狸精!我也不喜欢吃鸡!更不会偷鸡!”许长生只好做个冒牌大仙了,总好过被当成狐狸精和偷鸡贼。“太好了!神仙救命啊!”老樵夫更加来劲了,脑袋在地上磕得咚咚有声。许长生吓得赶紧去扶他,才用一点力气,对方就整个人都被他抬了起来。在对方膜拜和求助的眼神下,许长生自己也愣了一下——果然,不是凡人了啊。老樵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他哭诉,最近山里出现了偷鸡贼,好几个猎户家里的鸡和菜都频频失窃,甚至连好一点的衣物、梳子都会不见。若是山中的猛兽作恶,要那些衣物和梳子做什么?而且对方聪明得紧,从没踩上过猎人的陷阱,大家都怀疑是什么精魅作怪,还有个樵夫撞远远见过他的人形之身。据那个樵夫所说,对方长得又美又妖,一见就知道不是凡人,山上人迹本就不多,那样的美人怎么可能凭空出现,跑动的速度还快得骇人。被吓坏了的猎户和樵夫们只得乖乖任他偷鸡,甚至主动把活鸡放在院子外面等他来取,以免惹恼了这位狐大王,大怒之下杀人泄愤。许长生一边听他讲一边安慰他,对那个狐狸精很没好感。山里多的是东西可以吃,干嘛要偷人家的?不管对方是人还是狐,偷抢拐骗都不对。好歹自己也是个“长生之体”了,应该不会随便挂掉,就帮帮这个可怜的老人家吧。“老人家,您别哭了!我能帮的一定帮!您先带我去走访走访那些失窃的人家。”老樵夫求之不得,又想要跪下磕头,许长生连忙拽住他出声催促:“我是偷偷溜出来的,赶时间!事不宜迟!”跟着老樵夫去走访了几家猎户,又找到了那个曾经见过“狐大王”的樵夫问话,许长生看他们都是一脸的畏惧,更加想要严惩那个该死的“狐狸精”。若只是凡人偷鸡,这么吓唬同类也算大坏蛋,若真的是个什么精怪,就是典型的峙强凌弱。他虽然不想做什么大英雄,对于这种看不惯的事情还是要顺手一管,反正打不过对方的话,他也死不了,就算是死了也不过再回到阴司,根本没差。有两个胆大的猎户自愿带路,把他送去据说是那个狐狸精出现过的山洞附近。他先用眼睛侦查了下地形,几个相隔不远的山洞、近处还有一个干净的小湖,对方倒蛮会挑选巢穴的嘛。一阵山风吹起了满地的枯叶,不知从何处响起了怪异的叫声,既不像人也不像人类熟悉的动物,两个猎户都忍不住身体直抖,把手里的棍子和铁叉举高,许长生的脸上却浮起冷笑。看着两名猎户眼中明显的惧意,许长生了然的劝他们回去,“我一人就可以了!你们先走吧。”装神弄鬼想要骗谁啊……许长生几乎可以确定那是个人类而已。凭着如今超级敏锐的耳力,他已经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对方慌乱的脚步声,同样增强许多的目力也捕捉到对方隐藏在树干后的淡色衣角。用平稳温和的笑容送走两个面有愧色的猎户,许长生朝那个人躲避的方向全力冲了过去,对方显然慌了手脚,转过身拔腿就跑。以一个凡人的速度而言,对方跑得非常快,跟兔子一样敏捷的身手在树林间窜来窜去,转弯的动作也很灵活。可是许长生不会累,对方却远远不及,没跑上太久已经累得减速,许长生反而越来越能操纵自己这个变化了的身体。当许长生从背后扑倒对方的时候,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发出嘶哑的闷叫,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许长生用力翻过对方的身体。一张满是汗水的面孔近在咫尺,怨毒又绝望的眼神狠狠瞪着许长生,凌乱的黑色长发散落在金黄树叶铺就的地面上,艳丽又妖异的五官配衬线条凌厉的下巴,这张脸果然美得令人窒息。看来那个樵夫并没说谎,但这个人并不光只有美,单单比起相貌,顶多跟千羽差不多的好看,而第一次看到千羽的时候,许长生并没有像现在一般整个人如遭电击。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又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许长生头晕目眩的俯下身,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颤动的嘴唇几乎贴上对方的脸:“你……你叫什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最后的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对方已经重重一拳打在他脸上,趁他抚脸的一刹那猛然推开他,爬起来继续朝前跑。许长生并没感觉到太痛,只是震惊于刚才在对方眼神里看到的愤怒、畏惧还有赤裸裸的厌恶,这个人在仇视他的同时又似乎很怕他、讨厌他,难道他们真的曾经见过?是那个真正的许掌簿所熟识的人吗?他一时理不清乱糟糟的心绪,只知道不能让这个人逃出他的视线。他再次拔腿追了上去。那个人奔跑的速度已经不可能再快起来,被他扑倒时好像就有一条腿受伤了。他轻松的追赶着前方踉跄的背影,胸口不由自主泛起一种酸涩的感觉,干脆使尽全力冲过去,只想快点结束这段不怎么愉快的追逐。应该前后不到十分钟,那个人第二次被他扑倒,剧烈的挣扎也被他用手脚死死压住。他盯着对方困兽般的眼神,尽力以柔和的语气安抚对方:“我不会伤害你!”“滚开!放开我!你们都不是好人!”对方身上那件单薄的浅色袍子十分脏乱,脸上却很干净,怎么看都可以称之为绝色,连疯狂绝望的表情也只会让人怜惜而不觉得丑陋。许长生有点手足无措,又不敢真的把他放开,只好用右手把他的双手都牢牢按住,空出左手去扯他的腰带,想要先把他绑起来再说。随着许长生手上的动作,他黑如点漆的瞳孔急剧收缩,随后却变得水润一片,紧闭的嘴颤抖着敞开,用带着泪意的腔调哀求起来:“别这样,放我走……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放我走吧……” 10、曼山 面对超级美人楚楚可怜的眼神和凄切的哀求,还能狠下心的人也没有几个,许长生头脑晕眩的犹豫了几秒,紧抿嘴角偏过了自己的头。不能放走这个人,不能错过这个人,许长生似乎听到自己心底里说着这样的话。把对方的双手绑得严严实实以后,他才稍稍移开身体再去看对方的脸,以平稳的音调询问对方:“你到底是谁?叫什么?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不准隐瞒,我再考虑放不放你走。”对方也不再挣扎和哀求,而是再次用凶狠的眼神直直盯着他,“你若敢对我做什么,我一定会杀了你!”“我能对你做什么?你偷鸡耶!还装神弄鬼吓唬人,我顶多把你送到官府去!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许长生用很严肃的语气说,“不过,你先把所有的事都老实交代,我衡量一下先。如果你是情有可原,而山民也愿意原谅你,那我就劝劝他们私了,只叫你陪钱。”对方眼神闪烁的看了他一会,终于垂下眼睫放软姿态,“我……我叫顾曼山,我只是饿了,才偷他们的鸡和菜。我没有害人,你放我走吧,我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和弟弟妹妹,都等着我回去奉养……”许长生沉下声音喝道:“狗屁不通!你少骗我!这山里又高又陡,还冷得要命,你家有父母弟妹等着你养,你还无端端跑到山上来,也不怕被虎狼吃了?等等……你说你叫什么?”许长生面上的表情很古怪,又像是惊喜又像是困惑,顾曼山缩了缩身子,迟疑着重复刚才的话:“我叫……顾曼山。”这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绑架过自己的鬼脸人,似乎也叫这个名字!许长生忍不住凑近对方仔细打量起来,那身形倒是真的很像,但这张脸就相差太远,“你真的是那个人?你的脸……你原来这么好看?不对不对……你不会是他,他要抓我,你在躲我……哎呀,我都晕头了!”顾曼山看他靠得越来越近,眼里又充满防备和畏惧,身子也不断往后缩:“你、你要干什么!别过来!”他过于凄厉的音调把许长生吓了一跳,耳膜都差点震破,“你怕什么啊!我不会对你怎样!虽然你绑架过我,我可没想报复你,我只想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给我冷静!冷静!!从头讲,不许撒谎!说!!”顾曼山眼神倔强又屈辱的咬牙瞪他,那表情竟然十分撩人,许长生赶紧往后退开一点:“少用美色诱惑我!老实交代!”“你、你……”顾曼山气得脸色涨红,狠狠“呸”了许长生一声:“我乃堂堂七尺男儿,你若再这般辱我,我宁可一死也不求你了!”“啊?”许长生伸手按住了隐隐作痛的头,这还真是个问题美人,“好好,我不辱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人,犯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跑到山上来偷鸡?你要是没犯事,根本不用躲开人,别人看你长得……呃,也会好心收留你,给你吃的,你到底在躲什么?说!!”顾曼山再看他几眼,脸上表情变换不定,一时愤然、一时凄楚、一时狠毒,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口回答他:“好,我说。我自幼被父母卖给了一个招摇撞骗的方士做徒弟,他待我倒十分好,吃穿用度都很舍得,哪知他养我到十二岁便叫我去陪人睡觉,我心里自然是不肯的,打晕他偷了他的钱袋远逃。路上又遇到别人来骗我,他起初待我好,还收了我做义子,我当真以为遇上了好人,哪知等我把身上的钱银都给他之后,他便想对我不轨。我实在气愤不过,慌乱中操起一把椅子……砸死了他。”许长生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啊”了一声,他冷冷瞥一眼许长生,又接着说了下去:“我既然杀了人,就只有躲到山上来,饿得慌了便偷鸡偷菜。你若想把我送去官府,现下就杀了我吧,我逃了这么久、躲了这么久,也委实累得很了。我只是不想被关起来,在刑场上被砍头,要死也死在这里罢了。”许长生想了半天,真不知该如何评说,看顾曼山脸上肌肤光滑细腻,连胡根都看不见,有些好奇的问他:“你现在多大年纪?”顾曼山想了一想,不甚确定的回道:“十五……十六吧,我也记不得了。”许长生心中一软,这少年比起自己还小两岁,难怪身材单薄,面上无须。灵巧的身手也只因为长久的躲藏和隐匿,这么年轻却要孤零零的独自生存,还得随时担心受怕,之前的经历已经给了他难以磨灭的恐惧吧。被自己抓住以后,他只害怕被“非礼”而并不怎么怕死,要受过多少苦才会有这样的想法。顾曼山还在用那种防备和逞强的眼神看着许长生,努力保持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尊严:“你到底要如何?若不放我走便把我杀了!休想把我送去官府!”许长生忍不住伸手摸一下他的头,用温柔到肉麻的声音哄他:“我不会送你去官府,也不会对你做什么……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杀的那个人就是罪有应得,你是正当防卫,错不在你。”顾曼山缩了缩头,却没能躲过许长生的手,只好恶狠狠的瞪着许长生的脸:“正当防卫?这是何物?你莫以为装作待我好,我便会信你!这世上根本没有好人!”许长生无奈苦笑,又摸一下他的头:“你太偏激了!世上坏人不少,好人也多得很!更多的是普通人。比如你,不是什么大好人,也并不如你自己说的这么坏,我呢……勉强算得上一个好人,肯定也有做过坏的事。你的这个案子,放到我那个时代是没罪的,不过在你的时代,就可能会被判罪,任何对错善恶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ok?”顾曼山听得面有惧意,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许长生,“你胡说些什么?我多半都听不懂!你究竟是何人?你也身着单衣在山上出没,你身上的衣衫还比我的干净多了!你……你莫非是仙人?妖怪?鬼……鬼魂?”说到最后那句,古代叛逆少年顾曼山也禁不住牙齿打战,许长生哭笑不得的正要摇头,转念一想却正色点头道:“我是仙人!我专门来救你的,你要听我的话哦!”“啊!真的?”许长生第一次在对方美丽的脸上看到了希望和喜悦,转瞬却被对方怀疑的骂声打倒,“不,你骗人!我犯下了杀人之罪,仙人怎会来救我……这世上从来没人真心待过我,连亲生父母也不要我,又怎会有仙人来可怜我、救我!” 11、闪电 美人哭泣的样子当然也很美,但是会让看到的人心疼,尤其这个泪美人明明是个超级苦命的小孩,却要披着一张叛逆少年的狼皮,更会让人心里酸酸的。许长生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在放声大哭的顾曼山面前用力挥动:“你不信,我演示法术给你看!”顾曼山顿时好奇的看着那根漂亮的羽毛,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来,还沾着泪珠的长睫毛微微眨动,许长生拼命忍住去抚摸它的欲望。“看好了!”许长生把那片羽毛轻轻往半空一抛,它立刻飘舞着逐渐变大,顾曼山看得目不转睛,嘴巴也大张着忘记合拢了。许长生趁他发呆的当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他抱起来,跳上那片已经大到可以容纳两个人的五彩羽毛。顾曼山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来不及挣扎就被身体腾空的感觉吓到,四周的景物迅速下移,那个抱着他的男人在他耳边很温柔的笑:“我带你飞,你就要相信我是神仙哦!”“啊——你、你……你真的是来救我的神仙!”眨动着眼睛的顾曼山终于发出兴奋的大叫,随后却哭得比先前还要狠,“呜呜……是真的……呜呜……我好开心……”少年满怀喜悦的嚎啕大哭是那么委屈,甚至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头也埋进了许长生的怀里,把他胸前的衣服都蹭湿一片。羽毛荡荡悠悠的飘上山顶,许长生抱着抽泣的少年跳下来,收起羽毛再给对方解开手上的绳索。顾曼山的双手一得到自由就紧紧挽住了他的脖子,通红的鼻头和满是泪痕的脸仍然埋在他怀里。对方的转变还真是惊人,许长生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嘴唇凑近对方形状精致的耳朵旁边轻声安慰:“别哭了,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就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惹得顾曼山又开始掉眼泪,起初那么凶的表现仿佛只是幻觉。许长生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指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可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跟女孩子一样爱哭呢!你先下来,我给你看看腿。”顾曼山立刻羞红了脸,随便用衣袖擦干面上的泪痕,乖乖地任由许长生把他放下来,靠坐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山顶的冷风让他有些瑟缩,许长生把外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他悄悄伸手抓紧袍子的一角,安静片刻才低低说了声“谢谢”。正在小心查看他腿伤的许长生微微抬头,继续对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不用谢,我的身体不怕冷。是我一时好玩,把你带到山顶上了,忘了你会冷。”“……做神仙真好。”少年艳羡的语气充满向往之情,“你也不会饿?不会累?你追了我那么久,连一滴汗也没出……”“呵呵,做神仙闷得很,要不我干嘛偷跑出来玩?你也不用羡慕,我倒是想回去做凡人呢。”“我不懂……世间人人都想做神仙,连皇帝也眼巴巴的求丹问药,你是神仙,自然不晓得凡人的苦处。我有那么多次都恨不得死了,却又不甘心这么活一遭便算了结……”许长生听着对方愤世嫉俗的话语,抬头给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你的想法不对哦!我以后慢慢教你。你这样是不会快活的。”顾曼山被他温暖的眼神注视着,不禁又一次红了脸,想了想才轻轻点头:“嗯……你是个很好的神仙,我……我听你的话。”许长生心里一阵受用,眯眼点头:“对嘛,这才是好孩子!哦,你别老叫我神仙神仙的,我叫许长生,你叫我‘长生’吧。”顾曼山垂下眼,用崇敬仰慕的语气低低地叫:“长生……长生……”略带沙哑的声线低回婉转,还带着一点青涩稚嫩的尾音,许长生听得骨头发酥,对方叫着他名字的感觉竟然十分熟悉,像是老早以前就这么叫过他无数次了。这个顾曼山……其实也并没有多可爱,外貌虽然很美,遭遇也很凄惨,但偏激单纯的个性实在比不上千羽的天真善良。那为什么自己像中邪了一样,只要一看对方的脸、一听对方的声音,胸口就会有那种酸涩而柔软的冲动呢?如果不是因为刚刚才相识,害怕太唐突了会吓走对方,他会直接说出表白的话。嗯……这就叫一见钟情吧?以前他还经常觉得这个说法纯属胡扯,可现在他觉得那是唯一的真理。手掌只不过抚着对方带伤的腿,心里就浮起恨不得以身相替的念头,还恨恨的暗骂自己,先前实在不该追得那么紧。少年本应是光滑圆润的膝盖青紫一片,高高肿起,虽然并没有流血,却显然要痛上好一阵子。许长生看得直皱眉,这个地方可买不到药膏,只有下山去找个医生了……啊!自己哪有钱?许长生此时才意识到最大的问题。他不用吃饭睡觉,顾曼山却是个正在发育中的少年,现在又受了伤,还饥寒交加。无论出于高尚还是自私的理由,自己都不可能抛下对方,那到底要怎么办呢?他焦急的考虑起来。“曼山,我带你去那些樵夫家里,给他们道歉赔罪,好不好?他们会原谅你的,还会给你药草。”许长生沉吟着凝视少年强忍下疼痛的脸。“不……我怕!他们会把我送进官府!这点伤不算什么,我早习惯了,过两天就会好!长生,我不要见到别的人!”顾曼山缩起身体向后退了退,目光里全是畏惧。许长生支起身把他圈在怀里,摸着他长长的黑头发柔声劝慰:“但是你不能躲一辈子,是不是?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你会很寂寞的。”“我……我只要你就好了!啊……长生,你说你是偷溜出来的,你会回去,你也会丢下我,对不对?”顾曼山并没有露出哀求的目光,双手的十指却紧紧揪着那件披在身上的长袍,忐忑不安的样子让许长生的心软得发胀,先前压下去的那种冲动又浮上胸口。“我不会的。曼山,我们虽然才刚刚认识,但我觉得好像认识你很久了……我……我喜欢你,我想要跟你在一起。”竟然真的说出来了,许长生把自己吓了一跳……他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愣头青,他的脸已经红得像番茄,手也试探性的伸过去覆在对方纤长的指头上,并且惊喜的发现对方没有躲开的意思。顾曼山终于转头看着他的脸,犹带泪意的眼睛笑成一弯月牙:“真的?我也喜欢你!你是个好神仙,待我也很好,你只要每次偷溜出来的时候能来找我、陪陪我,我就很开心了。”在对方亮晶晶的眼神里,许长生仿佛看到噼噼啪啪的电光闪动,他毫无理性但万分欣喜的尝到了初恋的甜蜜。原来,两情相悦这回事,玄妙得这么没有道理,能够发生在短短的一场邂逅、一道闪电之间。 12、相悦 许长生陪着顾曼山在冷风刮过的山顶说了很久的话,其实也没说上太多实质性的内容,可就是讲不腻。他迷醉在对方偶尔露出的单纯笑容里,迷醉于对方信任他的眼神,他平生第一次有了责任感,想要好好照顾眼前这个人,即使他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也没有一点把握。不管怎么说,对于曼山来说,他才是比较强的那一个,他应该成为对方的依赖。他花了很久来哄劝对方,要试着去相信猎户和樵夫们,曼山一直咬着嘴唇犹豫,最后终于轻轻点头:“嗯,我听你的话。”他牵着曼山的手一起踩上那片五彩羽毛,在山民们的惊叹声中翩然落地。淳朴的山民们跪拜着迎接他们眼中的“神仙”,对于他的解释也毫不怀疑的接受了。许长生撒了一个小小的谎,只说曼山是山下大户家的逃奴,不堪主人虐待才逃来山上,希望众人不要与他为难。知道曼山只不过是个命苦的少年,老人和女人首先对他露出善意和同情的笑容,年轻一点的男人也只是嚷着让他陪偿村里的损失。躲在许长生背后的顾曼山红着脸探出头,对那些年轻的男人大声说:“我没钱!我给你们干活抵债,我什么都愿意干,重活也没关系!”他这样一讲,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猎户也于心不忍了,却用嘻嘻哈哈的语气笑话他:“你长得这么好看,身子也单薄得很,能干得了什么活?还是算了……你就跟村里的大娘、婶子一起学学织布洗衣吧。”顾曼山挺着胸膛更大声的反驳:“我跑得快,空着手都能抓到兔子!我还会抓鱼、打鸟!光靠偷鸡哪能吃饱……我只是抓不到兔子的时候才会偷……”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顾曼山被他们笑得耳朵根都红了,许长生赶紧帮他解围,“呵呵,他身手敏捷,我亲眼见过了。你们可以考虑带他一起打猎,他应该不会差!他也不需要报酬,只图一口饭吃,若哪家的老人家愿意收下他,他一定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来奉养。”许长生先前遇到的那个老樵夫笑呵呵的接话道:“也好,我家里的几个闺女早就出嫁了,老伴前两年也已去了,我一个人挺孤单的,我愿意收他进门!”顾曼山吃惊的看着这位老人,再看看满面笑容的许长生,脸上露出做梦般的表情,声音也微微发颤:“我……长生,你说得对……世上果然还是有好人,我……我……”许长生轻拍他的肩膀柔声催促道:“那你还不过去认亲?从此以后,他便是你的家人了。这村里的人也都是你的朋友邻居。”顾曼山这次连眼眶也红了,有点害羞的慢慢走到老人家面前,想叫爹又不太好意思,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角偷偷瞄过去。老人家仍然呵呵直笑,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孩子,以后没人欺负你了。咱们家里也有鸡吃,你爱吃就多吃几只。”顾曼山强忍片刻,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哽咽着声音低不可闻的叫了声:“……爹。”许长生心情无比舒畅的看着曼山喜极而泣的模样,成就感简直多到快要满溢。众人说了几句闲话便各自散去,许长生陪着顾曼山跟老樵夫去了他的家中。山民之家自然穷苦,顾曼山却高兴得像进了皇宫,眼珠滴溜溜的四处乱转,擦药的时候也一声痛都没叫。许长生倒是心疼的给他吹了几吹,这种哄小孩的动作让顾曼山也感到好奇:“长生,你做什么?”“吹一吹,就不会太痛。”许长生忍不住抱了抱他,曼山竟然从来没有享受过母亲这样的抚慰。坐了一会儿,老樵夫要去做饭,顾曼山赶紧跟在后面学,许长生一个人坐着也甚无聊,干脆一齐挤在了小小的灶前。老樵夫才炒了一个菜,顾曼山就大叫“学会了”,笑眯眯地把老樵夫请出灶前。他又是炒菜下锅、又是添柴加火,都不准许长生插手帮忙,美丽的脸蛋很快就被油烟熏脏了好几处,许长生只好叹着气用袖子给他擦脸,不过擦得倒是很快活。忙活了很久才算完工,顾曼山神色兴奋的端上自己第一次做的菜。许长生还能闻到饭菜的香气,却没有任何食欲,这时才再次惊觉“做神仙”实在没什么好的。可是为了让顾曼山高兴,他硬着头皮吃了几口,淡得几乎没味道的菜,他也竖起拇指大夸一声:“好吃!”轮到顾曼山自己细细咀嚼时,半吞不吞的痛苦表情惹得许长生偷笑,曼山狠狠瞪了他一眼,仍是强行吞下了那口菜,过后才趁老樵夫没注意,从桌下用力踩了许长生一脚。嗯,曼山这一点还是比较可爱的,不肯浪费一粒粮食。许长生明明没觉得多痛,仍然做出龇牙咧嘴的表情,至少这样可以让顾曼山解气。哪知顾曼山真是单纯透顶,竟放下手中的碗语声焦急的询问:“啊?我踩痛你了?我……长生,你也踩我吧!”老樵夫此时才看了看许长生,然后呵呵一笑便低下头,不闻不问的继续吃菜。许长生笑得颇有几分尴尬,却不敢告诉顾曼山自己是装痛,只得卑鄙的正着面色,深情注视顾曼山的脸:“就算你踩我千百遍,我也不会踩你。咳咳……我……”当着老樵夫说情话好像太过分了点,但他分秒必争、别无选择,以飞快的速度说完了后面的那句:“我舍不得!”顾曼山眨眨眼睛,弯起嘴角露出快乐的笑容,说话的声音也很大声,完全没有害羞的样子:“你待我真好!长生,我真喜欢你!”这可是当着第三人的面呀,曼山还真是说得出来!许长生一边羞得满脸通红,一边享受得浑身酥软,把淡到没味的那道菜又连吃好几口。诸如此类的平淡与甜蜜延续了好几天,两人夜里也睡在同一张床上。许长生压制着满心的绮念,整夜倾听曼山均匀的呼吸和心跳声,只要这样就感觉很快乐。如今的他根本不需要睡眠,但曼山需要好好的休养和成长,等到曼山淡忘了过往不愉快的经历,他们自然能够更亲密,无论是感情还是性欲,只要彼此相爱就会水到渠成。借着月光欣赏对方美丽安静的睡颜,许长生真心觉得这比做*爱还要美好。不如就此陪着对方活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山间,他再也不想回到什么阴司了。然而……曼山只是个凡人,他却拥有不死之体,他身体一僵,突然想起千羽那一天说过的话:“凡人活不到百年,若我不与他结契,我就要看着他老死。” 13、改命 接下来整整三天,许长生与顾曼山几乎形影不离。他们一起做着最简单的事,洗衣扫地、打猎抓鱼、种菜喂鸡,但他们满足的笑声让其他人听见也会开怀。许长生对这段意外降临的初恋十分投入,本来他也不是什么追求刺激冒险的人,他只要这样就够了,看着顾曼山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他的心里都很充实。可是平淡又温暖的快乐时刻里,他也会经常走神,无论是摸着顾曼山那把乌黑亮丽的青丝,还是注视着对方生动飞扬的笑脸,他的眼里都会一丝露出忧郁和焦灼。他们相遇后的第四天,许长生终于忍耐不住,主动对顾曼山告别。“曼山,我溜出来好几天了,是时候要回去一下,我会很快再来,你等我!”在顾曼山的眼里,许长生是无所不能的神仙,无论说什么都是对的,说过的承诺就一定会实现,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他笑着站在门口对许长生挥手:“嗯,长生,我等你回来再一起打猎!”坐在羽毛上迅速升空,地面那个美丽的身影很快就小成了一个点,许长生仍然留恋地望向下方。才刚刚分别,他就已经开始想念,这三天里与对方共处的每个小细节都无法再忘记。他急匆匆的赶回阴司,凭着上次刻意记住的路线直奔目的地,自己拥有钥匙的存簿司里一定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坐在书桌前翻阅了许多本簿子,一刻也不停,反正他也不会疲倦发困。终于看到“顾曼山”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心跳陡然快得失衡,他手指发抖的把簿子拿得再近一些,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起来:“顾曼山,原寿七十一。年十二犯伤人偷抢罪,减寿十年;年十四即造杀业,减寿三十年;年十六再犯偷抢之罪,减寿十年……”不公平,这阴司的判罪一点也不公平!曼山竟然只能活二十一岁?从现在算起,他与曼山只能相守短短几年,曼山就要变作一缕孤魂,喝下那碗忘却前尘的孟婆汤,从此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再去转世轮回?忘了也不要紧,还有下一世,他可以再去寻到曼山,重新相识重新相知……他勉强稳定心神继续往下看,“下世转生为畜道,寿五年……”许长生从喉间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把手中的簿子用力扔在地上。就算曼山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这样的判决也无法叫人心服!曼山没有骗他,每一件事都清清楚楚写在了这里,然而那些冰冷的字句全不问前因。他猛然站起身来冲了出去,他要找判官理论。即使只有一面之缘,他也会尽量用道理去说服对方,这样的审判太过儿戏。他花费了许久时间才找到殿外,正好遇到上次见过的马脸兄也要入殿,对方看到他似乎很惊奇,他赶紧抓住对方说自己有有事去见判官。马脸兄让他等在殿门口,过了老半天才出来叫他:“判官大人回了自己府中,阎帝宣你进去,若有要事可当面直陈。”这样更好,阎帝才是整个阴司的老大,他连忙快步跑进大殿里,连什么礼貌尊敬也顾不上了。阎帝还是那么的帅,这次并没有别的人在侧,阎帝甚至对他更加温和,还叫他坐近一些,但对方再帅他也不会想入非非了,他的心里只剩下那个叫做顾曼山的少年。许长生颤抖着声音说了起来,然而阎帝一听他提起判官“断案不公”,当即挥手叫他闭嘴,还沉下声音低骂:“朱笔一下便不可再改!你不过是区区掌簿,竟敢妄论阴司政务,滚出去!”他呆呆的赖在殿里不肯走,还企图以理说服高高在上的阎帝,对方勃然大怒,一脚把他踢出老远,什么也没说就拂袖而去。殿内的鬼差们为免他再闯大祸,干脆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出了阎罗殿。被扔在殿外的他还不想走,跟着出殿的马脸兄却给了他一个巴掌:“许掌簿!休再执着,回去好好想想吧!小心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他知道,这些鬼差和马脸兄都是为了他好,可他怎么能走?凡人的功过、性命,在判官和阎帝眼里不过是一张薄纸,他也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支笔。他能做什么?他如何救得了曼山?他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而是一只小小的虫蚁,但他答应过曼山。许长生惨笑着坐在了地上,痴痴看着紧闭的殿门。鬼差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催促他快些离去。也罢,就算一直留在这里,阎帝也不会再见他,还会连累这些无辜的鬼差。“朱笔一下便不可再改”,若真是这样……也难怪西游记里,孙大圣在生死簿上划去自己的名字以后,就真的可以长生不死。生死簿?长生不死?许长生身子一颤,慢慢站了起来。好,曼山的性命由他来保,他不会再求别人听他讲理。他回到存簿司,从地上捡起了那本簿子,翻到写着曼山名字的那一页,盯着它看了许久。为了一个只相识几天的少年,他马上就要做史上第一反骨孙大圣曾经做过的事,这还真让他有点热血沸腾了,他想他不会后悔的。曼山不是什么好人,可也绝对不坏,所做的那些事,都只是出于无奈。那些责任不该由曼山一个人去背负,更不该受到那么严苛的处罚。若短命的那个不是曼山,他还会不会这么做?人总是自私的,即使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人。他能为曼山做的只有这一件事,而且也不会伤害到谁,那他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许长生的手放在了那张纸页的角上,两指揪紧它用力撕下。一片、两片、四片、八片……他微笑着,把它撕成了再也没法拼起来的碎末。这样就好了,那个美丽单纯的少年会永远停留在十六岁,而且再也不会堕入轮回。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一切,他沿着上次出去的路线离开了阴司。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守卫可言,离开和回来都那么轻易,也许自己做的这件事,根本算不上什么滔天大罪,反正他从此以后都不回来了。他本就不属于阴司,甚至不属于这整个世界。有曼山的地方,才是他想要去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带着曼山回去他原本的世界,那里有高楼大厦、数不清的好玩的东西,以曼山的年纪一定会喜欢。坐在羽毛上充满憧憬的他心情竟然很愉快,也没有意识到他所做的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只是个初尝恋爱滋味的少年郎,年轻得无所畏惧。 14、誓约 顾曼山在做梦,梦里一片风景大好,到处都是养得肥肥白白的兔子,呵呵,他绝对不会再饿肚子了。正在兴奋的考虑着先抓哪一只,背后突然传来异常的响动,他警觉的绷紧身体双眼大睁,却看到一片黑暗。梦醒了,但那种轻轻的敲击声还在继续,顾曼山竖起耳朵细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屋子外面低叫:“曼山,是我。长生!快开门。”啊,这可是半夜里,长生还真是有趣,这次选在半夜下凡?顾曼山本能的紧张全部消失掉,轻手轻脚跑下床去拉开大门。并不太明亮的月色下,才一天不见的许长生紧紧抱住了他。“曼山……我再也不回去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啊?”顾曼山困惑的拍了拍许长生的背脊:“长生,你不回去了?你是说……仙界?”许长生抱了他好久才稍稍松开手臂,把他拉向门外远一点的地方,“我有话跟你说,曼山。我不是神仙,而是阴司的掌簿。”顾曼山一听到“阴司”两个字,就吓得往后退,带着怯意的眼神在许长生身上逡巡一圈,又鼓起勇气摇了摇头:“我……我不怕。长生,你待我好,你就算是……我也不怕!”许长生感动得握紧他的手,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曼山,我在功过簿上撕掉了你的名字。你从此以后都不会老,也不会死了。”顾曼山这才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反问道:“我不会老?不会死?长生,你……你说真的?”许长生笑着重重点头:“嗯!阴司断案不公,你明明有七十一岁的阳寿,他们却判你连损三次寿命,让你这一世只有二十一年好活,连下辈子也要沦为畜道,实在过于严苛!不过你不用怕了,曼山,你可以永远活下去,就跟我一样。”顾曼山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会傻傻的看着许长生,听到最后那句才身子震动,脸上露出喜色:“我和你一样,再也不会饿?不会累?真的吗?我……我成了神仙吗?”许长生被他单纯的表情逗得笑了,“跟神仙差不多吧……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你永远都会是现在这么好看,也不会长出皱纹来。”顾曼山歪着头想了想,又好奇的伸手在自己身上捏了几下,把许长生逗得更开怀,干脆拦腰一把抱了他起来:“曼山,你真可爱!我们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顾曼山愣了愣,虽然没有挣扎,却回头看向自己住了好几天的屋子,“长生,这不成吧……我不想丢下爹一个人。他愿意收留我,我也想要奉养他终老。你留在这里就好啊,我们一家三口,会过得很开心!”许长生凝视他认真的面容,也点了点头:“好。曼山,你果然是个好人,也不枉我做了一回孙大圣。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明早等他老人家起来,我们就一家三口逃得远远的,再不让别人找到。我们找个风景秀丽、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去,好不好?”顾曼山这才绽开笑靥用力点头:“嗯!你真好!”月光下美得不似凡人的脸蛋让许长生欢喜得无法自处,凑过头在顾曼山脸上亲了一口。少年吃惊的缩了缩头,看了他片刻才释然一笑,也凑过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长生,我们进屋吧,外面好冷。”许长生恍然抱紧他,“你还是觉得冷?那应该还是会饿会累,呵呵,以后由我养你好不好?把你喂得白白胖胖。”顾曼山有点失望的样子,“啊?那我还是会吃掉很多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能吃。长生,我也不要你养,你已经对我很好了,我有手有脚,应当自食其力。”“小傻瓜,我养你是应该的,我是你什么人?我又不会累,也不怎么睡觉,你不用心疼我。”许长生嘴里是这么说着,心里却乐滋滋的,曼山越看就越可爱,如果不是老人家就睡在屋里,他还想跟曼山再亲热一点。他抱着怀里的少年脚步很轻的走进了屋子,一起躺在那张又窄又小的床上,精神亢奋的展望着以后无数幸福的日子。曼山一沾到床就睡意回归了,陪他低声说不过几句话便睁不开眼睛,他也体贴的不再讲话,只侧身抱着对方的腰,贴紧那具单薄纤细的身体,细细嗅闻对方发间的清香。第二天早晨,许长生和顾曼山一起劝老樵夫跟他们离开这座山。他们两人共同说出早已想好的理由——许长生留恋人间,不想再回到仙界,所以要躲到天涯海角,以免仙界的天兵天将来押解他回去。老樵夫虽然刚刚才认下顾曼山这个儿子,但已经十分喜欢这个真心把自己当父亲的少年。三人商量了一番,老樵夫答应跟他们一起走,只要临去前再看一眼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小女儿。许长生自然不会反对,三个人都坐上了那片五彩羽毛。见到久未谋面的女儿之后,老樵夫却改变了主意,他出嫁才一年的小女儿竟然已经是一对双胞胎的母亲。抱着自己那对牙牙学语的外孙,老樵夫哪里舍得放手,许长生和顾曼山也看出了老樵夫心里的犹豫。“爹,我叫了您几天的爹,就当您是我的亲爹。山儿以后会来看您的,您多保重,我……我走了!”顾曼山跪在老樵夫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便站起来牵住许长生的衣袖。老樵夫也落下眼泪,牵着一对孙子的小手向他们挥别:“爹等着你回来看我,你们也保重。”许长生握着少年微微发抖的手转身而行,走过一个转角才柔声安慰:“曼山,你心中很难受是不是?难过就好好的哭一场吧。”顾曼山抬起头看了看他,在他温柔的眼神下投进了他的怀抱,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的哭了起来:“呜呜……我在爹的心里,怎么也比不上他的亲女儿亲孙……我明明晓得这是人之常情,还是忍不住难受。长生,长生……只有你待我是最好的。”许长生轻柔地抚着他的长发,心疼的再一次对他许诺:“没关系,你只要有我就行了,我会一直都待你好的。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无论何时何地,我会永远陪着你。”顾曼山哭得更加大声,却是因为高兴:“嗯……长生,我也要永远陪着你。只有你对我好就够了,我也会拼命的待你好。”在空无一人的松林间,他们就此轻易的许下“在一起”的誓言,限期是“永远”这么久,只有山风与天地为证。 15、暖冬 接下来的日子宛如身在仙境。许长生带着顾曼山自由飞在高空里,见到哪里风景迷人又没人经过,就降落下去玩耍。若顾曼山的肚子饿了,两人便自己动手,觅食的觅食、捡柴的捡柴,再汇合到一起生火,相互依偎着吃得饱饱的。许长生自然只陪吃几口,他根本不会觉得饿,多半食物都进了顾曼山的嘴,还处在发育期的少年果然特别能吃。看着对方吃东西都成了一种幸福,顾曼山吃饱后满足到眯起眼的神情实在很像一只大猫,这个恋人一点也不难养,许长生总能快乐得傻笑不绝。晚间睡觉也是在火堆旁边,许长生反正不觉得寒冷,还把顾曼山整个圈在怀里让对方取暖,到第二日早上醒来再寻到清澈的溪边梳发洗脸。许长生很喜欢给对方梳发,那一头乌黑的青丝顺滑又光亮,无论到了哪一处,顾曼山都会找个水源洗发洁身,即使深秋的水已经很冰冷,他还是每次都迫不及待的跳下去。许长生自然有点心疼,但曼山说他早就习惯了,在遇到许长生之前,他可是在山里独自生活了那么久,若不是害怕蚊虫叮咬,他连衣服也不想穿,横竖不会有别人见到他。可对于跟他一起跳进水里沐浴的许长生来说,这种时刻无疑是天大的考验和折磨,他不怕水冷,却怕压不住如火的情欲,每一次看到对方性感的曲线、碰触到对方润泽的肌肤,他都要用极大的毅力来克制自己。两人好几天相处下来,最多只亲热到吻脸的地步,他不敢去吻那张花朵般的红唇,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接吻的经验。他心跳如雷的努力回忆着在电影和小说里看过的吻戏,它们都太隐晦,只是说什么嘴唇相贴,舌头伸进去,然后就直接快进到欲仙欲死的下一步了……如果真的深吻下去,他肯定不能再控制住自己,然而他害怕他的表现会很差劲。毕竟是彼此的第一次,他不想留下任何遗憾的体验,他要在曼山和自己都很需要的状态下完成它。现在的曼山还太单纯,一点欲火焚身的样子也看不出来,笑嘻嘻的跟他在水里打闹,连被他亲上脸蛋也一副坦荡的表情。这个纯情的恋人简直可爱到让他无奈,脑子里桃色的遐想都带上了一点罪恶的味道,所以他只有忍,他会等到曼山知晓情欲滋味的那一天,他们彼此有着用不完的岁月。快乐起来是不会计算时间的,他们不记得游历了多少天,只发现山林间有很多小动物们都在急急忙忙的囤积食物,而顾曼山也觉得夜间越来越冷。许长生这才惊觉如此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毕竟还是要找个地方安稳的隐居,于是带着顾曼山迁往南方。他们经过了好几个市镇上空,许长生很想去城中游玩,顾曼山虽然害怕人群,还是为他点了头。两人在城中只转了一圈,无数围绕在顾曼山身上的眼光就让许长生抓狂,赶紧拉着恋人的手快步跑掉,连街上那么多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也不看了。一直跑到偏僻无人之地,许长生才停下脚步,顾曼山喘着气睁大无辜的眼睛:“长生……是你要进城,又是你要跑!你这是怎么了?我好累……”许长生红着脸胡说一气:“我看那些人贼眉鼠眼,盯着你不放,我怕他们是认出你了。我们还是快走吧,再也不进城了!”顾曼山被他前面的那句话吓得一惊,却因为后面那句话绽开笑颜:“好!我原本就不想进城!我们快走吧!”这次以后,许长生彻底绝了招摇过市的念头,他倒是没所谓,可曼山那张脸实在太引人注目。又过了个两三天,竟然被他们找到一座绝妙的青山,山上有个很大的温泉,树木花草也不同别处,在临近冬天的时节仍然绿意盈然,枝繁叶茂,从天上往下看便让他们齐声发出惊叹,下去之后更是高兴得满地乱跑。这下顾曼山不愁吃的了,光是树上累累的果实就让他食指大动,林间的兔子和野鸡也多得很。看着他眼睛里闪动的兴奋之光,许长生故意夸张的取笑:“你啊,就知道吃!怎么样,留下来吧,我们就在这里做个小窝!”顾曼山自然用力点头:“好啊!唔……我饿了,我要先抓一只野鸡来吃!吃完再跳进温泉洗个澡!”许长生当即自觉的东瞄西看:“好,我捡柴生火,你去抓野鸡!呵呵。”可惜这里什么都好,就是一样不好……春天般的草地林间哪里找得出枯草枯枝,许长生找了好远,没捡回任何柴禾,反而捡回一大堆新鲜漂亮的蘑菇。他用衣服兜着跑回原地,高兴的对顾曼山献宝,正卷起袖子拔着野鸡毛的顾曼山愣了:“……毒蘑菇?长生,你干什么?”“啊?有毒的?”许长生只好苦笑:“我看它们长得那么漂亮,还以为会很美味。”“呃……毒物大多都漂亮,越是五彩斑斓,毒性便越强。从前跟师傅一起四处游历,他教过我许多……”顾曼山说到这里便低下了头,停顿片刻后才咬牙道:“可是,我也最恨他!他待我的好全是假的!他若不是真心待我好,便不该买下我,任由我跟父母一起饿死在家中,也好过被他骗!”许长生过去挽住他的肩,柔声劝慰道:“曼山,别再生气了。忘了那些不好的事吧,你自己也会开心很多。你有我就够了,何必再想起不相干的人?过去的事就算了吧,他既然作下大恶,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顾曼山沉默良久,才把头靠在他怀里轻轻的道:“嗯,长生,你说的对,他已经与我不相干了,我只要你便够了。啊,我还没说你呢,你去捡柴禾,结果捡了没用的毒蘑菇,野鸡怎么办?我好饿啊!”许长生微笑着抚摸他的背脊,“这里捡不到生火的柴禾,不如这顿就吃点树上的果子,我保证下次再走远些去找!”顾曼山抬头看看结着累累硕果的那些大树,很乖顺的点头:“也好!那我去摘!”“我陪你!”“你都不会上树,站在下面等我丢下来好了!”顾曼山一把推开他,身手灵巧的跑到树下往上爬,许长生只好听话的站在树下等。和暖耀眼的阳光下,许长生仰望树上笑容飞扬的少年,心中一片平静悠然。这样的生活就算要过上几千年,他们彼此也不会厌倦吧? 16、深寒 汗,去吃饭忘记11点更新了……就觉得有点什么事没干。赶紧补上……——————————————————————————————————————————冒出一团团暖汽的温泉水中,身形修长的少年露出享受的表情,情不自禁眯着眼发出细细的呻吟声。又轻又低的天籁之音不住钻进许长生耳里,即使他紧紧闭着眼睛,也被对方这种毫无自觉的诱惑撩动得快要流鼻血。他努力克制着亲近对方的冲动,但他毕竟只有十八岁的年纪,两人赤裸相对的情形下,水里的温度仿佛还在不断升高,他忍得无比辛苦。在这样幸福的煎熬中,对方竟然还来主动碰触他,伸出被热水泡得暖烘烘的手指摸上他的胸膛:“长生,你比我壮好多!我也想胖一点,看起来会更英武!”许长生整个人猛然一震,讲话都没法顺畅了,“曼山……别……别碰我……我好热!”“哈哈,你的脸和身子都很红!像煮熟的虾,唔……一说就饿了,洗完澡我要吃烤野鸡!”许长生终于忍不住微微睁眼,少年带着一点撒娇的音调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下腹。只看一眼就好,他都忍了这么久,一定还能忍得住……可是他的视线一接触到少年被热水泡得粉红的肌肤,所有的自制力彻底破功了。“曼……曼山,我……我想……”他结结巴巴的伸出了手指,颤抖着落在顾曼山饱满水润的双唇上。“长生,你怎么了?水太热吗?你好像要晕过去一般!”那张鲜艳欲滴的嘴唇还在上下掀动,雪白牙齿间小小的舌尖若隐若现,许长生真的要昏过去了,坚持着最后一点理智询问对方:“曼山,我……我、我想亲你,抱你,你愿意吗?”顾曼山愣了愣,主动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脸也往他胸前靠过来,“好啊!你为什么要问我?”许长生的手继续乱抖,抬起埋在自己胸前尖尖的下巴,“曼山,闭上眼……别说话。”顾曼山眨动两下眼睛,顺从的闭上了它,许长生近乎虔诚的凑过嘴唇,也闭紧了自己的眼。这是他们的初吻,要一辈子都记得,舌尖滑动的甜蜜和全身滚烫的漏*点都让身体无法承载,连脑子里也只剩下暖洋洋的酥麻和眩晕。他不知道任何技巧,只是笨拙的伸舌在对方嘴里舔舐,触到对方同样笨拙的舌尖时,他抖得像被电流击中一般,抱着对方的手臂也更加用力了。一吻结束,他眼神迷离的放开了曼山,那张诱人的红唇已经被他吻肿,仍然微微敞开着,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亲密中回过神来。曼山直直的看着他,乌黑的眼珠一眨也不眨,脸上竟然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被惊呆了一样。许长生越看越觉得对方实在可爱,又凑过去想要再吻,对方这才突然向后猛退一步,动作之大激起了满池水花。许长生知道曼山肯定会害羞,却没料到对方反应会这么大,虽然他自己也是满面通红,但还是愉快的微笑起来,用刻意压低的诱惑声线来逗弄对方:“曼山,你不用太害羞,这里没有别人。我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人。”顾曼山呆呆看了他良久,又往后退了一步,头低低的垂下去,语声也小得几乎听不见:“原来……你说的喜欢……是这一种。长生……原来如此……我真笨……”许长生也愣了一愣,随后急切的追上去,把少年纤细的身体用力抱在怀中:“你不知道?你难道以为我跟那些人一样……不,曼山!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若不想,我也不急,我可以等你,多久我都能等!”顾曼山轻轻的发着抖,却没有推开他,只是微抬起眼对他笑了一下,“长生,你不用说了,我全明白了。你真心喜欢我,所以不会逼我,是不是?你会等到我自己愿意,只要我不离开你就好?”许长生不安的心又稳住了,面带喜色连连点头:“是,曼山,我答应过你一辈子都会对你好,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许长生对顾曼山永不变心!”顾曼山仍是斜斜挑起眉眼对他微笑:“那我若一辈子都不愿意呢?你便一辈子也不碰我?”许长生登时面如土色,好勉强才能挤出一个苦笑:“曼山……对着真心喜欢的人,哪个男人能做和尚?你真舍得这样折磨我?”顾曼山沉默片刻,才浅笑着回他一句:“许长生,你真会说话。我原本以为……呵呵,我太笨了。我怎么会舍得让你等太久?你放心吧。待会我就给你。”许长生惊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曼山果然也是喜欢自己的,只不过有点小小的迟钝,这也非常可爱。顾曼山再深深的看他一眼,说话的语气已经带上黏腻妖媚的味道:“长生,我先上去等你……”许长生目送顾曼山美妙的背影慢慢移出视线,不舍得收回目光,又不敢再盯下去,只好把整颗头人都埋进温暖的泉水中,估计对方已经走远了才乐极生颠,在水里好一阵上窜下跳,狂舞着双臂小声乱叫:“太好了!哈哈!他是喜欢我的!他喜欢我!”这段感情进展真快,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看来他是天下最好运的人了!独自一个人在温泉里疯够了,他才努力让自己逐渐冷静下来,这样幼稚的一面可不要被曼山看到,在单纯的曼山心里,他可是一个值得依赖终生的大男人,绝不能变成一个狂燥冲动的小毛头。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平稳到正常频率之后,他施然跨出水面走向岸边,眼睛搜寻过一圈才怔住——他先前放在岸边的衣物不翼而飞。啊,肯定是曼山跟自己开玩笑,这里也没有别人,许长生忍不住微笑着开声叫出对方的名字:“曼山!你把我的衣服藏起来了?快出来!”除了鸟儿鸣叫的声音,四周一片静谧,他叹了口气,顺着曼山的童心陪对方玩下去:“好了好了,我认输!快出来吧!”叫了起码十来次,曼山仍然没有回答他,他这才有点惊慌起来,这里毕竟是荒郊野外,难免没有什么危险的动物之类,难道曼山出了什么事?背后不由自主掠过一阵寒意,他当即赤条条的冲上岸,向着他们之前停留过的果树群跑去。在一颗高高的果树下,他找到了自己凌乱却完好的衣物,只是没有看到曼山的影子。他的手开始轻轻发抖,如果是猛兽侵袭,自己的衣物会保存得这么完整?他把手伸进衣兜里一摸,面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怪异,那片五彩羽毛不见了。猛兽不可能有这样高的智商。他焦急又害怕的叫起曼山的名字,满山遍野找寻对方的踪迹。好几个小时过去,天色慢慢变黑,他的心也一步步跌进了寒冷的谷底。 17、获罪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猜不出曼山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他做错了事,他可以改,为什么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就斩钉截铁的判了他死刑?对于一个刚刚才尝到初恋滋味的人来说,这样的处罚未免太重,也未免太莫名其妙了一些。他整整一夜都没法想通,坐在山顶不断询问自己错在哪里,一直坐到了第二天早上,傻傻地看着太阳从山脚下升起。没有那片羽毛,他什么也不能做,哪里也去不了,而曼山此刻却可能早已在千里之外。自己要花费多少精力多少时间才能再次遇到对方,把想了一夜也想不通、就算花更多时间也不能想通的问题,通通叫曼山回答给自己听?没有曼山在身边,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变成了孤魂野鬼,飘来荡去也找不到归处。昨日还觉得是人间仙境的青山绿水,已经变作无法忍受的空寂之地,尤其看到连飞过的鸟儿都是一对一双,也只觉得是带着炫耀的恶意讽刺。“连你们都笑我!滚开!”他狂吼着对那些无辜的鸟儿一阵乱骂,踉跄逃离了无人的山顶,途经山间的小溪时无意看到自己的倒影,水面倒映出的那张脸充满愤怒与伤心。他这才意识到,其实他根本就明白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曼山获得了永生,偷走了他的五彩羽毛,他的利用价值已经消失殆尽。几天以后,山脚下繁华的市镇里出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陌生人,他拉着路过的每一个人痴痴询问:“你有没有看到曼山?他长得很好看,跟我差不多高,他已经丢下我好几天了……”心生恐惧的路人们往往掩面绕行,力求避过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但他仍然守在每个人数最多的路口,再后来连官府都被惊动,不得已派了官差把他抓起来丢进大牢。他即使在大牢里也询问每一个遇到的人,甚至每天都会重复骚扰大牢里的守卫,“大哥,你有没有看到曼山?他跟我差不多高,他长得很好看……”午夜时分,深牢大狱中闪过几个若隐若现的影子,狰狞的面目显示他们并非凡尘中人。他们飘过守卫和其他囚犯身边时,人类只感觉到身后掠起一阵阴风,回头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忍不住牙齿打战的两名守卫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缩紧身子,以颤抖的语调嘻嘻哈哈了几句,企图把心头莫名的恐惧冲淡一些。被单独关在一间囚室的许长生望着头顶小小的天窗,幽幽的月光从窗口透进,只显一片凄迷。他想起传说中的嫦娥,偷走灵药的那一刻她可曾后悔歉疚,飞升之后的独孤寂寞又可曾让她怀念被自己抛弃和背叛的那个男人?身后有微风逼近,敏捷的听力让他可以辨别对方是来自哪里。做过的事迟早要还,现在的他也根本没有必要躲藏,在这个他已经一无所有的世界,他的处境不可能变得更差。“许掌簿,请——”许长生慢慢转过头,带领鬼差的竟然是他乡故知马脸兄,这可是他许多天来唯一见到的熟人。终于有人愿意跟他讲话,他都快闷疯了。马脸兄丑陋可怖的面貌看起来十分亲切,许长生笑着向对方点点头:“好,来吧。”马脸兄叹了口气,将粗重的锁链套在他身上,言辞竟然还是很客气:“许掌簿,得罪了!”许长生动也不动的任由枷锁加身,也学马脸兄惆怅的叹口气:“你不用再叫我许掌簿,我只是罪犯,阎帝很生气吧?对不起,连累你了。”看到许长生并不挣扎,马脸兄挥手让几个鬼差退开,对许长生礼貌的做了个“请”的手势:“许掌簿,你一天未被判罪,一天便是阴司掌簿。阎帝他老人家处事公正严明,并无迁怒他人,只是……你须得顺服认罪才好,切莫固执顶嘴。”许长生跟随马脸兄一步步走出脏乱的囚室,前路必将更多灾厄,不过又有何惧?在他已经失去最宝贵的东西之后?“多谢马面兄良言相赠。”他学着古装片里文绉绉的答谢之辞,心里倒是真的很感激,对方与他不过点头之交,这番交待却表露了真正的关心。那个自己一心记挂的人又会不会替他有一点担心?甚至有一丝一毫的后悔?注视着马脸兄拿出一块令牌掷在地上,他们面前出现了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甬道,许长生不发一言跟在马脸兄身后走进这条窄道,其他的鬼差陆续跟上。浑浑噩噩的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就似走过了他短暂的一生,途中风景凄艳阴冷,他又一次见到路旁大片正在盛放的彼岸花。传说中阴曹地府的酷刑无非是刀山油锅,他很可能要一一体验,这也算种难能可贵的经历吧。被带进去过两次的阎罗大殿上,许长生顺服的跪地俯首,阎帝的声音冷酷而遥远,他并没有听得太清楚。每听到一句“你可认罪,”他就用力的点点头,大声回复:“我认罪”,这样就可以了吧。他的命运应该早就被阎帝安排妥当,这番表演是不可缺少的过场罢了,用以警戒他人。“许长生,你身为阴司掌簿,竟执法犯法,犯下这弥天之罪。现革去你掌簿一职,再将你从冥界除名,收回你长生之体,历经十八层地狱之刑方可再入轮回。你服也不服?”十八层地狱?全部玩一遍?许长生突然想到电影里少林寺出寺时必须闯过的木人巷和十八铜人。反正都是鬼了,地狱又如何?自己都应该不会觉得痛了吧。“我服。那个……罪民许长生叩谢圣恩。”在他略带俏皮的说出这句话时,跪在他身边的马脸兄身体似乎震动了一下,看着他的表情变得很诡异,还倒吸了一口凉气。许长生这才有点心头发毛,望着马脸兄致以询问的眼神。“……”马脸兄没敢在大殿上开口讲话,恭恭敬敬的对阎帝磕完头就拧起他往殿外拖。被马脸兄押出殿外,对方才看着他深深叹气,伸手从怀里掏了一下,再重重握住他的手:“前路苦厄,你自己保重。我言尽于此,若有缘他日再见,望你魂魄仍齐,不忘旧友。”与对方紧握着的掌心虽然没有半点温度,却能感觉到一样硬硬的东西,马脸兄真的把他当作朋友,还要送点临别礼物给他。许长生再笨也知道这东西不能让别人看见,不动声色的攥住它藏进了袖子:“多谢!”马脸兄不再开口,对他轻轻点个头,正了面色挥手招来守在殿旁的鬼差:“押下去!” 18、地狱 十八层地狱,在许长生的想像中没有什么可怕。对于不再有疼痛、饥饿、冷热等诸多凡人感知的他,经历再多酷刑也没差。可是他忘了一点,阎帝的审判是先要夺去他长生之体,再判他历经十八种酷刑。被拉上第一个刑台之前,他还有点英雄就义的豪气,对着施刑人带笑打招呼:“嗨,你好。”施刑人表情严肃,对他完全不予理睬,干净利落的拿出个造型奇怪的器具套在他头上。这东西真像个头盔……他还有闲心发挥多余的联想,可转瞬就有一阵冰寒之感侵袭整个身体,似乎在抽走他所有的体温。他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两声,实在太冷了。就算以前下雪时穿着单衣跑出去堆雪人也比这好受。这是零下多少度?很快他就发不出声音了,因为他的牙齿不断打战,身体也被冻僵。等等……为什么他会觉得冷呢?这个古怪的头盔,不但正在夺去他的体温,也正在夺去他从阴司得到的一切“特异功能”。所谓收回他的长生之体,是意味着他会被打回原形,然后再去接受十八种不同的残酷刑罚?想到这里,许长生觉得更冷了。早知道就不要那么顺服的认罪,就算顶嘴回骂,后果也不可能比现在更严重吧!怪不得马脸兄对他露出那种表情,原来是可怜他!马脸兄送给他的那样东西还藏在袖子里,可他的手指已经完全僵掉了,直到被脱下那个头盔再拉到那个高高的刑台上,他的身体仍然像是别人的,不能由大脑控制。接下来的痛苦,他简直无法以语言描述,所有恐怖片的场景争先恐后回到他的记忆库里,而他本人就是唯一的受害者。一根长长的铁钩伸入他的口腔,勾在他全身最柔软敏感的器官上,然后毫不留情的缓慢拉出。他在心底一边破口大骂的同时,只能祈求这个过程快一点,但若真的快一点,也不可以被称之为酷刑了。幻觉……这全部都是幻觉!他只好如此说服自己,可疼痛与恐惧都是实实在在的,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舌头离开口腔被拖出去的恶心触感。满嘴的血肉碎末和黏呼呼的腥味,让逐渐麻木的痛感再度回归,若是现实中自己应该快要死了才对。那还是死了比较好,他精神恍惚的想着,那样就可以逃过后面更可怕的十七种刑罚。被拖下刑台的时候,他已经神智模糊,但又跟昏迷的感觉不一样。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离体而去,耳边隐约听到不太清晰的对话声。“才第一场……若魂魄……怎么……交代?第二场……等上几日?”“也好……我且去向阎帝禀报,你先把他带下去。”被不知是谁七手八脚的拖动身体,冰冷的地面让他稍稍回复活着的感觉,可这绝对不是什么幸运的事。总算能躺在类似床的物体上之后,疼痛仍然以放射状从嘴里延伸到每个细胞,在硬邦邦的木板上躺了许久,他才能动动手指,第一时间把马脸兄赠给他的那个东西拿出来看。那是一颗药丸样的东西,他凑近眼前细看才辨识出上面有几个篆体小字——“护魂丹”。幸好学过几天的半调子书法,才认得出这是救命的家伙。事不宜迟,若再等到第二场酷刑,没准自己就挂了。难怪马脸兄说了句那么奇怪的临别赠言,但愿他“魂魄仍齐”,对于不再是也不被冥界所容的他,如果熬不过去就会魂魄消散?想到自己脆弱的躯体还要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魂消魄散也许比较好,但是他不甘心。他想要再见到那个人,无论出于被背叛的愤怒还是其他更复杂的感情。其实说起来,他们只认识了短短时日,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场背叛,才越发让那个人在自己心上划下深深的刻痕。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他渐次感受到更多被打回原形的苦难,除了疼痛,他还惧怕寒冷,阴司的牢狱应该要比人间冷上数倍,何况他先前在人间大牢里还是长生之体。更要命的是,有种需求比疼痛和寒冷还可怕,那就是饥饿。而比饥饿更难熬的是寂静。整个世界都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失去时间概念的等待比什么都恐惧,他不得不自己跟自己说起话来,像个白痴般念着一大堆曾经跟自己有关的名字。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所有记得名字的同学,所有记忆中曾经温暖他的人,现在都成了他能够撑下去的理由。然而最重要的那个理由,是“顾曼山”这三个字。爱也许能让人幸福,仇恨却能铭心刻骨。只有逼迫自己用仇恨的声音念出那个名字,他才能咬牙切齿的忍耐痛苦。不知道忍耐了多久,他第二次被拖了出去。然后是经历比第一次更可怖的酷刑。他本来以为肉体的疼痛是有止境的,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可以选择昏迷,可是自从他服下了那颗“护魂丹”,就算痛到顶点,他的神智也清明得不像话,甚至身边每一个微小的响动他都能清楚的感知。精神过于敏锐的感觉,让肉体的疼痛更能增加好几倍。每熬过一场阴间炼狱,他对那个名字的仇恨就更多一点,如果早知道今天的下场,他的结局其实不会有任何不同。那是他喜欢的人,他会要求对方独自逃走,那样的话就算今天一样在这里忍受酷刑,他也熬得心甘情愿。然而现在的他是被践踏过后的一堆烂泥,在更残忍的践踏中继续苦忍,为的只是有朝一日能够与那个人重遇,以仇恨为剑,再一次把彼此刺伤。比爱更深的,是仇恨;比仇恨更深的,是无止境的绝望。这才是疼痛的极致。地狱的第十九层。手指被一根接一根的剪断再缓慢长好;以畏惧寒冷与炎热的肉身体验所谓的炮烙之刑;断骨支离爬过晃亮耀眼的刀山;被拉入血腥深浓而凝成酱色的铁锯之底……这一切都不能让他昏迷。他甚至开始憎恨那颗曾经迫不及待被自己吞下的药丸,也无数次唾骂赠与他那颗药丸的马面人,他变得憎恨揣测来到这世界之后遇到的所有人。他们全部都是残虐并陷害他的阴谋的一部分。当十八种他再也不想回忆起来的刑罚都成为过去,他被拖去了所有幽魂都必须经过的那座桥。桥那头果然有个面貌慈祥的老婆婆递过来一碗清汤。他恍惚的张开嘴,只要喝下去就会忘记这个世界,所有经受过的伤害和背叛,所有深浓的剧痛与微小的喜悦。他开始挣扎,他拒绝以逃避来解脱痛苦。最难熬的时刻都已经过,为什么还要剥夺他记得的权利?他的挣扎被鬼差们轻易制服,他被好几只手压制着被逼喝下那碗苦涩的汤水。他发出嘶哑的狂吼,如一只末路的困兽:“顾曼山——我一定会去找你!”——————————————————————————————————————————————————————————————————————真的停电了,自己乌鸦嘴……早上停到现在才来,抱歉更新时间迟了。一看那个pk票果然一票没涨,充分说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还是那话,如果觉得这文还过得去,手里又刚好还有票,欢迎投个票;如果手里没票了,欢迎留个言踩个点^_^ 19、轮回 漫长的噩梦仍在继续。转生后睁开眼的瞬间,他发现了一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事。他的记忆全部都在,并没有被夺走。他对残忍的阴司有了一丝感激,因为他这一世竟然还可以做人。所以他咧开嘴大哭出声,在温软的怀抱中享受着久违的幸福。可惜好景不长,他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是一个出身卑贱到不能再卑贱的小孩。他早就该知道,阴司不会待他这么好,他可怜的“母亲”被他连累得够惨,一生下他就香消玉殒。一个难产的女奴是不会得到厚葬的,何况她的主人、也是他的父亲,被列为这个游牧民族有史以来最残暴的首领。他从出生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会受尽凌虐。他历尽艰难的长到八岁,就死于马蹄的践踏,他只不过拖着早已断掉的腿偷偷从帐篷里爬了出去,想要看一眼辽阔的草原。那里每天都传来自由的气味。新的一世很快来临,这一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睁开眼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他竟然出生在一堆动物中间。这应该是一个马棚或者猪圈之类的地方,生下他的那个女人正在放声号哭。她用牙齿咬断了脐带,撞撞跌跌的站起来,紧抱着浑身血污的他,把他塞进了厚厚的草丛下。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扒开几根草丝,观察她到底在干什么,他看到她牵出了一匹马,企图骑上它夺门而出。又一次被抛弃……这可真是个伟大的母亲。他安静的躺在草丛里,认命的不发出任何声音,既然是这样,他的这一生注定比前世更短暂。门外响起一阵马嘶声和纷乱的脚步声,还有男子的怒斥声。她刚刚拉开马棚的门便被大力的一脚踢了进来。一个表情盛怒的中年男子全身戎装,在她柔软的身体上再踢上一脚:“我在边疆抗战杀敌,你却在府中私通下人!好一个将军夫人!你要到哪里去?妄图调虎离山?哼,那个孽种呢,交出来,我便赏你个全尸!”女人跌跪在地上不停哀求,只求愤怒的丈夫放过那个刚刚出世的孩子,连躲藏在草丛里的他也不忍再看,闭上眼屏住了气息。中年男子充满威严和怒意的声音更形酷烈,“闭嘴!你双眼一直瞄向草间,定把那孽种藏在其中,我说的对不对?”女人凄厉的哭声已经绝望,却抵挡不住男子大步跨来,只用一手便轻易提起她整个身子远远扔了出去,一把扒开脏乱的草堆。全身赤裸的他被男人拧在手中慢慢举高,他这一世的命运应该是被摔死,他放弃抵抗,也并不出声啼哭,而是同情的看向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男人却在看他,如此幼小的婴儿竟能这般乖顺聪慧,不过越是聪慧的孩子,就越能感知人间的种种苦痛,男人一瞬间改变了主意,盯着他稚嫩的面孔“嘿嘿”冷笑起来:“好……贱人,你所生的孽种倒是聪明得很,我会派人把他和你一起卖入最下等的妓院,一生一世任人骑踏。”男人的一句话为他的这一生定下命运,然而他的心底又燃起渺茫的希望。妓院是来往人数很多的地方,他可以长得大些,再寻找机会逃走。他只需要忍耐,反正他也已经习惯。他的希望很快就彻底破灭。他和那个可怜的女人都注定熬不过太久。只有亲身体验过比地狱好不了多少的生活之后,才明白那个男人所说的“最下等”是什么意思。那个收费低廉的妓院,只有世间最丑陋和最贫穷的嫖客才会光顾,他们身上带来的每一分钱银都是血汗所得。这意味着他们花起钱来也最吝啬,他们对自身苦难的全部愤怒都只能发泄在比他们更卑贱的人身上。他的身体还太幼小,不足以保护那个可怜的女人,被迫留在简陋的房间里观看那些粗暴的画面实在比酷刑还要折磨人。他只能放声尖叫或者啼哭,这样往往可以让客人败兴,她也可以获得短暂的休息。这么做的代价是他每次都会被打,动辄伤筋断骨,成年男子的力气总是那么大。她的夜渡资又实在太少,不够支付他去医馆看病,她只能终日以泪洗面,抱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哭泣唠叨。比起漫长的疼痛而言,她的眼泪是更加严厉的刑罚,他一次又一次重复“我没事”,可那样她的哭声就会变得更凄惨。等到她终于有一次被客人虐打过重而不治之后,他整个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气。他想选择一个平静而舒服的死法,但又忍不住担心下一世会更糟糕。考虑了差不多一个礼拜,空前的饥饿感和满身旧伤带来的痛楚让他莞尔失笑,他根本用不着考虑自杀的方法,他这一世会被活生生的饿死。一个最下等的妓院里失去了母亲的小孩,是没有任何人会关心喂养的,他只需要安心等待。两天之后,他再度见到了那张熟悉的慈祥面孔。第三世、第四世、第五世、第六世……每一次新生都意味着新的忍耐。它们大同小异,无非是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可惜肉体的痛楚容易习惯,精神上的痛苦却永远不可能麻木。因为他的内心最深处仍然想要活下去,然后获得对他而言最难得的自由,在无限远大的时空里找寻那个人的踪迹。天荒地老,至死不渝,这是他曾经对那个人许下的誓言。这句誓言用在仇恨上也一样有着永不过期的时效。这些苦难重重的短暂生涯,奇迹般赐予他越来越强的忍耐力,如果回到以前的世界,他绝对可以拿到一个吉尼斯世界记录。也因此他的处境虽然每况愈下,但他能够活得越来越长久。第七世,他竟然四肢完好的活到了十二岁。他这一世拥有傲人的资本——美貌。从第一次开口说话那天起,他放弃所有的自尊,尽可能用他唯一的资本取悦每个人。以往在小说里读到的情节,他体验得更有过之,他学会了所有用身体诱惑男人和女人的伎俩。他在过完十六岁生辰后的三天,见到了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可惜他们只是打了个照面。他卑贱的身份和淫荡的行为引起了公愤,城中的读书人都说他是妖,联合起来请了大师捉妖。更可笑的是,那个美到曾经被他当作狐狸精的人摇身一变成了有名的捉妖师。一把冰冷的剑刺进他的胸口,他仍然坚持着叫出对方的名字:“曼山,我总算……找到了你……天荒地老……此仇……不渝……”对方刹那间充满犹疑和惊慌的眼神令他快慰,他努力伸出染满自己鲜血的手指,轻碰那张几百年都没再能触摸过的脸。 20、成帝 第七世只与那人惊鸿一瞥,便又死在了对方手里。他万分不甘的回到黄泉路上,再次喝下那碗对他完全无效的孟婆汤。轮到第八世,他的出生地终于华丽许多。他生在一个大而空阔的房间里。四周虽然阴冷,但看得出环境不错。这让他兴奋得忘记了出世时的那声啼哭,只顾睁大眼四处乱瞄。从房内的摆置和房内几个女人的穿着,他可以判断她们日子过得还行,而且他清楚听到替他接生的女人对他年轻的母亲说:“娘娘大喜!是个小皇子!”这可真是大出意料,他几乎已经忘记惊喜是什么感觉了。生下他的女人却表现怪异,她又哭又笑的把他抱入怀里用力亲了好几口,以微弱的声音喃喃自语:“我的孩子……娘全家都靠你了。”她拭干脸上的眼泪,转头吩咐守在床边的宫女:“扶我起来,我要亲自面见皇上!”女人抱着他脚步踉跄的走出冷清的偏宫,走了很久才接近一座巍峨的大殿。在皇帝的寝宫之外,她被侍卫和太监粗暴的拦住:“皇上龙体微恙,谁也不见!娘娘还是回去休息吧!”她只好哭着跪在寝宫前的长阶上,高声祈求那位避而不见的夫君。“皇上!求您见罪妾一面!就算您不肯见我,也要开恩见一见刚出世的皇儿啊!皇上……皇上……”殿外凛冽的冷风中,她跪了整整几个钟头,侍卫与太监数次劝阻也无法让她起身,只得视而不见。她哭尽了所有的泪水,哀求他们为她通报,然而谁也不敢搭腔。一个年纪老迈的太监曾经低声劝她:“娘娘,您这又何苦?皇上正在震怒之中,昨日便下旨将你王家满门……您还是回去候旨吧!切莫再触怒圣颜。”她完全听不进去,只痴痴跌坐在地上望着头顶阴沉沉的天。从希望等到绝望之后,她开始发出比哭泣还难听的笑声:“呵呵……我十五岁入宫,十八岁封妃,为得你宠幸费尽心思,谋害了好几个比我更年少的女子……我为你造孽,为你杀人,为你生儿子……临到头来,只不过因为你猜忌我爹便要灭我满门……你好!”她的语声由低变高,凄厉的音调引人侧目,殿前的所有人都把她大逆不道的言语听得一清二楚。那位老太监对她连连使了好几个眼色,她再也注意不到。她疯狂的眼神转回怀中的婴儿身上,满怀怜爱抚摸他嫩到一碰便像要戳破的肌肤,“孩子……你那狠心的爹不会要你了,我若把你留在世上,你只会受尽苦楚,不如跟娘一起去了吧……”他心底也忍不住苦笑连声,原来跟从前没什么差别,又是一个没有人爱也没有人在意的、罪人的孩子。他连犹豫的机会都没法得到,那年轻的母亲已经伸出手扼住他脆弱的咽喉,他的呼吸开始困难急促,很快就会再次死去。可是,他仍然想活,他好不容易才能得到一个皇子的身份,岂能这么快就失去?轮到下一世,他未必还有这么好的运气,若万一连人都不能再做,他又怎么再次找寻那个人的踪迹?他拼命挥舞着小小的拳头,企图以此引起旁观者的恻隐之心,那个老太监果然快步奔过来,似乎想从女人怀里抢过他。老太监焦急的声音慈祥悦耳:“娘娘!娘娘三思啊!杀害龙种之罪可是要株九族的……”疯狂的女人力气大到不可思议,她哈哈大笑着掐住孩子的脖颈不放:“株连九族?那他连自己也一起赐死吧!我是他的女人,这是他的儿子,他既然这么狠心,连自己儿子也不肯要,我便遵从他的旨意,替他杀了这个孽种!”侍卫们终于围了过来,但都只能手足无措的大声劝阻,这个女人现在仍是贵妃,皇帝的女人他们又怎么敢碰?一阵乱糟糟的嘈杂之中,帝王的寝宫大门徐徐打开。一个修长的身影自门内快步走出,对殿前这番闹剧皱起眉头沉声训斥:“殿前吵闹,成何体统!皇上刚刚才睡下,你们好大的胆子!”许长生一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正在急剧消散的生命力和希望全部回到体内,他不知道这个人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必然,只知道他绝对不能错过!“啊呜啊呜……”可惜他只能发出这种意味不明的声音,努力举起的手臂也未免太过短小。在一群高大的侍卫包围下,他没有任何办法让对方看见自己的暗示。那个疯狂的女人眼中也燃起希望,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指竟然松开。她紧抱着他膝行至那人面前,凄婉至极的恳求道:“宁真人,求求您!皇上待你恩宠极盛,只听你一人之言!这是我给皇上生的皇子,求您劝劝皇上,开恩召见罪妾一次吧!”那被称作“宁真人”的男子倒是有一副好相貌,若不是身着道袍,气度潇洒出尘,单看面容真可归为人间绝色。许长生焦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这“宁真人”明明就是千羽!虽然就身材和面貌看起来都比在阴司所遇时大了几岁,但那把声音跟第一次听到时一模一样。“宁真人”一言不发的注视女子半晌,眼神已落在她怀中的婴儿身上,面上也浮起微微笑容,蹲下身对女子伸手:“娘娘,您如今处境不便面见皇上。您若信得过我,便将龙子托付给贫道,我自会抱他去见皇上,若能令龙颜大悦,诸事皆有转机。”女子深深看着宁真人微笑的脸,犹豫片刻才轻轻点头,颤着手臂把怀中的孩子递了过去。幼小的身躯落入温暖的怀抱,他许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安全感。“宁真人”保持着一脸温和笑容,抱起他转身而行,慢慢走入深殿之内。他满心兴奋的揪住对方衣襟,企图表达出一点非同寻常的讯息,“宁真人”却莞尔一笑,伏底头部将嘴唇贴近他耳边:“长生,不必心急,是我。我好不容易才寻得你的下落,因此早早等在宫中。你所惹祸端是由我而起,我事后得知才深感歉疚,放心……你有什么心愿,我都会助你得偿。”从此以后,他的命运由千羽一手逆转。先帝最宠信敬仰的“宁真人”被封为国师之后,先帝更加沉迷于丹药道法,不过四十壮年便出家修道远游。而他这个挽回了外公全家性命与官职的福星,在家人与朋友的全心辅佐中,于十八岁未满弱冠之龄登基为帝。 21、降妖 年轻的皇帝与国师正在寝宫密谈。“千羽,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他不老不死,与你一样,一定还在人间潜伏。你既然装作道士,难道从没听说过这么一个捉妖师?”宁千羽微微叹气,直视面前那张被恨意扭曲了表情的脸,“你若只要见他,倒是不难。我只是担心你往日之心被仇恨所蔽,就算你找到他,报了仇,又能如何?你便能找回快活?”年轻帝王英俊的面孔已经显得有几分狰狞,无数残酷的记忆让他不可能放手。“我与他的事不可能算了!千羽,我只能保证我不会迁怒于别人,你跟我相处了这么久,你觉得我比以前变了多少?”宁千羽只得带着至今仍挥之不去的歉疚回答:“你变了很多……你从前很爱笑,心性也单纯良善,如今心思沉郁,不苟言笑。不过确如你所说,你待旁人还是好的,只是对那顾曼山……”许长生缓缓重复那个铭心刻骨的名字:“顾、曼、山……我生生世世都要找他!你可知他待我好到什么地步?非但骗我为他逆天改命,还偷了你赠我的羽毛,我被阴司抓回去的时候,连逃的机会也没有!这么多年过去,我终于在上一世遇见了他,可他竟然又杀了我一次!他好狠!他既然做得出,就不怕我报复。我所偿的一切,他都不可回报万一!”宁千羽实在不知怎么劝才能奏效,只有再一次怪责自己:“长生,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获罪之事全因我而起,你要怪便怪我罢……我当初偷闯掌簿司,所以认识了你,你问我所欲为何之后,不但不为难我,还主动瞒着阴司帮我。我在你那处得到了结下同生契之法,你又劝我三思而行,我没听你的劝告,反而还诱哄你与我一起偷去人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若能听你劝告,不去阴司第二次缠你,自身便可免除一场情孽,你也不致落得……”许长生抬起手臂重重一挥,大声打断他:“千羽,我从来没怪过你!我自己不想溜去人间的话,你说再多也没用!我恨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顾曼山!他是我第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我曾心甘情愿为他而死,可他却那么对我!千羽,这件事你可以不帮我,但我一定要做!我忍了这么多痛苦,就是为了找他报仇。此仇不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嘶哑的声音让宁千羽没法再劝下去,犹豫许久才艰难点头:“你既然心意已决,我帮你找他。你身居帝位,不好出宫,这件事交给我办吧。”许长生这才露出久违的笑容,握着千羽的手说出一声沉重的“谢谢”。在千羽离去之前,他再次叫住对方:“千羽……你只要查清楚他身在何处,至于怎么处置他……我想亲自动手。”千羽回头忧郁的看他一眼,不甚苟同的回道:“我先查明他的所在再说吧,你若非要亲自去抓他,我会陪你一起。我不能让你独自一人去任何危险之地。”一月过后,千羽回朝密报,顾曼山已有数年未曾现身,隐居在人迹罕至的山中。许长生略一计算,顾曼山隐居之时正是自己上一世身死那年前后。看来对方心中终于畏惧,因此远远躲藏起来。可惜世事难料,对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一世竟能身为人间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那人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他的追踪。他稍做思忖,就想了个简单易行的计策。以对方贪婪之心,钱银权位必有一样起效,许长生当即微服出宫,带上千羽与自己一同前往。千里迢迢行到那座山脚,许长生雇请了几个市镇中的闲人上山去见那人,吩咐他们装做镇里大户人家的仆从,道主人家多日被狐妖所袭,好不容易从一个老道士之处听得顾大仙的大名,因此前来求救。多人苦苦哀求,再许以重金巨赏,如此双管齐下,不怕那人不肯出山。等了几日,那几人灰头土脸的回来相报,说那顾大仙对他们全不理睬,重金哀求皆不能将之打动分毫。许长生大出意料,那顾曼山比起从前聪明太多,又或许从头到尾那人都是这般奸诈狡黠,只不过在自己面前才装得单纯至极。想到这一点,许长生更是恨得掌心都被指甲刺破,只多等一天就坐不住了,亲自带着千羽一起上山。他让千羽仍做道士打扮,自己却扮作一个宫中的太监,手执圣旨站在对方那座简陋的茅屋外,开口便叫:“顾大仙接旨!”大呼小叫了十数声,茅屋的门总算“吱呀”一声被人拉开,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茅屋中缓缓走出。那人绝艳的五官被一袭薄纱所掩,声音却与往常一模一样,清冷中暗藏一股暴戾与傲气,“我乃方外之人,皇帝老儿找我作甚?”许长生愣愣凝视对方随风轻摆的衣袂,即使有多么恨,仍然不得不承认对方能牢牢吸住他所有的注意力。沉默了起码半分钟,身边的千羽重重咳了一声,许长生才找回自己的思维,正着面色大声喝斥:“大胆!竟敢对皇上不敬!还不跪下接旨!”那人极为轻蔑的瞥他一眼,冷冷回道:“你到底是何人?装神弄鬼,意欲何为?先前那几人也是你派来的吧?莫说你身份不明,不足采信,就算你手中当真是皇帝老儿的圣旨,我也不跪。”许长生怒视对方仰头望天的狂妄姿态,险些直接出口质问心中太多的怨愤,但仍是极力忍下,只想看对方被高官厚禄或是重金所诱的丑态,也好让自己彻底摆脱那场名为“顾曼山”的心障。如果对方明明白白只是个贪图权利金钱的小人,自己就可以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了吧。想至此处,许长生反而前倨后恭,对那人笑呵呵的抱拳赔礼:“顾大仙,小的先前得罪了您,还请莫怪……近日来宫中有妖孽横行,皇上他老人家龙体欠安,请了多位大师都无功而返,那妖孽反闹得更凶了。数位道长临去时都曾提起顾大仙,此恶妖非大仙出山方可降伏,皇上有命,令我等千山万水也要求得大仙入宫面圣,若事成当拜大仙为当朝国师之尊!”“国师?我身在红尘之外,要那等虚名作甚?至于什么重金巨赏……我也用不上。你们走吧!”许长生再次愣住,咬牙续道:“皇上龙体乃国家安稳之根本,大仙,你若不喜高官厚禄,也请怜惜本国千万百姓之苦啊,若皇上有个万一……到时外族入侵、国破家亡,即使方外之人也难逃凌虐!”这段话一说完,那人倒低头想了一想,半晌才轻声回道:“你既如此说……那圣旨拿来我看。皇帝老儿真的快死了吗?如今百姓过得怎样?我太久没出门了,这个皇帝比起前面的几个如何?若他是个好皇帝,我便去救他一救,除去妖孽之后我就回来住。以后你们别再烦我就是。” 22、残情 顾曼山语气已然松动,许长生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他茫然将手中那份真到不能再真的圣旨递过去,指尖触到对方微凉而滑腻的肌肤。跟记忆中没有两样,还是令他一碰之下就不想移开,这微妙的牵引力就像磁石之于铁针,只要面前的人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得解脱。顾曼山细看着那份盖了御印的圣旨,完全没有注意身前这人纠结的神情。若能不经意的瞟上一眼,一定可以察觉到极度的危险。许长生尽力忍耐下当场杀死对方的冲动,挤出笑容继续开口道:“大仙,你可查证清楚了?事不宜迟,火速随我们进京吧!”顾曼山抬起头将圣旨递还给他,视线转向立于一旁的宁千羽,“你又是何人?你身着道袍,却与宫里的人一起来见我,所为何事?”宁千羽看一眼许长生,面上勉强露出微笑,只是再也不能像往日般温和自然,“我乃先帝所封的国师,本待独自降伏那只妖孽,可惜它神通太大,我一人竟奈何它不得,因此也随宫中使者前来,一齐拜请顾大师出山。你我二人联手降妖,应能将之一举成擒。”顾曼山全脸都被薄纱所覆,看不出表情如何,声音却变得有些慌乱尴尬,“啊,不敢当……原来你是修道之人。我……我其实不是什么大师,只有些与常人不同的异处。这位真人,请问你尊姓大名?你也莫再叫我什么‘大师’,我名唤顾曼山,你直呼我名字便好。”宁千羽忍不住微微一呆,心中十分吃惊。这个顾曼山竟对陌生人毫无防备,方才结识便以真名相告,而且初次交谈就泄露自身之秘,告诉旁人自己并非一个真道士。如此实在看不出对方是个艰险狡诈之徒,莫非是刻意出言试探于他?“我姓宁,曼山兄也请直呼我名千羽即可。”许长生冷然看着他们二人亲亲热热的兄弟相称,对顾曼山恨意更深,连忙出声打断道:“时间不早,顾大仙,你还是收拾行李随我们下山吧。那个……皇上在宫中心急如焚,我们须得快马加鞭才是。”顾曼山这才对宁千羽拱手转身,退回那间小小茅屋之中收拾衣物去了。宁千羽目送顾曼山走远,凑近许长生身前压低声音:“长生,我看他一派单纯,不像奸邪恶徒,你们过往是否有何误会之处?”许长生视线兀自盯着那人消失的所在,一字一字的沉声道:“他倒会演戏,竟连你也为他说好话!”宁千羽见自身之言只能火上浇油,不得已住了口站远几步。此去京中还有一段时间,他且慢慢查证顾曼山到底人品如何。若证实了当年之事确属误会,他自会尽力帮助两人化解这段伤人至深的仇怨。此事前因后果都与他脱不了干系,他从知道的那一天起,就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两人在茅屋外只等了片刻,那人便携着一个小包袱出得门来,他随手掩上简陋的大门,也不锁上就招呼二人一起动身。宁千羽随口问道:“你出远门也不给家中上锁?若有盗贼野兽却如何是好?”顾曼山只轻笑道:“我身无长物,家徒四壁,何惧盗贼野兽?”宁千羽微微一愕,越发觉得此人不像贪图宝物的恶贼,又悄悄瞄向许长生。一瞄之下,只见许长生面上也是微露惊异,显是心中有所疑虑。此后一路之上,宁千羽每每寻找机会试探那顾曼山,只想问及当年旧事。顾曼山虽对他毫无防备,什么话也说得上几句,可只要一问到婚恋嫁娶之事,便立刻沉下面色摇头:“我早已立誓孑然一身,终生不与他人亲近。”宁千羽装傻继续试探:“曼山……你难道并不爱慕世间女子?而只喜亲近阳刚之体?”顾曼山听他此言,身体剧烈一震,登时拍案而起、大声喝道:“我最恨的便是龙阳断袖!宁兄,你如此问我到底是何用意?若是无心之言,我便当你未曾说过,你若有心试探,我再不与你为友!”宁千羽吓了一跳,连忙辩解道歉,温言哄了数句才把顾曼山安抚下来。事后他百思不得其解,悄悄去了许长生房中密谈,又问了许多昔年旧事。待许长生讲出那段记忆深刻,犹如刚刚才过去的日子,宁千羽沉吟着问他:“长生,依你所说,当年他并未委身于你?”许长生重重“哼”了一声:“他种种作伪都只为骗我上当,又怎会真的委身于我!”宁千羽面色微红,仍是硬着头皮问道:“那……那你对他可有强行非礼?我看他其实并不喜爱男子,还尤其痛恨对他有所企图之人。”许长生勃然怒道:“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我当然没有!他骗我从前受过那么多苦,我唯恐太过猴急会吓着他,一直是小心翼翼的对他!直到他也点头说‘喜欢’我之后,我才亲了他的嘴……哼!就是那个时候,他骗我说上岸去等我,然后偷走了羽毛,消失得无影无踪!”宁千羽沉思甚久,眉头深皱,终是叹气劝道:“长生,我总觉此事大有蹊跷,他真的不像你口中所说之人。如今最好便是你与他当面对质,将当年的事讲个一清二楚。若当真是误会一场,你却不问青红皂白便伤他杀他,最后痛苦的仍然是你自己。他好歹是你第一次喜欢的人,你至今仍对他念念不忘……你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许长生冲口否认道:“我才没对他念念不忘……我……我……”他“我”了半天,面上却露出一丝希翼之色,望着千羽颤声问道:“你说……万一……是不是……也许他真的有什么苦衷?”宁千羽面色温柔的伸手抚上他肩头,“嗯……到了京中,你自己问他。我会守在近前尽力保护你的安危,若他对你不利,我第一个饶不了他。”微小的希望从冰冷的心底迅速升起,就算是骗他也好,许长生万分期待对方能说出后悔与苦衷的话。对于至今不能忘却对方的自己而言,即使被欺骗也胜过被再一次抛弃,伤到腐烂化泥之后的现在,他还敢有希望和对质的勇气,已经是莫大的奇迹。 23、对质 回到京中的第一天,许长生就迫不及待。他和千羽出宫之前就选了一处偏宫设下天罗地网,以防顾曼山警觉逃跑。被请进宫里的顾曼山自然什么都不知道,走进险境之后还在询问许长生:“那妖孽在哪里?我且先去探它一探,你只需告知我方位即可,无须与我一起涉险。”走在前面的许长生住了脚步,转身盯着顾曼山隐于薄纱之下的脸:“曼山,你可还记得许长生?”顾曼山身子僵了一僵,后退两步才声音发颤的大声反问:“你到底是何人?你……”许长生向他跨进一步,身体也忍不住轻轻发抖:“曼山,是我。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对你怎样……我只想听你说,当年你有大大的苦衷,你是迫不得已……曼山,你那般待我,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顾曼山“啊”了一声,转身便逃向大门所在的方向,奔得几步却又停住了脚,慢慢转回身来。这短短几秒之间,许长生由失望伤心再找回了希望,望着顾曼山伸出了自己的手:“曼山,我愿意听你解释……我好久没见过你的脸了,来,把那层东西拿掉,我想看看你的脸。”顾曼山默然揭下面上所覆的那层轻纱,艳丽中稍带稚气的容颜果然丝毫未变。毫无瑕疵的肌肤衬托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珠,正如许长生从不曾忘怀的记忆。他面无表情的看了许长生几眼,并不理睬许长生伸在他身前的手。两人间安静得仿似并没有对方的存在,然而眼神早已纠结一处。难耐的寂静令彼此的呼吸都渐渐急促,最后打破沉默的竟是顾曼山。“许长生,我从来没后悔过。”许长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次轮到他向后连退了好几步。这个人竟能当着他的面,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他们曾经共同许下永不分离的誓言,临到如今做错的那个人反而是他?不,他绝对不是应该后退的那个人,尽管此时他的心已经冰冷到僵硬。他极力压下落泪的欲望,面上的表情也变作一片冷硬。“好,你不后悔,你想要我怎么回报你?我要你自己说。”顾曼山冷笑一声,自怀中掏出一物随手扔出。那片历经数百年仍然色泽鲜艳的羽毛飘摇旋转,徐徐滑翔至许长生面前。“这是你的东西,我还给你!我拿走此物,只为阻止你纠缠追赶我罢了。”许长生怒极反笑,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还?你怎么还?你欠我的生生世世也还不清!顾曼山,这几百年来,你可知我是如何捱到今日的?”顾曼山表情一滞,语声仍是傲然冷清:“你过得怎样与我何干!我也并不想要知晓!”许长生气得双拳紧握,连骨节也发出“格格”响声,“与你无关?你欺骗在前,偷盗在后,才累得我被阴司追回处以极刑!我这许多世来也都是出身卑贱,活不过几岁便被凌虐而死!我受尽折磨,死去活来,你却不老不死,永葆青春,你竟敢说这一切都与你无关?”顾曼山双眼微露惊异神色,雪白的牙齿不自禁咬住粉色下唇,显是有几分心虚之意。只看到他这番情态,许长生都觉这数百年的凄苦经历得到了些许安慰,走上前用力抓住他肩膀恨声续道:“最恨的便是上一世,我好不容易才活到十六岁,你却那么狠,亲自动手杀了我!”顾曼山面上本已显出一丝歉疚,身子被他一碰却愧色全消,反皱起眉头厉声喝道:“放手!你别碰我!”许长生哪肯放手,只把对方抓得更紧,口中更嘿嘿冷笑道:“你现在不许我碰你了?当初你可不是这样!我还记得你哭的样子,真是令人魂消魄荡,哄得我心甘情愿为你犯下滔天大罪!你得到了长生之体,就将我一脚踢开,身子也变得金贵了,连碰也不许我碰?”他充满嘲讽的语气令顾曼山面色涨红一片,伸出手将之狠狠推开:“你胡说什么!我从没想过……罢了,我何须向你解释!你说我欠你的,便是这长生之体,好!我也一并还你!你若能想个法子杀了我,我便任由你杀,只要与你一刀两断、不拖不欠!”许长生被推得踉跄连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听得对方这番激烈言语,心底更变得空荡荡的,“你说什么?你要与我一刀两断?你想死?你宁死也不愿与我有所瓜葛?你……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顾曼山面露不屑之态,对着地上狠狠“呸”了一声:“我平生最恨龙阳断袖之徒!是你自己作孽,非要纠缠于我!我本以为你与旁人不同,以你为兄长密友,哪知你竟与那些人并无两样!我从没逼你为我做什么,是你自己愿意!你所获之罪皆因自作多情,与人无尤!”许长生只觉脑中晕眩,眼前一切都天旋地转,“自作多情……与人无尤……我熬尽阴司数种酷刑,受了这么多世的苦……到头来只换得你一句自作多情……”顾曼山冷眼看着他伤心欲绝之态,仍是一副心如铁石的模样,连语声也硬得不带一丝暖意:“你不用再施心计!任你如何作伪,我也不会心软。这劳什子的长生之体,你收回去吧,我不稀罕!”许长生茫然抬头看着眼前这张冷绝艳丽的面容,心中一时狂乱、一时悲苦,竟不知自己到底应该如何处置这人才好。熬到如今已是数百年岁月,要他就此放手是万万不甘。他在十丈红尘挣扎辗转,对方却心无挂碍、一尘不染,经历了那么多苦难、那么多等待,他在对方眼中竟然什么也不是。想至此处,他自己也觉得这许多年的仇恨执着荒唐可笑之极,那无处消解的怨恨悉数梗在胸口,再也找不到一个持续下去的理由。但是所有经历过的痛苦都仍然清晰,在一切都成为笑话的这刻更是刻骨。他已经没有机会回头,也不可能解脱。“曼山……你不怕死,你只怕一件事。”许长生神情诡异的笑了以来,眼神中全是不甘与疯狂,“我不杀你,我也杀不了你。朱笔一下,不得再改,你的性命已不属阴司管辖。我只想要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苦!你不许我碰你,我就偏偏要碰,我不但会碰你,还会无数次的碰你,说不定你会很喜欢,哈哈!”看着许长生面上疯狂狰狞的神色,顾曼山再冷情也不由眼露惧色,转身便朝殿门处拔足狂奔。许长生只冷笑数声,并不急于追赶,顾曼山跑至门口,手指刚一触及大门便惊叫出声,整个身子如遭电击,软软倒在地上。 24、白发 许长生英俊的面孔被兴奋与悲伤占据,带着扭曲的笑意一步步走近倒在地上的人,语声却是温柔缠绵:“曼山,你不用怕,我会好好对你的。”顾曼山只觉四肢疼痛麻软,更像有千斤重物压在身上,用尽力气都抬不起一根手指,只得又怒又惧的狠狠盯着许长生骂道:“卑鄙!滚开!你若敢对我无礼,我定会杀了你!”许长生看着对方凶狠倔强又充满畏惧的目光,此刻才尝到一丝悲哀的快意,蹲下身以手指抚摸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动作轻柔至极。顾曼山极力闪躲也难以移动头部,颤抖着声音破口大骂:“不准碰我!你这禽兽……滚开!”许长生听得对方骂声中已经显露出极度的恐惧,更是哈哈大笑着扑在对方身上,用力掐住顾曼山白皙的脖颈。两人身体紧贴,喘息相闻,许长生手上加力,嘴唇却凑近对方耳边轻轻吐气:“曼山……我真是恨不得杀了你!我有多么恨你,便有多喜欢你……可惜你根本就没有心!你若在当初便说得明明白白,我也不会陷得这么深,你真不该骗我这么久。你一句假意的‘喜欢’,便害得我永不翻身,临到如今才说是骗我的……已经太迟了!”顾曼山尽力挣扎也无济于事,已被许长生的一双手掌掐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眼前一切都渐渐模糊。许长生直至察觉到他气息微弱、再没有抵抗之力才松开手来,两只手转而抓住他胸前衣襟猛力撕开。只不过转瞬之间,顾曼山一身光滑细腻的肌肤便尽数显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许长生刻意以粗暴的动作翻转过他的身体,整个人都重重压在他身上厮磨。顾曼山神智逐渐回复,察觉身上那人所为之后,只吓得魂飞魄散,咬牙切齿的高声怒骂,声音中却已带了哭腔:“许长生!你杀了我吧!”许长生纵声大笑,没有被对方看到的脸却是湿濡一片。他原以为自己此刻应该快慰无比,身体也应该非常兴奋才对,奈何胯下没有丝毫动静。当心痛到极致的时候,连身体也只余死寂,他多么想变成真正的禽兽,可惜他毕竟不是。厚重的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在殿外守候的宁千羽也无法忍受殿中传来的骂声。快步冲进的宁千羽被殿中淫靡暴力的场面惊得呆了一呆,才愤然出手抓住许长生向旁推开:“长生,你干什么!他若不喜欢你,你怎能……两情相悦方可交合,你如此未免太过!”许长生掩面轻笑:“两情相悦?他永生永世也不可能跟我两情相悦……我为他痛苦至死,他却心不染尘,他根本不懂情爱二字,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反正他是不会喜欢我了,那便让他恨我一世!千羽,你若还认我这个朋友,就别再劝我,也别再想要插手帮他!他不值得!”宁千羽脱下自身外袍盖在顾曼山身上,只见这人全身肌肤都被愤怒与恐惧染上粉色,不住颤抖的嘴唇已被自身牙齿咬得破皮出血,双眼却紧紧闭着,抖动的睫毛上却沾满水汽。这顾曼山确实面目体态都属极美,但长生已为此人历经万千磨难,绝非只爱这副美貌皮囊。宁千羽犹豫半晌,仍是伸手扶起顾曼山,将他软软的身体打横抱起,“长生,我要你立下重誓,绝不强迫他委身于你。此外你二人的事,我再不插手!”许长生微微抬头,目光闪动,寻思片刻才正了面色回道:“好,我答应你。千羽,你把我交给我处置,我保证绝不强迫他跟我交合,若是他自己愿意,那你就不得再管。”宁千羽至此才沉重一笑,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在许长生面前,“缚身咒一日未解,他一日无法伤到你,你既答应了我,我便遵守信诺。长生,凡事但留一线,以免日后空余憾恨。”许长生伸臂抱紧顾曼山颤抖不已的身体,神色自若的站起身来,眼神却避开一旁,不与宁千羽对视交接,“嗯……千羽,你的话我向来都会牢牢记住。他受了惊吓,我也心疼得很,我想亲自照顾他,你若无事也回府去吧。”宁千羽不疑有他,点点头转身而去,心中虽然有些担忧,到底相信许长生不会骗他。哪知只过了一晚,许长生竟十万火急的微服找到宁千羽府上,恳求宁千羽前去为顾曼山施法疗伤。宁千羽大吃一惊,拍桌怒问:“你对我起了誓,竟还那般折磨他?他伤在何处,伤成何等模样?若是普通小伤,你只宣御医即可,你到底做了什么?”许长生登时面红耳赤,语焉不详的回道:“我没有……我只是……我才走开一会,他便藏了一块碎瓷片,将自己的脸划得稀巴烂!这还不止……他……他还用那块碎磁片割伤了……呃,我看他是想自宫。幸好他全身无力,才只是受了伤,否则……”宁千羽听得心惊肉跳,却很是疑惑不解,不由继续追问:“你到底做了何事?惹得他这般自残肢体?”许长生拉起他手臂急急道:“我们边走边说罢!你若要怪我,也先去看看他再说……他不知为何血流不止,脸上和那处的伤都是如此!”宁千羽横眉怒视他,“中了缚身咒之人本就不可负伤!”许长生面色尴尬,欲言又止,两人共行了一段才再开口续道:“千羽……只不过一夜之间,他头发全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宁千羽脚步一顿,转头冷冷看他,静默须臾才黯然叹道:“一夜白发,古而有之,当属苦痛伤心太过所致。只有你才知晓其中缘由,却为何要来问我?”许长生再说不出话来,只得住口低头默默前行,脸上全无常人复仇过后的快慰满足,却是一片悔恨惘然的神情。两人一同骑上宁府中最快的马,赶至顾曼山所在的那处偏殿。当宁千羽掀开厚重层叠的幔帐之后,眼见的情景令他一阵心悸——躺在塌上的少年面上裹着数层纱布,凌乱的白发铺洒在枕旁,头部以下都盖着被褥,只露出一双微睁的眼睛和干枯的嘴唇。鲜红的血渍早已将纱布浸透,少年的眼里也只余绝望与疲惫,看到宁千羽的脸才精神了一些,以微弱的声音低低唤道:“是你……你行行好,杀了我吧。”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我本来是不喜欢插花的,今天例外一插。第一件事是最近社区门口重新装电线杆,所以隔天就停电,都弄了一个多星期了,不知道还得多久。每次停也就是早上7点到晚上6点多,所以我有时候会在晚上这个时间更新。第二件事,我虽然对那个pk票不太饥渴,起码也每天涨一点点比较好看,这都两天了,我多了一分好像?真让人无语……腐女大队都沉睡了?快起来,给我点营养先。本人目前特殊情况,要尽量少上网,回复留言也不多,希望各位朋友理解。不是借口,千真万确要减少用电脑的时间,其实自己也无聊,但没有办法,那事比上网重要。总之会尽量坚持每天更新的,保证每月最少更六万字没问题,大家勇敢的收藏吧,汗,收藏真的太少了,对不住人啊。 25、封恨 宁千羽沉下脸瞥了许长生一眼,轻轻拉开顾曼山身上的被褥,那一片血肉模糊的惨象直令他皱眉。他不便伸手去碰,只好以手掌悬空施出羽族法术,先替对方略略减轻伤处痛楚。为顾曼山止血减痛之后,宁千羽才得空逼问立在榻旁的许长生:“你到底做了什么?他竟宁肯自残也不愿求生!”许长生犹豫着掀动嘴唇,正要开口回答,床上的顾曼山却身子剧烈颤动,嘶哑着声音厉声叫道:“不许说!你若说了出来……我、我永不饶你!”许长生张开的嘴只好又紧紧闭上,对着宁千羽猛使眼色。宁千羽心知那事定是极难启齿,当即顺着许长生之意,伸出手掌放在顾曼山额上柔声道:“你也累了,先睡一会吧。”未过片刻,顾曼山便闭上眼沉沉睡去,宁千羽这才抬头再问许长生:“说罢。”许长生痴痴看着顾曼山沉睡的姿态,坐下来伸手轻触对方雪白的发丝:“是我逼他太狠……我恨他不懂情爱、不识情欲,因此使了些法子挑逗折磨他……他虽从十六岁那年之后就再没长大,却毕竟已经有了十六岁。他初识情欲滋味,又是害怕、又是气愤,我还狠狠地嘲笑他、骂他淫荡下贱,我要他自己撑不住了再求我亲近他。他性子偏激孤傲,被我这么折辱就受不了了,只等我一走开,便打烂瓷杯捡了一片,把自己的脸划得……”宁千羽听得眉头深皱,忍不住出口骂道:“你明知他性子偏激还这般待他,不是逼着他寻死吗?”许长生默然点头道:“是,我知他定然受不了,所以才要这么报复他。他无论如何都死不了……我才敢这样折磨他。我原想着叫他也受一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想了许许多多比这种法子更残忍的手段,只是事到临头却还是不舍得。这已经是我数百年来恨他骂他时所想过的最轻的刑罚,他今日所受之苦比起我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宁千羽看着他渐渐激动的神态,再次冷言嘲讽道:“那你现下算是如愿以偿了!他是一心求死,连那话儿也恨不得割了去,以免再次被你所控!”这几句话让许长生如被冰水浇头,滚烫的仇恨迅速冷却下来,发了好半天的呆才不甘不愿的承认:“我……我一点也不快活。我看着他这样,我又忍不住心疼。嘿嘿,我才是天上地下第一大贱人!他那么对我,我竟然还是为他心疼!可无论我心疼他也好、折磨他也好,他都视我如粪土,全不理睬,宁肯死也不愿意跟我亲热。他甚至要亲自割了那东西,也不愿意臣服在情欲之下,偏偏我就喜欢他那种偏激狠绝的样子。”宁千羽心中蓦地浮起毛骨悚然之感,不由自主想到自己那段早已过去的凄绝苦恋。他与长生原是同病相怜,他一样为自己所爱的那人痴傻癫狂、至死不悔,而那人也同样将他弃之如敝履。世间总有他和长生这样的痴人,也总有如那人与顾曼山一般铁心绝情的人。不过是喜欢和不喜欢,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能令无数人命运翻覆、生死纠缠。“长生……莫再执着。我是过来人,也曾经与你一般执迷不悟,临到头终是放了手。放自己一条生路,也可放他一个解脱,你这又是何苦?”许长生勉强挤出个笑容,视线仍是牢牢盯在顾曼山身上,“你已经想通了,放手了,我却还没走到那一步。我也希望有一天可以如你一样,从一场孽缘中彻底梦醒,回头再看这人时,才觉过去一切都不值得记取,就连过往的自己也陌生得很。可是现在还不行,我仍然放不下他……我只要一想到他,一看到他,就恨不得把他剁碎碾烂,再一点点吃下肚子里去。但我最想的,还是有朝一日他突然转了性,忘了他对我做过什么,我又是如何的恨他,把一切都重新来过。”宁千羽心生不忍,却不得不出言点醒他:“就算他忘却前尘,也未必会对你倾心。他天生就不喜欢男子,你再怎么待他好也没有用!”他本意是劝诫许长生就此放手,哪知许长生却从他话头中寻到一点奇异之处,回过头来望了他好几眼,才颤着声音抓住他手臂,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千羽,你有办法对不对?你出身羽族,善施各种法术,你最后帮我一次!”宁千羽甚感无奈,摇头叹气,“是你说不许我再插手你们两人之事,我也自觉管得太多!你把我拉来只为保他性命,我方才已经好好看过,即使我不来这一趟,他也决计死不了,只是好得慢些。不过他那些伤都会留下疤痕,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复往日容貌了。”许长生眼神狂热,抓在千羽臂上的手越来越紧:“我半点也不在意他是否能回复往日容貌,我只要他忘记旧事!我要从头来过,慢慢的感动他,他总有一天会喜欢上我!”宁千羽只觉臂上一阵痛楚,只得伸手推开许长生:“我再怎么劝你,你都是不可救药!也罢,我且问你,这当真是最后一次?”许长生惊喜之极,连连点头:“绝对是最后一次!只要你这次帮了我,他就算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让他再讨厌我!经过昨夜之后,我已明白他并非无情无欲……我只需极尽温柔体贴,慢慢打动他,他终会对我动心动情!”宁千羽看看榻上那紧闭双眼的病人,再看看眼前这个同样病得不轻的痴人,心中也觉别无他法。以顾曼山的执拗倔强,一醒来便会再度求死,到时更是闹得乱七八糟。倒不如依着许长生之意,方可保得顾曼山安心养伤。思虑至此,他这便对许长生轻轻点头:“好,最后一次!你若再急匆匆的跑去府里求我,就别怪我当场翻脸!到时无论私事政事,我都撒手不管了!”许长生大喜过望,面上终于显出快慰之情,忍着满心兴奋讪讪笑道:“是,是……长生谨尊千羽教诲。” 26、重生 华丽厚重的纱幔之内传出浓烈的药味,与阵阵熏香的气味揉合在一起,守在榻旁的两个小太监闻得昏昏欲睡。床上躺着的那人脸面裹满纱布,双目紧闭,气息微弱,雪白长发悉数铺洒于龙纹锦缎之上,唯有几根玉色的指尖露出被褥。手指修长纤细,其上肌肤也光滑细腻,在艳色被面的衬托之下更显秀丽,只是一动不动,犹如一件精美的死物。过得片刻,那手指突然动了,手指的主人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吟,紧闭的双眼也立刻睁开。“啊……你们是谁?我……我身在何处?我又是谁?”那两个小太监吓了一跳,愣愣对视一眼才齐声发出惊呼:“公子醒了!快恭请皇上!”床上那人方才苏醒,精神本就不济,听得他们口中之言,心里更是一片迷茫:“皇上?公子?我……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到底是谁?”他语声低弱,眼神却焦急迷乱,一个小太监转身便奔了出去,另一个只好留在榻前回话安抚:“公子,我们只是宫里的下人,什么也不知道。皇上待会就来看您,您有话都跟皇上说吧。”床上那人挣扎着想要坐起,小太监赶紧伸手相扶,唯恐这位几日来都睡在皇上寝宫的“公子”不小心弄伤自己,惹得皇上龙颜震怒。那人得他相助,甚有礼貌的说了声“多谢”,声音虽然带着大病过后的嘶哑,却十分温软悦耳,更有种兼于男女之间的奇异魅力。小太监莫名其妙的红了脸,扶起对方的动作尤其卖力,大半因为心底对这位公子生出好感。那人坐起来靠在软枕上,眼神好奇的望向四周,寝宫中一切用度都是极尽奢靡,看在他眼里却无比陌生。身体才稍稍动了几下,某个隐秘部位突的传来隐痛,他表情登时一滞,却不便伸手触摸,只尴尬的咬住下唇。脸上也感到一阵麻痒,他又忍不住伸手去碰自己的脸,手刚触到纱布便“咦”了一声:“我的脸……我长什么样子?我这是受了伤?”那小太监又只得摇头:“我进来伺候您时,您面上便包着纱布了,我也不知您本来是何样貌。”这小太监一问三不知,床上那人只好干等,好在没过多久,便有脚步声自远而近。一个锦袍玉带,头戴王冠的英俊男子快步跑至榻前,满面喜色的坐了下来,“你果然醒了!怎样,身子觉得好些没?脸上还疼不疼?那处……呃,你们先退下吧!”跟在锦袍男子身后的小太监连忙拉起榻旁的那个,两人一齐下跪拜退:“是!”待两人走远,锦袍男子才温柔之至的坐近榻前,伸手轻轻握着床上那人的手:“曼山,你总算醒了!我这几日无心政事,整日记挂着你……”床上那人身子一僵,立时抽出手来,眼神里满是犹疑防备之意:“你是谁?你别碰我!我……我叫曼山?这是我的名字?我为何身在此处?”那锦袍男子深深看着他的眼睛,面上浮起凄楚神色,“你是顾曼山,我是许长生。我们是一对情人。你当真一点儿也不记得?”床上那人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道:“你……你胡说!他们明明叫你皇上!皇帝怎会与我是一对情人?还有,我不是女子!我明明……我是男的,你就算真是皇帝,也有后宫佳丽三千,怎会跟一个男人……”那锦袍男子伸出双臂强抱他入怀,语声听来一片诚恳:“曼山!我确实是当朝皇帝,但我也是你的情人。我昔年微服出宫,第一眼见你便喜欢上了你,你我曾经许下永不变心的誓言。后来我做了皇帝,但此心此情仍然不渝,因此把你接了入宫。可是你性子倔强,恨我没时间陪你,竟狠心弄伤自己来让我痛心!”床上那人挣扎不得,心中隐隐有几分相信这人的话语。方才第一眼见到这人,他便只想远远逃开,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听到对方口中的两个名字,更觉好一阵心悸,连呼吸也变得不畅起来,显然自己与这人之间确有极深的牵连。那人牢牢抱紧他继续诉道:“曼山,你别再伤了自己,我保证从此以后,一有空便陪在你身边。后宫的那些女子,我一个也不喜欢,只是为了朝中安宁才不得不虚与委蛇,她们爱的也不是我,而是当朝的皇帝。这世间真心喜欢我的只有你一个,曼山,我心里什么都明白。”顾曼山脑中一片空白,当真是半点也想不起那些过往之事。但这人在他耳边凄切温情的话语又着实动人,只不过自己一时之间确然接受不来。“你……你先放开我。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要好好想一想。我……我怎会喜欢男子?委实太过荒唐!还为了男子而自残肢体……啊,我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我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何模样。”许长生又抱了他一会,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双臂,擦拭了面上一点水迹之后,柔声抚慰他道:“你脸上受了伤,要过几天才能好。还有你那处的伤……让我看看可好?”顾曼山面上登时一阵发烧,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这如何使得!不行……我、我已经好了!”许长生表情更是温柔,像哄小孩子般放低声音:“这里又没有别人,你若不肯给我看,我便叫御医来亲自查看。”顾曼山“啊”了一声,甚是无奈的闭上眼睛,声如蚊呐的道:“那……那你不许跟旁人说。”许长生忍不住无声偷笑,轻轻掀开被褥凑近细看。那处虽会留下数道疤痕,却早已愈合结痂,应该不会影响到日后的功能。他忍不住悄悄伸手碰了一碰,惹得顾曼山惊呼着扭动身体躲闪,恨不得整颗头都埋入被褥当中。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两人一齐重生,他再不会错过任何补救之机。许长生微笑着为自己挂念了数百年的那人盖上被褥,坐在床前继续软语安慰:“曼山,你安心养伤。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时间,想不起过往之事不要紧,你只须知道无论你变成何等模样,我都不会变心。”顾曼山这才探出头来睁眼看他,如墨的眸中染上几许迷惑、几分感动:“……嗯。” 27、镜鬼 连着好多天里,许长生只要得空便直奔寝宫,时时刻刻陪着大病初愈的顾曼山。顾曼山问了他许多问题,比如自己是何方人氏,家中还有什么人;两人初遇时是何年何月,什么时辰;进宫之后又是怎样气恼了他,竟闹得这般厉害;为何那日守在榻旁的小太监竟不知他是谁,只是叫他“公子”?为什么自己头发是白的,自己到底多大岁数了?许长生一个又一个谎言的编着,说到动情处连自身都险些当真。若他们真的曾经如此深爱过彼此,他不会后悔为这人付出任何代价,可惜只有在谎言之中,他们才会那般缠绵缱绻,恨爱交加。他编得动情伤心,顾曼山却听得万分认真,他编的谎言越来越多,顾曼山也对他越来越信任。到了顾曼山面上纱布拆下之日,他本不想为对方拿来铜镜,只是禁不过顾曼山的固执,不得已寻了一面最是模糊的镜子送至顾曼山手中。顾曼山满心期待的凑近镜前,镜中那张面孔却吓得他惊声大叫,乃至失手摔碎了那面无辜的铜镜。“那是我?我的脸当真丑陋如鬼。我变成这幅模样,你竟说永不变心?”惊叫之后,顾曼山沉默良久才幽幽开口,目光锐利如剑的望着许长生。许长生毫不思索的凑头在他面上一吻,手臂也搂着他背后不容躲闪:“不错。你生我的气,才发起狠来毁了自己的脸,想要看我变心嫌弃你,你便可南柯梦醒,从这场苦恋中潇洒脱身。我喜欢的却不是你那张面孔,而是你狠绝偏激的性情,你越是这么任性,我便越放不下你。”顾曼山愣了一会,才摇头沉声而笑,涨红的眼中险些笑出苦涩的眼泪:“你如此一说,我竟不得不信。你当真不爱我这幅皮囊,却只爱我性情中最为可恨之处。罢了,从前一切我再不会问你,从此以后,我自会待你死心塌地。”许长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也不由剧烈颤动,连声音都变得结巴起来:“你、你……你再说一遍!”顾曼山轻笑出声,伸出双臂回抱住他的背脊:“从此以后,顾曼山待你死心塌地,永生永世不得反悔。”等待了太久才能听到的天籁之音,即使是哄骗得来,也令他迷醉得不愿再醒。就像只能靠烈酒麻痹自己的醉汉,即使明知那些快感只能一时,而且全都是假的,仍然会舍弃性命追逐那短暂的快乐。历经了所有苦痛才能得到今日,这虚假的幸福要比彻底的毁灭好过太多。许长生极力抑制着满心激动,将怀中那个轻盈的身体拦腰抱起,轻轻放在床上,以极度虔诚的表情闭眼凑近自己的嘴唇。双唇交接的那一瞬,过往的无尽苦难都化作昨日烟尘,许长生脑中再也没有“报复”这两个字,他的全部身心都为舌尖传来的甜美滋味而沸腾翻滚。就算再多的恨,也不能与爱相比,恨可以点燃一切,爱却可以融化一切。两人耳鬓厮磨了半晌,许长生低低询问对方:“曼山,你重伤未愈,身体可有不适之感?”顾曼山双眉微皱,与许长生紧贴在一起的身体确实有些怪异感觉。他想了一想,才红着脸模模糊糊的道:“嗯……那处又痛又痒……又胀得难受……”许长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悄悄往下一摸,顾曼山怒目圆睁的瞪着他,手也迅速挡在身前:“你做什么?我本就身体不适,你还雪上加霜……你那些甚么喜欢的话都是骗我的罢!”许长生急得挠头,不知怎么跟他解释:“那个……情人之间,本就应当这般亲热,你不但忘记了我,连这种事也忘记了!”顾曼山听到此言,果然好奇多过愤怒,睁大眼认真问道:“真的么?情人之间要做什么?不是抱在一起亲嘴就算了结么?”“……你真的忘记了,等我慢慢教你。”许长生微笑着俯身压下去,将遥远记忆中曾经学到过的一众温柔手段尽数使出。过不得一会,帐中响起低沉的喘息声,夹杂两人似争辩又似诱哄的对话。“你……呼呼……别……啊!许长生,那处不许碰!”“情人之间本就该当如此……呵呵,不许打岔。”“呃……那我来这般待你!”“嘘……亲热之时不许开口,你真煞风景。”“那个……我头痛,我……呼呼……呜呜……我要去茅厕!许长生,你起来!我明日再学!”少年羞涩的声音带着些许惊恐,情急的他却无法推开身上的人。两人间力量的差异令他更觉畏惧:“许长生,我全身都使不出力气,我到底怎么了?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你为何比我强壮这许多!”许长生身子也僵住,半天才呐呐回道:“你重伤初愈,因此体弱无力……我吩咐御膳房给你多准备几样药膳,多补补便会好了。”顾曼山勉强坐起身来,用力揉捏自己的手臂腿脚,目中仍是满满惧意:“长生,我是不是有病?难道我不但毁了容、白了发,连身子也从此废了?这许多日来,我都偷偷试过,稍稍重一点的东西我也拿不起!”许长生面色尴尬,目光闪动,似是想要说出什么话又不便开口。两人间静谧片刻,许长生再度露出那种温柔的笑容来,伸手轻揽顾曼山肩头:“曼山,你无须多想,我们身在宫中,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用做,你有我相陪便够了,是不是?”顾曼山呆呆想了一会,面上神色由焦急惊惧变作黯然迷惘:“你既然如此说,我当真是个废人?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痨病鬼到底有什么好?你现下喜欢我,日子久了总会天会看不起我、嫌弃我……长生,我害怕。”看着眼前这倔强少年忐忑不安的模样,许长生心中只有怜爱歉疚。顾曼山已在人间活了数百年,杂七杂八的法术武功自是学了不少,否则也不会成为极富盛名的捉妖师。为防顾曼山逃走,千羽所施下的缚身咒至今未解,许长生也绝不敢让千羽为他解了这个唯一的束缚。只是如此便害苦了顾曼山,从此四肢疲软,使不出什么力气。“曼山……总之是我对不住你,才累你落得这般田地。许长生在此立誓,若日后对顾曼山负心,便教我今生死在你手上!” 28、缠绵 许长生立下那句诚心诚意的誓言之后,顾曼山脸上总算挤出个笑容来,顺势倒在他的怀里。两人静静相拥,谁也没有再继续方才那场香艳之事的兴致,只想就这么抱着对方,抱得更紧一些、更久一些。只是许长生身为国君,政事繁多,终究不能整日待在寝宫之内,过不多时便有内侍报传,几位朝中重臣联名求见。许长生只得起身去了,临走时嘱咐顾曼山安心休养,又问要不要给他安排几个伶俐的小太监陪伴,也好派遣寂寞。顾曼山皱起眉摇头:“我只想见你,旁人一律不见!”许长生不禁心头一震,突然想起时代久远的当初。那时自己与曼山也是刚刚相识,曼山便如同此时般说过类似的话,那些话直到现在,他还记得一清二楚:“我怕!他们会把我送进官府……长生,我不要见到别的人!”也许曼山这些年都没有变过,还是那般表面倔强偏激,只为掩盖内里的单纯脆弱。他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曼山当初会那样待他,从近些日子的相处来看,曼山着实不是那种贪图宝物、心性恶毒的人。他神情古怪,顾曼山忍不住出口相问:“长生,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你不是要去处理政事么?我没事,你只管去吧。”许长生这才恍然点头:“嗯,我去去就来。你睡一会,醒来时便看到我了。”他去了御书房接见几位大臣,领头的那位便是他这一世的外公,手握重权的王家族主。他心中微惊,外公显是有什么大事才会召集其他几位大臣一同前来,而且绝不会是自己乐意听到的事。果然如他所料,几位大臣话不过几句就说到正题,几人多番对视,最终仍是推举外公第一个开口,所谏之事只有一件——劝皇上莫要宠幸佞臣,后宫近日已是人心惶惶,好几位重臣之家所出的后妃都因此生了病。许长生心中震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笑着轮流看向几人:“几位爱卿身在朝堂,心在他处,后宫流言竟可传至各位府中。朕夜宿何处、与何人同寝,日后是否都要向各位爱卿报备?”几人登时面如土色,“扑通”跪地,却仍是硬着头皮表明忠君之心,顺便讲了一大堆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到最后总要绕回那个弯儿,继续劝阻他冷落后宫之举。许长生听得昏昏欲睡,那些老臣每次皆是如此,拐弯抹角、废话连篇,却固执迂腐得令人佩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由得几人跪了近一个时辰,许长生估计他们是再跪不得了,才起身淡然回道:“朕身体不适,先行回宫,几位爱卿也都回府歇息吧。”几个老臣面面相觑,还想开口,那年轻的帝王却早已挥袖而去了。回去寝宫的途中,他不再如方才般淡然,一双浓黑的眉头纠结成了倒八字。临近宫门,他刻意放轻脚步,吩咐守在门口的内侍退远,这才慢慢走进寝宫。不过他脚步一近,躺在榻上的顾曼山便睁开眼睛,对着他露出个不甚清醒的笑容,声音也犹带浓浓睡意:“你回来了……唔,什么时辰了?”许长生俯身轻抚他柔软的眼皮,心中烦躁尽去,当下脱了鞋跳上龙床,压住他放声嬉戏:“呵呵,天色已晚,夫人,我们该就寝了。”顾曼山脸色大红:“谁是你的夫人!你……我肚子饿了!先吃饱了再说……别压着我!”许长生邪邪一笑:“我也饿得很……我先吃饱了再喂你吃,好不好?”顾曼山再不解风情也知晓这不是什么好话,脸红得更厉害,转开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你……你饿了便吃,别对我笑得这般古怪!”许长生发出一声欢呼:“好!那为夫就不客气了!我先从娘子的嘴开始吃起!”顾曼山吓得双眼紧闭,两手也抓住了身下的被褥,那张疤痕密布的脸却没躲避开去。那些疤痕虽然可怖,许长生心中只有怜惜而无反感,见对方之意正是半推半就,不禁喜上眉梢,抱着他就是一顿猛啃,直亲得他一脸口水。顾曼山淡粉色的嘴唇被他亲到又红又肿,嘴里不住发出咿咿啊啊的抱怨,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许长生更是大觉可爱,一双手悄悄探进他衣襟之下,本想肆意挑逗,奈何自身也定力甚差,手指一触到那身细腻肌肤便忍不住发出喘息。床上是最软的丝缎,身前是最喜欢的那个人,如此境地还有谁能压制情爱诱惑?许长生喘息声渐重,仍是挣扎着凑近顾曼山羞红的耳旁:“曼山,你心里愿不愿意?你若不愿……我定不强求。”顾曼山微微睁眼,声音极低的反问他道:“我若不愿……一生一世都不愿,你也不会逼我?”许长生脑中一片晕眩,终于想起那时那日的那一刻来。已经记不清准确时日却最最伤心的那一天,顾曼山也曾问过他同样的一句话。那时的他给了曼山一个错误的答案,所以对方才会害怕逃走?仅仅因为误解了他的心意,以为他跟那些贪图美色的无耻之徒目的一样?无尽悔恨从心底涌出,深深地淹没了他。现在的他又是多么幸运,可以远胜《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他真的得到了机会重来一次,而这一次他再也不能做错。“曼山,我想要与你亲热。但若是这份心思会令你讨厌我、害怕我,我宁可永不达成这个心愿。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放得下。”顾曼山静默须臾,面上浮起神秘的微笑,声音也变得温柔黏腻:“长生,其实我也很想与你亲近……你还在等什么?”许长生大感意外,惊喜得指尖都在发抖:“原来如此!我真笨!你只是……”曼山从未与人亲密热恋,心中自然有些害怕、有些担忧,却不是无情冷性之人。他当年不舍放手,因此失去了唯一的机会,如今不愿强求,反而令曼山顾虑尽去、主动求欢。顾曼山见他如痴似呆,不禁莞尔失笑,伸出双臂勾住他脖颈,媚眼如丝,“长生……你不是要教我吗,我等得好心急。”许长生再无犹豫,体内一股情欲之火翻涌而上,抱着身下这人滚进早已凌乱的锦被中。 29、两难 第二日清晨天色未亮,许长生已悄悄起床。身为国君半点也不含糊,每日睡眠都要比常人少得多。却不知下一世自己又会是何等身份,与曼山还能不能再到一起?人果然是最贪心的动物,才刚刚尝到一点幸福,就得寸进尺的企图更多。许长生含笑轻抚身侧那人的眼角眉梢,心里一点也不想去早朝了。比朝九晚五的工作还要累上十倍,若下一世能活回自己的时代就好了。他早就想要带着曼山去体验现代世界,游乐场、冰淇淋、各种好玩好吃的东西,还可以养几只很乖的宠物。啊……他们甚至可以结婚,拿到一纸合法证书,为彼此戴上那个代表永恒的小圈圈。只要美好的幻想从脑际一跳出来,就开始无边无际的疯狂生长,像春日的野草般再也割不尽,即使与之共同生长的还有许多黑色的飞虫。闭着眼的顾曼山皱起了双眉,抬起一只手来打开他的骚扰,嘴里低低呢喃了一句什么,含糊得没法听清。许长生凑近自己的耳朵,勉力分辨对方的梦话。“唔……好大……蚊子……滚……”“……”许长生忍俊不禁,捂嘴偷笑了一会,再轻手轻脚下床着装。他始终没有习惯被人伺候着穿衣吃饭,反正皇帝最大。每个晚上,他的寝宫里都是不能有其他人随侍在侧的,从十八岁那年便延续到现在。所有下人都只能远远守在宫外,连侍卫也是一样。若真有高手刺客可以一路杀进王宫,身边有再多侍卫也是白搭。他这种不安全的“怪癖”让太后与外公整天忧心忡忡,但这是他能够保留的最后一点“现代人”的生活习惯了,必须坚持到底。因为昨天夜里的“劳累”,一下早朝他就只想回去补眠,但太后宫里又三催五请,避都避不过去。他心知肯定是因为昨天的事,想想也有段时间没与亲爱的“母后”倾谈了,只得努力提起精神应付。对于那位刚生下他就险些送他归西的母亲,他一直带着同情与畏惧礼貌待之,却没有太多想要与她培养亲情的愿望。从前时代里,他的历史一向学得不好,但多少也知道宫廷斗争中几乎不存在亲情,有的只是共荣与利益冲突。有了他,母亲与整个王家才有今天的富贵,他也因为这一点而更加政权稳固,在生意上那叫“双赢”。如今他的情爱私事已经威胁到这个共荣团体的大利益,所以外公和母后都开始着急。礼貌而不失距离的拜见过太后,那位久居深宫的美丽女子不过三句话就飚泪了。许长生只得叹气,搀扶着她温言哄劝,对于女人的眼泪他几百年来都还是没辙。太后用眼泪与凄楚的音调诉说着家族的艰难,许长生一边点头安慰、一边紧急思考合适的逃生之法。他可以选择尿遁、身体不适遁、开会遁……但那些方法都是治标不治本。他也可以施行暗示威逼,如出家遁、禅位遁、御驾亲征遁……但一想到施行过那些办法的皇帝们好像都没有好下场,他还是决定开门见山算了。“母后,朕想跟您讲个故事。”“啊?”太后正在伤情倾诉,却被他突然打断,哀切的神情短暂的僵持在脸上。“您且听我慢慢道来……您应当记得,宁真人是如何为我王家化灾解厄?若不是他早早潜伏于先帝身边,你我都性命不保,更莫谈今日富贵。如今住在我寝宫之内的那位顾曼山,与宁真人同出师门,比之宁真人更能旺我国运,我打算封他为国师。”太后吃惊不小,眼泪都忘了再流:“听你话中之意,宁真人与你早已相识?你那时方才呱呱坠地,如何与他有旧?”许长生微微一笑,挥手遣散太后身旁的宫女,待旁人走远才低声续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本非帝王之命,只因受了仙人神恩,才可荣登大宝。我今世出生之时便未忘前世旧事,那宁真人和顾曼山原是我前世的同门师兄弟……”许长生叽里呱啦编造了一大段怪力乱神之语,其中自然是真假掺杂,倒也说得活灵活现。古人本就多有轻信神鬼修仙,更何况许长生确然亲自体验过阴司之诡秘残酷,直把一段前世今世的仙鬼奇缘说得感人甚深。太后听完整个故事才直奔主题的反问他道:“依你之意,你与那顾曼山并无苟且?而是如先帝与宁真人一般?”“然也!我若想坐稳帝位,没有这两位师兄弟相助是万万不能,可如今宫里四处流言,顾师兄已然震怒之极,想要出宫而去了。母后,您与外公还这般逼我,我当真愁思满腔,不知如何是好啊。”太后看了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的道:“不管你与那人到底是何景况,总之名不正则言不顺,你应当早日为他正名封官,否则流言四起,不可收拾,传去民间更是大为不妙。”许长生却皱眉道:“外公与其他老臣那处,便要靠母后出马才可安抚。朕亲政之日尚短,实在无法将他们一一说服。”太后寻思片刻,点头应诺:“好,你也须应承母后,不可太过冷落后宫。你大婚至今尚无龙子,非但皇后无嗣,那几个贵妃也是一无所出,也难怪流言肆虐。你若想好好保住你那位顾师兄,便不可任性胡来。母后自会睁一眼闭一眼,但求无风无浪、皆大欢喜!”许长生苦笑回道:“是……朕会认真斟酌。”回到自己寝宫,许长生仍然心情沉重,真想就此舍弃这个皇位,携着曼山远遁山林而去。可若是那般任性撒手,便会有无数人因自己而亡,更何况改朝换帝过后,自己与曼山照样逃不去性命之危。自古废帝的下场都是惨不忍睹,即使躲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他历史虽然学得不好,这些残酷规律却显而易见。若要保住曼山,自己又要有负于他。世事总是这么不完美,身为人间帝王亦然。 30、玉碎 许长生走进寝宫,第一眼看见顾曼山便站住了脚。顾曼山一脸的百无聊赖,靠在窗边向外远望。这是向往自由的姿态,他整日只待在小小的笼子里怎么会快活。当自己没空陪伴他时,他只能这么消磨时间吧。即使黄金宝石打造的笼子,毕竟也只是个笼子,但凡是个正常的人就不会喜欢这种生活。自己已经在这笼里生活了近二十年,当然能够了解曼山此刻的感受。许长生慢慢贴近顾曼山身后,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腰:“怎么,很是无聊?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顾曼山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没什么精神的摇头:“不用了。外面处处有人……我不想被他们评头论足,你也知我如今是何等尊容。”许长生心中一痛,原来曼山并非毫不在意自身容貌。“是我害了你……你原先长得十分好看。我虽并不在意你相貌如何,你自己却比我还在意。曼山……不如我为你广召天下名医,未必不能令你的脸回复如初。”顾曼山斜睨他一眼,双眉微皱:“我并非在意自身容貌,只是讨厌那些旁人盯着我看。我也不想出去,这宫里到处都是人,我总是不喜。长生,不如你别做这个皇帝了,好不好?我们一起寻个山清水秀之地隐居!”说至最后那句,顾曼山面上才露出开心的笑容,双眼与嘴角都弯弯地,眼珠更亮得慑人。看到他如此兴奋之态,许长生但觉心头一阵酸软,险些冲口而出当即应承,话到嘴边才硬生生改口:“我……我身在帝位,不能就此撒手。曼山,若我不再是当朝皇帝,你我必定会被新帝斩杀。”顾曼山吃了一惊,满面迷茫的问道:“那是为何?你都不做皇帝了!我们寻个隐秘之地,让新皇帝找不到便成了!”许长生不知是该赞他天真纯良,还是该摇头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曼山,不管这个帝位是让的也好、被抢走的也好,新的皇帝总会担心得睡不着,唯恐我想不通了,又带着旧部回来与他抢夺帝位。你可知权力的诱惑大过任何欲望,尤其对身在世俗的男人来说。”顾曼山想了半天,仍是一点不通:“权力为何有那么大的诱惑?做皇帝有什么好!你每日天色未亮便要起床,深夜还在批阅奏折,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还担心被下一个皇帝杀了。”许长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逻辑,大笑着狠狠亲他一口:“你说的是!我也是迫于无奈,才被推上这个帝位。曼山……我有一事要对你说明,望你体谅我的苦处。我不想骗你,也不敢骗你,只是又要连累你受委屈。”顾曼山兀自无知无觉,回抱着他笑眯眯地:“嗯!你说,我听!”许长生不敢直视他单纯的目光,移开眼神硬着头皮开口,把这几日自己的两难之境讲了个大概。顾曼山先前还不明他话中之意,听到后来才眼含惊疑,声音发颤的打断他道:“长生,你在说什么?你……你别文绉绉的!你是说你要跟除我之外的人一起睡觉?还要跟她们生娃娃?”许长生讲了那许多,果真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寻了一堆不得不为的理由。顾曼山这般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只令他面红耳赤、无颜抬头,待要否认却哪里能够?顾曼山见他垂头无语,用力一把推开了他,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悉数化为翻腾的怒火:“你好!甜言蜜语,言犹在耳,你这就忘了!你说今生今世永不负我,否则就要死在我手上!”许长生背脊一凉,额上冷汗如雨,竟学着从前在电影里看到的情圣招数,扑上去死死抱住暴怒中的情人:“曼山,你千万千万别生我的气!我迫不得已!我其实好爱你好爱你,这世上我最爱的就是你!我真的不想伤你的心!”顾曼山再用力推他,奈何体弱力微,竟然推他不动,只得一阵乱骂:“你一个堂堂男子,说这些恶心言语羞也不羞!你若是有担当的,便立刻拿剑给我!我要亲手宰了你这个负心之徒!”许长生立时哑口,顿生黔驴技穷之感,心中大骂那些害人不浅的导演。顾曼山又怒又急,语声高亢的继续骂道:“滚开!别缠着我!你不拿剑,我自己去寻!”只与对方火焰般的眼神稍稍一触,许长生便一阵心虚,双臂之力也大为减弱。顾曼山用尽全身力气摆脱他的怀抱,掩着面目撞撞跌跌奔向外间,口中大叫:“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许长生吓得魂飞魄散,跟在他身后提步而追,只追得数步便渐渐接近。顾曼山身负咒术之缚,跑出宫门便觉力竭,直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许长生边追边求,嘴里尽是认错讨好之言,十数个守在宫门之外的太监与侍卫听得目瞪口呆。这当口也顾不上什么帝王之尊,许长生急得跺脚对几人大喝:“还不拦住他!蠢材!”帝王一声令下,那些人不敢不遵,向着顾曼山七手八脚的拥了上去。众人都知这位顾公子甚得圣宠,手上也不敢当真用力,顾曼山极力挣扎,骂声连连,许长生被骂得狗血淋头也并不回口,只奔上前伸出手掌掩住顾曼山的嘴,企图保住一点众人之前的颜面。顾曼山心头气恼,张口就咬,许长生惨叫一声,手掌已被咬出几道深深的齿印。鲜红的血液滴答而下,将顾曼山嘴角染出一片艳色,许长生不禁苦笑低语:“曼山,你可消气了?”看着恋人为自己所伤,顾曼山激昂的情绪冷静下来,却连心也跟着一齐冷了。“好……我不气你,你放我走吧。你我缘分至此而终。”顾曼山的眼神也跟声音一样冷,空寂得看不出半点眷恋。许长生脑子一晕,曾被对方抛下之时的疼痛尽数回到体内,自己于他竟如此容易舍弃放手。“你……你……”许长生忍不住冷得发抖,“你”了好几下才勉强站稳身体颓然挥手,“把顾公子送回寝宫!” 31、软禁 呼呼,社区又一次卑鄙的停电了,还好来得比较快。不说其他废话了,赶紧更新今天的份。————————————————————————————————————————————————————————————————————————————————————————顾曼山似是知道挣扎无用,竟紧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和嘴,仿佛再也不想看到许长生,再也不想跟他说话。许长生心如刀割,守在床前呆呆坐了许久,难耐的静谧简直快要把他逼疯。就算把彼此困锁于这座黄金牢笼,却锁不住身前这人的心。当对方说出那句决裂的话,就意味着一切到了尽头。他本该知道,曼山还是以往的曼山,只有他不再是以往的许长生。封住了不快的记忆又能如何,忘却了对他的鄙弃又能如何,曼山眼里仍然容不下任何一粒砂,宁愿玉碎而不肯瓦全。许长生苦苦思索,如何才能挽回眼前的劣势。他早已不是当初的许长生,他在无数磨难中学会了手段与心计。但痛楚也是赤裸裸的,如一把钢锯折磨着他的脑子。他只要一回想曼山说出那句话时的表情,就痛到几乎无法思考。他伸手按住自己的额前,对床上那人丢下一句话,嘶哑的声音粗嘎难听,“我……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去就来。”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就像是睡着了,可他看见对方紧闭的眼皮在微微颤动,这种刻意的冷淡比破口大骂厉害得多。他只得苦笑着起身,脚步迟缓的走出寝宫,吩咐加强守卫之后便微服悄悄出宫。宁府的月光看起来远比宫中明亮,此时的千羽想必也悠闲自在。许长生叹着气从宁府的后门窜了进去,一路摸到千羽的卧房门前。房内透出模糊的灯光,也传出对话的声音,听来竟是两人正在争吵,其中一人正是千羽。许长生很有些惊异,以千羽的性子极难与人发生争执,莫非有什么危险?他不厚道的偷听了两句,面上浮起怪异的表情——与千羽争吵的那人自称“浅舟”,难道竟是那个浅舟?他当即一把推开房门,房内的陌生人看起来又有点眼熟之感。那人一见他便面色大变,眼中隐有敌意,犹豫片刻却跪地磕头:“皇上万岁!不知皇上圣驾亲临,微臣该死!”他这才隐约想起,眼前的男子明明是本年的新科进士,才封了个小小的京官做,名字也并非唤做宁浅舟。他眼光转向立在一旁的宁千羽,但见千羽脸上颇有几分尴尬之意,与他目光对视后更是脸也红了,慌慌张张的轻踢了那人一脚:“呃……你先走吧!我与皇上有要事相商。”那人眼神炯炯的盯着千羽,面上却是一片委屈伤心的神色,那种又怒又怨的模样令许长生极为好奇,但又不得不顺着千羽之意。许长生轻咳一声,挥手对那人道:“起来吧,你且退下。”那人姿态恭敬的跪退而起,临走时竟偷偷瞪了许长生一眼,恰恰被许长生逮了个正着,只是佯作不知。待那人不甘不愿的离去之后,许长生才望着千羽问道:“这人便是你的浅舟?我看也不过如此。他是认出了你,总算想通了么?”宁千羽沉下脸摇头:“认得出又如何?认不出又任何?昨日之日不可留,我早已对情爱无心了。”他方才那副尴尬忸怩的样子,半点也看不出哪里无心了,许长生本想调侃他两句,却想起自己如今的景况来,登时没了调笑之意,只有长吁短叹之愁。“唉……你若需要我插手,只管开口。你若不想告诉我,我也不会逼你。”宁千羽面上又露出那种沉稳的微笑,显是不想再提此事,反而转开话题:“你今日微服夜访,所为何事?我看你脸色甚差,朝中最近有什么大事吗?”许长生摇头否认,真正烦扰之事想说又不敢说,只大呼心情不畅,叫宁千羽摆酒相陪。宁千羽也是心情烦乱,一听之下便拍掌相合:“好,我也正有此意,你我也有许久未曾举杯同饮了!”两人就此对月饮酒,各自排遣心中的烦忧,却各自隐藏着心底最深的痛苦与甜蜜。有的事情,即使对最好的友人也不可说出,那是些最柔软又最酸楚的部分,只能由自身独自品尝。痛快的喝过三巡,许长生总算觉得好受些了,摇摇晃晃的起身告别。宁千羽是半仙半妖之体,自然毫无醉意,扶着他自后门走出宁府,还一路将他送至宫门外。两人分别之时,宁千羽才突然问道:“曼山最近怎样了?你深夜来访,若不是为了国事便是与他有关。你手上有伤,又是怎么回事?”许长生酒都吓醒了一半,只好借酒装傻,靠着宫墙含含糊糊的回道:“呃……不小心弄的。他很好……我也好……我回去陪他……”宁千羽目光如炬的看了他片刻,微笑着点头道:“这就好。我心中有愧于曼山,只希望你能好好待他,若你日后有负于他,我当真罪莫大焉。”许长生背后冷汗涔涔,口中亦不觉苦笑连声:“向来只有他负我,我哪里敢负他?我宁可死在他手上,他也决计狠得下心来杀我。”宁千羽自能听出他言语中的哀怨之意,拍拍他肩头柔声安慰:“你也莫要这般自轻自怜,我既已出手帮了你,便一心盼着你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俩总有日能同心同意。”许长生继续苦笑,拱手相别:“多谢千羽吉言,我这便去融化铁石!”心中堵着一股伤情怨气,又确实喝了不少的酒,许长生此刻甚是冲动,也着实寻不到别的法子。从宫殿侧门闯进生活了数年的华丽囚牢,他拒绝任何人相陪,独自奔往御书房。一阵提笔疾书之后,他走到墙边取下先帝曾经十分喜爱的一把宝剑。若曼山不肯与他共度此生,从此视他为陌路,他这一世又有什么值得留恋?“你若是有担当的,便立刻拿剑给我!我要亲手宰了你这个负心之徒!”好,曼山,我这便完成那个誓言,却不知你又一次亲手杀了我之后,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伤心记挂?只要能得你为我痛哭一场,也不枉我舍命相赌。便算最后的结局是输,我不得不孤注一掷,只为那渺茫而卑鄙的希望。 32、舍命 剑是宝剑,在幽幽月色之下灿然生光,明晃晃的剑身映着一张英俊而神情颓丧的脸。许长生挥手遣开宫门外的侍从,提剑一步步走进寝宫。床上躺着的那人微微睁眼,看见他手中之剑竟低声冷笑:“怎么?你想亲手杀了我么?也好!”许长生惨然苦笑,将手中之剑与一纸遗诏双双掷在床上:“曼山,你也太看得起我。对你,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顾曼山慢慢坐起,目光全被那把宝剑吸引。他伸出手指轻抚锋利的剑身,只轻轻一触便划破了指尖皮肤,不禁开口赞了声:“好剑。”许长生细细凝视眼前这人的面目姿态,只想将此生最后的一点记忆牢牢刻进心中,无数委屈哀怨都迅速沉淀,只化作一片平静。无论如何,这生终结之时,曼山会陪在自己身边,虽不能同生共死,也算得上死得其所。“曼山,你杀了我之后,只需手执这份遗诏便可出宫而去。”顾曼山终于抬头看他,面上并无半分感动之色,仍是带着嘲讽的冷笑:“你这又何苦?我既已对你无情,你舍弃性命也是枉然。不如就此放我出宫去,你也继续做你的好皇帝。”许长生目光如水的望着他,神情温柔而凄楚:“世间最苦乃是生离,而非死别。你对我无情也好,有情也罢,我已全不在意。若不能与你朝夕相伴,我这生余下的日子要怎么过?我答应过你,若有负于你便死在你手中,如今正是应誓之时。”顾曼山尽力以双手握住剑柄,将剑尖斜斜对着许长生胸口方位:“你当真心甘情愿?到了阴曹地府也不后悔?”许长生嘴唇掀动,很想问问对方,杀死自己之后可会有一点伤心?但就在心怀犹豫的一瞬,他突然想通了,所谓“心甘情愿”,本就不能贪图回报。若是输不起,又何必去赌?一心想着赢的人最后总是会输。思虑至此,他再不妄想挽回对方的情意,只微笑着闭上眼睛点头:“嗯,你动手吧。我不后悔。”从生到死的过程他已经习惯,等待剑刃加身也不是第一次,能以这般平静安宁的心情迎接死亡,却是好几世以来从未体验过的。曼山愿意亲自动手杀他,这本身已经可以称之为幸福,若是真的对他半点怨恨也无,这一剑又怎么刺得下来?有憎恨才有爱欲,无爱便无恨,他最害怕的是那种冷淡而陌生的眼神。与那种陌路人的神情相比,能被对方恨到亲手杀死反而令他快乐。等了不知道多久,身前竟然没有一丝动静,仿似时间与空间都停滞在某一个刻度。许长生这才开始害怕,将双眼睁开一线,偷偷窥视对方脸上的表情。顾曼山的手在发抖,不知是因为那把剑太重,还是因为心绪的变化。那双锐利如星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薄雾,透出几分无助凄迷之意,被牙齿紧咬着的下唇已渗出几丝鲜红。许长生先是疑惑,后又暗生惊喜,这明明便是一副爱恨纠缠、优柔寡断的模样。察觉到对方身子往前倾来,他只得赶紧再次闭上眼。两人距离更近一步,他耳中听到顾曼山用力吸气的声音,随后是冷冰冰的一句话:“你这种负心之徒,根本不值我亲自动手。你要么放我走,要么杀了我吧。”许长生已知顾曼山其实是对自己下不来手,却勉强摆出不屑轻蔑的姿态,此时听着对方倔强绝情的言语,心中唯有满腔怜爱之情。方才的自怜伤心暂时隐去,脑中清楚显出一个念头——置于死地而后生。“曼山,我杀不了你,我也放不了你!”许长生蓦然睁开双眼,伸手抓住顾曼山手中抖动的剑身,不快不慢直朝自己胸口送来。顾曼山惊叫一声,立时撤手,那把剑却已刺进许长生胸前衣襟。一片鲜艳的血色渐渐蔓延开去,把许长生身上的锦袍染红,顾曼山身子摇晃,口中之言也语无伦次:“你……你要死了?我……我不想杀你……大夫……快请大夫!”许长生手指一松,那剑便摔落于地。他抚着胸口痴痴看向顾曼山,嘴里断断续续的道:“曼山……过来抱抱我,好不好?我……我能死在你怀中……已是……心满意足。”顾曼山终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撞撞跌跌扑在了他的身上,一双玉似的手死死掩在他胸前,仿佛如此便能止住血液奔流。“长生,快请大夫……来人!来人啊……长生,你撑着,我不准你死……你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说对你无情的话都是骗你的!”许长生大口大口的喘气,胸前的伤虽然不深,毕竟有几分凶险。此处为人身要害,他虽然刻意刺偏了两分,那疼痛寒冷之感却十分难熬。还记得往年看的电视剧里,好些男主角都是这样才能骗来女主角的一辈子。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错还是对,既然已经做了又何必反悔。若曼山真的对他无情,他做再多也是无用,之所以能骗过对方,根本不是因为自己手段高明,而是因为曼山心里舍不下他。他确实不再是旧日的许长生,他对自己所爱的人也学会了不择手段。但如果不是这样,他的这一世又将成为悲剧。卑鄙也好,自私也好,他与曼山总算是两情相悦。他用性命作为赌注,最差的结果他已能接受,现在的幸运全赖于曼山对他确然有情。爱情的战争里,其实没有赢家与输家之分,只有双赢或者根本就不存在的赌局。顾曼山高声大呼之后,半天也没人进来,许长生早已赶走守在宫门的侍卫与太监,再大的动静也惊动不了他们。许长生喘息着握住顾曼山的手,抓紧时间继续打动对方:“曼山……你当真舍不得我?你还可以后悔……你拿了那纸遗诏出宫去吧!我死了之后,你还是忘了我,开开心心的活下去……我下一世再来找你。”顾曼山听得眼泪簌簌,胡乱摇头道:“我不走……你别死!我不要下一世,我要你好好陪在我身边!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活过来!”看着顾曼山真情流露的模样,许长生不禁又爱又愧,更多的却是幸福与满足之感。熬了这许多年,他终于得到了曼山的心,即使过程并不光彩高尚。 33、瓦全 当朝皇帝在自己的寝宫中身受重伤,这等荒唐又可怖的事没能传出宫去,却瞒不过六宫之首。久被冷落的皇后哭求太后带着自己一同探访,太后也正恼怒不已,自然要给那个任性的儿子来一场难题。于是,药香缭绕的皇帝寝宫中迎来了两位重量级的访客,连回避也不懂的顾曼山被两人堵个正着。第一眼看到这面容狰狞的男子,皇后险些惊得大叫,太后却早已耳闻这人毁容白发之事,只淡淡看了眼皇后。皇后勉强镇定下来,叫身边的宫女退出寝宫,偌大的空间便只剩下他们三人与床上有伤在身的皇帝。顾曼山不知皇家礼仪,只站起来好奇的望着她们两人,再看看床上躺着的许长生,声音小小的问他:“她们是谁?”许长生流着冷汗眼珠直转,望见母后严厉的神情才知她是故意,只好大声呻吟加咳嗽:“咳咳……呃……身上又痛了……”顾曼山登时忘了方才的问话,一脸紧张的执起他的手,全然不顾有两个陌生人正在旁边。“长生,你不要紧吧?那个老大夫不是说你并无大碍么?怎么伤情反而加剧了?”皇后冷眼看着他们眼神交接的模样,眼中忍不住一片濡湿,莫大的委屈和伤心悉数涌上。自三年前嫁进宫中以来,这位夫君与她从未同寝,娘父兄问起时,她为了自己的颜面都没说起过。知道此事的只有太后,对方安慰她的言语也甚是可笑——皇帝非但并未与她同床,其他几位妃子也从未被临幸过。又说什么他少年时便操劳国事、心中只有天下,以至于成*人之后也无意于儿女情长。以她的尊贵出身,要与别的女子分享丈夫已是天大委屈,奈何这位夫君身为人帝,她再不愿也只得接受。她也曾想过这位年轻皇帝是否对她娘家握有军权心怀不满,才刻意冷落她,待到知晓他从不与任何妃子同寝,便只怀疑他身有隐疾。若是当真如此,她身为国母自然只能哑忍,轮到如今才恍然大悟——这夫君竟是个不喜红妆而只爱须眉的男人。再能忍的女子,此刻也无法再忍,她上前一步盈盈跪倒,目中泪光闪闪:“皇上,罪妾该死!皇上龙体欠安,罪妾身为后宫之首却懵然不知,恳请皇上降罪!”她面上是一片凄然,语气却幽怨之极,连坐在床边的顾曼山也听得出来,这个女子与许长生之间大有关联。顾曼山的脸色也变了,沉下声音追问许长生:“长生,她们到底是谁?都是你的妃子么?”许长生还想装蒜,太后也逼了过来:“皇儿,你出了这么大的事,竟半点风声也不露。行刺皇上可是凌迟灭族之罪,总不能不明不白的遮掩过去。”许长生心中一跳,只得勉强坐起身来,藏在被褥下的手极快伸出,将顾曼山的手拖进被中紧紧捏住不放,脸上却微笑看向太后,“母后……朕重伤在身,不便久谈,你们不如先回宫去吧。等过得几日,朕自会亲自处理此事,也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说完此言,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皇后,这三年来都是朕对不起你,你何罪之有?先安心回宫去吧,朕养好了伤再去亲自向你赔罪。”他说得语气诚恳,目光直直凝视皇后之面,这受尽委屈的女子在太后之前得了他这番低首认错,心中登时好受些了,只是不知为何,眼中泪水流得更多,“是,皇上。臣妾这便回宫恭候圣驾,但愿皇上……皇上金口玉言,臣妾拜退。”她差点说出了“皇上莫要骗我”,临到嘴边才改成那句隐晦的暗语,身为一国皇后,竟连心底最真的话也不能顺畅说出。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面色苍白却表情温柔的男子,心中带着一点希望走了出去。见许长生确实胸前带伤、神情委顿,太后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轻轻点头道:“好,你安心静养吧。皇儿,凡事三思而行,莫忘了你毕竟是一个皇帝。”目送太后离去的背影,顾曼山转头狠狠瞪着许长生:“她叫你皇儿,那便是你的母亲?她很好……那个女子也很好看,她是你的妃子?我看她很恨你,但又舍不得骂你,哼!你这个负心之徒,光会骗人!”许长生被他骂得愧意大起,自己确是对不住这后宫中的每一个女子,难得曼山心思单纯善良,竟为了别的女子痛骂自己,而忘了那个女子正是自身情敌。“曼山……我后宫中有一位皇后,就是刚才那位女子,呃……还有四个妃子,她们都是朝中重臣之女。她们五人入宫以来,我从未与她们同寝,因为我心中只有你一个。”顾曼山半信半疑的道:“你说真的么?我才不信!世间大多人都是三妻四妾,你是皇帝,宫里更不知有多少女子等着你……哼,怪不得我从前气得自残肢体,恨不得把自己杀了!”许长生一阵心惊肉跳,苦笑着掩住他的嘴:“再莫说这个‘死’字,你上次便险些吓……我。曼山,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那几个女子,你能原谅我么?就算不肯也不要紧,我只要你别离开我……你可以骂我、打我、恨我,甚至是亲手杀……”顾曼山扭头挣脱他捂在自己唇上的手,皱着眉头打断他:“你不是说不许再提那个字吗?你自己又提!”“罪过罪过……是我不对!”许长生轻轻拍打自己的嘴,伸出双臂拥住顾曼山:“曼山,皇后之所以恨我,正是因为我冷落她整整三年,从未去过她的宫中。我如今有心抚慰后宫,但又对她们全然无意,你说我应当怎么做?”顾曼山呆呆地想了一会,眼眶逐渐发红,声音中终是带上哽咽,只强忍着不肯流下泪来,“你叫我说什么?高高兴兴的劝你陪她们睡觉么?我……我反正是不愿!你爱怎样便怎样罢了,只要不让我亲眼看见!”许长生看着这倔强偏激的少年终于委曲求全,心中只余难过而无半分欣喜。再强硬的心只要染上情爱二字,都会变得软弱,把对方逼到这一步的自己实在太过卑鄙。若自己真的做出左拥右抱之举,那这数百年的执着又算什么?非但是辜负了曼山,甚至辜负了自己。就算往日的许长生已经几世为人,内里魂魄却不可改变。再往前走错一步,自己就万劫不复,所谓的海誓山盟、忠贞不渝,都变做卑劣的谎言。只要自己还是个男人,就不能再以爱之名亵渎和伤害彼此。“曼山,我已想好了怎么做。我不能再委屈你,却可以小小委屈一下自己。” 34、交易 第二日午时过后,久未进宫的宁千羽也大驾光临。顾曼山望了他好几眼,眼神很有些迷惑,他只微笑着介绍自己:“我是宁千羽,长生和你都是我的朋友。”顾曼山这才恍然点头,“难怪我看着你面熟,长生,你在他面前没有自称‘朕’,你们一定很要好!”许长生苦笑着道:“千羽是我的知己良师,也是你的好大哥,我若有一点对不住你,他第一个放不过我。”顾曼山眯起眼笑得甚是开心:“真的么?太好了!千羽,我一见你便觉亲近,虽然记不得从前的事,但很想跟你说话!”宁千羽坐在他身边颔首道:“嗯,我们从前也是这般,一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长生,你召我前来,定有要事相商,此刻只有我们三人,你说吧。”许长生这便把他心中之想一一说出,宁千羽听得数次微露惊异神色。待他全部说完,宁千羽才沉吟道:“你那些法子不是不可以,曼山想必也并无异议,只不过你那位皇后却未必愿意。还有你那四位贵妃,难道全都遣出宫去?她们皆是朝中重臣之女,你行事不可鲁莽。”“本朝也有相类之事,皇祖父亦是专宠皇后,遣散其他后宫佳丽。我只需照本宣科,好生劝解那几位后妃,能够出宫再嫁,总好过留在宫中一生孤寂。”宁千羽当真吃了一惊:“出宫再嫁?皇帝的后妃,别的男子怎么敢再娶?本朝虽不禁止女子二嫁,她们的身份却非同一般!”许长生继续苦笑:“由我这个前夫赐婚,替她们安排朝中大有前途的青年才俊如何?我自会两方探询,都有此意才正式下旨。至于她们娘家那边,我也只得放权安抚,去了他们猜忌之心,自然万事好办。”顾曼山懒洋洋的听着,半点不懂这些。宁千羽叹着气看他:“曼山,看你一派轻松,心中是信了长生?”“嗯……他叫我信他,我便信吧。反正我也不懂你们说的话。”“……”宁千羽不禁无语,这人倒是单纯得彻底。他哪知顾曼山早已甘心委屈,对许长生是不得不信罢了,即使只是哄骗自己高兴也计较不来。许长生决心既定,又得了宁千羽的赞同,这便起身前往皇后宫中。他难免担心自己不在时有后妃或朝臣来为难曼山,那些侍卫太监决计抵挡不住,因此留下宁千羽陪着曼山,去了心头顾虑方可自在行事。直至当日晚间,许长生才回到寝宫。两人见他面露轻松笑意,都知此事颇为顺利。又过了几日,许长生果然遣散后宫的四位妃子,只留下皇后一人。几位从未得皇上临幸的后妃各有悲喜的出了宫去,朝中众臣都是惊异不已,私下里窃语聚会不断,唯恐宦海生波,自己也被牵连。那几位后妃的家族族主却不声不响的接人回府,并未如旁人所料般闹翻朝堂,改日上朝对皇上也是一如既往的恭敬顺服。众臣心中更是惊疑敬畏,皇上果然天威难测,待到几位后妃之家都被皇上加封进爵、放权赐地,他们才恍然大悟,皇上早已做好一干应对之策。为了专宠皇后,皇上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其痴情忠贞真可与本朝皇太祖相比。本朝至此不过三代皇帝,已有两位遣散后宫,身为皇后本已尊贵荣耀,又能享尽帝王专情爱宠,教天下女子莫不羡慕妒忌。又有谁知道,这个享尽虚名的女子暗自流了多少眼泪,自从那日皇帝亲自来过她宫中,她便再也不能真心的笑出一次。那英俊而温柔的帝王舍去了所有尊严,跪在她面前恳求她原谅这三年来的辜负,道自己天生身有隐疾,根本不能与任何女子行夫妻之实。她听得险些晕去,哭着反问他与那顾曼山又是何种关系,他满面尴尬却坦白承认,自己与那顾曼山确然是一对情人,只是在床榻之上,那顾曼山为夫而自己为妻。听到此处,她当真恨不得亲手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就算她只是个最最平凡的民家女子,也无法忍受这等奇耻大辱!她冲动得紧握住手上茶杯,只想照着身前的男子猛砸过去,心中却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她出身权贵之家,家中数人在朝为官,一家大小两百余人,若此刻她管不住自己的手,这人前尊贵的帝王便能找到最完美的理由废了她。她唯一的权利只有哭泣,就算眼中燃烧的全是鄙弃与恨意。那个男人还在说服她,道是已派人暗中查过她入宫之前的旧事。她昔年与家中的表哥彼此有情,只是因为入宫而不得不斩断情缘,如今表哥伤心远走,在外省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且至今未有嫁娶。若她心中愿意,自可与表哥再续旧情,只是委屈他们不能正当名分。他不说还好,越说她便越是伤心愤恨。女子最看重的无非从一而终,她旧年与表哥虽然暗生情意,但见面极少,偶尔私下相处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她既已嫁入宫中,无论身心都只能属于眼前这个男人,可这人身为她的夫君,竟对她冷落在前、轻蔑在后,甚至拿她与那种朝秦暮楚的淫娃荡妇相比。她忍不住放声痛哭,将手中玉杯愤然掷碎于地,“住口!你、你这般轻贱于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赐死我吧!我还可留个清名于世!”那男人满面疑惑的看着他,似是极为吃惊,想了一想才苦笑着道:“是我想错了你……我早该知道,你出身世家,极重礼法名节,只会觉得我这等提议荒唐无耻。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真心喜爱的男子只有那一个,我若不是皇帝,你今生今世也不会见到我,更莫谈嫁给我。皇后,我今日之言确非有意冒犯,而是诚心诚意出自肺腑,我绝没有看轻你,也永不会看轻你,只是你我彼此各有所爱,何不各得其所、皆大欢喜?”“……”她无语良久,恨恨盯着眼前这人的脸孔,面上却慢慢显出微笑:“好,皇上若执意如此,臣妾并无异议。只是皇上此后需得多来我宫中走动,方可把这场戏做得令人信服。”那男人立时面露喜色,站起身鞠躬为礼:“你身受古旧礼法束缚,竟这么快就想得通,好!不管怎样,此事都是我对不住你,你能这般通情达理,当真多谢了!” 35、暗礁 本朝皇帝行事果然不拘一格,竟主动给那几位出宫的后妃做起媒来。他亲自挑选朝中大有前途的青年才俊,在御书房亲切密谈,又多次召见那几位女子的父兄,之后才下旨赐婚。首位敢于二嫁的后妃成亲当日,皇上钦赐一份厚礼送上,竟是一面刻有御印、金光闪闪的免死金牌。众位宾客都不敢喧哗,只忍不住面上的笑意,新郎也是红了脸跪下接旨谢恩。待到新婚次日这位新郎上朝,面上神情便再无半点尴尬,对年轻的帝王态度尊敬亲近,早朝过后又被召进御书房,过了小半个时辰才面带笑容出宫。此为本朝第一大奇事,虽然荒唐却并非首例。本朝皇太祖所定律例本不禁止女子二嫁,他昔年遣散的后妃也有再嫁与外省官员的。只不过未曾由皇帝亲自做媒,那些女子也未曾留在京城。这事背后倒是落了无数闲言笑语,举世却未有一人胆敢公开妄论,帝王之家的私事再怎么荒唐怪异,都不容旁人置喙,比起一时口舌之快,还是项上这颗脑袋更重些。处理了几位后妃的终身大事,许长生心中轻松许多,留在寝宫的时间也就更多了,一有空便陪着情人耳鬓厮磨。顾曼山虽不知外间事,听得他和宁千羽所讲也得知了不少,对许长生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时时眼神发直的望着他半天不做声。许长生温言调笑:“怎么?我长得那般好看?都教你看痴了?”顾曼山红着脸移开视线,摇头佯骂道:“肉麻!你有什么好看……我是在想,我从前为何会那般自残,你明明待我很好。”许长生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的微笑,双臂勾住顾曼山细白的脖颈,凑头在他唇上轻吻。两人唇舌交接,面红体热,粘了老半天才慢慢分开。许长生心中暗呼躲过一劫,满身情焰也烧得正炽,一不做二不休的揽着顾曼山直往龙床上压倒。经过了数次交欢,顾曼山仍然生涩之极,只要被许长生一沾上身来,便忸怩得不知如何是好。许长生看着对方紧闭双眼僵直不动的样子,虽无半分拒绝之意,姿态表情却殊不自然。他只以为情人面皮太薄,才每一次都这般紧张,不禁低声安抚对方道:“曼山,你我两情相悦,做这等亲密之事乃是天经地义,何须不好意思?”顾曼山微微睁开眼睛点了点头,接着又轻轻摇了下头,口中语声低不可闻:“我……我不是……我毕竟是个男子,总觉这等事是男女之间才算天经地义……我不能生娃娃,也不可与你真正成亲,这一生一世都不可以。”许长生心中酸软,伸臂紧紧抱着他:“曼山,等到我下一世,说不定便能与你真正成亲!这一世颇多无奈,身在帝王之家反多了无尽烦恼,这才连累你陪着我受苦。”顾曼山神色迷茫:“下一世?当真有下一世么?就算真的有,我未必还记得你,你也会忘了我。若我真信有下一世还能与你一起,早就亲手……了你,然后再自行了断,好快些去寻到你!”许长生心头大震,原来曼山竟是这般想的。这一世的自己没能带给他足够的快乐,反而令他憎恨自身的软弱。“曼山,你告诉我……你与我在一起,是快活多些,还是难受多些?”“……”顾曼山又一次直直望着他看了良久,面上神色又似欢喜又似迷惘:“我也不知道……我心里一时快活,一时难过,一时想要骂你打你、一时又觉得你是世间最好的人。若是一会儿见不到你,我便会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事,那种牵肠挂肚的滋味很是难受,那时我又恨不得忘了你才好。”曼山凝视他的眼神分明是情已入骨,他却还在猜忌对方是否会变心后悔。就算终有一日曼山真的变了心,对他有过今日这番情意也已了无遗憾。他原本的那个时代本来就是这样,恋人之间分合聚散都只凭两心。爱就是爱,不爱就不爱了,值得记取的全是当时那些相爱的片段,能够厮守到老的夫妻极为罕见。“曼山,你说得对……不管有没有下一世,不管你我下一世还能不能相识相爱,那都是极为遥远之事。我们只须珍惜眼前,这一世虽然不够好,我们也未必过得快活,但我们能在一起已是万分幸运。再委屈的相爱也胜过孤独一生,起码我们有了那个能令自己心甘情愿忍受委屈的人。”顾曼山伸指轻抚他动个不停的嘴唇:“你的大道理真多,我总是听不懂,我只是舍不下你,又杀不了你,才不得不留在你身边罢了。”许长生胸口满是柔情,正要缠着对方好好来一场轻怜蜜爱,殿外突然响起嗓音尖亮的女子声音,道是皇后在宫中恭迎圣驾,有要事请皇上相商。这胆大包天的宫女正是皇后身边心腹,许长生听出了她的声音,不由皱眉暗怒,却勉力按捺下心中不快,对顾曼山低声道:“我去去就来。”顾曼山点头道:“嗯……总之是我们对不住别人,你待她好一些罢。”目送许长生脚步稳健的离开自己身边,顾曼山尽力不再胡思乱想。长生对他什么都说,虽有时会伤他的心,却从不欺骗隐瞒。他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只知道自己已然放不了手。自从那一剑没能刺下去,他便清清楚楚的明白,他的心再也不属于自己。许长生这一去竟是良久,久到让顾曼山不得不挂念担忧。天色由亮变黑,再由黑变亮,整整一夜过去了。当许长生终于神色憔悴的回到寝宫,才刚刚睡着的顾曼山立时睁开眼,对他如释重负的露出个笑容,嘴里呢喃一句:“回来就好……”只说完那一句话,顾曼山便放下心来沉沉睡去,站在床前的许长生却是心情沉重懊悔,几乎不敢看向床上半点怀疑之心都没有的情人。他到了昨晚才把他的皇后看清楚,那个美丽而富于心计的女子从来就没有信过他。所谓“要事”竟是一炉混有迷药的熏香,皇后亲手奉上的茶水也大有文章。他痛恨自己没能敌过男人的本能,即使神智不清,也能在药力的影响下失足。那个无边的春梦之中,他怀中抱着的仍然是曼山,可今早醒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清楚了。那可恨又可怜的女子满面泪痕的痛骂他——昨夜的梦话全是叫着曼山的名字,而他唯一的感觉便是自己很恶心,一语未发的快速穿衣离去。看似平静的海面就此暗礁重生,再多悔恨也无法回头改写昨夜。 36、裂痕 顾曼山虽然单纯,但恋人之间又是如何敏感?许长生自从那晚整夜未归之后,对他的态度便有点怪异起来。从前都是许长生缠着他交欢,如今却有将近半月未曾亲近了。他心中隐隐害怕,甚至主动暗示了一次,许长生竟说奏折尚未批完急急遁走。待到许长生回来之时,他又等得早就睡着,第二日天还未亮,许长生便早早上朝去了。连着小半个月来,他们两人间总是如此,许长生除了忙还是忙,忙得与他倾谈之时都少得可怜。但要说许长生待他不好,似乎又完全相反。除去忙得没时间陪他、眼神甚少与他交接之外,许长生待他比从前更好,甚至好得有些过分。比如他老想要与宁千羽倾谈,从前许长生总是醋意满腔,如今再不露妒忌之色,反而屡次召宁千羽入宫来陪他。再比如他喜欢的那把宝剑,许长生从前根本不答应让他碰,生怕他不小心伤了自己,如今却主动赠送。甚至还有些他半点也不喜欢的身外之物,许长生也强行送给他,什么山珍海味、各类补品,每日源源不断的供应,说是他身体孱弱,须得细心保养。这还不止,好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也送了来,说是要给他玩耍解闷,什么会唱歌的铁鸟儿、会打架的小铁人,通通塞进了寝宫里。他不由大为疑惑,许长生如此花尽心思,应该是想让他高兴,但他要开心其实甚为简单,多见见许长生便好。许长生又岂会不知道?生活一日比一日奢华,也一日比一日无聊,他经常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寝宫里,望着桌上那些动来动去的东西发呆。即使它们会动会叫,毕竟不是真正的活物,起初还觉得有点新奇,玩个几次便腻味了。他永不厌腻的只有许长生这个大活人,其他任何人也好、物也好,都无法代替许长生来陪他。长生是忙于国事,并非刻意冷落他,他也不是娇弱可爱、撒娇落泪都不会惹人厌弃的女子。长生早已对他说过许多许多的道理,他总要学着体谅长生。只有宁千羽陪着他的时候,他会稍稍好过一点,但有的话对千羽是不好说出来的。他郁郁的神情早被千羽看了出来,问了他许多次哪里不开心。他沉默了良久,只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说不上来,长生明明对我很好,可我还是不开心。千羽,我是不是太过任性?”宁千羽沉吟着道:“他这些日确实有点古怪,我问他他也不肯说,不如我们暗下查访一番?他近日都未曾出宫,这变化必定与宫内的人和事有关。”顾曼山心中一突,不知怎么想起了那个不眠之夜,脑里竟是隐生惧意,“千羽,还是不用了!我……我看他只是政事繁忙,心头烦躁罢了。你是他的朋友,我是他的……呃,我们应当信他才是,又何必暗下查访?”宁千羽面色微惊,顾曼山这番话说得很是圆熟顺畅,显是早已想过好几回。若换了从前的顾曼山,哪会这般“体贴懂事”,定要立刻查明事实如何,稍有不顺心意便会拂袖而去。顾曼山已然深陷于情爱之中,宁愿睁一眼闭一眼的糊涂度日。这怯懦而软弱的心意不免有点可悲,却也令人慨叹怜惜。宁千羽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也想到了自身的过往与现在。自己口口声声说着绝情断爱,如今照样再入泥沼,除非同生契能结也能解,否则永不可从那场旧梦中彻底脱身。他再陪顾曼山聊了一会,便起身告辞走出寝宫,脚下直奔御书房门前。他耳力不同常人,只略略一听便知许长生确是身在御书房之中,哪知许长生竟避而不见,吩咐贴身内侍说什么“改日再宣”。宁千羽怒从心起,闯过去一脚踢开御书房大门,面上却带着惯有的微笑,只不过声音略略拔高:“微臣拜见皇上!”许长生面色极其尴尬,立时挥手遣退身前的几人,待只剩他们两人时才苦笑着迎上前来,“千羽,你这是做什么,好好,是我不对,我这就给你赔罪!”宁千羽这才撤了笑容,冷然看着他的眼睛:“我倒是要问问皇上在做什么?你好不容易才得了曼山的心,如今得了手便不再金贵?连我这个朋友也不要了么?摆起皇帝的架子避而不见!”许长生脸色登时发青,搓着两手好一阵长吁短叹,嘴唇掀动数次都未曾开口。宁千羽见他这般情态,心下已是一凉:“你做了对不起曼山的事。”这句话并非问句,而是十足肯定的语气,许长生脸色更是难看,僵立半天才艰难的点了点头。“你好!你如实说来,到底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我早就说过,你若对他不起,我第一个不放过你!我两次在他身上施术,已然伤得他不轻,你如今还……我当初真不该出手助你做那伤天害理之事!”许长生面露愧色,想了想才哀声叹气:“此事我也是被害人!你先莫要骂我,等我原原本本的讲给你听!”宁千羽见他悔意甚深,这才住了口听他细讲。他遮遮掩掩、语焉不详的讲了一会,宁千羽已明了他话中之意。“你竟这么愚笨!那时已将近天黑,你独身去了皇后宫里?连一个侍从也没带?”“我与皇后所谈之事本就十分机密,唯恐隔墙有耳,传出去伤了她的名节,所以……”“你闻到那熏香味道不对时便赶紧走啊!”“我闻出来的时候便已倒下去了!唉!”许长生恨不得哭一场才好:“我这些日也十分难熬,一看见曼山便只想躲起来,他只要一看向我,我就无地自容……我又不敢说给他听,他若知道了可能会想不开!上一次他因为后宫之事大闹寝宫,我赌上一条性命才打动了他。我明知躲着他也会让他惊疑难过,可就是无法直视他的眼睛……”“他上次大闹寝宫?”宁千羽冷笑着截断他:“你倒是瞒得好!我早知你有古怪,只是看曼山并无不妥便懒得问你。这次更好,你打算躲他一辈子?那不如我解了他的咒术,放他出宫!”许长生登时面如土色,抓紧宁千羽的衣袖恳求:“你莫要冲动!我……好,我告诉他!求他原谅我,若他执意不肯,我亲自送他出宫!” 37、受封 顾曼山独自坐在桌前,手中执着那把吹毛断发的宝剑。剑光潋滟,映着他一脸狰狞的疤痕和满头白发,如此丑陋的面目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许长生脚步才刚刚踏进,便心惊胆颤的大叫一声:“曼山,你做什么!快放下!”顾曼山慢慢转过头来,“长生,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如今我可舍不得死,若是去了阴间,我便见不到你了。”许长生上前两步夺过宝剑,将之远远扔开,双臂抱紧眼前神情迷惘的人:“曼山,我有话跟你说。”顾曼山身子颤抖,急急打断他道:“你莫要说,我不想听!你……你只要这般多抱抱我,我便心满意足。”许长生稍稍移开头部,凝视顾曼山近在咫尺的脸,那紧闭的双眼和抖动的睫毛都只显脆弱。他不禁犹豫起来,却又想起自己对千羽的承诺,咬牙加重臂上之力把曼山抱得更紧了些,语声干涩的续道:“这件事我应当让你知道,我不能再瞒着你……我心里也十分难受。”顾曼山只得睁开眼来,伸手狠狠掩住他的嘴,眼中已微含泪意:“你就当我已经知道了!长生,你一日不说,我便可在你身边多留一日,这一生也不过几十年,你等到我临死的那日再跟我说罢!”许长生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数种滋味一同涌上,竟不知是喜是悲。为人的尊严与情爱之间,曼山已不能两全,因此宁愿自己骗着他瞒着他,好让他装作不知,才可保全那并不完美的相守。就算有了裂痕的镜子,也还是完整的圆形,只要他们彼此都小心翼翼的珍惜,也许还可以用上一辈子。两人对望片刻,许长生才勉强笑了一笑:“其实我要告诉你的是件好事!你只管放心。我们这辈子都会在一起,我不会让你走的。曼山,我要让你名正言顺的住在宫里。我带你去看看千羽昔年在宫中的住处,你若是觉得喜欢,以后便住在那边。”顾曼山面上并无喜悦之意,却有一丝惊惶掠过:“你要与我分开住?”许长生心中又酸又软,抚上他头发轻声解释:“我不是要跟你分开,曼山。若你想要离开我,我只会求你留下,生生世世都只有你可以不要我,我决计不舍得抛下你。我要给你封个当朝国师之名,好让你少受些委屈,以免你无名无分的住在宫中,没有半分自保之力。”顾曼山想了一想,总算明白了几分:“我是男子,不能嫁给你,但长久住在宫里,旁人会说闲话,是不是?你给我封个什么国师,我们一起哄骗别人,意在撇清我俩其实并无私情?”许长生当着旁人面前自可道貌岸然,被曼山这么老实一说却是面红耳赤:“呃……大概便是此意。我们俩虽不惧旁人说三道四,但你没名没分又身无官职,谁都可以出手害你,若他人先斩后奏,我即便身在帝位也奈何不得。曼山,我只是为了你的安全,才委屈你跟我一起骗人。”顾曼山虽然不可能欣喜雀跃,但仍是逼着自己点了点头:“嗯,我听你的。”两人倾谈过后,许长生便去得了太后首肯,又另择日子一齐与宁千羽商议下来,选了个黄道吉日举行册封仪式。宁千羽趁此机会对两人请辞,道是自身居于宫朝已有多年,本就是为了许长生才不得不身受束缚。如今许长生亲政日久,又与曼山两情缱绻,自己功德圆满,终可抽身而退了。许长生与顾曼山自然极力挽留,说了许久才见到宁千羽显出尴尬表情,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松口。许长生实在无法,心中暗忖此事定与某人有关,嘴上却暂且应道:“你觉得劳累便休息一阵,四处游玩些日子再回来罢。”宁千羽如释重负的点头道:“嗯,我休息一段日子再说罢。长生,朝中朋党之争日盛,你须得小心谨慎,若有险情便派遣心腹出宫召我前来助你。”许长生微笑应道:“多谢千羽提醒,你说的事我定会放在心上。”顾曼山对于朝堂之事半点不懂,也并没心思询问,只看着宁千羽依依不舍:“千羽,你要去多久?我以后都不住在长生的寝宫,你又不来陪我……”许长生流着冷汗急急辩白:“曼山,我们只是名义上分宫而居,夜间自然还是住在一起!”宁千羽忍俊不禁,“噗”一声笑了出来:“好好,在下不便打搅二位了,千羽有事先行,你们慢慢聊吧!”那两人都不由微微面红,却硬着头皮一齐将宁千羽送出数步之外。待宁千羽去得远了,顾曼山才转头恨恨瞪了眼许长生:“你当着千羽说那等不正经的话,真是可恶!”许长生呐呐笑道:“那个……我也是一时情急,生怕以后你不肯放我进门。”顾曼山翻个白眼:“你不是皇帝吗,这宫中哪一处拦得住你?”“呃……”许长生眼见身旁并无他人,凑上前在顾曼山嘴上偷亲一口,见对方一张脸瞬间红透才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在你面前可不是皇帝,我只是你的足下之臣。若我敢忤逆你的意思,你罚我跪床板就亏大了,这才尽早拍你的马屁。”光天化日之下,顾曼山当真未曾料得许长生如此大胆,立在宫门愣了半晌才转身疾行,不肯再理睬那个下流的家伙。许长生跟在后面紧紧追上,两人又是一下午未出寝宫。过两日顾曼山就要搬走,许长生再没这么方便的陪伴他了,自然要抓紧时间多亲热一番。顾曼山受封当日,面上仍是带着那层薄纱,虽有多位官员到场观礼,却没有一人能见到他的真实面目。宫中倒是早就有消息传出,这位新封的国师容貌丑陋、极少见人,只独得皇上一人的爱宠。众人听得这等流言,起初怀疑皇上与这国师暗中有染的心思便去了大半。先帝与宁真人也曾引人遐思,起码那宁真人容貌绝美,颇有几分仙人之姿。这顾国师顶了宁真人的缺,气度倒是一般出尘潇洒,但若没有一张好容貌,又如何能与那位美丽雍容的皇后抢夺丈夫?众人私底下浮想联翩,只是不能尽知宫中的实情,难免有隔靴搔痒之感。又过得大半月,宫中才传出真正的大消息:皇后有喜了。 38、隐伤 许长生得知皇后有孕时,正在御书房批改奏折,耳中听到的话令他再也握不住手里的朱笔。奏折上落下一大片红色污迹,正如他一步走错再也无法回头的人生。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严令所有宫人封嘴——绝不能让顾曼山知道这个消息。再多解释也不能缝补碎裂的心,何况自己已经走错,莫说身为皇帝,就算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对那个女子也必须付上责任。虽然除了责任,他也不能再给她更多。即使心中如何不情愿,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去看望她,想要做什么和应该做什么之间,他走错那步后便再没有选择。从皇后宫中出来,他独自站在高高的宫墙之内望向天空。这一切是造化弄人,还是宿命在作怪?又或者是他本来就不够好,才注定不能得到完满的幸福。皇后的肚子里孕育着他的骨肉,这么多世以来,他是第一次有了为人父的机会。要说半点也不高兴,那肯定是假的,他也并不怨恨那个女人,她只是为了自身的生存。这华丽而冰冷的囚笼禁锢了她的一生,她必须要得到一点什么才能继续熬下去。她并没有错,错的只是他自己。从前的曼山更没有做错,他原本就是个不值得爱的人。在没有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之前,他就妄图拥有爱情,用尽手段得到了自己爱着的那个人之后,他又是这么的不小心。他根本没有保护爱情的能力,就自大的认为他无所不能,才闹到如今拖泥带水、进退两难的境地。他再一次本能的想逃,带着曼山远远避开这烦恼的尘世,但他心里也很清楚的知道,这只是想想而已。他遣退了所有的侍从,慢慢走过脚下宽阔蜿蜒的长路。从皇后宫里到曼山身边,这条遥远的路会走得很累,然而他只能一个人面对。以后还要重复的走上这条路,路上必将充满沉重与悲伤,还有快乐和罪恶。曼山不肯要任何陌生人照顾,只要了最开始伺候过他的那两个小太监。他们一看见许长生就赶紧跪下行礼,回报顾曼山正在小睡。许长生举起手指“嘘”了一声,轻声把他们叫到一边,以严厉的表情交代了他们一番话。两个小太监面露难色,但还是点头如捣蒜的拿性命担保:“小的们谨遵圣喻!无论谁来也不放!”许长生自腰上解下一块玉佩,交给其中年纪大些的那个:“好好拿着,若有人为难你们,便以此物代替朕,见朕随身之物,如朕亲临!”“是!”那小太监连忙应了,毕恭毕敬的收起那块玉佩。许长生稍稍放心,挥手让他们守在门口,这才轻手轻脚的跨进内室之中。顾曼山双目紧闭,只有两排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面上表情极为焦急紧张,似是做着什么噩梦,嘴里也含糊地说着梦话。许长生凑近耳朵,才听清对方口中所唤的名字:“长生,别……长生……别跟我说!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你别逼我!”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双眉也紧紧皱起,随后便突然睁开眼来。看到许长生的那一刹,他眼中竟是隐有恨意,只是须臾之间便淡去了,转而露出困意未消的笑容:“长生,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许长生心中发颤,方才情人眼中的那股恨意他是看得清清楚楚。曼山虽然身中法术,忘了从前有多么讨厌他,在梦中却仍是怨他恨他的。那叫潜意识,他在遥远的时代曾经学到过。若是有那么一天,曼山能够回复记忆,真不知要怎样把他千刀万剐。顾曼山见他眼神发直,不由伸手轻触他的脸颊:“你怎么了?好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朝中政事太多,你又烦得很了?”许长生这才挤出笑容,握住顾曼山的手以指抚摩:“嗯,就是那些朋党之争。我亲政以后提拔了许多年轻官员,他们经历极浅,受不住那些老狐狸的说服撩拨,一不小心便要卷进各种势力争斗,白白送命的大有人在,真是可惜。”顾曼山听得半懂不懂,只顺着他的话头微笑:“嗯,总之你少操些心,啊……你白头发都长出来了。”许长生吃了一惊,他如今不过弱冠之年,“真的?你给我拔下来看看。”顾曼山伸手用力一拔,果然有根银色发丝捏在他手指之间,许长生只看得苦笑:“看来皇帝确实不好做。若是可以选择,我也不想做这份苦活,还是当个平凡百姓最好。只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又能跟你一起,就比什么都强。”顾曼山想了想才轻轻摇头:“做什么人都苦,世间哪有那许多快活。除非能远离俗世,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其他一个旁人也不见!啊……除了千羽!”许长生刻意露出满面醋意,伸手在他鼻上一刮:“你就记挂着千羽!”顾曼山伸了伸舌头,粉色的舌尖看得许长生一阵心动,正想压下头猛亲下去,耳中却突然浮现那个女子幽怨的话语。“皇上,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做父亲了。虽然你不想要他,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臣妾知道你心中只喜欢那个人,臣妾也甘愿与他安然共处。皇上,我要的已经得到了,再不求其他。我若能给你生个儿子,他会是本朝下一个皇帝,是不是?”他那时说不出别的,只能点头应诺:“嗯,无论你生的是子是女,他都是我唯一的子嗣。皇位绝不旁落,你放心吧。”虽然他和那个女子都没有谈及私情,但那一夜曾经发生的事真切存在,她腹中的生命更是无法抹去的铁证。他只要见过了那个女子,再见到曼山时便会满心罪恶,连本该旺盛充盈的情欲都会消退,但如此又会更加伤到曼山。曼山已比从前敏感太多,只要他面色稍有变化,或是态度稍稍不自然,曼山都会随之情绪低落。许长生勉强保持着笑容,仍是对着顾曼山唇上吻了下去,以酸楚的柔情代替了原本的欲望。一吻过后,两人对视良久,都觉这等温暖缠绵的感受也很不错。他双臂温柔地抱住曼山极细的腰肢:“你又瘦了,最近吃得不好吗?”“你叫人送来的补品太多,我实在吃不下,胃口反而差了些。”“啊,罪过罪过,我明日就给你换些你喜欢的民间小吃如何?”顾曼山这才灿然而笑,“恩!我早就想说了,只是怕你不高兴。”许长生轻抚他银色的发端:“你想要什么都只管开口,我绝不会对你不高兴。” 39、流年 时间一点点缓慢又令人不知不觉的流逝着,回头看去也似乎并没有过多久,屈指一算却已转换几个春秋。顾曼山已经在宫里住了两年有余,这两年之中许长生都待他很好。自从搬出了许长生的寝宫,顾曼山本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但长生每日不管多忙都会去陪他一会,这么久以来风雨无阻,少则是半个时辰,多则整整半日,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已经是可以为情人所作的极限了。那两个伺候他的小太监也大了两岁,比从前各加忠心体贴,两年中并非无人来到他宫外骚扰或者刺探,却一个也没能真的走进殿来。唯一被他们放进来的人只有宁千羽,但千羽已经太久太久没来了。那一次出京散心还不到两月,千羽就回来探望过他,走之前悄悄送了件礼物给他,还叫他连长生都不要说。那是一片美丽的五彩羽毛,看起有点眼熟,但他又想不起到底在何时何地见过。千羽告诉他那是自己最珍贵的礼物,只送给真正的朋友,他若有一天身陷险境,就把这片羽毛抛向天空,那时千羽不管身在何处都能帮他。但若不是最紧急的关头,这片羽毛就没有作用。千羽那一次走了之后便再也没来过,长生说千羽是跟另一个人一齐离开。那个人千羽爱过也恨过,爱恨都耗尽之后才抽身而去,千羽早已从那段往事中走了出去,那人却在数年后又对千羽纠缠起来。两人间的一堆乱帐难以理清,千羽躲了一阵,如今终于相通了,自己回来把那人拧走了事。顾曼山听长生讲着千羽的故事,间中偶尔好奇的提问:“他这次来看我,为何选在你没来的时候?他可以与你一起来啊!”许长生面露尴尬,笑得勉强:“呃……我插手管了他与那人的事,他有点生我的气,还有……总之他临走前大骂了我一通,当然不肯跟我一起来。”顾曼山转了转眼珠,心中寻思千羽为何要送那个礼物给自己,嗯……肯定是在恼恨长生,如果长生以后欺负自己的话,千羽就插手帮助自己反欺负回去,好报复长生这一次犯的错。既然如此,自己就听千羽的,别把这事告知长生,否则被千羽知道了就会更加气恼,以后都不理睬自己了怎么办。可惜他这么听千羽的话,千羽还是没再来看过他,他的心里其实还是希望,千羽没能来京城看他是因为对那个人回心转意了。如果千羽跟那个人可以再到一起,世间又多了一对圆满情侣,身为千羽朋友的自己,也绝不会怪对方重色轻友,而只会为他们的幸福感到高兴。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长生,长生却是政务繁忙的一国之君,在长生不能陪伴他的时间里,他当然也会寂寞憋闷,长久的不出宫门一步会让人发疯。长生待他最好的一点就是,时不时会抛却帝王身份,选在夜里陪他偷偷跑出宫门游玩。长生对他三令五申的交代:任何事都要他们俩一齐去做,千万不要自己一人独自外出,世情险恶难测,万一他出了什么事,长生便只有以死相陪。长生说得这么严重,他只好乖乖听从,看着对方紧张的表情,他心中浮起的全是幸福和满足,若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他再也不求别的了。京城的夜市真是又好玩又热闹,他最爱街头小吃和各种小玩意儿。面人、糖葫芦、馄饨、蒸饼……凡是宫里很难吃到的风味,他都拉着长生跟自己一起品尝。其实街头小吃哪有宫里御厨做得好吃,但吃着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们眼里只有彼此,没有朝政宫廷,没有其他烦心的事与人,就像长生曾经告诉过他的最初。他听长生说了很多次,但心里一直想不起,这让他有点恼恨不安。自己不应该忘记,如果他们的过去真像长生说得那么动人。尤其在寂寞地等待着长生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找回自己的过去,难以消磨的时间唯有用记忆来填满,他已经无法再忍受他生命的残缺。他比从前更加频繁的思考,企图从睡梦或者冥想中找回点熟悉的影像,也许这样确实开始奏效——他的脑海中终于闪过了模糊的片段,其中有他,也有长生。他们一起坐在一座高高的山峰上,长生看着他的眼神充满爱慕与怜惜……长生的手里躺着一片五彩羽毛,他睁大眼睛看着羽毛慢慢变大……顾曼山用力的甩甩脑袋,还想回忆起更多,可剧烈的头痛把那些片段全部赶走了。即使如此,抚着头的顾曼山仍然充满惊喜,他迫不及待要把这件事告诉长生。他冲出自己小小的偏殿,到门口才又折回去,戴上了晚间出去时常用的那顶纱帽。忠心的两个小太监都不让他出宫,说是皇上交代,切不可让顾公子独自涉险。顾曼山又是欣喜又是心急,哪里还愿意等,手往殿里面一指:“我不敢再进去!殿里有虫!”两个小太监吓了一跳,赶紧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跑过去,顾曼山则悠然加快脚步,凭着数次出宫的记忆向御书房所在的方位走去。这个时辰长生多半都在御书房,往常长生还带他去过几次,那里虽然不好玩,但那是长生最常待的地方,连带着他也喜欢起那间冷冰冰的豪华书房了。途经御花园外围的长亭水榭,顾曼山遇到了好几队宫内巡视的侍卫,他们早已认得他这身装扮,都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国师”,他只好点点头便继续走过去,正要转弯时竟听见长生的声音。他心中更是高兴,本待立刻迎上前去,可接着他又听到了一个稚嫩可爱的声音。长生在笑,那个孩子也在笑,他们的音调是那么快活和亲昵。顾曼山悄悄探出头瞄了一眼,这一眼已让他感到窒息。那个看起来小小的、才一岁多点的孩子,正趴在长生的胸前奶声奶气地叫着两个字:“父皇!”那个孩子的脸,完全像是长生的翻版,可以让人轻易预测到将来的情景——那是另一个长生,是长生血缘的延续,长生垂垂老去时,那个孩子还依然年轻,并且能够守护在他的身边,和生下那孩子的女人一起。顾曼山的血液都已经凝滞,他慢慢地转回身,脚步轻得几乎没法听见。他装作没有看见任何事,无声无息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并没有过太久,长生就急急来看他,第一句开口的话便是问他今天可有出门。他飘忽的眼神极轻地掠过长生的脸:“嗯……我想去找你,却迷了路,不得已只好自己回来了。”长生直直看了他一会才伸出双臂把他搂紧:“再莫要一个人独自出门,你可吓死我了……” 40、遗诏 从那一日开始,顾曼山逐渐想起了很多旧事。最初的欣喜早已消失,他的心被惊奇和愤怒占据,过去的一切都跟许长生说的不同,甚至正好相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去记忆,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自己竟喜欢了许长生,也许只是中了对方的圈套,那些一点也不嫌弃自己貌丑白发的甜言蜜语,让那时无助的自己变得愈发软弱。再追溯得更久一些,他还只是一个平凡少年的时候,曾经痛恨每一个对他的美色有所企图的人,其中包括一度被他当作恩人和大哥一样来喜欢的许长生,但若再进一步,也未必不可相爱。他还记得自己问过许长生一句话,许长生的回答让他彻底失望,那时的许长生若能给出他心中想要的答案,他可能早已留在许长生的身边。他是一个男人,他只能接受被当作一个男人来喜欢,若把他当作一个漂亮的玩意儿来追逐玩弄,而他又无法继续反抗,那么他宁可毁掉所谓的美貌。当无法忍受许长生对他的折磨之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毁灭。那张妖艳的面孔是他最不在乎的,欲望则是每个男人共同的弱点,只要生命里能够剔除它们,他再不会被那些恶徒追逐围绕。他并没有想到后续,他以为许长生要么会放了他,要么杀了他。一定是许长生对他做了什么手脚,他才会忘记一切,忘记了那个耻辱又可怕的夜晚,忘记了对方是他最恨的人。他的身体也使不出力气,那还是忘却记忆之前就已经发生的,那个宁千羽确实有几分神通,而现在咒术竟然被破,说明下咒之人灵力大大受损,甚至已经身死。许长生还是每天都会来找他,他也并没有拒绝对方的拥抱与亲吻。心中烦乱而迷惘,不知该不该直接杀了对方,身体却早已习惯了某种亲昵,只要对方的手臂一伸过来,自己的身体就会愉悦的靠过去。他根本无法确定,许长生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所以他往往沉默的看着许长生,却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尽管他有足够的理由杀死对方撒手而去,就算不要这人的命也再不该停留在身边这个可笑的牢笼里,可是他每一次被对方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都只想狠狠的啃咬对方。在一切都应该结束了的现在,他竟然还在为那个自己不知道的孩子伤心怨恨,那是许长生不惜以性命为赌注欺骗他、卑鄙的得到了他的心、之后又想方设法表现着爱他的同时,所干下的最无耻的事。他多么想杀死许长生,那样就可以一了百了,然而就是下不去手。在心中涌起杀机的时刻,他竟湿润了双眼,果真一口咬在许长生的肩头,用力之大连他自己都感到牙酸。许长生没有叫出声来,只把他抱得更紧,似乎天地塌下来也不会放开。肩部的伤口已渗出鲜红的血液,浸湿了身上华美的龙袍。“曼山,你已经知道了,我那日看到你的背影,也问过了当值的侍卫。”顾曼山身子一僵,慢慢看向许长生的脸,眼中未散的泪意冲淡了杀气,唯显脆弱与痛楚。这时的许长生做梦也想不到,怀中的曼山已与往日大不相同。那缠绕纠结的眼神里,犹豫的不再是爱或者不爱,而是杀与不杀。“许长生,你为何要说穿?你的孩子都已那么大了,呵呵……你已瞒了我这么久,为什么不瞒我一生一世!”“曼山,你可知我每一次骗你,自己心里又是多么难受?我……我太累了!看到你背影之时,我当真是松了一口气,总算被你拆穿了……可是我却想不到,你竟然又忍了这么多天。看着你那般委屈怨恨的模样,我若再装傻便实在太……”顾曼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涩与愤怒,冲口打断他道:“你骗我时自己也会难受?嘿嘿,我看你骗得很是开心!许长生,你已骗了我两年有余,如今终于腻了?罢了,我不想见到你,你走!”许长生身体摇晃了一下,颓然走开几步才回头厚着脸皮问道:“你多久不想见到我?曼山,你也给我个期限……”顾曼山怒得握紧拳头,快步跑近墙边取下那把宝剑:“你若还不肯走,我立刻杀了你!”许长生赶紧闭紧嘴巴,讪讪一笑,迅速走往大门所在的方向。顾曼山眼光发直的望着他的背影,握剑的手指已经紧得爆出青筋。他那句话其实是认真的,若许长生方才还不快点离开,他已不能抑制自己毁灭一切的欲望。不能忘记,这个人是如何折辱过自己,更不能忘记,这个人又如何欺骗过自己,一次、两次……还有两年来的无数次。可是,这个人对他有过的好,他也同样无法再忘记,那些鲜活的缠绵和快乐,仿佛全部都发生在眼前,比任何痛苦都要让他更深的铭记。也许那只是因为,他这由对方所给予的、不老不死的生命,根本就没有尝到过什么是爱,所以才那样容易满足于对方美丽的谎言和些许的温柔体贴。接下来的十数天,他独自坐在空空的殿内不停地喝酒。他从前没有好好的喝过酒,世人都说那是能够解愁的好东西,可如今一喝他才知道,所谓酒能解忧都是骗人的。酒只能让神经变得麻痹而迟钝,而心底的痛苦却愈发清晰。许长生自己不敢出现,只是逼着两个小太监劝他少喝点,他嘿嘿冷笑着赶他们走——若许长生真的在意他,又怎么会同意御膳房往这里送酒来?他对于许长生,已经只是鸡肋了吧。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是无可无不可的丢在一边,心情好时便哄上几句。终于能喝到酩酊大醉的时候,他将身旁一直喋喋不休的两人干脆抓起来反锁在宫里,自己则走出去随处乱闯。世间如此之大,人心却如此狭小,区区情爱二字,便能把整个身心捆绑禁锢。不知是酒意还是别的什么模糊了他的视线,日光下繁华锦绣的宫殿亮得刺眼。一个有些眼熟的美丽女子路过他身前数步之外,停住脚步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你这又何苦?为了那个男人……我们都不值得。你可知他一年前便立下遗诏,他驾崩归天之时,你须得活生生的给他殉葬。”顾曼山的酒醒了一大半,声音带上微微的惊异与疑惑,面上却浮起不知是欢喜还是愤怒的神色:“你说什么?他死了也要我给他陪葬?那份遗诏在哪里,我要亲眼见了才信!” 41、爱杀 天色未暮,年轻的帝王正在御书房与几位重臣商议立嗣之事。他神色平静肃穆,颇显帝王不怒自威的风仪,一双浓眉却微微皱起,眼神也偶尔飘移,似是心中另有重大的烦恼与牵挂。身为他外公的王尚书毕竟心疼孙儿,出言请示他道:“皇上近日来案牍劳累,不如明日再议。”他情绪确实绷得紧紧地,几日来都不是很舒服,于是以掌轻抚额间舒缓紧张劳累之感,嘴里却沉声说道:“不必了。此事早该定下,朕只有一个皇子,也无须争论,今日便立诏吧。在座诸位老臣都是辅佐过先帝与朕两代皇帝的,朕的皇儿……呵呵,太子今后也要托付各位继续劳心劳力。”几位老臣纷纷跪地明志,表达忠心:“臣等必将为皇上、太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许长生欣慰点头,正准备拟下诏书,御书房外突然响起嘈杂之声。天子御书房前,竟有人敢骚扰吵闹,他连忙竖起耳朵细听,果然是他无比熟悉的声音。除去顾曼山清冷的嗓音之外,更远处甚至还有女子的声音。这两人怎会一起出现?许长生登时脸上变色,手也紧握成拳,拿不准自己是要出去接见二人,还是静观其变再做打算。守卫都在劝解阻拦顾曼山,这当口谁也没有心思评判这国师的长相了。他们都是第一次看到顾曼山的真实面目,从他衣着身材与手上宝剑才可确认这个容貌狰狞的男子便是皇上亲封的当朝国师。他们都知皇上对这位国师爱宠极盛,但毕竟此时皇上正与重臣议事,待到见得皇后也在几位近身宫女的围绕下走近前来,他们极为惊异的面面相觑。皇上最宠爱的两个人一齐气势汹汹的来了御书房,恐怕皇上要有麻烦了。他们此刻都尚未看重此事,顶多对皇上有点小小担忧和些微的幸灾乐祸,也都准备挺身而出替皇上先挡一挡再说。顾曼山回头一看皇后满面焦急的追上,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耐心,一把推开近前的守卫便提剑直闯。另一个侍卫强行拉住他,他回身一剑便削断衣角:“谁再敢拦我,剑下亡命!”另外几个守卫登时目瞪口呆,有个警觉些的已犹豫着道:“国师带剑硬闯,万一……”已奔至近前的皇后张口大呼:“快护驾!”几名侍卫这才急速前奔,奈何顾曼山身形快如鬼魅,等他们追到门口时,御书房大门早已被顾曼山一脚踢开,人也早就冲了进去。等侍卫们跟皇后齐齐奔进御书房内,只见到顾曼山手中之剑直对着皇上的脖颈,几个老臣都义正词严的厉声斥责,唯有王尚书颤巍巍的软语恳求:“顾国师,先放下剑罢,皇上待你恩宠极盛,你可莫要伤了他!万事有商量,皇上一切都依你就是,何必动剑哪!”许长生身子一片冰冷,顾曼山此刻的眼神陌生又熟悉,像极了前一世杀他的那天。他视线慢慢移向门口的皇后,顾曼山今日所为肯定与她脱不了关系,再移回视线看向顾曼山握剑的手,他的心也沉入海底。顾曼山的手很稳,一点也没有发抖的迹象,另一只手上捏着一个黄色的卷轴,看起来像是一份圣旨。许长生目光一闪,脑中已猜到今日之事的大半因果,竟苦笑着举手一挥:“除了皇后与国师,其他人等全部退下。朕自有决断,不得朕宣召都不许进来!”众人都惊呼不可,许长生却大声喝道:“出去!谁敢不遵圣谕,立时就地正法!”众人无奈摇头叹息,一个接一个的退出了门外。许长生又沉声道:“皇后,请关上大门。今日我们三人做个了断。”那万万没有想到会闹至如此地步的女子只得关门,她脚步不稳、两手不住发颤,嘴里也带着哭音小声道:“顾公子,求你莫要伤了他!我从太后处取了遗诏给你看,只为劝你离开他身边,他就算再残忍再无情,也是我儿子的爹!你若要杀便杀了我罢!”顾曼山自从进了门便没出声,只把剑一直横在许长生颈间不动,到此时才冷冷回皇后的话:“我为何要杀你?我又不喜欢你。”许长生苦笑着抬起手指轻抚剑身:“曼山,你的咒术什么时候解的?你竟然忍着不杀我,是还没想好怎么报复我呢,还是心里也有点不舍得?”顾曼山脸色微红,将另一手的那物扔在许长生脸上:“我要你说,你这份遗诏是什么意思?你为何要我给你殉葬?”许长生拿下那份圣旨摊开来,其上确然是自己一笔一划写下的字句,“我原想着,到我死了之后,其他人定然不会放过你。你虽是长生之体,受伤了还是有疤,这就忍不住担心起来。万一你被人残肢砍头,却不知长不长得回去,不如陪着我一齐下葬,等过一段时日,你便能好端端的破土而出。”顾曼山嘿嘿冷笑,剑上微微用力,已刺破许长生颈间肌肤:“你这话便是说,你全心全意都是为我着想,你若一心只想我过得好,早些放了我去不就得了!你有妻有子,还何苦留下我在你身边?莫非只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才不敢弃我,或是心里有些可怜我?许长生,我要听你说实话!”许长生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只想看出一点爱恨牵挂,语声也带上浓浓的倦意:“曼山,我真的累了。你咒术已解,若对我无心,只管杀了我再离开宫廷,从前我留下的那纸遗诏便在这书桌上。若是你对我还有爱意,那也亲手杀了我再走罢,这一世我与你缘分已尽,不如尽快寻求下世相遇。”他说完这几句,又叹息着转动头颅,看向那哭泣着的美丽女子:“皇后,这一生我对不住你,此事只关乎道义,我心里喜欢的人从来只有他一个。我唯一能给你的,便只有一个皇后的名分,立嗣诏书虽还没来得及写,但方才已与朝中几位重臣商议好了,料想他们定会忠心辅佐皇儿。我对你是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我对他却不会再说对不起,也不会给他补偿。”说至此处,他眼神偏向顾曼山,语声诚恳清晰,面上也露出愉悦解脱的表情:“曼山,我只求能死在你的手上。下手罢!”顾曼山眼神与他相对,面上浮出微笑,手中宝剑陡然用力,一道凄艳的血光自许长生颈中飙出。皇后立时发出尖叫,许长生口中也再说不出话来,两条手臂却朝着顾曼山伸去。顾曼山上前两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他脸上竟露出开心的笑容。顾曼山也望着他浅笑,手指伸入腰间掏了一物出来抛向身前。望着眼前迅速变大的五彩羽毛,皇后睁大眼震惊到忘记尖叫,顾曼山怀抱许长生踩上了它,手中提剑、口里念咒,剑尖直指房顶,竟似想自御书房内破顶而出。轰然一声巨响之后,门外的众人全部奔了进来,一齐看向四处喷溅的血迹和房顶被破开的那个大洞。 42、搜魂 42、搜魂在对方温暖的怀抱里,许长生的身体很冷,然而他的心很平静,他感觉到轻松和幸福。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他也无法再用语言来表达什么,他最多还能在这一世存活几秒?或者几十秒?他从来不知道,他的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多的血,热暖的、粘稠的血,这些液体证明他真正的活过。柔软的手指触在他脸上,他能够分辨那是曼山的,摇晃的身体被对方整个抱紧,他突然产生了莫大的疑问。为什么,曼山要带走他的尸体?是因为舍不得呢,还是因为太憎恨?他努力睁大眼睛,却只看到一片阴霾的光,他的生命立刻就要走到尽头,他已无法得到答案。之后是深浓的黑,一切感知全部消失。如同前几世的死亡一样,必须度过一小段寂静到空无的时间,才能够回到那个他痛恨、惧怕但又熟悉的阴司。这一次好像有点不一样……有谁在叫他的名字。温和的嗓音、平稳的节奏,听起来十分耳熟。他用尽力气想要移动眼皮,却不知道自己的头在哪里。有一道光出现在他的周围,那个叫着他名字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长生,你可以醒来了!慢慢地睁开眼睛。”啊,是千羽!他又一次来到阴司救助自己?真是好朋友,只有他不管在任何情形下都不会抛弃自己。许长生感到一阵兴奋,更加用力的企图挣动,然后毫无预警的睁开了眼。眼前的那片光非常亮,而且很热,似乎是太阳发出来的,视线逐渐集中后,大脑也找到了自己的身体,语言的控制力跟着回归。他眯着眼看清面前的脸,那真的是活生生的千羽。他自己的身体则躺在软软的绿草地上,不远处有湖光山色和大片树林。好眼熟的景色……“长生,我是谁?”千羽很奇怪,竟然一脸认真的问他这种话。“你是……千羽。”他本来想开个玩笑的,但千羽凝重的面色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老实点吧,毕竟又是再世为人了。千羽俊秀的脸上露出欣喜的微笑:“嗯,你果然想起来了,真好。希望你别怪我,我没知会你一声就在你身上用了羽族的幻术。”许长生这下真的懵了。幻术?到底是他做梦去了阴司,还是他在阴司做梦来到了千羽身边?“千羽,你不是说我现在其实身在阴司吧?我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幻术?连你也是假的?”千羽面露惊愕的张了张嘴,随后又皱了皱眉,想了半天才开口说:“呃……我们慢慢来好了。你还记得你的……呃,你是个中学生,被曼山抓起来的那天,你记得吗?”许长生傻傻点头:“记得啊,之后你救了我,我就穿越了。我去了阴司,成了什么许掌簿。然后遇到你,偷溜去人间……”千羽苦笑着打断他:“停,返回去一点……我从曼山手上救了你之后,就带你来了这里,给你施了幻术。这个幻术的作用是让你借助我的灵力回溯前世记忆,名为‘搜魂术’。”许长生张大的嘴老半天合不拢,指着千羽“啊”、“哦”了好几声,过大的震惊让他思维混乱。千羽只好继续微笑,希望这样可以安抚他的情绪,“呃……你一时可能反应不过来,但唯有如此能让你想起一切前因后果。你上一世被……之后,许多年未曾转生,我还以为是曼山封住了你的魂魄,不得已与他打斗一场,把你的尸骨抢到了手,尸骨上果然被他下了禁制。你在阴司应是身有奇物,才每一世都带着前世记忆,曼山却想法子压制了你那奇物之效。”许长生此时才小声抢道:“那东西是‘护魂丹’,马……呃,一个朋友送我的丹药,我吃了那颗药之后,转世多次都记得前世的事,但那也十分痛苦。”千羽恍然点头道:“怪不得,我的幻术只能助你追溯到那一世,再往前的世代便无法探寻。你是身为阴司掌簿的那世认识了我和曼山,也是那一世遭逢大变,更是那一世吃下‘护魂丹’。可是被他下了禁制之后,你的魂魄立时忘却前生,也不着紧回到阴间投胎,在人间飘荡许久才被阴司找回安排转生。”许长生仍然处在极大的混乱当中,他几乎不能接受现在所知的这些。幸福的死亡明明才刚发生,他明明应该是尽快遇到曼山再续前缘的,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烂摊子?最最离奇和可恨的是,伤心了那么多、痛苦了那么多,自己竟然哪里都没有去,还是站在最初的原点?一个即将升上大学的高中毕业生?生活和个性都平平无奇、乏善可陈?啊,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自己可以回家了,父母还在等着他吃饭吧?啊,不对,曼山已经找到了他,好像还是很恨他的样子,一定会很快就把他大卸八块!许长生完全陷入脑海里那些诡异的问答题里,烦恼的挠着头快要抓狂了:“千羽,这些事太高深太复杂了,我不行了……我要回家吃饭!啊,现在是大白天,我失踪了多久?”千羽用惊奇的眼神看着他,嘴里很体贴的回答:“以外界的时间来算,你失踪了大概三天,你的父母应该已经报警了,不过现在警方还没有找到你。”许长生难得的笑了一下:“废话!我人都还在这里!等等……千羽!你该不会说,在这里的我不是真的我,不……我的身体还在别的地方,在这里的只是我的魂魄吧!”千羽很认真的摇头:“不会。你既然已经转生,如无大的意外,比如濒死或是已死,身体与魂魄都是凝聚一体的。我所施的幻术也只是打破曼山所下的禁制,激发你前世所服护魂丹残存的灵性。用你所学的现代科学来比喻,你可以把它想象为‘催眠术’,你前世的记忆便如‘潜意识’,平日里无法想起,唯有被催眠后才能亲历其境,将一切纠葛重新体验一次,自己在梦中也无法识穿梦境。”许长生以佩服与膜拜的眼光仰望千羽:“你这么说我就明白多了。千羽,你太神了,竟然还会用现代科学来解释,你可是羽族的妖……呃,我不是想说你妖怪啦。反正你是活了n久的古人,能学懂现代科学什么的,真是了不起。”千羽小小的翻了个白眼,“我本来就是妖怪,有什么好忌讳。若我们自己都不承认自己是妖,那妖族迟早会灭了。你也太夸张了,我入乡随俗而已,我活了这么久,世间已经发展到了科技时代,我也并不傻,跟着学一点有什么好奇怪的。”许长生做个鬼脸,吐吐舌头:“哦……好吧,是我大惊小怪。我现在脑子还是糨糊,我真的反应不过来。”千羽收起轻松调侃的语气,视线直直对住他的双眼:“你没有时间来慢慢反应。曼山肯定到处在找你,你要快点想好怎么应对!” 43、破局 郊外的野草丛中,伫立着一间陈旧的小屋。许长生喘着气继续走近它,完全不理身后宁千羽的劝解。“你真的想好了?真的不要我再帮你?若曼山一冲动起来,又把你杀了……”许长生摇摇头大声回答:“杀就杀吧,反正他也杀我两次了。他既然已经找到了我,我躲也躲不过,对吧?再说,我还有事问他呢。反正问题总要解决,拖延下去难受,不如早点了结。”宁千羽只好叹气:“也对。我管你一世,管不了你生生世世。上次帮你,却又对曼山不起,解铃还须系铃人,旁人只有越帮越忙。”许长生转头对他勉强笑笑:“嗯,我也这么想。你走吧,别管这事了,我去屋里等他。”宁千羽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摇着头转身而行。许长生目送他走出了好几步才猛然开口道:“千羽,等等!你跟那个人呢?到底怎样了?”宁千羽脚步一顿,却没有回过头来,只以淡然疲倦的语声回了他一句:“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得与不得都是悲喜参半,随缘便好。”许长生听得一头雾水,古人果然还是比较婉约派,那现在的自己算是古人还是现代人?半人半鬼、半古半今吧?听千羽的口气,确然是看淡了情情爱爱的事,完全不与从前一样,要么是个傻子情圣,要么就绝情断爱。站在木屋门口发了半天呆,回想着自己、曼山还有千羽和他那个恋人之间的旧事,许长生不住地苦笑叹气。自己还是想不通,没法像刚才的千羽那样,轻描淡写的念一句诗就把过去那么多恩怨纠缠给概括总结了。他还是要问清楚那个人,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自己,除去咒术与欺骗所带来的假象之外,有没有哪怕一分一秒的对他动过心。上一世的自己可怜可憎,竟然用欺骗和伤害来得到对方,最后的结局说明一切手段都是徒劳,就算再邪恶再美丽的梦,都会有彻底醒来的那一天。而且正因为自己可悲的使用了欺骗的手段,才在一生走到尽头时都无法确定对方对自己到底有没有真过,欺骗的行为只能换来被爱的假象,被揭穿时也会输得更惨。他心情苦涩的回忆着曼山最初的脸,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那张曾经以美丽妖异吸引住他的脸,已经在记忆里变得模糊不清。他记得的只有对方满脸的伤疤,还有那头长及腰部的白发。甚至是那个最隐秘的部位,也有着丑陋的疤痕。回想起那样的曼山,他心里不再有激烈的爱恨,只有深深的怜惜与疼痛。在千羽所施的幻术里,自己看到了前几世的自己,那个熟悉但又有几分陌生的自己,到底是疯狂的执迷还是真的爱着曼山?许长生茫然摇摇自己的脑袋,提脚上前几步推开虚掩的大门,慢慢走进那间木屋。屋里很乱,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充分说明屋子现在的主人心情不太好。他里里外外观察了一圈,发现到处都脏得快要踩不下脚,曼山从前很爱干净的,现在却这么邋遢……可能是自己害的吧。“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等待也十分无聊,于是他开始动手收拾。他几乎把屋子里的每样东西都摸了摸,这些都是曼山用过或者正在用的,既然曼山还没有回来,自己放肆一点应该没关系,就算被抓个正着,也只是帮忙收拾家务,算不上什么大罪吧。这么想着的他找到了一点隐秘而邪恶的快乐,嘴角边不自觉露出狡黠的笑容。然而,一个冰冷到僵硬的声音把他吓得身体一跳。“你是宁千羽还是他?”曾经觉得丑陋又恐怖的脸此刻看起来只有顺眼,许长生近乎献媚的笑着挺胸上前:“是我!哦,我是他!”站在门口的顾曼山皱眉瞪他,身形极快的来到他面前,伸手就给他一记结实的巴掌:“啪!”“啊——好痛!”许长生猝不及防,当即抚脸痛呼。他虽然不反对曼山打也,可这也太快太用力了,连个预告都不给。“嗯,是你!”顾曼山露出个勉强能算得上是微笑的表情来,转瞬又冷下脸狠狠抓住他的胳膊:“你不是逃了吗?还回来做什么?你不怕我折磨你、杀了你?”“呃……曼山,你先放开我,我慢慢跟你说,我保证我不会再跑了!”顾曼山面色大变,竟一把推开了他:“你叫我曼山?你……你记起来了?我明明……”这次换许长生大惑不解了,挠着头走近曼山,希望能稳定对方激烈的情绪:“你别激动!我是想起来了,你之前不是希望我想起你吗?我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对,是你封了我的前世记忆,千羽告诉过我,你刚才自己也那么说了,到底为什么呢?曼山,我想知道答案。”顾曼山的脸色很奇怪,似乎有点发红,眼神也移开去,声音却仍然冷得透骨:“为什么?哼,我要你忘记前世,安心做我的奴隶,别再胡思乱想,对我有所企图。我还要日日夜夜的折磨你,关你一辈子!好报复你上一世对我做的孽!”许长生还是不太明白:“那你之前只是试探我?看看我有没有想起你而已了?曼山,你根本不用做这些,你若要杀我,我照样闭着眼睛让你杀。”顾曼山眼神复杂地瞪着他,语气似乎有些犹豫,“你……你为何如此?不,我是说,你只因心中对我有愧,才又许我这一世性命来陪?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我只要……只要你活着受我的折磨!”许长生只好苦笑:“好吧好吧,反正是我害你搞成这样的,你怎么报复我都应该。曼山,现代医学很昌明,你不如去做个整容手术吧,虽然不一定整得跟你以前一样,最起码可以十之八九。”他这句话一说,顾曼山更是眼睛都发红了,又一个耳光用力打在他脸上:“混账!你这是嫌我丑了,你连前一世都比不上!”许长生叫得比上次更惨,“啊——痛死我了!曼山你太暴力了!你不愿意整就别整啊,我也是为了让你高兴!” 网友上传章节 卷一长生劫44、剖心 “啪”又是一个耳光落在了他脸上,眼冒金星的许长生脚步踉跄,嘴里还在逗引那个心狠的家伙讲话。 “哇……你好狠!打是亲、骂是爱,曼山你一定爱惨我了!” “你、你胡说八道!”顾曼山被他气得双目放光、脸色发红,方才冷冰冰的样子再不复见。 努力忽视面上火辣辣的痛感,许长生偷看对方生动起来的表情。嗯,这样的曼山才是活生生的,也是他曾经熟悉的,远比上一世被自己欺骗和伤害的、为爱情而委屈求全的那个曼山真实。 许长生真心的笑了,一脸的轻浮换成了认真,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曼山,先别急着打我,我有话问你,你回答了再尽情欺负我,我绝不还手!” 顾曼山正要继续挥出的手掌顿了顿,瞪他几眼才慢慢放下手臂垂在身侧。 “曼山,你那时为何要带走我的尸体?我上一世断气之前最想问的就是这个,只是来不及问就挂了。” 顾曼山脸上又是一红,略略转开头望向别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不自然:“你还问这个干什么……我受你蒙骗,自然想报仇,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想放过你的尸身。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在你尸骨上施了咒术。” “但是,那咒术对我有何伤害?除了让我忘却前世之外?” 顾曼山对他的穷追猛打似乎很生气,咬着下唇捏紧了拳头,目光闪烁半晌才阴森森的启口道:“我对你下了最恶毒的诅咒,只是你现在还不知。.16K,手机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我也不会告诉你!” 许长生心中一震,原来曼山真的如此痛恨自己。也难怪曼山。自己上一世地心机手段都十分下作,确实不是什么大丈夫所为,曼山本来心无挂碍的一个世外之人。被自己骗了身又骗了心,却还落得与其他人分享情人的境地。 那根本就不是爱。自己千真万确做错了事。真正地爱应该是怎样的呢?笑着放手,还他自由?还是甘愿被他一世又一世地继续报复? “曼山,我们认识也够久的了,能在新的一世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我恨过你。也迷恋过你;你感激过我,也被我骗过,现在你恨我……我累了,我记得我早就说过这句话,上一世我能死在你手上,已经心满意足。” 顾曼山茫然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叹了口气,接着刚才地话说下去:“曼山。我绕了太长的圈子,我想通了。我不再恨你,也不再盲目的迷恋你了。你如果还恨我。怎么对我都好,我尽量不反抗。你要是也想通了。就放手吧。我们从此以后……” “住口!住口!!你说什么?你一句累了就想抽身?哪有这么容易?”顾曼山厉声指责,身体也扑过来压倒了他。一双纤长而有力的手牢牢掐住了他的脖子:“许长生,我杀了你!你这个始乱终弃薄情寡义的东西!我瞎了眼蒙了心才会继续找你!” 许长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挣扎着身体想要出声,奈何对方掐在他脖子上的力量实在太大,竟让他没法说话只能咳嗽----处于盛怒之下的雄性是非常可怕地。“咳咳……曼……咳咳咳……曼、曼山!等……咳咳……咳咳咳咳……等等!” 许长生凄厉而焦急的叫声总算奏效,顾曼山喘着粗气勉强收力,瞪住他的眼神如熔岩般火烫愤怒。 “咳咳……我只是……我想化解冤仇!并不是……咳咳,曼山,你喜欢我吗?现在还喜欢吗?”许长生闪闪发亮地眼睛一眨一眨地,可惜早就被掐到充血,半点也不动人。 顾曼山被他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得已又是一巴掌打上他的脸:“混账!我喜不喜欢关你屁事!” 许长生又发出痛叫,手都懒得去抚脸了,只是苦哈哈地鼓着两边高高肿起地面颊,说话也有点大舌头:“曼山……你打越凶,就是越喜欢我,刚才那个问题不用答了……” 顾曼山又是恼怒又是羞窘,骑在他身上咬牙切齿了半天才按捺住继续抽打他的冲动,转而沉下脸来对他冷笑:“你倒是好心计,只追问我对你有情无情,你当我还像上一世那般痴傻,被你假惺惺地几句话一哄就丢了心?你如此便可保住性命,还能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上!” 许长生只得苦笑,头摇得险些断掉:“不对不对!我绝不会那么对你!就算上一世也不是那样的!曼山,我对你向来都是真的,只是不该骗你逼你,我现在才相通了,千羽说得对……” 顾曼山勃然大怒,终于没法忍耐下去,狠狠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休提那个人的名字!若不是他给我施咒,我哪会落得那般惨况!哼,你的朋友跟你都是一路货色,只会骗人欺负人!”许长生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额上冷汗如雨,良久才能以微弱的声音开口:“那……那你要怎么才信,我对你是真心真意?以后也不会再骗你?” 顾曼山盯着他上上下下的看,面无表情而眼神异常专注,直把他看得心中发毛。 “你说了一大堆,总之就是不肯亲近我,若换了从前,你早已抱着我亲个不住了!哼,你嫌我丑是不是?许长生,要我信你,除非你立刻陪我做那件事!” 许长生真的傻了:“啊?哪件事?你难道是说……说……” 顾曼山更是气愤,怒视他俯下身死死压住他的四肢,嘴唇凑近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就是那件你曾经最喜欢做,我最不喜欢做,但后来你便害怕跟我做,故意不跟我做的事!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已经变了心!” 许长生觉得自己一下子置身天堂,可他的理智很快就回到人间:“曼山,你是因为怀疑我才要跟我做?我不要!除非你是真的想做,我才愿意啦!你这样测试我,到底把我当什么啊?” 顾曼山理直气壮地大声道:“把你当个狼心狗肺的骗子!” 卷一长生劫45、燃欲 许长生极力挣扎,想要摆脱顾曼山现在头脑不清醒的纠缠。被迫做那件本来应该柔情蜜意的事,实在太有损自尊了。 虽然他也曾经逼迫过曼山,但那时的他和曼山两个人确实有强烈的反应,即便如此……他强迫性的行为还是引发了最大的悲剧。那一夜的惨况,他永远也不会再忘记。 他自己都后悔当初,更不想让曼山走他的老路,强扭的瓜不可能甜。若曼山真的想跟他做,他高兴都来不及,这样因为别的理由而要硬来,打死他也不能就范。 顾曼山已经气愤到一定的程度,懒得再对他表示客气,一不做二不休,顺手在桌脚边捡了根脏兮兮的鞋带,把他一直乱动的两只手紧紧绑在一起。 手腕被勒得很痛,许长生终于开始害怕,急中生智的眨巴着眼睛,企图就此可以生产出几滴眼泪来,哀求的声音也尽量显得可怜:“曼山,别猴急呀!我配合你还不行吗?你先放开我,手很疼!” 顾曼山眼都不眨的盯了他几秒,似乎认真考虑了一下,紧接着斩钉截铁的摇头:“你太会骗人,我不会再相信你!你不许再开口讲话,否则我把你的嘴也堵上!”“啊?我……”许长生满腹委屈的想要辩驳,看到对方已经又在桌脚边捡了块脏到分不出颜色的布条,才赶紧牢牢闭上嘴巴,只敢用摇晃头部和眼神控诉的方法来与对方沟通。 顾曼山拧着他的领口,一起身就把他整个拖离地面,“你想去床上,还是就在这里?点头。就去床上;摇头,就地解决!” 许长生万般无奈的看看那张不太干净的床,再看看脚下脏乱差地地面。.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一时间悲从中来,他根本就不想选! “快一点。休想拖延时间!我数三声,你若再不决定,我就当你选了这里!一、 许长生仿佛僵住了的脑袋立刻开始点个不停。 顾曼山很满意的“嗯”了一生,把他拽到床前狠狠一推。被绑住地身体难以固定,整个背部都被硬邦邦的床板得生疼。许长生又一次痛叫出声:“哇!曼山你太狠了!我从前对你哪有这么粗暴!” 话一说出口,顾曼山地脸色就变了,他脑中嗡然一响,自己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曼山最恨的就是他所谓的那些温柔挑逗,否则那时候也不会愤怒得宁愿自残。 顾曼山冷冷看了他片刻,两人之间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许长生是不敢再出声,顾曼山是嘴唇紧抿着不知在想什么。 “你那时……你犯规了。”顾曼山嘴唇掀动几下,似乎改换了那个“你”字后面的话。从床上随便拿了块东西就往许长生嘴里猛塞,“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听你说!” 自此之后。许长生就只能发出难听而凄惨的“呜呜”声了。 无论是被三下五除二地扒掉外内衣裤加鞋子,还是被对方强行坐在身上一阵乱摸。他都不再有反抗的能力。 他全身上下唯一的遮羞布就是一双袜子了。那可怜的装备不但不能维持尊严,反而剥夺掉他的愤怒和勇气。让他自己都觉得十分滑稽,也把眼前的场面搞得更加淫靡。顾曼山的手做着淫乱又邪恶的事,可脸上只有一派认真,更要命的是还做一做、停一停,不时皱眉细想:“太久了……我都忘记了。嗯,应该这样……然后再那样……你地这个地方就会这样……” 许长生只想喊救命,就算他再不想做,他也不是根木头。坐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家伙是他喜欢过几百年的人,他这一世也还是个健康地男性,若还没有反应就不是人了。 他的心里不断祈祷赶紧有个什么人来,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想叫那个人拉开顾曼山呢,还是干脆打晕顾曼山让他好快快扑上去解决问题。 总之他现在无比难受,偏偏顾曼山还频率极高地暂停,他简直怀疑对方是故意地,说起来这么多年没见了,搞不好对方已经学了太多知识…… 最后的最后,他眼泪都飙出来了,望着顾曼山地眼神像宠物狗那么温顺可爱。顾曼山则面不改色的扔给他一句:“你还想骗我,做梦!” 听到这句话之后,许长生被汗水浸湿的头忍不住一歪,他真的要被气昏了,身体燃烧着的那个部位也胀到快要爆炸了。若再不疏导解决一下,他怀疑这辈子都要留下生理与心理的双重病症,而那双折磨死人的手还捏着他不放,用的力气不大不小,刚好让他到达痛苦的顶端,然而又极度期待着极限过后的那种巨爽。 他像濒临死亡的病人一样,双眼发直的急速喘息,视线也被汗水糊得看不清眼前的一 迷迷糊糊之中,他似乎看到顾曼山微笑了一下,然后向他慢慢俯下身来,扯掉了他嘴里来历可疑的脏布条。 隔了一个那么久远的梦境,对方的嘴唇还是那么柔软湿润,舌尖带着淡淡的甜蜜和咸味,这种接触让他全身的皮肤都为之战栗收缩。 顾曼山的手放开了他,于是他处于本能劲力挺起腰部,在对方解开他手腕上的束缚时,他已经因为饥渴而迫不及待。 他粗暴地抱紧怀中的身体,翻过身用力压住对方,即使闭着眼也能找到进入对方灵魂和身体的路径。 他们曾经那么亲密和熟悉,就算只是建立在欺骗与伤害之上的假像,但假象中的缠绵那么真切细微,彼此的每一寸肌肤都深深记得。 情欲就像一棵蜿蜒的藤,在彼此滚烫的怀抱里长出无数枝蔓,它们缠得太紧太快,几乎要让人窒息。可是他们都不愿松开对方,哪怕只是一分一秒的时间,唯恐松开手臂之后,整个世界就会只剩下自己。 许长生在高度的眩晕中睡着了,情感和体力双双透支过后的疲倦让他睡得很沉。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顶是一大片刺目的光亮,身上也感到一阵灼热。 他不得已再次闭上眼,眨了好半天才能睁开,眯着眼所见的视野里是一大丛一大丛的野草。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躺在一片野草中间,身边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什么小屋。他彻底愣住,开始怀疑所有的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无法结束的梦。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卷一长生劫46、惊遇 一条笔直的公路通往城区,公路的两侧是大堆草丛,来往的车辆飞快驶过,完全无视路边那个对每辆车都使劲挥手的少年。 他已经在路边挥了很久的手,也沿着公路走了很久,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肚子也饿得够呛。 在草丛里醒过来的时候,他身边放着一袋面包,也只有那袋面包。他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它之后,站起来四处远望,又用上耳朵走一下听一下,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条公路上。 他并不是太害怕,也并不是太担心,他对自己诡异的遭遇已经完全习惯了,再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太吃惊。 他只想让自己好过点,最起码有吃的、有地方睡觉,再搞清楚他到底是在哪里,怎么才能更好的活下去就行了。 他继续走走停停,抚着肚子期待会有善心的司机停车载上他。第n回头看向身后的时候,他惊喜的跑到了公路正中----从不远处迎面而来的是一辆警车,也正处于工作状态。他从没觉得警车的那种呜呜声如此动听过! 他现在的样子肯定不怎么好看,警车虽然煞住停下,但从车上下来的两位警察都神情紧张,手上的家伙也端得很稳。 “跪下,双手背到耳后!老实交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拦截警车?” 许长生被眼前的两把枪逼得有点傻眼,赶紧按照对方的要求跪下了,然后很老实的大声交代:“我是一个高中生,被人打昏了,醒过来就在附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事当然找警察叔叔报案,小时候书上都是这么教的!”身份证!学生证!” 许长生又傻了:“啊?我是在自己家附近的超市被袭击地,身上没带证件!” 两个警察相互看了看。.电脑小说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一脸焦急的小声商量。 “怎么办,正在出任务。” “先带上吧。回市里再说。” 许长生跪在地上等了一小会,身材比较高大的那位警察就端着枪过来了,“转过去,老实点,不许乱动!” “嗯。是,我肯定不乱动……啊,你为什么拷我?我又不是犯人!” 警察哥哥很认真负责地给他解释:“现在不能确定你的身份,我们也正在追逃,先拷上你带着出任务!你哪个市地?” 一双手被冰冷的拷子拷在背后,许长生很委屈的小声回答:“就xx市,你们呢?”“那正好,别耽误我们出勤了。我们尽早带你回局里确认身份!” 两位警察哥哥把他扔在后座,以极快的车速继续前行。好几个小时以后才幸运的完成任务,逮住了那个被通缉地在逃杀人嫌疑犯。 说真的许长生为他们感到由衷的高兴,问题是那个杀人嫌疑犯也被塞在了后座。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许长生很快就感到冷汗从背脊上迅猛滑落,他可以发誓。他看见对方眼里露出了绝非善类的凶光。 死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毫无价值的被杀……他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安分的缩起身子装睡。 好不容易熬到了警察局。他带着一头的汗水离开了那位暂时的“难友”,经过年龄和姓名地核对,还有基本家庭情况的描述,警局基本能够确定他就是最近被报警失踪的许长生。 又在警局等了半个钟头,他终于看到了熟悉却久违地两张面孔。他兴奋得想要大叫,眼睛却不争气的湿润了,尤其是妈妈哭着跑过来紧紧抱住他地时候,他更是丢脸地撒起娇来。 “妈,我回来了!我好想你们!我想吃你做的饺子!”爸爸也是一脸喜悦,不过表现得没他们肉麻,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顺便捏捏他身上各处,看有没有少点什么。 “爸,我没事!您别慌着检查了,赶紧把我领回家呀!” 他这句话一说,爸爸妈妈才不好意思的笑了,连身旁的警察们都忍不住笑,催促他们赶快办完相关手续。 对于警方的询问,他给的口供实在一塌糊涂,反正就是不知道、不清楚,警方看他确实也没啥损失,不好推测疑犯的作案动机,加上他一问三不知,连绑他的那个人长啥样也没看见,只好把他先放回去了。 回到家里,他快乐得觉都睡不着,跟父母聊到将近十二点还主动跑去厨房做三人份的宵夜。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做东西给家人吃,父母都笑眯眯的站在厨房门边给予专业指导,到端上桌的时候也吃了个底朝天。这是对他的最大鼓励,让他当晚又做了个美梦,梦里有爸爸妈妈,有他,有曼山。 梦醒的早晨,他才意识到面前是现实而刚才是在做梦,他真的回到了父母身边。那么也就是说,他马上就要入读大学?经过了好几世的磨砺,他竟然还要回到学校去念书! 在家里休息了一晚,他怀着矛盾的心情早早起床,赶去学校补交学费和补办手续。他已经错过了报名日,但校方也早就了解他被绑架的情况,很宽容的给了他绿灯。 坐在宽落明亮的教室里,看着那些跟自己同龄的少男少女,他还是有点身在梦中的感觉。但是,这种平凡的生活延续到两个月之后,他开始真的相信这才是现实。之前的所有惊魂经历,无论真假都已经过去。 他还是不能停止想念那个人,他甚至希望再一次遭遇到与那人有关的危险。只要能看到对方好好的活着,即使不再能相聚也没所谓了。他最怕的是再也无法相遇,无法证实那个人是真的存在,他爱过而且仍然爱着的那个人仅仅出于虚构这种深层的恐惧与沮丧也只延续了两个多月。在他的大学生活迎来第三个月头的时候,他竟然见到了那张几乎已经被自己遗忘的脸。 那是一张妖艳而美丽的面孔,看起来跟从前有点不同,区别可能只是显得稍稍成熟了一些,配衬那一头短短的银发,一大群女学生都神魂颠倒,男生则挑剔的窃窃私语。“这么年轻,凭什么助教?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 “谁知道呢,校长的亲戚吧,或者海归的,光拿证没学问的那种。” 许长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怔怔望着那个站在讲台前的人。 对方也似乎在看他,还对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手指轻轻举起来在唇边做个“嘘”的手势,许长生立刻确认了这个人就是他的曼山。 卷一长生劫47、脱轨 一整堂课上,许长生都心神恍惚,他不能阻止自己揣测曼山的心意。 活生生的曼山就站在他的前方,那么一切并不仅仅是梦,那些惨厉的前生都曾经是真的,包括最初与曼山的相遇和纠葛。 他脑子乱糟糟的,总有些事串不明白,只好把整个经过再重新整理一遍---- 许多年前,一个有功德的凡人得到阎帝的赏识,将他收入阴司,给了他掌簿的职位和长生不死的奖赏。他认识了闯入阴司的宁千羽,并与其结为好友,私下将掌簿司的书籍任由千羽翻看抄录。 千羽第二次入阴司,便带他偷逃至人间游玩,他由此遇上顾曼山,并对曼山一见钟情,可顾曼山对他只是崇拜仰慕,并无情爱,加上个性偏激,之前受过几次欺骗,得知他对自己有情欲之想后决然离去。那时他已在阴司犯下弥天大罪,私自替曼山改命,失去五彩羽毛便再躲不过阴司追捕,领受了不愿回想的严酷刑罚。 他那时是多么的痛恨曼山,曼山却也恨着他吧。独自孤零零的生存在人间,无法结束那漫长而无味的生命。 再后来,他终于遇到曼山,只来得及说一句话便死在对方手里,他不知道那是否仍然算作惩罚的一部分,如果是,那么后来的一世也没能逃出宿命的掌控。 生生世世,不得善终,要么就死于自己所爱之人手中,这种命运到底是阴司已经设计好的程式,还是他和曼山之间始终无法化解的矛盾所致? 他真的想要结束它了。曼山应该获得自由。.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本来就是他的自作多情毁了曼山,还要无止尽地纠缠实在太过悲哀。 经过这么多年月和转世,他由得不到而恨。再由恨回到那个“爱”字,可他曾经以为的爱不过是占有与伤害。曼山值得更好的人。善良地男人或者单纯的女孩,任何一个都要比他好过太多。虽然只要一想到曼山与别人亲密地画面,他就感觉到一阵窒息,但最起码那样比他们两个人都痛苦要好。 情到浓时情转薄,他希望自己可以做得到。幸福总是过于短暂而且时时夹杂着疼痛。与其让曼山陪着自己一起痛,不如只有自己一个人痛。 心里想得清楚理智,所以放学后的第一分钟内,曼山站在不远处对他抛出暗示的眼神时,他勇敢而平静的点点头。 他跟在曼山身后几米远,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曼山在一间办公室门口停下脚,自己进去之后并没关门,许长生左右看了一下,并没有太多人注意这边。于是也快步闪了进去。 他刚走进门内,身后的大门就“啪”一声关上了,藏在门边地曼山微笑着靠近他:“怎么样。这个手术效果不错吧?你想我去做,我就做了。你高不高兴?” 许长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也笑笑:“嗯,很好看。比从前不差。你自己喜欢就好,我也为你高 顾曼山表情有点不悦,冷下脸逼近他,肢体动作带着些许攻击性。 许长生只得本能的向后退,直到退至办公桌前才被抵住了腰,在有点阴暗的光线中看着对方俯下头来,眼神异常专注的盯着他:“我不想说废话。你既然什么都想起来了,有何打算?” 许长生努力挺了挺腰杆,考虑把话说得诚恳清晰:“曼山,我们纠缠了好几辈子,两个人都痛苦,特别是上一世,我给了你那么多伤害,我不想再重复。我好像被阴司诅咒了一样,每一世都没有好结果,你别再跟我扯上关系。”顾曼山眯起了眼睛,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只好接着解释:“我们这一世各走各的,好不好?你给我的尸骨下禁制,也是要封住我的前生记忆,现在就当我什么都不记得吧。曼山,你值得更好的人,你觉得喜欢我,很可能只是受骗后地错觉……” 顾曼山突然笑了,那清浅的笑容极度冷艳又充满嘲讽:“闭嘴!你说的这么多,我都懒得搞懂,也不想搞懂。这世上地人千百年来都很奇怪,你更奇怪。你一会儿爱我,一会儿骗我,一会儿又想不要我,还说上这么多,想让我相信你是为了我好?我不想听你说话,我只要你听我的话。” 许长生脸有点红了,但他坚持认为自己没错,他焦急地打断曼山,企图继续解释清楚:“曼山,你怎么看我不要紧,你若再跟我一起,也一样不会快乐!” “快乐?你又不是我,我快不快乐你如何知晓!别再废话,乖乖地陪着我便是!” 顾曼山双手伸出,紧抓住许长生地臂膀,以极为强势的姿态把他抱入怀里。 许长生其实一点也不想挣扎,这温暖又甜蜜地拥抱他永不会讨厌,可他一想到随之而来的后果,彼此无休无止的伤害,他就忍不住心生怯意。 顾曼山的声音明显带上了愉悦感:“嗯,如此便好,休再开口!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了你,你便要跟我一起!我不会像你们这些奇怪人的,老是变来变去,什么一辈子两辈子,就算一百辈子也好,都不过是一小会儿。什么物是人非、什么恍如隔世,都是那些人想要变心的屁话。相互喜欢便在一起,若敢变心便一刀杀了,独自一人也未尝不可,只是日子过得慢些。” 许长生心中发寒,对方果然从没变过,自己所爱的也正是如此偏激又单纯的曼山。自己的一辈子,在曼山的生命里不过是一小会儿,也难免曼山会觉得寂寞孤独。 “曼山,你是不是因为太寂寞,才想跟我在一起,我们可以做回朋友,就像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你把我看作大哥?” 顾曼山怒视他几秒,提起手掌狠狠给他一记耳光:“不许再说话!你这人简直是个妖怪!当初我要把你看作大哥,是你自己不肯,你寻了我那么久,又想尽办法骗了我,我才阴差阳错、莫名其妙的喜欢了你!如今你又要回头让我认你做大哥?呸!” 顾曼山骂得他狗血淋头,他也不敢还嘴,更无法抵抗对方已经侵袭他重点部位的手指。只不过轻轻几下抚摸,他就喘息着闭上了眼,对方渐变沙哑的嗓音更显销魂。 “我知道你喜欢这个,我们都别再说话,专心做好这件事吧……”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卷一长生劫48、错位 许长生身体的每一寸都很满足,然而他的心情很沮丧。他有点看不起自己,定力差得不如猴子。 他叹着气看向正在整装的顾曼山,对方也正漫不经心的看着他,脸上带着毫无倦意的清醒笑容:“我找好房子了,我们一起住!” “……不好吧!我是本市学生,可以住家里,再说我们还没讲好,曼山,你不能逼我做这做那,要跟我商量!” 顾曼山好像发出了嘲笑的鼻音,然后放软语调:“好吧。长生,我们商量一下,你什么时候搬来跟我住?” 许长生痛苦的挠头:“救命!曼山你别这样!我们只是住一起也解决不了问题,我们还是会吵架的,我还有爸爸妈妈,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事,也不可能理解!” 顾曼山摸了摸他的脸,表情带着一点点嘲讽和怜惜:“你上一世也这样,总记挂着别的人、别的事。你什么都想做到最好,便什么也做不好,那又何必苦苦找我呢?你找我那么辛苦,便是想要我喜欢你,后来得到了,就不再稀罕了,是不是?” 许长生望着对方一对光华流转的眼珠,只觉灵魂都要被吸入,不自觉摇头道:“不是的,曼山,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我真的是为你好。我已经害了你,不想继续害你,从前都是我太自私!” 顾曼山用力捏他的耳朵,疼得他眼泪都差点飙出来,“你若不稀罕我了,只需说一声就是,我亲手杀了你。再等你下一世,少跟我说这些恶心肉麻的言语,我一点也不爱听。.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 许长生只好住了嘴。不敢拿命去试。如果现在就被曼山杀掉,自己那对人到中年的父母怎么办?他连兄弟姐妹都没。也什么养育之恩都没报过。 前面十八年光消耗不生产,父母却待他好得没话说,跟前面那好多世完全不一样,他去得太早会内疚。还是不要了……就算马上死在曼山手上,下一世两个人还是得纠缠。一样的解决不了问题呀。“我给你一周时间,你说服家里地人,搬来跟我住。” “呃……那这期间你别去我家!我爸妈胆子小,你若讲给他们听一些奇怪的事,他们会被吓到。” 已经立在门口的顾曼山微微皱眉回望他:“你真嗦,好吧。不过你每天都要见我,不许躲我。” 许长生也赶紧穿好衣服奔向门边:“我先走!我们现在是师生关系,不伦耶!你别太嚣张,被人知道就惨了!” 顾曼山伸手抓住他地胳膊。目光闪动了一下:“你是说我们相好的事?被人知道会怎样?” 许长生形容得及其夸张:“我会被无缘无故退学!你也会无缘无故失业!我说不定还会被家里赶出大门睡大街!一般来讲,男性朋友也不会再理我,唯恐我对他们有企图!呃。差不多会一无所有!” 顾曼山面上露出惊疑地神色,“为什么?世上好男风的人多了去。从古到今都是如此。英雄帝王也未必能免。我们顶多被那些无聊之人看不起便罢,何谈一无所有?” 许长生把门悄悄拉开一条缝。瞄了瞄外间是否有人经过,确保安全才缩回脑袋:“你火星来的!现在是什么年代,大家都精神过敏嘛,反正就是不打你不杀你,但让你很难好好活……我也讲不清楚。我十四五岁就勇敢的查过资料,我真被吓坏了,曼山你也小心点……咦,说起来你怎么会在我学校任职呢?你用了什么邪法?你别伤人哦!” 顾曼山对他的多管闲事嗤之以鼻:“我活了这么久,自有一番神通。我也有我地朋友,只是甚少见面罢了,你有宁千羽,我有亦亭和冥灵他们……” 许长生吃惊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你有朋友?你为何从未对我说过?我也从没见过……” 顾曼山以看白痴的眼神俯视他:“他们是我朋友,与你何干?我可不像你,什么事都要找朋友帮忙,我与我的朋友都是一般,相交时可托付性命,分别后再不刻意相聚。尤其各自的情爱私密之事,从不求助于人!” 许长生被曼山一顿教训,心知对方还在怨恨自己找千羽施术的事,只好讪讪一笑:“那些事都是我错,我也并非不知错,因此这一世才想对情爱二字敬而远之。曼山,我说的都是心底的真话。” 顾曼山冷然凝视他,表情带上几分嘲讽、几分黯然,用力把他推向门口,“滚吧!你若再多留一刻,我便会把你杀了,省得看你这般婆婆妈妈、嗦嗦。” 他被推得踉跄了好几步,强忍着回头的欲望快步走向前方,身后门内传出了低低的叹息。 “你今生窝囊软弱,比起上一世还不如,我是中了什么邪……” 许长生紧紧地捏着拳头,满心都是酸涩地滋味,一路苦笑着走出了校门。 坐在巴士上,他一直回想着曼山的那句话,它的杀伤力实在太大。然而它也蕴含着荒谬地哲理----曼山喜欢那个自私又强势的他,他喜欢地也是偏激单纯地那个曼山,当他想到更多的宽容,甚至以放弃来成就彼此地平安,曼山就会鄙视并且讨厌他了。 他和曼山喜欢着的对方,都是他们并不喜欢的那个自己,他们想要为所爱的人付出更多时,自己在对方眼里就已经变了。上一世为了爱情委曲求全的曼山,这一世软弱窝囊的他,爱情并不仅仅让人变得疯狂和勇敢,还会让人变得畏缩和胆小。 他的那些前世,就像兜着圈子想咬住自己尾巴的小狗,不停的追逐寻找曼山,卑鄙的得到之后,才懂得那些占有并不是爱。小狗终于咬住了目标,然而,它又痛得想要松开这条被自己咬伤的尾巴。 只有咬到了的那一刻,它才明白它一直追逐和伤害的对象正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再要松口却已经太晚。咬掉那条尾巴,不舍得;留下带伤的尾巴,伤口会感染到全身溃烂。 他永远记得曼山强忍委屈的表情,甘愿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与另一个人分享他。那时的他已知道自己做错了太多。 那种过于强烈的心疼和痛苦,注定了他今生的怯懦。 卷一长生劫49、约会 在自己的小床上辗转失眠一晚,许长生已经在心里对那个爱了太久的人说完再见。这一次应该就算分手了,这样很好。他还能不远不近的看见对方,但不用再担心会伤害对方。 曼山不会再理他了吧,跟自己看不起的人谈恋爱基本不可能。可是,当他再一次看到站在教室外的曼山,明明没有课却对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那一刻的他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兴奋还是烦恼。 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一次跟在曼山身后走了出去,只走到楼梯的转角,曼山就做出令他极其意外的举动。 曼山一把拽住他,直往楼梯背后的阴暗处拖过去,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亲他。 他不知是吓傻了,还是乐到傻了,总之整个口腔都被曼山侵袭完毕后,他仍然睁大着眼睛发呆。 近在咫尺的楼梯那里有无数只脚上上下下,嘈杂的声音总算把许长生拉回现实。 “你、你……你在想什么?在这里,做这种事?太嚣张了吧……我昨天还跟你说,要小心一点!人言可畏啊!” 顾曼山完全无视许长生满头的汗,语调轻松的低笑出声:“这样不是更刺激吗?我有学过上网,也去过色*情网站了,我可是为了你才认真去学那种知识的。” 许长生哭笑不得的去掩他的嘴:“小声点!你还真说得出来,这里人很多!那种网站不行啦,都是夸张得要死,你信那些干嘛?一点都不实用!” 顾曼山眨眨眼睛,温柔地推开他的手:“看来你去得比较多。.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这么了解。许长生再次流汗,脸也红了:“呃……我是一个健康正常的成年人,有分辨现实和幻想地能力。偶尔批判性的逛一下那种网站,有助于拓宽眼界、增长社会经验。” 顾曼山终于被他逗得大笑:“你是比从前窝囊。也比从前有趣得多。” 对于这句评价,许长生半喜半忧,但当务之急是再次扑上去掩住对方的嘴:“顾爷爷、顾叔叔,别笑这么大声呀!下次也别这么偷袭我,我心脏太弱……” 顾曼山眼神流转。露出赤裸裸地喜悦,用力扳开他的手,把嘴唇凑近他耳边轻声说:“嗯,那我下次光明正大地亲你。” 许长生这才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什么“下次”,他之前不是想得很清楚很明白很深刻了吗!他赶紧企图补救,想要解释刚才的口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从此以后都别再偷袭我,也别正大光明的亲我!” 顾曼山惊喜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而冰冷。语声也像被寒风吹过:“你确然是变了心,连这件事也不喜欢跟我做了。你既然已经不爱我了,我怎么做都无须听你的。只要我自己开心便好!” 许长生不敢再说话,心里同样是一阵难受。一次次把自己爱地人推开。这样真的可以让彼此平安吗?他被诅咒的宿命难道真的可以改写?如果自己承受了痛苦,得到的还是痛苦。自己推开了所爱的人,彼此也还是不能幸福快乐,那为什么不只享受眼前就好呢? 他手指动了一动,想要抚摸曼山的脸,但他再次想起了对方曾经为自己承受过的一切。他忍不住犹豫,同时痛恨自己的这种犹豫,他就快窝囊得连自己都受不了,这就是“爱”最可怕地杀伤力。 人们承受痛苦,为的是获取幸福?还是仅仅为了得到那个渺茫的、关于幸福地希望?当痛苦来到的时候,幸福已经遥不可及,因此只能给自己一个美丽地希望,那样才可以继续承受下去。即使现在地自己明明知道,离开了自己的曼山也未必能得到幸福,也不能自私地抓住眼前地一丁点快乐,这样跟上一世的自己有什么不同?与自己在一起,曼山只能承受远比快乐更多的痛苦,而离开自己的曼山,却可以得到快乐和幸福的希望。 所以,不要再犹豫,不要再舍不得,干脆一点断掉与对方最深的那个联系。许长生深吸了一口气,承认曼山对他最严厉的指控:“对,我不爱你了,我只有恨你、怕你,我怕你杀了我,才不得不敷衍你、骗你。曼山,你对我死心吧,我们以后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顾曼山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变得黯淡而遥远:“原来如此……我所料不差。你回复了前世记忆,又怎么可能不恨我,你待我虽不算太好,我却杀过你两次。想来还是你恨我多些。” 许长生忍住满心酸楚,顺着顾曼山的话尾接下去:“曼山,爱和恨都总有过去的一天,我也不想再恨下去,我们就在这一世化解它,好不好?我们试试,这辈子不要再见面,跟别的人去相爱相知,当我们都爱上了别人,对彼此自然就淡了。只要我们给自己机会,没有理由不会爱上另一个人。” 顾曼山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上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是,我也看了许多这个时代的故事,谁离开谁都无所谓,总会喜欢上另一个人。与从前也没什么不同,过去是男子三妻四妾,如今是娶一个,情人数个;旧时女子红杏出墙或是亡夫再嫁都算寻常,如今是嫁不嫁人都可改弦易辙。不管官府是什么规矩,总管不住人心。嘿嘿,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管不住你要变心。罢了,你说如何便如何吧,只需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许长生总算心头一松,却只有酸苦之味而全无喜悦之情。 “你只管说,我一定答应你。” “明天周末,陪我过一整天。我想过一天前世你骗我哄我的那种日子,那时你虽满口假话,我却真的高兴过。” 许长生眼眶一阵发热,极力强忍泪意露出笑容:“好。你把现在的住址给我,我一大早就去找你。” 这是个会让彼此都心碎的约会,然而他只能点头答应。与曼山相识直到现在,对方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他做什么,这竟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卷一长生劫50、告别 人一激动起来就容易犯错,尤其与自己所爱的对象在一起的时候。 许长生很早就去敲开了顾曼山的门,两个人并没说太多话,沉默的走上了人还不算太多的大街。 顾曼山选了不远处一个很小的摊子吃早点,给自己点了油条白粥,给许长生点了一碗馄饨。 他带着微笑的脸上眼神温润而飘移,仿佛在看着什么别的地方:“我记得每次晚上出去,你最喜欢吃的便是馄饨与饺子。这里的肉馅很新鲜,我吃过很多次了。” 曼山竟然记得他喜欢吃的东西?许长生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一直以为,他和曼山始终只是爱与被爱的关系,所谓两情相悦从不曾真的存在。 就像他对曼山的迷恋曾经延续几百年,对于食物的偏好他也一直没有变过,然而他违心的反驳起对方的话:“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曼山,我已经再世为人,喜欢的事也未必跟从前一样。” 顾曼山调回视线看了他一眼,声音已经低了下去:“你喜欢吃便吃,不喜欢就倒了它吧。” 许长生还想说点更绝情的话,手却不自觉端起了那碗馄饨,“我……我先吃吃看!” 顾曼山再不看他,只专心致志吃着自己的油条和粥。吃完了食物后也一语不发,只看着四周越来越多的路人发呆。 许长生也没有再开口,压抑的气氛让他只能埋头苦吃,等到顾曼山终于招呼他起身的时候,他已经把碗里的汤都给喝光。.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面对着顾曼山微带惊异与玩味的眼神,许长生不禁红了脸:“呃……你地介绍不错。肉馅很新鲜,所以我破例……那个……” 顾曼山也没再多话,只对他轻轻一笑:“走吧。” 大街上人潮渐多。虽然是休息日,但还是有很多家庭早早起床。而且全家一齐出来享受悠闲的假日。 许长生看着自己身边垂头慢行、没什么精神的顾曼山,再看看别人一家人兴高采烈地表情,深深觉得自己实在太可恶。 他更想起自己在那场搜魂幻梦中曾经许过的愿望,浓浓地内疚和心酸交杂在一起,忍不住脑子一热。伸出手抓住了顾曼山的袖子:“曼山,我带你去游乐场!” 顾曼山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惊喜:“嗯?好啊!还有别的安排吗?” 许长生登时沉迷在对方纯粹的笑容里,一开始冲动就收不住了,“有!我们上午去游乐场,中午去小吃园,你喜欢那个!然后下午看电影、晚上去步行街!那里最热闹,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有,你也肯定喜欢……” 顾曼山笑眯眯地点头,伸出手握住他地掌心:“嗯。我对这里不熟。你说哪就哪吧。” 许长生心里一颤,掌中也加力反握了过去,两人温暖的皮肤相互摩擦。直令心也变暖了许多。 两人手牵着手慢慢走向巴士站,许长生良久才意识到这样不好。但要甩开对方的手却哪里舍得。只好悄悄抬眼看向四周。 身边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也没有看到任何熟人经过。他稍稍放下了心,调回视线看向身边,却正对上顾曼山似笑非笑的脸。 “呃……就在这里等车。”许长生赶紧找个话题。 顾曼山眯着眼凑头问他:“你很担心被你认识的人看见,对不对?” “呃……也没关系啦,我们是师生,感情好一点算是正常。”许长生硬着头皮回答。 “也是,只要我们不被人抓奸在床,自己也死不承认,那我们便只是师生。”顾曼山几乎是笑着低声说出这句话。 许长生面红耳赤的住了口,曼山的这张嘴比从前厉害太多,他完全招架不住,也根本不想招架。如果对方这样嘲讽他可以得到一点乐趣,他自然愿意配合。 顾曼山也没有穷追猛打,及时止住笑声继续拖起他的手。两人间的气氛反而变得融洽平和了些,一起坐上公车后也暗地里牵着对方地手不放。许长生容许自己享受这快乐的放肆,因为它已经是最后。 一整天马不停蹄的玩下来,许长生真地累坏了,却满心都被喜悦与悲伤交缠着。 顾曼山只显得高兴,一点儿伤心也看不出来,也许是真的想通了。 当天晚上地十点钟,许长生在曼山地门口说出道别,对方却笑着拉近他的身体,在他耳边轻声提醒:“今天还没有结束,十二点才算。进来陪我一会儿。” 许长生明明知道,自己一进去就会忍不住汹涌地情与欲,一整天的相互陪伴早就点燃了隐秘的火焰,缺的只是一个私密的空间。但是他无法拒绝,曼山的手已经抚上他最激动的那个部位,他只来得及呻吟一声,就被曼山用力拖进了屋子里。 将近两个小时的抵死缠绵,因为是最后一次而愈发激烈,许长生觉得自己累到快要死掉,但又拥有无穷无尽的精力,最后瘫倒在床上不停喘气的他,连手指都快抬不起来,某个地方却又在向半硬的趋势发展。 “……呼呼,不行了。我要回家了……家里人肯定要等门,我保证过今晚回家睡。”他皱着眉努力向床边爬过去,真的不能再碰触到对方任何一寸肌肤。 很出于他的意料,曼山竟然无比的善解人意,语声也平静得有点诡异:“好,你回去吧。你总是记挂着别的人别的事,什么都想顾全才好。” 对方的话虽然还是带着点嘲讽,许长生已经习惯到不会在意,只是起身前在对方脸上最后留下一吻:“曼山,再见。” 直到他穿好衣服走到门边,顾曼山才从背后问出一句:“你是不是再也不会亲我,也不会再陪我?你希望我离开这个地方吗?” 许长生犹豫了一下,背对着曼山清楚的回答:“我只想看着你好好的过,找到一个真正值得你喜欢的人。我想看到你幸福。” 顾曼山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好。再见。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卷一长生劫51、曝光 许长生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尽管提前就打了电话,父母还是稍稍数落了他几句。 他乖顺的保证着再也不犯,努力把低落的心情掩饰住,把父母劝得进房睡下,才躺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接下来又是一夜不眠,疲累的身体和纷乱的思维把他折磨得够呛。 从今以后,他只能用想念和回忆来亲近曼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彼此的痛苦总会消散,世间那么多分手的情侣不都是这样? 也许最开始的时候,双方都会觉得依依不舍、肝肠寸断,到后来有一方总会先开始淡忘。再后来,彼此新的生活逐渐赶走旧的回忆,直到最后即使再遇也形同陌路。 根本用不了一辈子那么久,说不定一年两年顶多十几年就好,曼山对他的爱恨都会灰飞烟灭,仿佛他们仅仅是认识过,而从没有过隐匿又亲密的关系。 这样想下去,时间就会变得好过,他在心里不断重复那些近乎无耻的慌言来安慰自己,睁着眼度过了漫长的夜晚。 又一个白天,他哪里都不想去,待在家里整整二十多个小时。连父母都为他担心起来,追问他有没有同学家可以去玩,他挤出微笑来应对他们:“我没事,昨天玩累了,今天想多睡睡。” 熬到吃了晚饭之后,他才因为过度的疲劳而真的睡着了。 好不容易进入的梦乡仍然不是乐土,他的梦境悲惨险恶----他再次梦见了可怕地阴司,许久不曾再见的马脸兄在梦里叹息:“许掌簿,我只能与你梦中偷见,你此生又是早逝之命。.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莫要再与阎帝相斗。你上一世企图改命,却斗不过阎帝神通,最后仍是早逝。并且死于你所爱之人手上。为了惩罚你自不量力之举,阎帝又多判你四世短命啊……唉。” 许长生一点儿也不意外。只苦笑着对马脸兄道谢:“多谢你给我通风报信。我只想知晓曼山会怎样?我跟他分开是不是好一些?还有,我什么时候的死期?我总要给父母留下点遗言。” 马脸兄摇头再叹:“他性命早已不属阴司管辖,你撕毁生死簿,已将他地性命还给他自身,除非他铁心自戮。这世上没什么能杀了他。你若与他分开,他也许能避过些危难,你却会失了他的回护。若你与他一起,可多活几年也说不定,你若离开他身侧,今年便要回到奈何桥上。” 许长生心中大震,登时叫了出来:“今年?我只有这么一点时间了?” 这一叫之下,他眼睛也随着睁开,却原来是梦醒了过来。他一时间拿不准这梦境到底可不可信。但马脸兄所说地一切都正中他心底的担忧顾虑。对于一个经历过奇诡异事的人来说,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他立刻起床做在桌前。呆呆的想了半天再从抽屉里拿出纸笔。 如果没什么意外,就把这份遗书锁在自己的抽屉。如果万一有那么一天。为自己清理遗物地父母肯定能看见它。 他极度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给父母写下信件。然后小心翼翼把它锁在抽屉的最里层。 周一的早晨,他顶着一对黑眼圈去学校,在巴士上就发现很多人盯着他看。他心里有点发毛,怀疑自己脸上没洗干净,趁着低头的间隙赶紧把整张脸重新擦了一遍。 但还是不行,越来越多的人看向他的脸,他只好干脆用手挡住脸装睡。下了车以后,路人也有几个盯着他怪笑的,还有个别人甚至对着地上吐口水。 这可真的奇怪了,他只好拉起领口挡住自己地下巴,垂头快步走向学校。 走到校门口,他看到几个认识的同学,被孤立和围观的感觉太可怕,他赶紧笑着跑过去跟他们打招呼,谁知道他口还没开,他们立刻扭头走掉,其速度简直迅雷不及掩耳。 他愣了一愣,独自走进宽敞地校门,本来拥挤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哇!湿吻男!就是他!”这句来历不明地话一被人吼出来,人群登时骚动了,学生们纷纷转身看他,嘴里窃窃私语,脸上也表情丰富,但脚下很快分出一条道来。 这是干什么?热烈地迎宾仪式?还是不与自己为伍?许长生惊奇又愤怒的大声反问他们:“你们干什么!都是一个学校地同学,有什么事直说!” 那些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总算有个面目清秀的女生带着怯意和善意开口:“那个……校园论坛上有段视频,点击很高……你是男主角之一。” 他脑袋一昏,难道他和曼山被人偷*拍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呀!勉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他平静的询问这个女同学:“另一个人呢?你既然说男主角之一……” 那个女生表情黯淡了一下,还是友善的回答了他:“顾助教。你们的事已经被所有人都知道了!不光是校园论坛上面,其他网站论坛也有……” 许长生这下才知道什么叫悲惨,下一步就会是上本地纸媒了吧!同性恋没什么奇怪的,问题是曼山跟他如今的身份不对。更关键的一点,是他可怜的父母根本不知道他的性向,但现在肯定瞒不住了。 他有想过告诉母,但远远不是现在这个年纪。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了太久以后,他就打定主意终生不告诉他们了。 他甚至无法预料,到底是他的死亡还是他的性向更会让父母多伤心一些,他怕的是到时候两种悲伤会一起压在父母的肩上。 他开始无声的苦笑,到了这地步他想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反正已经注定霉运,他干脆挺起胸膛从人群让出的那条道上走了过去。 一路上听到了无数的私语和低笑,他不禁揣测那段视频到底有多夸张。不管怎样,还是要请假了才能离校,他保持着最后的理智走向了教学楼对面。 学校职员的办公楼下,他看到了那张美丽的面孔。曼山的脸上一点憔悴和焦虑都看不出来,甚至对他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这是又一个大大的意外。以曼山的个性,此时应该无比愤怒,忙着揪出那个偷*拍的人给予惩罚才对。难道曼山还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对方清澈的眼神和单纯的笑容,许长生的心被揪做一团。 卷一长生劫52、亲离 站在办公楼下的许长生想得很多很多,尤其看到有许多窥视他们的眼光之后,他更是垂下眼帘直接从曼山身侧走了过去。 虽然这样只是欲盖弥彰,但他不想让曼山被更多的蔑视和取笑,只要他笔直的走过去,那些旁观者总会收敛一点,不至于说出过多侮辱性的言辞来伤害曼山。 曼山竟然十分平静,只目送他从自己身边走过,一点特殊的表现都没有。 也对,他们前晚就已经分手,这种态度才是正常合理的。许长生心里暂时为对方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进办公楼。 给自己请完三天的事假出来,曼山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许长生硬着头皮挺起胸膛,从人群中沿来路离校。 直到置身于离学校很远的小巷里,他才有空闲感到茫然与悲伤,这一次再也瞒不住了,他终究要亲口告诉父母,那样总要比他们从其他人嘴里知道好得多。 他在巷子里来回走了好几次,对自己努力打气,这才回到巷口,招了一辆计程车直奔家门。 父母都去上班了,他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经历漫长的等待。还有两个多小时,他们就要回来吃午饭,他中默念着对父母告白的腹稿,修改掉其中可能太过刺激性的字句,极力委婉而清楚的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正在反复排练重要的“台词”,外面突然传来细微的声音,许长生先是吓了一跳,以为有贼企图入屋,赶紧跑下床打开房门。人都还没冲到大门口。.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外面的人就已经推开门进来了,一看清那两人的面貌,许长生登时面如土色、心如擂鼓。 “爸、妈……怎么这么早回来?还一起回地?”他勉强笑了笑。希望自己表情能自然一些。 爸爸妈妈都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的脸。他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呃……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吧。” 尽管心情已经深深地沉了下去,也努力地做着心理准备,但妈妈逐渐涌出眼眶的泪水还是让他异常难过。 “妈,您别哭啊……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爸。您也别这么站着了,先坐下吧。” 他不得不用尽所有力气来保持镇定与冷静,因为此时地父母比他要无措和激动得多。 妈妈听到他的话才茫然应了一声,换好鞋硬邦邦地走近几步,坐在沙发上继续沉默。爸爸的手紧握成拳,鞋子也没有换,眼睛却垂下去躲避着儿子的注视,就那么站在门口发呆。他不知是没听见儿子的话还是不敢或不愿走近,若是可以的话。许长生怀疑他会把耳朵也遮起来。 不能永远这么静默下去,许长生鼓起最大地勇气清了清嗓子:“爸,妈。我有话跟你们说。我其实很久以前就想说,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我……” 坐在沙发上的妈妈身子震动了一下。神情恍惚地出声打断他:“去楼下点货的时候。做仓管的张小姐拉我讲话。我跟她不熟,还觉得很奇怪。结果她说,说……她看到了我儿子,在网上……我当然不信,马上打电话给你爸,你爸很生气,直接跟她讲电话……长生,那个人肯定不是你,对不对?你比他瘦一点,白一点,那个人只是跟你有点像……” 站在门口的爸爸发出一声近似呻吟的低叫,终于抬起头大声斥责妻子:“别说了!他要说,就让他说好了,应该觉得羞耻的不是我们两个!” 许长生忍不住心底一冷,在父母的心里,这果然是羞耻和罪恶。他事先想好地那些委婉言词立刻飞走,只剩下想要向父母澄清和沟通的意愿。 “爸、妈,那是真的。虽然我没有看到,也没有心情看,但视频里地那个人应该是我。我不觉得羞耻和罪恶,那个偷*拍我的人才应该觉得!我没有犯罪,我已经年满十八岁,有权利跟自己爱地人在一起,也没有跟第二个对象交往过,我有什么地方需要羞耻?” 妈妈睁大地眼睛里流出了更多的泪水,爸爸也张大口直瞪着他说不出话来。他心中又痛又酸,但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错事,说了错地话。 “我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我喜欢的对象是男生,其他任何喜好行为都跟别人一样,这难道是罪?我不会伤害别人,只想按照自己需要的方式生活,我这一生只会喜欢一个人,这难道是错的?” 爸爸似乎再也不能忍受,冲近他用力推了他一下:“住嘴!你没有伤害别人,你伤害了我们!我跟你妈生你出来,辛辛苦苦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就只在乎自己需要什么?” 他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尽力站直了继续跟父亲争论:“爸,我知道你们对我的期望,我从小到大也都在努力。我自认对得起你们,也对得起自己。我的学习成绩向来不比别人差,我会顺利的毕业工作,如果我能长命,也会奉养你们到老,无论是血缘亲情还是责任义务,我都会做好!” 妈妈一直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说话也带着抽泣的鼻音:“你现在还能顺利毕业?傻孩子……妈妈并不是怪你,只是为你害怕担心,你以后的路怎么走啊?如果别人不知道,你只是告诉我们,我不会阻拦你的,可是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你在这里怎么待下去?邻居同事全部都会……这里只是小地方啊!” 爸爸被妈妈的这番话刺激得更加生气,干脆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我要打醒你,给我好好想想!你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有本事的就靠自己活!给我滚出去,一个礼拜饿不死再滚回来!等你吃几天苦就知道生活没那么容易,大话没那么好说!” 许长生出于本能抚住了火辣辣的脸,却强自压下了所有的害怕与哀伤,仍然保持平稳的腔调对爸爸点头:“好,我们都冷静一下。爸、妈,别为我担心,我去同学那住几天再回来,你们保重身体,别太生气了,也多想想我说的那些话。” 说完这些,他快步走出自己的家,妈妈的呼唤和爸爸的怒骂都被他刻意抛下。因为他早就要承受不住了,他的鼻子和眼眶都肿胀发热。 卷一长生劫53、对立 站在离自己家门口几十米的巷口,许长生蹲下来掩着脸无声落泪,在父母面前必须坚持并清醒的那个自己,此刻尽情脆弱也不再要紧。 哭了好一会儿,他的肩膀被人轻拍:“长生,你果然被家人赶出来了?那你现在没有牵挂了,我们走吧!” 他惊异的抬起头来,连满面的泪痕都忘了掩饰---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曼山又是谁? 根本没有太听清楚对方的话,他只是本能的觉得曼山出现在这里有点不对劲,赶紧站起身来问出自己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 顾曼山看着他的眼神很奇怪,一点不显得沉重,反而充满喜悦和轻松:“我当然知道你家在哪。我在超市门口带走你的事,你都忘记了?” 许长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但还是觉得哪里怪怪地:“曼山,你现在还来找我……你都知道了是不是?校长没有为难你吧?” 曼山弯起嘴角笑得更加灿烂:“我本来就不喜欢见到那么多人,现在好了!我都不打算再回学校,我们直接走吧。我早就在别处买了一栋小别墅,离市区很远,以后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我们从前的心愿终可实现。”说实在的,听到这些话的许长生不可能不动心、不感动,但对方飞扬的表情和愉悦的语调让他愈发不安。 他想了一想,才试探着小声问道:“曼山,你……你看到那段视频了吗?” 顾曼山平静的点点头:“嗯,看过了。.1^6^K^更新最快.” 许长生看着对方毫无愤怒之情的脸,心迅速沉了下去。但仍然艰难地继续追问:“你一点都不生气?也不想找出是谁干的?” 顾曼山注视着他的眼睛,竟轻声笑了,一点后悔地表情也看不出:“长生。你不用试探了,是我做的。” 许长生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感到了好一阵天旋地转。他从来不曾想到,曼山也会像别人那样,使用手段和心计来达到什么目的。好几个前世里,他都曾经做过可耻卑鄙地事,使用过的每个手段都要比曼山这一次过分得多。可是……他早已被俗世污染毁坏,而曼山一直单纯如纸,也许任性过偏激过,却始终没有变过。那才是他爱着地那个曼山。 “曼山……为什么?”许长生用尽自制力才能压住满心的悲哀,以冷静而平和的语调询问对方。比冷静更冷的,应该是失望,若能够得到一个好的理由,他也许还能说服自己不至于绝望。 顾曼山根本不需要思索地时间,直直看着他语声清晰的说:“我们前一世都不快活。便是因为你牵挂太多。我想了很久很久,才明白这一世该怎么做。我只要你一个人,也要你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都别想插进我们之间许长生心中一凛,对于自己已经隔世的旧事。对于曼山却仍是极深的疮疤。那些阴影怕是永远都在曼山心中挥之不去了。可如今的自己已不是那个心计深沉的皇帝,而是个被父母宠爱着的、从小养育到大的普通男生。 “曼山。从前是我做错了,可你现在是重蹈我当年的覆辙!逼迫和哄骗得来地感情不会幸福,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顾曼山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喉中发出了低低的冷笑:“你当初自然觉得那是对,如今却说那是做错。其实只是因为,你不愿再与我一起,我便做什么说什么都只是错。” “不是这样的!曼山,我……好,你就当我这么想吧。我不会跟你走,我地父母也并不是你所认为的无情。他们生我养我,照顾了我十八年,我不能就此人间蒸发。” 顾曼山冷笑得更大声,表情也带上狠绝之意:“你上一世就是这样,只记得旁人待你地好,你也总记得待旁人好。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费尽心思地骗我动情?我也想忘了你这卑鄙无耻的负心人,可除了你,我再找不到一个人像你这般能够骗得我开心……许长生,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许长生心中不由生出惧意,上一世顾曼山露出这种表情地时候,正是要亲手杀他。他当即抬起头直视对方,“如果我不跟你走,你会怎样?还是杀了我?你如果决定了,我不会反抗,只要让我给父母打个电话。” 顾曼山被他气得眼泪都险些掉下,自怀里抽出一把短短的匕首:“我杀了你有什么用!我这一世不会再杀你了,我……我去杀了你看重的人!那样你便只有我一个,再也不用牵挂别人!” 许长生立刻扑上去,用力抢夺那把亮闪闪的凶器,可那只能让他自己被匕首误伤。他虎口处被锋刃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的场面暂时让顾曼山停止了动作。 看到对方发起了呆,许长生抓紧机会揪住对方的衣袖:“曼山,我很痛,快送我去看医生!” 顾曼山有点手足无措,随便撕下自己袖口的布料包住他的伤口:“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我只是说气话,长生,你没事吧?好多血……我……医生在哪里?你别闭上眼啊!” 许长生努力睁大眼睛,异常认真的问顾曼山:“曼山,你告诉我实话,别骗我。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杀了我的父母?” 顾曼山咬住下唇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几秒钟之后却又用力点头,脸上是一片愤怒而又哀伤的神情:“对,我想杀了他们!若不是怕你生气,我早就下手了。我不想杀无辜旁人,但他们跟我抢你!从前我已容忍了许多许多旁人,如今为何还要我忍!我若还能杀了你,自然杀了你才是对的,可我对你已经下不了手……唯有去杀了旁人。” 许长生心中大怯,只想快点报警,警察来时他再吓吓曼山,能把曼山劝走也是好的。可惜出门匆忙,身上连手机也没带,他只好皱着眉头开口呻吟:“啊……好痛,曼山,扶我到路口坐车,我们去xx街的医院。” 卷一长生劫54、劫持 顾曼山不疑有他,扶着他去路口招了计程车,许长生一路上试图对司机挤眉弄眼,可惜对方粗心得很,完全置若罔闻。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继续耗到了医院里面,哄着顾曼山去为他挂号。 顾曼山哪里来过人间的医院,磨磨蹭蹭了许久才把事情弄完,等回去寻找许长生的时候,只看到他正把一个小小的手提电话递给一个陌生人。 “长生,你干什么?”顾曼山脸色立刻沉下来,他也知道这个东西叫做电话,可以做许多坏事。 “呃……我刚给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我要跟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他们同意了!” 顾曼山犹豫了一下,表情变得轻松下来,对他露出美丽的微笑:“真好!我可以放过他们了。我也不想做那种事……我只想你一生一世陪着我,别的什么也不要。” 许长生看曼山笑得这么开心,心里不由得难过起来。若是曼山知道,此刻的许长生已经出卖了自己,会有多么的憎恨他? 可是,不能冒着父母被杀的危险,顾曼山有权伤害和杀死的人只有许长生一个人。父母或者其他任何无辜的人都不能被拖进他们两人的私事,曼山也不能变成一个谋杀人命的凶手。 他对于曼山,除了那份漏*点之外还有责任,那才是他现在所想到的真正的爱情。他不能保护曼山,也不能给曼山幸福,但最起码要让曼山明白这个时代的是非对错。 如果他真的只能活到十八岁,那么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也许他还能活几个月。.网,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也许只能再活几天,不管怎样都好,他希望曼山能够成为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地正常人。 警察应该就快来了。这里不是个适合谈判的地方。许长生想到之前曼山对自己的坦白,自己这样对待他实在太不公平。已经是最后地相处了。不要再欺骗下去。 于是,许长生站起来拉拉顾曼山的衣袖:“曼山,我有重要地话对你说。我们去外面。” 顾曼山眯起眼睛摇头:“那你的手……现在不疼了?长生,你有点奇怪。” 许长生背后滑下冷汗,干脆拉着顾曼山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先进去再说!” 走进医院的卫生间。他快速地查看了每个隔间,只有一个隔间里有人,还被他异常的瞪视弄得毛骨悚然,赶紧拉上裤子逃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地空间里,许长生低着头开口:“曼山,我之前是骗你的。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他们马上就会来,你快点走吧。” 顾曼山沉默片刻,声音黯淡中带着疲倦的嘶哑:“嗯……我早该想到。是我笨……到现在还信你。” “不要再讲话了。时间很紧。曼山,走啊!”许长生忍不住焦急起来,对方一点想逃的意愿也看不出。 “你在为我担心?算了吧。生有何欢。死亦何惧。我已经活了太久,不想再孤零零的一个人。从前我并不觉得寂寞。可自从你上一世被我杀了之后……我每天守着你的尸体。看着它慢慢腐烂,再慢慢变成一堆骨头。我真想你还能陪我……可是你已经变成骨头了,再也不能哄我、骗我,逗我开 许长生听得一阵心疼,出声打断他道:“曼山,别说了,你先逃走吧,日后再跟我慢慢说。” 顾曼山嘲讽一笑,轻轻摇头:“你既然要逼我走,便是再也不想见我。何来什么日后?我那些年中只觉得寂寞透骨,只盼着你再活过来,可又害怕你转世之后仍然记得前世被我杀了的事,因此恨我憎我,不愿意陪着我。于是我从朋友那处学了个法子,封住你前世记忆,如此你再次转世之后,便不会恨我了。哪知这一等又是几百年……你的魂魄忘却前生,浑浑噩噩四处飘荡,到十八年前才得重生。” 说至此处,顾曼山显然心情激荡,手指轻抚上许长生眉间:“那阴司倒是做了件好事,你这生的样貌竟与我们初见那世相同。呵呵,他们也想我找到你,让你我继续纠缠为敌,不想放过我这逃脱生死之界地怪物。其实我找到你时,心中当真很感激他们,你便算是恨我伤我,也比无法相遇要好。” 许长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握住顾曼山的手,外间却在此时响起了尖利而突兀的警笛声。他身体一抖,再次急急劝慰顾曼山:“快走!他们来了!” 顾曼山眼睛眨也不眨,只看着他焦急地表情,凑近身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不管你愿不愿意,这辈子都得陪着我。就算你不再喜欢我,骗我、伤我、恨我,我也放不下你了。” 许长生心中叫苦,就算自己愿意跟他走,警察都堵在这医院里又怎么走呢?他正要开口打消顾曼山的念头,对方竟突然发难,身形一晃就将他双手反扭在后,那把锋利无比地匕首也横在了他颈上。 与此同时,卫生间外面已响起大喝地声音:“里面的嫌犯赶快出来投降,你已经被包围了!” 顾曼山长笑一声,押着许长生直往门口走近,一脚踢开卫生间地大门:“我有人质!谁敢轻举妄动,我马上杀了他!让开!” 众警察手里虽然有枪,但这个嫌犯手上的凶器实在危险,只需要微一用力,人质的颈部动脉就会被切断。他们相互看了几眼,都决定谨慎处理,纷纷往两旁让开。 “你们是一对情侣,何必闹到这个地步?还是接受调解吧……你这不算什么大罪,属于冲动型误伤,只要他不告你就是小事。但你这样固执,就会变成劫持人质的大罪!”一个年轻些的警察显然上网,了解到他们的事才敢于出声劝告。 顾曼山根本看不出哪里冲动,眼神和动作都异常冷静:“闭嘴,让开!我一定要带他走!” 许长生艰难的开口:“曼山,听别人的劝,别再固执了……他是为我们好。” “你也闭嘴!”顾曼山把匕首逼得更紧了些,警察们只好让得更远。 他劫持着许长生一路走到医院门口,只让那个年轻些的警察跟着他们,逼对方招停一辆计程车,然后用力推了推许长生,示意他先坐进车里。 卷一长生劫55、逃亡 匕首还横在脖子上,可许长生还是冒险跟那个年轻的警察以眼神交流着。 警察的眼睛盯着那把匕首,轻轻摇一下头;许长生使劲地对他眨眼睛,手也悄悄做着向下的动作。 “你快出手!” “不行……危险!” “阻止他!” “太冒险了!” 紧贴着许长生的顾曼山也察觉到不对,身前的家伙斜蹲在计程车门口不动了,用力摁都不肯坐进车里。 “长生,别耍花样!”顾曼山不得不出声警告,手上的匕首又逼紧了些。 “啊……脖子好痛,划破了!”脖子好像是破了点皮,但并不是真的太疼,许长生只不过抓住机会用上最拙劣的这一招。 不过这很有效,顾曼山立刻把匕首移开了一点,双眼凑近他颈间细看:“哪里伤到了?啊,真的流血了……你没事吧?” 许长生垂在身侧的手一直在做着暗示,现在正是最合适的时机!那位年轻警察也察觉到这一点,以最快的反应把腰间的枪给掏了出来,对准顾曼山拿着匕首的手腕激射。 “轰”然一声枪响之后,顾曼山手中的匕首飞了出去,近距离的射击果然很准,被子弹打穿的手腕已经飙出一串血珠。 顾曼山以另一只手按住伤处,回过头冷冷盯住那个警察,许长生却反客为主,抓住顾曼山的手臂把他整个人往车里塞:“快走!” 那辆无辜的计程车已经被枪声吓得开动引擎,顾曼山反手拉住许长生拖进了车内。.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年轻的警察再次表现出色。“砰砰”几枪打爆了这辆计程车的轮胎。端着枪地他迅速跑向车前,“全部下车!快一点!现在我还能算你自首!” 手腕的伤口流出大量的血,顾曼山地脸变得有点苍白。他仍然带着疲惫和嘲讽的表情凝视许长生:“如你所愿了。下车吧。” 看着对方因为自己地出卖而被打伤,那刺目的血色让许长生低下了头。他咬紧下唇打开身侧的车门。搀扶着顾曼山往外挪动。 下车的过程中,顾曼山未曾受伤的那只手臂紧紧挽着他地腰,他以为那只是因为舍不得他,或者是以亲密的动作表达恨意。他没有想到的是,失去了交通工具的顾曼山竟然还要逃走。下车后还没站稳身体就挟住他的腰拔腿狂奔。 其他的警察都听到了那声枪响,正从医院里向外奔出,几乎是所有的眼睛都同时看到那个嫌犯快如鬼魅的速度。 有的人发出惊呼,更多地人张口结舌,唯一能快速行动的就是那个年轻警察。虽然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跑出好几米之外,但他还是努力追上去,以配枪对准对方地腿脚部位。 又是一声枪响,顾曼山脚上的鞋子都被打掉了底。子弹从脚后跟掠过去,擦掉了脚底地一层皮肉,不算什么重伤。但毫无疑问非常疼痛。 顾曼山闷哼一声,反而使劲全力加快奔跑速度。完全不顾血淋淋地脚在地面摩擦。在闹市区穿越横行的他。留下了一连串带血地脚印,但很快就冲进了老城区的小巷。暂时甩开身后的几辆警车。 他远远还没有变得安全,四面八方传来更多警笛的响声。他仍然被包围着,而流失太多的血和体力让他虚弱。 他不得不放开许长生,空出手来摸索自己的脚。那里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他咬牙忍耐着疼痛撕掉上衣的下拜先包住它。 扶着墙站了好几十秒,许长生才从极重的眩晕感里解脱出来,刚一抬眼就看到顾曼山身上的惨状。他的身体开始发抖,快步跨过去蹲在顾曼山身前,脱下脚上的一只鞋,小心翼翼替对方穿上。 顾曼山额上全是冷汗,并没有拒绝他不合时的殷勤,等到他帮自己系好鞋带才低低开口:“你这又何必?你到底是要害我,还是要待我好?别再这么婆婆妈妈,我不要你可怜我!”连许长生自己都忍不住憎恨自身,他又一次伤害了曼山。他总是在伤害曼山。 “我……是我错,以为吓吓你就能劝你走了。你现在受了伤,我不能抛下你,也不能让你进监狱。” 警车全部在附近转悠,凄厉的“呜呜”声让两人都一阵心焦。许长生左右一瞄,看到有户人家的阳台上晒着衣服,干脆快步跑过去翻进阳台,扯下好几件他们两个可以穿的,顺便还找到了一双鞋。 他从钱夹里拿出仅有的几百元,全部夹在人家的衣架上,想想又拿回了一百块。 跑回顾曼山身侧,他帮对方再次缠好手上的伤口,那处旧的血液已经凝固,也没有新的血液流出。许长生总算松了口气,再帮对方换好衣裤和鞋子,给自己也同样收拾。 经过简单的乔装后,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垃圾桶下方,而不是直接扔进垃圾桶里面。做完这一切,他才伸出手扶起对方:“走吧,但愿不会被认出来。” 顾曼山顺着他的搀扶起身,两人慢慢走向前面,几十步后经过了一个小小的美发店门前,许长生登时高兴起来:“快进去!”两个人都剪了极其平凡的发型,然后把曼山那头太醒目的银发染黑,最后用身下仅剩的钱“租借”了店里小妹的化妆盒。 等他们走出店里的时候,已经跟进去时判若两人,站在店门口的许长生还是有些担心:“如果警方一来调查,他们肯定会说出去……” 顾曼山歪着头想了一想,手深深伸进怀里,艰难地搜出一个钱夹:“是不是要给钱,才能让他们保密?这是我贴身带着的家底,你拿一些给他们。” 许长生带着震惊打开它,看清内容时又吓了一跳---整齐的一叠大钞和好几张不同银行的白金卡。 “你带这么多钱在身上?你……你这些钱怎么来的?” 顾曼山冷冷看着他:“你以为怎么来的?若没有钱,这世代什么都办不成,好在照样有恶妖怨鬼。我这百年仍以捉妖为生,积蓄自然不少。我已准备好跟你一起走,才把所有的钱都带在身上。” “……”许长生竟说不出话来,低下头在钱夹里抽出几张大钞,转身走进那个小店。 卷一长生劫56、夜袭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任何时代都算通用。 靠着金钱、伪装和两个人的默契,他们逃过了警方的关注,并且成功的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城市。 不过,顾曼山的目的地不是那么容易达到,他买下别墅的那个城市还远在几千里外。 离开家乡越远,许长生就越不安,自己跟父母还一个电话都没有打通过。在那间医院的时候,他倒是拨过家里的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估计父母都没有心情做饭,随随便便去外面解决中餐了。 而现在他和曼山的事已经上了报纸和电视,父母肯定会为他担心,可是他又没法联络他们。他也不想、不敢再背着曼山使出什么手段,比如对前座的司机做出暗示之类,那样会让曼山再次陷入危险。 尽管意愿并不相同,但他的行为简直跟上一世没有区别,他已经骗过曼山好几次了,信用度肯定跌到零分。如果再刺激到曼山,他不敢想象对方还会做什么,现在只有他可以安抚对方,以保证他们两人的事不去伤害无辜的人。 他从心底里想要曼山开心,可是他一直都让对方伤心,就算真心的体贴和照顾,也仿佛带上刻意讨好的嫌疑,这一点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丑陋可鄙。 “曼山……”平稳行驶的计程车里,他小声叫着对方的名字,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来让彼此都高兴。 “你要说什么便说,别婆婆妈妈、吞吞吐吐。”顾曼山精神并不太好,但脸色已经比前一天健康,斜睨着他的眼神也带上淡淡的嘲讽“呃……你为什么在那个地方买别墅?而不是买在其他地方?” “……那处四季如春。.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与我们旧时向往的隐居之地很是相似。我百年前就在那处做了房子,可后来改朝换代,房子也废了……这一套是我十几年前买下地。至今还未装修入住,等着找到你了再一齐拿主意。” “啊?那时候我才几岁而已。你也没找到我……你那几位朋友有没有陪着你?” “没有……我们各有各的宿命,极少聚在一起,无论生死悲喜都互不相涉。”顾曼山语调仍是清淡,一点也看不出对那些友人的挂念。 “那你就一直独个儿到处找我?你……你从没遇过令你动心地人?” “……停车!路边那间旅店好像不错,我们就在此休息一晚。” 顾曼山显然是不想再说下去。许长生也只得住了嘴。对方身上带伤,也确实不能连熬两夜,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睡觉休息了。 两人结了车费,一起走进路旁的旅店,到明天再换乘一辆车就好,那样也更加安全一些。 他们在餐厅随便吃了一顿饭,再订了一个标准间,洗漱过后各自睡在干净地床上,都是好一阵翻来覆去。谁也没有睡意。 许长生毕竟记挂着对方的伤势,不由温言劝慰:“曼山,别胡思乱想。快点睡吧。明天还要继续坐很久的车,你不休息不行的。” 顾曼山半坐起来靠在床头。表情明明是带着眷恋与脆弱。嘴里却冷言冷语:“我可不敢睡着,若不小心睡着了你又去通知警察。我才是天下第一蠢 许长生又是心痛又是心虚,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只好叹了口气,爬下床坐到顾曼山那一边,“我不会再骗你了。我确实想打电话,但只是想跟爸妈他们打。你搞成这样都是我害地,我要跟你分手你又不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是真的对你好。”顾曼山咬了咬下唇,眼神中透出幽怨委屈之意:“我只要你听我的话,那就是对我最好。我不怕你害我伤我,只怕你嘴里说着那些肉麻兮兮的言语,却又把我推得远远地。你要跟家人联络,想跟他们说什么?” 许长生听他好像并不太反对,登时大喜过望,握住他的手语声诚恳的说:“我就用房间里面的这个电话!我不会说别的,就是跟他们报一声平安,然后告诉他们,我们总有天会跟他们和解,好不好?” 顾曼山偏头看看床前地那个电话,想了半天才轻轻点头:“好吧。” 许长生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忍不住凑过头亲了亲他的脸。这对于曼山太不容易,说明他已经试图接受自己的家人,忍耐着委屈地曼山曾经是他最痛的伤疤,此刻看来却也无比可爱。 “曼山,我们也试着和解吧。我想了那么多,都只是庸人自扰,可笑可叹。我以为对你更好地事,却害你受伤,以为会害了你地事,你却一心盼望。我答应你,以后都听你的话,只要你再别想着伤害别地人。你能伤能杀的只有我,好不好?” “……嗯,我答应你。旁人本来就与我们无关,我也懒得去理睬他们。但你要答应我,从此后再别骗我,一次也不行!” 看着许长生重重点了一下头,顾曼山面上总算露出微笑,主动拿起床头的那个电话递给许长生。 电话那头是母亲沙哑的嗓音,许长生强忍激动给她报了平安:“妈,我没事,我跟他很好,他只是生我的气,现在已经和好了!以后我们一起回来看望你们。嗯……你也多安慰爸,劝他保重身体。” 放下电话之后,许长生心里的大石也放下了,自然而然躺到了曼山的身边,两人一起挤在那张小床上,宁愿空出房间里的另一张床。 顾曼山放软身体,以舒服的姿态依偎在他的怀抱里,两个人开始说一些许久没有说过的傻话。“长生,你这一世喜欢吃什么?我以后学着做给你吃。” “呃,其实我还是跟从前一样,上次也是骗你,想哄你讨厌我不要我而已。” “你总是这么不老实……那我罚你以后都洗碗洗衣服。” “呵呵,笨啊你。洗碗有洗碗机,洗衣服也有洗衣机啦,现在什么都有,就是做饭还得亲自动手“对哦……我真笨……呵呵……” 低低的密语声逐渐散去,顾曼山终于在疲累和喜悦中睡着了。然而并没有安睡多久,他就在一阵警笛声中睁开了眼睛。 窗外全是警灯在闪烁,在他之前醒来的许长生也是一脸的惊异紧张。 顾曼山直直瞪着眼前那张无辜的脸,嘴里再次发出了冷入骨髓的笑声。 卷一长生劫57、还命 整齐的脚步声令地板微微震动,正向楼上跑来的人数不少。顾曼山从床上一跃而起,靠在窗口向外审视---十几辆警车停在楼下,领头的警官手里拿着一个大喇叭,显然准备说服嫌犯出来投降。他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拉上窗帘,以免自己被隐藏的狙击手打中。 许长生也下床跑到他身边,捏紧的手心全是汗水,声音也变得干涩发颤:“曼山,再用我做人质吧!他们应该会有所忌惮。” 顾曼山回头面无表情的凝视他,几秒后突然笑了笑,眼神中充满萧索的寒意:“再劫持你还有什么意思?你刚刚答应了我,从此再不会骗我,心里却盼着他们快点来抓我。罢了,我也倦了。” 许长生被他的目光看得害怕起来,眼前的曼山太过陌生。曼山恨过他、恼过他、怨过他、伤过他,唯独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那种语气就像是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失去了兴趣,天塌下来也无所谓。 “曼山,你别这样!这次真的不是我!” “里面的嫌犯听着,赶快出来投降!”轰然的脚步声移到他们门口便静止下来,换成公式化的劝说。 楼下的喇叭也传达着同样的内容,同时指挥旅店里其他的住客赶快疏散。四周立刻变得吵闹嘈杂起来,惊叫声和脚步声此起彼伏。 许长生看了眼沉默的顾曼山,对方似乎不想反抗也不愿投降。他只好提高声音,对着门口大喝:“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释放人质!如果你们直冲进来,我不能保证人质的安全!” 门外立刻有声音回答:“不要冲动!我们马上请示上级!” 许长生稍稍松了口气,又快步跑到后面的阳台。.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把所有窗帘拉上,然后才回到房间。顾曼山却坐在了沙发上,以嘲讽的眼光看着他地一切动作。 “曼山。你怎么才肯相信我?你自己想,我根本没时间跟警方联络!” 顾曼山冷笑了一声。不再直直盯着他了,虚无的视线转向茶几上的果盘,将果盘旁地那把水果刀随手拿起玩耍,“只要你想,总能骗过我。我已无法信你。许长生,你该高兴,我也会心灰意冷。” 许长生汗如雨下,想起那个“狼来了”的故事。可是他这次真地没做,那么是谁干的呢?那个司机……还是自己的父母?甚至是这个旅店的老板或是前台?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有可能。 “曼山,现在不是讨论这些地时候,我们先想办法脱身!就算你要离开我,也等你安全再说,之后你要怎样我都听你的!” 顾曼山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脸上是茫然又空寂的表情:“你可以伤我、骗我,却不该随口对我许诺。说什么从此以后都陪着我、再也不离开我……我本来不稀罕你陪我。我本来便要被抓进监牢,是你救了我。令我永生不死;却还是你。锁住我一生一世……” 许长生越来越害怕,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摸对方。可顾曼山立刻闪避,手指只与他轻轻碰到,那冰冷的温度仿佛不似活人,让许长生发出惊呼:“曼山,你是不是病了?别急着说话,我们先想办法一起走!” 顾曼山清浅的笑容似有若无,配衬一脸白到发青的肌肤,更加显得飘渺诡异:“是了……是了!我这许多年的性命都是由你所赠,冥冥之中欠了你地,心里才会这般放不下你。若把这条命还了给你,我们自可不拖不欠,我也再不会为你心伤牵挂。长生,我真的想通了,我把这条本不属于我的性命还给你,你也从此放过我罢。” 许长生又怕又惊,心中猛然想起那次梦中见到马脸兄地情景。对方托梦告之,顾曼山的性命早已不属阴司管辖,只属于他自身。除非顾曼山铁心自戮,方可结束性命。 “曼山,快醒醒!不许再胡思乱想!”许长生情急之下,用力打了顾曼山一个巴掌,不顾对方会不会冲动伤一,只想把对方从极其危险地状态中拉出。 顾曼山被他这一巴掌打得头颅一歪,却不伸手抚住痛处,只露出充满嘲讽地微笑,嘴里低声念起一句十分常见的情话:“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无论何时何地,我会永远陪着你……” 这句话乍一入耳很有些熟悉之感,许长生却想不起是何时听过。 顾曼山斜睨着他地脸,笑容中嘲讽渐去,哀伤渐起,嘴里响起嘿嘿地冷笑声:“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果然忘得一干二净了。你我初次相遇,没过几日你便说了这些甜言蜜语来哄我。我那时又喜又怕,只想你对我是朋友之谊、兄弟之情,但心中始终隐隐觉得不是那般。后来你原形毕露,急着与我交欢,我才恨你、躲你……” 说至此处,他眉目间又浮现些许羞涩忸怩之色:“可是……我总想着你说过的那些话,若你所说的话都是真心真意的许诺,我岂不是大错特错?我根本不知你转世受苦,还悄悄找了你几回,可人间如此之大,哪里有你的踪影?再后来……我竟亲手杀了你,那次之后我许多年未曾出山,心中总是难受得紧……嘿嘿,你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此时虽然危险急迫,许长生却不得不拖延时间极力解释。屋外等候的警察们又已出声催促,他只得高声大吼:“再给我两分钟!马上出来!” 没有时间再考虑,许长生一把拉起顾曼山,将对方手里的刀强行夺了过来:“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我对你都是真心真意!我确实做错了许多事,但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过去说的话我确实忘了一些,但我已是多世为人!我知道你不信我,我只能用行动来说服你!现在我们一齐出去,我宁死也会保护你!你既然一心把命还给我,那就用这条命赌一把!” 几十秒之后,大门“嘎”一声被拉开了。 许长生手里的刀横在顾曼山的脖子上,他表情冷酷地对着门口的警察们开口:“全部让开!否则我杀了他!警察们面面相觑,集体了解过基本情况的他们完全没有料到眼前的场面。 卷一长生劫58、离魂 许长生押着顾曼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并在对方企图开口的时候沉声提醒:“不许说话!继续走!” 跟前一次完全相同的场景,只不过人质与凶手的身份完全倒转,一个年轻的警察已经忍不住骂人了:“你们情侣之间闹别扭,别拿我们开心啊!劫持人质是重罪,你们是法盲吗?” 许长生当然不是法盲,他知道这个案件出动了这么多警力,绝对无法撤销。他和曼山都犯了罪,不可能安然脱身,他们至今还没有伤害到无辜的路人,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对于半夜还要加班的警察们,他从心底里感到抱歉,但他也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至于曼山的那份刑责,他做好代领的准备。曼山是因为他才做出这些愚蠢的事,责任理应由他来负。 这样想着的许长生,心头竟然滋生了一点甜蜜感,这算不算夫妻一体?曼山所有任性的行为,他都要负起相应的责任,这份责任才应该是所谓的爱吧。 他手里的刀并没有太过紧贴曼山的脖子,他害怕对方还沉浸在那种歇斯底里的绝望情绪中,会冲动到直接往刀刃上撞。 十分明亮的灯光下,两人一前一后从转角处慢慢走下楼梯,身后和身前的警察距离他们很近,但毕竟不敢直冲过来。 一级一级踩着脚下的阶梯,仿似走过生命的每一格刻度,顾曼山突然开口低声说话:“长生,你为我揽罪上身,是可怜我还是想补偿我?” 许长生正精神紧绷的注意前后异动。.wap,16K.Cn更新最快.听见他的问话不禁又气又急,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有时间解释?更何况那么多眼睛和耳朵包围着他们,稍有不慎就得双双被抓。 “闭嘴!再开口我就杀了你!”许长生嘴里叫出冷酷无情地话。隐藏在身前的那只手却悄悄捏了一下对方的腰。这个暗示亲昵地动作希望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话并不是真地。 “你总是在说谎……我已猜得累了。我不会再猜。”顾曼山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同时摇着头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许长生吃了一惊,不得不加速跟上,还把架在对方脖子上的刀也再度移开了一些,害怕手里的凶器会不小心划破对方地皮肤。 随着脚步的加快。顾曼山说话的语速也越来越快:“我这一生活得太久,虽活得无甚滋味,但总忘不了与你共聚的时日,我也盼着再有一人能令我如此记挂,却始终没有遇到。我本是无心之人,你于我有恩,我对你有亏,你才注定是我命中劫数,恨你怨你伤你爱你都是一场宿命。如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 许长生听得心惊肉跳,恨不能伸手掩住他的嘴才好,两人此时已走出那栋小楼。置身于警灯狂闪的院落中。更多的警察端着枪看向他们,与他们虽然近在咫尺。又远到不可逾越。包围着他们的是执法者。他们两人都成了罪犯,这穷途末路的场景竟是他们第一次共同经历。 许长生不由发出苦笑。捏紧了手里地刀,整个身体紧贴着顾曼山。他的另一手死死抱住对方的腰,凑头从对方耳后开口:“我从前期待过许多次,与你同生共死。如今总算如愿,可惜你好像不太高兴。” 顾曼山沉默片刻,先前急促地呼吸渐变平稳,说话的声音也不再激动,而是冷静得波澜不起:“我也曾期待过,在今晚之前。到了现在,你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白费心机,我只想化解你我之间地宿命孽缘,尽快挣脱情爱束缚。” 许长生本想劫持一辆警车,开出一段后就放他走,然后自己自首入狱便好。只要曼山地心里还有自己,总会等着自己出狱。但就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对方竟只想着弃情绝爱,与他彻底分手,简直不可理喻。 他脸上表情尚算镇定,可额头冒出一滴滴豆大地冷汗,心中慌乱烦扰,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境况。然而时间太紧,电光火石之间,他终究做出决定:不管曼山以后还要不要他,首先要保证对方安全离开。 如果这辈子他再也找不到曼山,就换他下辈子去追对方吧。一世再一世,他都不会放弃,他们的命运早已连在一起,纠葛也无穷无尽。 心里一旦想通,他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懈下来,推着顾曼山走向靠他们最近的一辆警车。车旁站立的年轻警员手都发起了抖,双手把枪捏得更紧,声音也微微发颤:“你、你干什么?” 许长生有点吃惊的扫视他一眼,看来对方是个刚刚上阵的菜鸟,嗯,就选他! “上车!” “啊?上车?”那个警员无助的看了眼近处的同僚,他们分明对他露出了同情和鼓励的眼神。他立刻反应了过来,罪犯是要劫持警车,并且要求他做司机! 如果他现在上了车,而最后又让对方跑掉了,绝对免不了被处分,甚至会被迫辞职。他好不容易进了警局,这才是第一个月上班,怎么能够接收这样的命运? 他由无助转为愤怒的眼神调转回罪犯的身上,意外发现对方的视线正看着人质的后脑。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可以跟自己的命运赌上一把。于是,他端枪的手猛然一动。 面对着他的顾曼山看得很清楚,那种狠狠伤害过自己的武器又要发出巨响了,只不过这次的伤害对象变成了许长生。 顾曼山并没有想太多,只想要把这条本来就属于自己的命还给许长生。那样自己才能再不亏欠对方,轻松自由的永远离开对方。他身形微微一晃,迅速挡在许长生身前,带着高温的子弹瞬间没入他的身体。 所有的人都睁大眼愣住,除了嘴里发出惊叫的许长生。 就算手臂抱得再紧,怀中的身体还是止不住抽搐,一个淡淡的影子从身体里浮起,逐渐向体外飘移。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样诡异的情景,曼山明明是不死之体,怎么会出现魂魄离体的濒死状态?而且还能让并非灵体的自己看到? 卷一长生劫59、散魄 偌大的庭院内,霓虹灯与闪烁的警灯交织辉映,照射着一条徐徐上升的、半透明的人形幻影。 许长生看看怀里双眼紧闭的躯体,视线迅速转回那个漂浮着的影子。 “曼山!是不是你?为什么?”面色疯狂的嫌犯对着空无一物的方向嘶声大叫,旁观的警察们都以为他受到太大的刺激,精神近乎崩溃边缘,才做出这么诡异的表现。 开枪的小警察正在不停的发抖,手上残留的火药和后坐力的余震都让他意识到错误已经不可挽回。他和其他的同僚都不敢冲过去,因为被误伤的那个人质还死活不知。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人质竟能以肉眼无法识别的速度替嫌犯挡枪,虽然这两人本来就是一对情侣,目前却正处在敌对的状态人类的感情实在太过复杂,往往超出现实逻辑,这两个人闹出的所有大事都是非理性冲动造成,现在的结果正是感情纠葛里最差的结局之一。 许长生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影子,伸出一只手向上触摸那虚无的线条,企图以此与对方进行交流。可是他的手指直接穿过了它们,感觉不到任何实质的阻隔物。“曼山,我知道这是你!你回答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要怎么救你!” 包围着他的警察们显然认为他已经疯了,可是他手里的刀还没有丢掉。在人质已经重伤的情况下,他们不能再雪上加霜,有个年长些的警察忍不住走近两步大声劝说:“冷静一点!请放开伤者,让我们的人给他做急救工作!救援队也正在赶来。许长生茫然瞥了人群一眼。.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摇摇头把怀里地身体抱得更紧,视线仍然紧盯着还在上移的虚影:“曼山,快回来!你要死了!” 那条发着淡淡蓝光的影子稍一停顿。转了个方向飘至许长生地面前,浮在他怀里那具身体的附近静止不动。似乎在查看自己曾经使用过许多年地灵魂容器。 几秒之后,那个面貌熟悉却又飘渺虚无的影子抬起了头,带着淡漠的表情看向许长生的脸,有形而无体的手指伸出来停在半空,划出几个闪耀着蓝色光芒地汉字。 那几个字在许长生面前一闪即逝。却足以让他身心惧冷---- “天荒情绝,从此永别。” 消逝在夜色中的蓝光只余留一点残缺的尾巴,许长生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眼睁睁看着那个幻影重新飘远。更可怕的是,逐渐移至上空的那条影子越来越淡,而且从一个整体分离成了好几条。 它们都朝着不同的方向飘移,这是魂飞魄散的征兆,许长生从未亲眼见过,却在阴司和宁千羽都听过许多次。无论人还是其他生物,最悲惨的结局就是魂魄消散,永不超生。 曼山再也不想做人了。甚至不愿意转生为任何有感觉有生命的东西?他要真正地永远消失,再也不复存在? 不。还有许多许多的话没有机会解释。还有许多许多的快乐他们可以一起期待,许长生没法接受这不明不白地离别。更无法想像曼山从此不在。 那是自己爱了上千年的一个生命,仅仅因为误会和错觉就要彻底消失? 记得小时候爷爷地葬礼上,还不懂得死亡是什么地他好奇的询问父母,妈妈告诉他,死亡就是去了一个很远地地方,许多年以后可以跟对方在他乡重遇;爸爸告诉他,死亡是人们在升上天堂以前的中转站,它一点也不可怕。 然而他们告诉他的死亡,都不是眼前的这一种。曼山所选择的死亡,是所有一切、从灵魂到身体,全部化为尘土、烟消云散。 许长生没有时间流下眼泪,那些正在四散的影子不会等他。他呆呆的看着它们,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苦笑,突然转了个身面对警察们的视线,手也迅速伸进衣服里,再慢慢做出往外掏什么东西的动作。 那个年长的警察面色大变,一边快步后退一边把手里的枪对准他,嘴里也大声喝止:“太愚蠢了!不准动!” 其他的数名警察也只得纷纷端枪瞄准,齐声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嫌犯受到了较大的刺激,往往会有极度仇恨社会的心理,他们无法排除他身上带着枪械类武器,只能按照正规程序防范。 但是,无论他们怎么警告劝说,那个固执的嫌犯还是从怀里飞快抽出了自己的手。年轻点的几个警察都紧张得惊叫起来,出于本能提枪急射。 “砰----砰---砰………” 连声不断的枪响划破沉寂的夜空,亮到刺目的光和人体无法承载的高热全部没入同一个身体。 许长生并没有感觉到太痛,他太过焦急的心没有余暇来注意其他。他的要害已被打中,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陷入弥留状态。 这样就太好了,他极力集中所有的意志,想象着自己从身体里脱离出去。可是他残留的视力还能看到越飘越远的那几缕影子,这让他万分焦急,灵魂离体的进程受到极大的干扰。 四周的警察们也都冲了上来,为他和顾曼山两个人做着徒劳无功的急救,无奈的他只好努力闭紧眼睛,逼迫自己忽视一切疼痛和诡异的感觉。 他在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想象着跟对方幸福依偎的情景,如此果然可以忘却其他琐事。仅仅几秒钟过去,他的身体陡然变轻了。 他惊喜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悬浮在半空,只要集中精神就能够控制“身体”的动向。 他反复试了好几次,行动终于迅速起来,于是赶紧纵身一跃,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缕虚影追去。 用灵魂去追逐灵魂,用虚无拥抱虚无,这应该是不可能做到的事,然而许长生做到了。 被他以纯精神力束缚住的那缕影子无法挣脱,只能被他带往另一个方向。第二缕影子也被他一手抓紧,强行抱在怀里不放。 他魂魄移动的速度几乎跟思想一样快,如此反复过好几次之后,已经把四散的几缕灵魂全部集中。他并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曼山复原,只能不停在想象中呼唤对方的名字。 这个方法似乎有效,几缕影子开始逐渐合并,熟悉的形象也出现在许长生面前。 卷一长生劫60、化尘 许长生看着自己熟悉的那张脸,虽然只是半透明的影像,但毕竟能被自己辨认。他们两个现在是公平的了,都失去了具体的形体,连语言都不再拥有,只剩下精神的力量。 他再度凝聚起思维与意志,努力向对方传达自己的想法,这样如果可以交流,比语言还要来得真实快捷。而且这样的话,曼山再也不用怀疑他有没有说谎,他突然想到这个的时候,有点悲哀也有点开心。 重复了好几次的思维传达,对方终于有了反应,许长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接收到了某种声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半透明的那张脸上也露出烦恼的表情。 “因为你想错也看错了我!我不想你因为误会而消失!我们现在可以直接用灵魂交流,你集中注意力,就可以了解我所有的想法!你试试!用灵魂探查我的心,看看我到底爱不爱你!” “用不着了!我只要你放过我!我好不容易才能远离红尘,你为何非要把我锁在身边?”顾曼山开始挣扎摇动,可惜无论怎么努力也没法挣脱许长生的怀抱。 “曼山,快点搞清楚我在想什么!你的时间不多了,赶快回到身体里去,我下一世再来找你!”许长生焦急的看向他们两人的脚下,那具生命垂危的身体还在被予以人工呼吸急救。 顾曼山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完全吸住,被迫尝到了精神对接的滋味。这种感觉既有些痛苦,又有些神奇,两个灵魂无遮无挡、赤诚相见,清楚的了解到对方每一个想法。.Wap,16K.cn更新最快. 一瞬间看清许长生所有的心迹。顾曼山如实表达出呻吟地意愿,许长生也立刻感受到对方无声的惊叫,苦笑着继续向他发送思维。 “现在都明白了吧?我确实骗过你很多次。但我这次没有出卖你,我一直爱你。这千百年来。我从没变过心意,但总是在不断的伤害你,连累你。我想要你变得幸福,我也想结束你地厄运,但方法绝对不能是现在这样!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存在,否则我曾经犯下的那么重地罪、受过的这么多惩罚,就全部都是白费!” “我回不去了……我已经死了!” “不,你还没断气呢!抓紧时间啊!”许长生又急又气,抱着顾曼山强行下降,想要把对方的灵魂硬塞进那具身体。 “啊----这个身体被别人亲了!我不要了!”顾曼山别扭的向下看了一眼,竟在他怀里拼命挣扎起来。 “你、你白痴!那是人工呼吸,人家在救你!你没看过电视啊!”许长生被他气到快要不行了。 “我反正不要……你都已经死掉了!我不要一个人回去!那样要等太多年,我会闷死!”顾曼山极力左右扭动。想要逃脱许长生的控制。 “你……你!”许长生彻底气炸,干脆闭上眼再次集中意志。对于顾曼山这种偏激又固执地死脑筋,只能用武力强行征服。 “啊……我死了!长生。快看,我真的死了!都化成骨头了!”顾曼山惊奇的叫声钻入许长生的意识中。 “你!”许长生忍无可忍。睁眼就想打扁对方。可还是不自觉的往下看了一眼。 刚刚还在被人急救的那具身体,转瞬间已化成了骷髅。而且还在以无法形容的速度继续腐朽。仅仅是眨眼的功夫,骷髅又化成了灰尘,被一阵夜风吹散在空中,只留下点点星星的磷光。 “你看,我没骗你!我已经死得不可能再活过来了!我化成灰了!”顾曼山做出个解脱地表情,“我可以跟你在一起,等待下一次转世了!不会孤零零的一个人等你。” “……”许长生本来沉浸在莫大的悲伤中,可对方欣喜地表情让他直接破功。他“感觉”到自己肯定在爆青筋了,用精神力向对方发出大吼:“白痴!你不属于阴司管辖,怎么转世!你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明不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何必寻死来为你聚魂!这下好了,我们俩都成孤魂野鬼了!” “呃……对不起。”顾曼山显然是明白了,怯怯地偎紧许长生,“那现在怎么办?” “凉拌!”许长生再次大吼,脚下那群集体石化的警察也让他感到抱歉。都怪曼山,否则那些可怜地正常人不会被吓成那副样子。 “跟我走啦!回去看看爸妈,他们肯定要为我伤心欲绝,都是你害地!我还要想办法让他们看到遗书,也好安抚他们一下。” “啊?你早就留了遗书?呃……好吧,我不问你为什么。反正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那阴司的鬼差来抓我地时候,你可别躲起来!” “嗯!我不归他们管,他们抓不了我是不是?那我随时都跟在你身边,他们也把你抓不回去了!” 许长生怒视一眼身边的顾曼山,苦苦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愿吧。总之,我们以后都要学习怎么做一只鬼了!” 顾曼山竟然甜甜地笑了:“嗯。做鬼没什么不好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知道我想什么,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永远可以在一起。最好的是……你再也不会被别的人抢走了!” 听到对方直接又霸道的表白,许长生的感觉很矛盾。背脊后串上一阵寒意的同时,他也有了终于被对方所爱的觉悟。如果早知道顾曼山的爱情方式如此任性而固执,他当初还会不会对这个人动心? 不过,即使让他再一次回到过去,再一次遇到那个偏激单纯的少年,他还是会跟从前一样被对方牢牢吸引吧。爱情这回事,最让人刻骨铭心的并不是彼此的优点,而是对方身上那些无人可以取代的缺陷啊。 世事也莫不如此,完美总是不可强求,缺陷才是最平常的状态,就像他们如今的结局。不管怎样,他们这算是在一起了?无奈的做一对鸳鸯鬼,也会好过活着彼此分开的一生吗? 对于这个问题,他们只有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彼此考证了。反正对于一双鬼魂来说,时间已经变成了最富余的东西。 ----卷一《长生劫》en---- 卷二《同生契》1、遇劫 那个……昨天那结局是仓促了些,在此深深表示歉意,以后有番外作为弥补哈,我保证……现在先看新卷,把卷一放几天再琢磨番外咋写。 天色黄昏,宽阔的古道上慢慢驶过一辆马车。看了看头上的天色,车把式勒住车前的两匹马,回头询问车内的人:“宁公子,天色不早,你明日再赏风景吧。走完这条道才能入住客栈,为安全起见……” 他话还未说完,古道两旁的密林中已窜出一堆人来,个个手中持着刀枪棍棒,当先的两人口中大呼:“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赶紧交出财物,不伤尔等性命!” 那车把式心中大惊,当即解下一匹马骑了上去,对着相反的方向快速奔逃,也不管自己那辆马车了。待得这群土匪抢完财物,他自可偷偷回来再取车马,至于那两个自找死路的倒霉鬼,他哪里还顾得上。 他本来就劝了那宁公子数次,不要贪恋路上风景,谁知那书呆子固执得紧,全然不知世上还有土匪二字,他看在银子的份上只有忍了,这当口却后悔不迭----真不该接下这笔窝囊生意。 那群土匪也并不追赶车把式,只笑嘻嘻的围近了那辆马车,一个粗豪汉子嘴里仍在大声呼喝:“出来出来,这般害羞,莫非是个美貌的小娘子?” 被主人丢下的那匹马扬起前蹄嘶声而叫。顿时被方才出言调笑的粗豪汉子挥刀割喉,马儿最后惨叫了一声,马血喷了这人一脸。车里两人听着车外地动静。彼此面面相觑、不住发抖,却哪里是什么美貌的小娘子。乃是一个衣着华丽的俊美书生和一个面目清秀地小书童。 那群土匪牢牢围在马车四周,只听到车内悉悉索索的声音,料想是里面地人正在发抖,愈发以为是胆小的柔弱女子。.1-6-K,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领头的高壮汉子精神一振,冲前一步以手上大刀挑开车前布帘。一看清两人面貌打扮便对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他妈的,原来是两个娘娘腔的小白脸!给老子滚出来!” 这宁公子跟书童都抖得更加厉害,却不得不面如土色地从车内走出来,两人心中都极为害怕,若再不走出来,这土匪便会像方才杀马一般宰了他们。这两人外貌文弱,胆子又小,是这群土匪最看不起的,但两人都生着一副好样貌。难免让有的土匪心存侥幸。挥刀杀马的那个粗豪汉子嬉笑着凑近二人,嘴里出言试探:“你们长得这么好看,该不是女扮男装?快把衣服脱了!” 宁公子与书童彼此互看一眼。心中又是羞恼、又是恐惧。那小书童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却把手指放在了衣襟之上。那宁公子双眼睁得极大。脸色也瞬间憋得通红,强忍了须臾才挺胸大喝:“阿齐。不许脱!我们是堂堂读书人,怎能畏于武力?” 他这一声大喝,那小书童果真停住动作,眼泪虽然掉了下来,嘴里却低低应了声:“是,少爷。” 见这文弱书生竟也有两分血性,那领头的壮实汉子也略感惊奇,挥手阻止挥刀而起的属下,对那宁公子大声说道:“我们只是求财,不伤人命,你且把身上财物都交了出来,我们放你二人一条生路。” 那宁公子惊魂稍定,立时吩咐书童取下身上的包袱放在地上,想了想又伸手探入自己腰间,把那块值钱的玉佩也取了下来:“就这么多了,放我们走吧。”那匪首点点头,似乎真的不想为难两人,他身后地一个汉子却小声说道:“他脖子上还挂着宝贝!” 匪首面色一变,细看那宁公子颈间,果然有根极细的链子,当即举刀怒喝:“老子平生最恨小白脸,尤其是不老实的小白脸!” 那宁公子双腿抖了一抖,勉强挺起身子掏出颈间之物,却原来是一块小小地金牌:“我……这是我一岁时,母亲给我打的生肖牌,不算值钱。她在我三岁时便病死了,只留了此物给我。这位大哥,人人都有母亲,你何必逼人太甚?此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你,就算你杀了我……我……” 他说至最后两个字时,连嘴唇牙齿都开始发抖,但仍是结巴着说完了那句话:“我……我也不能不孝。” 那匪首眼神闪烁,沉默须臾才放声大笑:“好,原来你还是个孝子。老子平生最喜欢孝子,自己也孝顺得紧。你们走吧!” 宁公子大喜过望,连忙叫过泪水簌簌地书童:“阿齐,快走!” 两人搀扶着撞撞跌跌地转身而跑,也不敢回头再看,只想快些逃离这场惊魂噩梦。 那匪首虽然不是好人,却当真不是骗他们的,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天色都黑了大半,身后仍是没人追上来。 两人这才定了心,倒在路边地一颗大树下稍作休息,待到心跳渐渐平静下来才意识到此刻的困境----他们急于逃命,哪里还敢叫土匪把包袱内的干粮还给他们?不但没吃的、没喝的,眼前的路还茫茫不知终点,看来只有宿在路边,熬到第二天天明再行赶路。两人小声商量几句,只得躺在树下闭目假寐,好在季节已入盛夏,晚间也只微凉,就算露宿一夜也多半不会冻坏身子。 宁公子自小娇生惯养,这等野外露宿的日子从未有过,根本不可能真的睡着。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当即警觉的睁开眼睛查看,唯恐是什么林间的野兽跑了过来。这一看之下,他只吓得魂飞魄散,用力摇动身边睡着的小书童:“阿齐,醒醒,快跑!” 离他们不远之处的树下,竟站着一个手拿火把的粗豪汉子,面目狰狞而略感眼熟,正是不久前挥刀杀马的那人。 宁公子拽起阿齐快步而逃,那土匪却也大步追了过来,非但追得极快,嘴里还不断发出嘿嘿冷笑:“跑什么跑,老子两个月没见着女人了,正好把你们这两个小白脸先奸后杀!那块金牌老子也要了!” 两人又饿又怕,脚下不成章法,使足力气也实在跑不快,那土匪一时三刻便追近了。 听得风声与刀声自身后袭来,两人都吓得惊声大叫,那土匪却不舍得把二人一刀杀了,而是一脚一个将两人撂倒。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身子抖如筛糠,眼睁睁看着那张火光照映下的狰狞面目越凑越近。 那土匪哈哈大笑,甚为享受两人恐惧害怕的表情,刻意以刀尖在宁公子脸上轻轻拍打:“嘿嘿,你长得比这小书童俊多了,乖乖地自己脱,老子说不定饶你一命!” 宁公子临到此时,心中一片绝望,反而不抖了,只看了眼身边的小书童便对这土匪大声说道:“你让他走吧,他还是个小孩子……你若肯放了他,我……我任你处置。” 卷二《同生契》2、夜逃 那土匪听了宁公子口中的话,半点不露同情之色,一对浑浊的眼珠骨碌乱转,仍是嘿嘿笑道:“老子为何要做这笔亏本生意?我若不肯放他,你们两个还不是归我处置!” 宁公子心中更是冰寒,对方活脱脱便是一只人形禽兽,残忍又狡猾。他狠一咬牙,闭眼便往那土匪手中的刀尖上送去,“我宁可一死!” 那土匪轻巧抬起手上的大刀,想了想竟将之反手插在树干上,俯下身就来撕扯宁公子的衣服,嘴里笑声已是猥亵之极:“美人儿,我不舍伤你,你乖乖就范,便可少受些罪。你若让老子快活了,待会儿给你们一个痛快的!” 宁公子虽知抵抗无用,身体的本能仍是极力后退挣扎,万般绝望中看向缩在一旁发抖的书童,嘴里嘶声叫道:“阿齐,快跑!” 那小书童此刻边哭边抖,也不再听从主人的吩咐了,反而快手快脚的爬过来,死命去抱那土匪的双腿。 那土匪甚是开心,哈哈大笑,又去逗弄那个身子单薄的小书童:“你倒是知趣,比你的主人心急得多!来来,我们先香一个!” 那小书童头也不抬,双手用尽力气抱住土匪的小腿,凑上嘴狠狠一咬了下去。 饶那土匪身强力壮,也不禁疼得放声大叫,一时间忘却了武功招数,只用蛮力击打那书童的背部:“滚开!松口!不然老子现下就杀了你!” 见那土匪状若野兽,宁公子赶紧凑上身帮书童抵挡了几下,只觉得背上如遭石击,一颗心都要被打出胸 他喉间一甜,登时吐出几口血来。.wap,16K.Cn更新最快.那书童见状不得不松开牙齿,用尽全身之力推开他,直把他推出好几步开外。嘴里也哭着大叫:“公子,快跑!记得帮我照顾爹娘!” 宁公子身体不稳。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待要奔回去时正看到那土匪已抽下插在树上的刀,狞笑着一刀砍在书童的背上。 那书童惨呼一声,身上鲜血喷溅,双手却仍然牢牢抱紧那土匪的腿。嘴里不住乱叫:“公子快跑!” 那土匪更是气愤,又一刀砍了下去,嗜血地双眼早已不再看向这小书童,而是直直盯住十来步外的宁公子:“给老子回来!” 若换了往常,宁公子此时双脚都软了,可眼看书童为了救自己而身中两刀,口中仍在大叫让自己逃走,他竟不知从那里得到一股力气,反过身拔腿便跑。他一边拼命往前跑。一边擦拭脸上的眼泪,身后书童地惨呼声和叫他逃跑的声音也迅速弱了下去。他心中知道,那个陪伴了自己好几年地书童已是必死无疑。自己也必须要代替对方完成唯一的遗愿。他不能死,只能尽力求生。否则死了的人就会白白死去。杀人者却会逍遥法外。 他不像那土匪带得有火把,只跑进树林中数步就看不清眼前景物。林中之树又密又高。把头顶上的月光也抵挡了大半,凄厉的风声自身边掠过,他心中忍不住害怕恐惧。 身后听不到那土匪追击呼喝之声,他勉强定了定神,将无尽眼泪呜咽都逼回肚中。如此黑暗地光线下,那土匪也不太容易找到他,他干脆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将原先快速的奔跑改为静悄悄的移动。 过不得片刻,那土匪的声音便被风送近了:“出来!老子知道你躲在这,若再不出来,老子一刀砍死你!” 随着那土匪的骂声渐近,一片火光也随之移近,宁公子只得整个伏在草丛中动也不动,唯恐被对方察觉踪影。 那土匪一边大骂,一边挥刀在草丛里乱砍,宁公子偷看了一眼对方在火光摇曳下的狰狞面容,心中又惧又恨,仇恨比惧怕更要多上几倍,“君子报仇,十年未晚,阿齐的仇我一定会报!我会牢牢记住你这禽兽的面貌,化成灰也不会忘记!” 那土匪乱砍了一阵,终究找不到他藏身之处,只得对着地上狂吐了几口口水,骂骂咧咧地又走远了。他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这才感到身上寒冷,但却仍要感谢这夜间地一阵大风,把他的呼吸之声悉数盖住。 他站起身来左右探看,只能看到身前影影绰绰的大树,要走回头路实在太过危险,唯一地选择便是在一片黑暗中缓缓前行。眼泪终于大量流下,他哽咽着低声叫出一个名字:“阿齐……我会帮你照顾爹娘,你安心去吧。你为了救我,竟不惜付出性命,我自当替你终生尽孝。”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肚子已饿得咕咕直叫,头上却仍然黑得什么也看不见。遥远的左前方却传来了一点光,他惊喜地加快脚步朝着这个方位走去,无论如何,有了光才能继续生存。 等他走到发出光亮地地方时,头顶白色的月亮倍显亲切,眼前是一条宽阔地急流。这条林间大河隔开了树木繁茂的枝叶,因此才能看见明亮的月光。 他赶紧蹲在河边掬水喝了几口,饥渴到极点的身体早就摇摇欲坠,更别说背上被击打过的伤处,此刻也令他又痛又晕,人在绝境中获得希望之后反而会松懈下来。 河边尽是湿滑的石块,他的鞋子也被河水浸湿,待喝够了水想要站起来时,脚上一滑便跌进了水中。他这下才大呼不妙,挣扎着想要爬上岸去,奈何手足冰冷、腹饥体弱,一紧张起来还脚上抽筋。 他虽然会水,却称不上熟练,右脚又抽了筋,手上划水的动作更是不成章法。胡乱游了几下,他越来越往水深的方向歪去,那湍急的水流也不停席卷着他的身体。 他愈发惊惶失措,沉了又浮、浮了再沉,连喝了好几口水之后已是意志模糊,心中只剩浓浓的不甘与悔恨:“早知如此,便应当由我来拖住那个禽兽,让阿齐逃命。他的水性可比我好多了!我竟会死得这般窝囊,到了阴曹地府,我都不敢与阿齐相对,他浪费大好性命,只换来我这个窝囊废多活了一两个时辰!” 一个又一个漩涡卷着他极速冲往下流,而他已经抬不起自己的手臂,只能随波浮沉,听天由命。 隐隐约约之中,似乎有种暖暖的感觉碰上了他的脸,一股大力挤压着他的胸口。随着大量的水从口鼻中倒流出去,他的意识又开始慢慢清晰,耳畔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活的?死的?妖族?人?啊……你是人吗?” “咳咳……”他的眼睛尚未睁开,只能拼命的咳嗽着吐出更多的水,但还是急于表明自己的身份,“咳咳……人……我当然是人……你……你休得辱我!” 卷二《同生契》3、惊艳 作为一个出身书香门第,又一直读着圣贤书的斯文人来说,被人质问“你是不是人”,实在能算得上莫大的侮辱。 所以,就算那个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刚刚获救的宁公子还是敢于据理力争,一边用嘴辩论着,一边极力睁开自己的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个侮辱他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可是,当他睁开眼的那个瞬间,所有的言语都被他忘记了,眼前这个人根本不像是人,而像是从上界偷来凡间的仙。 最开始注意到的,只有对方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纯净,温润天真的眼睛,望着他的眼神带着平和的笑意,但又宽阔得看不到边际。 其次是对方的脸,五官分开来看并不算长得绝美,却搭配得恰到好处。眼睛不大不小,嘴唇不厚不薄,鼻子挺直但并不太高,连额头的弧度也与整张脸都那么合衬,只叫看到它的人说不出这张脸到底美在哪里,却再也不想移开目光。 只不过呆了须臾,宁公子又注意到对方的身体,这个第一眼分辨不出男女的美人儿,竟是全身赤裸的。对方又黑又滑的长发悉数贴在身侧,连水滴都似乎无法在那身上停留,正是滑不留手、毫无瑕疵的一身好肌肤。此人胸前一片平坦,看年纪也有十五六岁,应该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明明是非礼勿视的画面,看来却不显半点情色,只教人心存赞美之心而不敢亵渎。 那少年正半俯下身看着宁公子,见这人痴痴呆呆的,竟微微皱起眉头伸手在他脸上一摸:“你到底是人是妖?你是活的还是死了?”亲眼看到少年嘴唇掀动,又亲耳听到少年开口讲话。宁公子至此才如梦初醒,相信了眼前这幕是真非幻:“啊……我……我当然是活人,这位公子。是你救了我?” 那少年听他叫自己公子,无暇的脸蛋上浮起浅淡的微笑:“我还是第一次被叫做公子。.电脑小说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你讲话这般文雅,不似他们说地那些俗人……你是个读书人?” 宁公子身上衣衫尽湿,一阵冷风吹来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但仍是支起身子拱手为礼,口中斯斯文文的回道:“啊嚏----公子救命大恩。在下铭感五内,请问恩人高姓大名?在下日后定当……啊嚏……尽力报恩!” 那少年“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也不掩面遮住自己的笑容,但那笑起来地神情也是十分坦荡美丽,令人一点不觉得粗鲁放肆。 “你果然是个读书人……我看过你们的书,读书人都是这般斯文,但也最是大胆,书生敢于向皇帝直谏,不怕人头落地。也敢跟情人私会夜奔,你们地故事都很好看!” 宁公子登时面红耳赤,这少年竟是毫不通晓人情世故。当着陌生人的面讲什么私会夜奔。但看对方的举止神情,只有一派天真不羁。半点淫荡猥琐之气也无。 他当真想不透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只得继续拱手施礼:“在下宁浅舟,家住蜀中;请问恩人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那少年眨了眨眼睛,也学着他拱了拱手:“在下……在下名为千羽……家住羽族幻境。” 宁浅舟愣了一愣,什么羽族幻境?莫非这少年真的不是人间所有,而是上界仙童偷跑至人间游玩?他寻思片刻,又觉自身所想有些荒唐,只好对那少年微笑着道:“却不知在下应该如何称呼恩人?总不好直呼名字……” 那少年又忍不住皱眉,随后却启口轻笑:“你满口文绉绉的,真是有趣。直呼名字有什么不好?你叫我千羽便是,也别老是说什么恩人恩人地……我也叫你浅舟,好不好?” 宁浅舟自然也不好反驳,心中却越发认定这少年绝非普通人家所出。要么便是哪里的大户之家养在深院中的少爷,要么是更高的权贵之家……这少年出现在杳无人烟的密林之中,又在月光下的河水里裸身沐浴,若不是仙人下凡,定然有人在近前保护。 “呃……千羽,你可知道出去的路?我本要上京赶考,途中遇到匪人,不但财物被抢,书童也被他们杀了。如今我也不能再去京中,只想赶紧寻到最近城中的亲友之家,借齐路费回家去。” 千羽听得很是专心,等他说完才轻轻点头:“嗯,我自会把你送出去,你是要今晚即刻就走呢,还是明早再动身?” 宁浅舟又是一愣,此刻想必已近半夜,怎能冒着莫大危险夜间行路?何况林间太过黑暗,简直伸手不见五指,这千羽是当真不懂世事,还是仗着带了人在近前才无所畏惧? “千羽,你……你可带了属下守在近前?若是如此,我们当可即刻动身。” 千羽微笑摇头道:“我怎么有什么属下,我们羽族中不分上下,都是自家亲人,不过我却是偷偷溜出来的,不能让他们知道………” 宁浅舟大为头疼,拿捏不准这少年是刻意隐瞒身份还是戏弄自己,只得长叹一声岔开话题:“算了,千羽,我们就在此休息一晚,明早再一起动身吧。你是要去什么地方?” 千羽坐在河边地石上伸脚玩水,面上仍是笑眯眯地:“我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我玩过今晚,明日送你出去,之后就要回家了。跑出来太久,会被他们发现的。” 说至最后一句,千羽悄悄伸了伸舌头,雪白地牙齿灿然生光,模样显得十分可爱天真,这才不像画中仙子而只像个人间少年。 宁浅舟本来心平如镜,并不觉得对方的裸体有何碍眼之处,可此时对方伸了下舌头,他却不知怎地红了脸,急急转过头闷声说道:“呃……千羽,你先穿上衣衫!那个……夜间风大,小心着凉!” 千羽这时才低低地“啊”了一声:“我方才正在沐浴,还没洗完便看见你被水流冲了过来,跟你一说话便忘了正事。我不怕冷,洗完了再穿上衣衫……呵呵,还有,谢谢浅舟关心在下!” 千羽并不回头看一眼宁浅舟,便直接跳下河里,自顾自地掬水沐浴起来。宁浅舟在河边地大石上背转身正襟危坐,时不时被夜风吹得打个喷嚏,脸上却因为听到了那些拨水的声音而感到发烫。 他长到十九岁,从来没发觉自己与某些同学一般,对半大地少年们心怀爱意,此刻却忍不住忐忑不安。 千羽当着陌生的自己,竟能若无其事的下河沐浴,若对方当真是喜好龙阳之爱的少年,正对自己发出暗示邀约…… 他神思不属的想入非非了一会,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来,他猛然打个寒战,心中狠狠痛骂自己卑鄙下流,人家不但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年少天真,胸怀坦荡,虽然来历不明,对看得出对自己并无恶意,否则根本不必救助自己。 想至此处,他抬手用力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心中那些绮念才被勉强压下。 千羽听到声响,登时回头看他,语声惊奇地问道:“你为何自己打自己?” 他不小心一抬眼,又赶紧低下头去,手掌第二次狠狠打在自己面上:“呃……有蚊子!那个……好大的蚊子!” 卷二《同生契》4、情动 两个本来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因为偶然的缘分彼此亲近共聚,若其中一个是娇艳女子,多半可以成就一段佳话。奇怪的是这两人明明同为男子,其中一个照样心猿意马,说话间都不敢多看对方的样貌姿态,把头低得靠在了自己胸前。 千羽沐浴完毕便穿上了早放在岸边的薄衣,样式虽十分简单,布料却如纱似锦,略带透明之感而极富光泽。宁浅舟偷偷一瞄,立时面色忸怩尴尬,他从未见哪个男子有如此穿着。 千羽似乎也察觉到了宁浅舟的异样之处,又是好奇又是关心的连声询问:“浅舟,你可是身体有恙?方才还好好地,现下却脸色通红。” 宁浅舟未曾料到如此也会被对方看到面色,嘴里更是结巴起来:“呃……我、我没事,那个……长夜漫漫,我们不如聊天吧……千羽,你平素喜好什么玩乐?或是有些什么心头大爱之物?” 宁浅舟只想岔开话题,千羽倒也不疑有他,坐近他身边想了想才露齿笑道:“羽族里除了自小熟悉的族人,就是那些花花草草和各种鸟兽,大家虽然都彼此相识,却极少在一起玩乐……羽族中注重修炼,不许玩乐,否则视为判族,所以我才偷偷跑出来,想自由自在的玩上几天。” 宁浅舟听他说得十分细致,倒真的有几分相信他了,那从未听过的羽族难道便是仙界?千羽说他们最重“修炼”,不许玩乐,难怪时常有仙人违抗天庭而下凡的传说。 “千羽,你们族里不许玩乐,实在太不人道。以你如今的年纪,正是最喜爱与同龄友人一齐游玩之时……我前三年与你现下差不多大,整日里偷跑出去惹祸。.Wap,16K.cn更新最快.不但悄悄逛了妓院、与朋友大醉酒楼。还与别家子弟当街打过架,我爹气得动用了好几次家法。” 千羽听他说得眉飞色舞。不禁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我也想这般放肆恣意地玩乐一场,可惜……我不敢去得太远,否则我爹娘兄弟都找了去,他们脾气不好……发起怒来说不准便要杀人。” 千羽说得轻描淡写。宁浅舟却听得吓了一跳,“啊?杀人?他们怎会如此残暴?” 原来真正的神仙们竟是这般草菅人命?视民间百姓的性命如小小蝼蚁? 千羽微微挑眉,看了他一眼才淡然回道:“你们人间不也是一样,动不动就践踏摧残花草树木、鸟兽虫蚁,世间万物相克相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都是靠着被自己吃地那物才能繁衍存活。不过。人与我们便不一样了,为着些许零碎之事便能残杀弱小。” 宁浅舟听得眉头紧锁,心中那股书呆子的意气登时上涌。表情激奋地反驳道:“不错,人间确有那等禽兽不如的大恶人。我今日便遇到了一个。他杀我书童,又要追杀我。为的是一逞兽欲和我颈间一块小小金牌。但这种禽兽世间并不多见,我们其他人定会将他绳之以法。千羽,你的族人中难道没有好心良善之辈,比如你今日救我,便与你的兄弟爹娘大大不同!” 千羽见他如此激动,先是忍不住低笑出声,随后却似深觉不妥,正了面色合手对他一躬:“浅舟教训地是,千羽深以为然。你说的对,善恶本无界,人间和羽族中都有善人与恶人,便如万事万物都有善恶之分。善的修炼得道后方能称之为神,恶的却会修炼成魔,仙与妖也只在一线之隔。” 宁浅舟见他说得诚恳,面上也带着深思之意,不由得自觉惭愧起来,“不敢……在下只是一个凡间小子,亵渎仙人本已是大罪,还对着你大放厥词……我说的那些混帐话,千羽莫要放在心上。” 千羽展颜一笑,眼神平和温柔:“对就是对,错便是错,我还要多谢浅舟点拨呢。你令我想通了从前困扰甚多之事,真是个很好很好的读书人。只要保住善念,即使妖身也可佛心,何必沮丧偏激,对上天暗怀怨恨……浅舟,你说是也不是?” 宁浅舟半懂不懂,只醉在对方那片温柔的眼波之下,顺着千羽的话尾呆呆点头:“是……千羽,你怎会是妖?你是仙,是一个心善又漂亮的神仙。” 千羽被他逗得很是开心,面上笑容愈发灿烂,直把暗淡地夜色都衬得闪耀出光华,“呵呵,浅舟,你一时那般聪明,一时又这般傻傻地,读书人都是这样么?” 这句话却说得不对,宁浅舟出身名门,自诩文采相貌都属风流人物,几时被人说过“傻傻地”?是千羽这个奇异的少年有着太过神秘的魅力,宁浅舟才会屡屡失态。 他被对方如此评说也不着恼,反而觉得心中暗甜,只是不敢奢望这段奇遇能够延续下去,日后回想起来,这夜不过是自己做地一个美梦吧。 无论千羽是人是仙,都必属绝不普通的出身,自己就算有心结交,也无力探访查明对方地来历。想至此处,他不禁长叹一声,望着千羽怔怔出神,却不敢再开口讲话,唯恐这短暂地一晚太过交浅言深,日后更是徒添许多烦恼挂念。 千羽也静静的望着他,双目中一直带着浅浅笑意,彼此对看良久,千羽雪白无瑕地脸蛋上竟浮起淡淡红晕,终于转过了自己的头,低声对他言道:“你……你老看着我,却不说话,我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宁浅舟心中又喜又忧,伸手放在他肩膀上方,想揽又不敢揽下去:“我……千羽,我只想知道,过了今晚,我日后还能见到你么?” 千羽沉默片刻,终是微微抬起头来,两手相合紧握在身前,语声中却带着一点喜悦:“过了今晚,你还想再见我么?” 宁浅舟连忙用力点头,动作显得甚是笨拙,口中言语却十分大胆露骨:“嗯,当然!我不但想再见你,还想日日夜夜都能见到你!” 千羽身子微微一震,回过头来凝视他的面容,犹豫良久才点了点头:“我……我也是一见到你便觉亲近,心中想要与你在一起。明早我先送你上路,随后我便回族……你且等着我来找你。” 宁浅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雀跃过后却想起千羽先前的话来,不禁战战兢兢的问道:“可……可是你爹娘父兄会准许你出族么?” 千羽皱眉想了一会,仍是对他露出浅浅笑容:“我既然决心已下,心中自有万全之策,你无须再为此事担 卷二《同生契》5、惜别 两人在河畔交谈甚久,下半夜终是相互靠着对方入睡了。到第二日清晨醒来之时,宁浅舟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只因千羽身上体温甚暖,整夜都未曾有过变化。 宁浅舟不过方才一动,千羽便也睁开眼看着他,面上浮起浅浅笑容:“你醒了?天色已亮,我送你出去吧。” 宁浅舟略有不舍,只怕就此一别后再无相见之日,语声未免带了些犹豫:“千羽……你……昨夜所说之言,你还记不记得?” 千羽眨了眨眼,站起身来拉住他手:“你说呢?我们走吧……若多耽搁一日,我便回去得慢上一日,再见你的日子便要更久些了。” 宁浅舟这才面露喜色,心跳加速地反握住千羽之手,察觉他肌肤滑腻细致,指节上没有任何厚皮薄茧,平常定是什么事也不做,整日里养尊处优。 一觉睡醒之后的今日,宁浅舟不再如昨晚般惊慌失措,也不再相信这少年是什么神仙精怪。对方虽然编了一套谎话来哄自己,但总归是救了自己一命,不失为良善之辈,况且自己也确认对这少年颇有好感,只想尽快结交,若当面拆穿却是朋友也做不得了。 思虑至此,宁浅舟也不再试探对方的来历身份,只牵着千羽的手与他一起前行。 两人从河畔一路穿出密密的树林,千羽倒是对此地路途十分熟悉,拉着他连绕带弯,总能找到前人走过的窄道。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宁浅舟腹中饥饿得咕咕直叫,千羽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听到他腹中雷鸣才做出恍然大悟之状,从怀里随手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袱:“吃吧!” 宁浅舟脸色微红,顺手接过那包东西。.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打开一看却是许多无法识得的紫色花瓣,散发着一阵淡淡清香。 他愣愣地看向千羽。对方只笑着伸手抓过几片塞进嘴里,咀嚼吞咽下去才开口说道:“这种花很难找到,也很好吃,你只管试试。” 他面有难色的丢了几片进口,其味果然略带清甜。他大为吃惊,也学着千羽咀嚼起来,只觉那花瓣又香又软,甚好下咽,这才露出笑容点头赞叹:“嗯,这是什么花?我却未曾见过。” 千羽想了一想,轻轻摇头:“这种野花只长在极为阴暗幽深之处,见过地人本来就很少,也没什么人愿意给它起个名字。我那次路过花旁。它向我自夸味道清甜,可治病强体,我便带了它出来。看看能不能把它种在其他地方。” 宁浅舟听得笑了出来,千羽如此说话实在可爱得紧。便像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一般。 “呵呵。不如我给它取个名字吧。千羽,它颜色深紫。花瓣层叠如云,叫它紫云如何?” 千羽笑眯眯地点头道:“好啊……哦,它叫我替它谢谢你,还问你能不能带走它的种子,在人间好好播种?” 宁浅舟更觉莞尔,欣然应诺:“好……既然是千羽喜爱之物,浅舟岂有推脱之理?它地种子呢?你只管交给我……待你我重逢之日,我宁府后院中定当开满紫云花,我便会站在花丛中迎接千羽。” 千羽身子微震,停住脚步,灿然的双眼直直凝视他面上笑容,“……嗯,紫云花……是个很好听地名字,你的姓也很好听……浅舟,我多则十日,少则三日,必会前去宁府寻你。你昨日说过地方,我不会忘的。” 宁浅舟大喜过望,也不及细想三日内如何能从此地到达宁府,连他自身也不可能这般快捷便回到家里。 千羽握着他的那只手并非放开,另一手又伸入怀中拿了一物交与他:“这个小布包内便是紫云花的种子,你且收好了。” 宁浅舟极为郑重地接了过来放进怀中,心里全是喜悦期待之情。 两人一路笑语,心中对彼此地好感越发深浓,到得终于行到大路旁告别之时,仍然十分的依依不舍。傻乎乎的站在路旁聊了许久,经过的马车都已错过了好几辆,千羽终于红着脸提醒浅舟道:“太阳都到头顶了,浅舟……” 宁浅舟恍然“哦”了一声,只是不肯放开对方的手,看此时左右无人,竟大着胆子凑过脸去,在千羽面上亲了一口。耳中听到千羽低低的惊呼声,他自己也面红耳赤低下了头去,良久才感觉掌中所握的那只手轻轻一动,面上也传来一种温软滑腻的触感。 他登时又惊又喜,整个身子竟一时间动弹不得,耳中听得千羽略带羞涩的语声:“浅舟……你们人间也是这般……这般表示地吗?我……我们这便算是结下了爱盟,从今以后,你可不能反悔。” 宁浅舟迷迷糊糊的听着这番言语,以为千羽只是跟他暗示表白,当下便顺着千羽的话尾应道:“嗯,我绝不反悔!” 正午耀眼地阳光下,千羽本就紧靠着他的身子再贴近了些,一手托起他下巴与自己地面容相对,嘴唇凑过来重重吻在他唇上:“嗯,我也不会反悔。我们已然立下爱盟,浅舟,哪怕我们并不同族,本是天涯海角之隔,我也要跟你在一起了。” 宁浅舟心中虽然并不相信千羽所说地什么羽族,但略一寻思便能推千羽话中之意。千羽出身非富则贵,又甚少涉足外界,此时对他立下这等盟誓,日后定要与家中大闹一场。千羽说过,他的父兄都喜欢杀人,那么定是位高权重地大官了。自己与千羽相识不过一夜,便彼此立下这等重誓,若是害了千羽和宁府的人却又如何是好? 他想到此处才知害怕,一身冷汗涔涔而下,但千羽望着他的眼神那般热烈纯真,竟教他说不出怯懦退避的话来。 正在这难以决断的当口,又一辆马车驶到近前来,他稍稍往千羽身旁退开一步,眼神瞄向那辆路过的马车。千羽也立时移开身子,向那辆马车用力挥手,看车把式勒马停步,才语声微颤的对宁浅舟道:“时候不早,浅舟,你上车吧。我……我也要回去了。” 宁浅舟这便上了那辆车,上车后又心神不定的掀帘回看---那方才还对自己恋恋不舍的美貌少年却已杳无踪影,犹如从未出现过一般。 卷二《同生契》6、时移 山中方一日,人间已千年。自从宁浅舟回到了宁府,至今已然度过漫长的三年。 刚刚回到宁府的时候,他深深记挂着心上的那个少年,每每想起那惊险浪漫的一夜来,他都又怕又爱,唯恐给家人带来危险,却始终期待着对方真的来寻找自己。 他想再见到那个如梦如幻的千羽,又害怕家人被自己所累,竟用上了许多借口,劝得全家老小搬离了老宅,只留下他自己一人住在空荡荡的大宅之中。 他明知自己所为甚是荒唐,莫说是千羽口中所说的十日,几个月都过去了,那少年肯定不会来赴约了,但他还是忍不住私下请人追查,甚至还亲手画了许多幅千羽的小像,叫那些人远赴多个大城四处打听。 花费了许多钱财都是泥牛入海,这世上彷佛根本没有一个叫做“千羽”的人,但那一夜明明记得无比清楚,带回来的紫云花种子也是真的。他心情郁结难解,根本无心再求科举,整日里流连在后院种植那紫云花的种子。那些种子也甚难伺候,起初种下去总是死掉大半,到了秋冬季节,后院久不见阳光,它们才长出几根细细的枝苗。 折腾了大半年,他精神恍惚、人也憔悴不少,渐渐怀疑起自己当初只是做了个梦。家人也很是牵挂他,屡次唤他搬去同住,他本已收拾好包袱,静思一夜后却又留了下来,只给家人捎去了一封信,说自己学业荒废已久,需得好生温书。来年再考科举。 独自一人等待着那个失约的少年,他已从原先的又怕又爱,变作了满腔怨恨。回忆起对方那一夜的音容笑貌。.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他已不再喜爱牵挂,只是仍然放不下、不甘心。自己为对方浪费掉的大好年华。他还是想要见到对方,彼此当面对质,让对方解释清楚,为什么要如此恶毒地耍弄他。真情本是天下间最难寻之物,他那般轻易便献给了那个少年。结果徒染相思,痛苦不堪,对方却不知在哪里快活度日。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年,他已是形销骨立,弱不禁风。家中老父派遣下人来看望他时,直吓得魂不附体,赶紧请了大夫为他出诊,又写信让老爷带着全家老小都回了旧宅。 宁浅舟病恹恹的在床上躺了两月,能再度清醒起身时竟已是一个陌生女子的丈夫。家人见他久病不愈。竟给他娶了一门媳妇冲喜,加上四处寻找名医给他诊治,他这沉疴也就好了起来。 等他可以出门走动几步之后。他那个明媒正娶地妻子立刻便与他同房而住。他发了几回脾气,在书房里过了几夜。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何人守身。竟对着寒灯冷月大哭一场。又过了几日,他终是搬回房中。与他那个半买半娶的妻子正式圆了房。娶妻一年,那温柔地女子仍是一无所出,父亲与妻子都开始劝他纳妾。他自身倒是无所谓了,娶了一个便能娶第二个,只是这一次所娶的人须由他自己挑选。 他那时已恢复了旧日的强健清俊,气色也好上许多,宁府本是城中大户,此次纳妾反而比原先娶妻顺利得多。他千挑万选,娶进了一个小家碧玉,那女子年方二八,面目其实并不如何美丽,只是一双眼睛黑如点漆,温婉之余又带了些童稚天真,肌肤也是好得出奇。 这位小妾初进门时,甚得宁浅舟的爱宠,不但与她说话都是温言细语、百依百顺,还想带她去后院一起亲手种花。可这位小妾偏偏近不得花草,一靠近便觉全身发痒,严重时身起红疹、鼻子不住的打喷嚏。如此反复得几次,宁浅舟竟对她了冷淡下来,这位小妾入门方才两月便身怀有孕之后,他又娶进了第二个妾。 第二个小妾也不过十六岁年纪,却是城中一个颇有名气地歌妓。虽说这个女子是卖艺不卖身,但毕竟出身妓院之中,宁老爷心中甚为不悦,她进门的那日乃是从后门抬进宁府,幸好夫君宁浅舟对她甚为宠爱,尤其喜欢她那幅无遮无挡的放肆性情。 宁浅舟与他的三夫人私下相处时,总是准许她什么也乱说,却不喜欢听她唱小曲。她本以唱曲闻名,但实在不喜欢抱着琵琶凄凄切切的唱曲,反而喜欢与客人天南地北的胡乱吹牛。她遇到的客人之中,也是如今的这位夫君最喜欢与她说话,每每说笑到酣畅之处时,他便深深凝视她的笑容,凑头轻吻她绯红地脸蛋。 可惜好景不长,某日宁浅舟叫她陪着去后院种花。她本爱花草,这也是夫君极为赞赏之处,可是一到了后院,她便看见角落里一丛丑陋矮小的枝苗,连花苞都是深紫到发黑的颜色,令她皱眉低叫:“这种花叫什么?真丑!院子里有了它简直煞风景!” 就这么一句话,宁浅舟竟听得面色大变,沉默半晌才冷冰冰地对她说:“你走吧。” 她着实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她平日与夫君都是这么说话地,当下甚觉委屈的辩解起来:“浅舟,我错在哪里?你说了,我自然会改!” 宁浅舟霍然直起身子瞪视她,她登时吓得身子一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宁浅舟看着她惊惧哀怨之态,却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摸了下她地头发,眼神又似伤心又似迷惑:“……别再叫我浅舟,你也不用改。该改地是我,是我害了你们……回去吧,我想独自待一会儿。这紫云花种了快三年,还没有开呢……” 自此而后,宁浅舟再不独宠这三位妻妾中的哪一位了,而是雨露均分,每个月各陪着她们几天。正妻自然不消说,如此比原先可好得多了,两位小妾虽然委屈,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们只是在内心悄悄地感到:这个夫君只有人在自己地身边,那颗原先牵系在这里的心已经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她们本都是妾,彼此并无交往,如今看着对方的眼光却忍不住有些同病相怜。她们比不得正妻,根本得不到夫君家人的喜爱和尊重,若夫君几时不要她们了,她们便会一无所有。 某个初夏的午后,两个小妾终于秘密商谈起来---夫君每个月陪着大夫人才三四天,陪着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过十来天,也就是说,夫君有一半的时间都给了别的人……第四个女人? 她们悄悄派了自己的陪嫁丫鬟向府中其他的下人打探,却只能发现夫君一月中有半月都在后院种花。原来她们的夫君竟是个花痴么?这也比迷恋上第四个女人好得多,她们总算暂时放下了心,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经营她们的日子。 卷二《同生契》7、入梦 宁浅舟一月之中足有半月流连于后花园内,只想快些令那丛紫云花盛开。也是他精诚所至,在他的二夫人即将临盆之前,那些紫云花竟真的开了。 他喜出望外,小心翼翼的摘了一朵,以指尖轻轻触摸那些带着露珠的深紫色花瓣。三年的漫长时间已经过去,记忆渐渐模糊了,那个少年的脸他都已经快要记不清。从去年开始,他便停止了寻找和打探,越多的希望就带来越多的失望,他甚至撕毁了自己亲自为对方画下的所有小像。他想要快一点忘记,那不过是一次偶然的邂逅,一场难以对人启口的美梦,后来更变成了他最深的噩梦。 那个不知是否存在过的人骗得他好苦,然而这些花朵何辜?他痴痴看着手中那朵并不美丽的花儿,摘下一瓣放进口中。 入口的清甜之味仍如记忆中一般,却不知为何咀嚼之后又夹杂淡淡的苦涩,还带了一点咸味,便如他曾经在花丛中流下的眼泪。 此后他便每日都要吃上几朵紫云花,那花儿果然能治病强身。他本有些轻微风寒,这几日却不药而愈,晚间睡眠也好得多了,不再似往日久久无法入睡。那紫云花另有一个其妙之处,便是服下之后无须再食饭菜,不但腹中感觉饱足,精神也好得很。 吃紫云花十来日之后,他已不再与家中众人同席,只说自己一心向善、改吃素食,吩咐厨房为他另行准备菜色。其实那些菜他也没吃,尽数施舍给了后院门口的乞丐。如此亦可算与人为善吧。 那紫云花便似有某种灵性一般,看他吃得开心更是连片盛开,他自此不食烟火。只食紫云花,腹中却从来不觉饥饿。.电脑小说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口齿间全是清雅的暗香。只是不知为何,他开始频繁的梦到三年前那晚,醒来后不知今夕何夕,神智竟逐渐恍惚起来。 又是一个清晨,他刚刚从梦境里醒来。不但又饿又渴,精神也有些萎靡,心中只想着快些去吃紫云花,跳下了床随便批件衣服便直奔后院,连梳洗整装都省了。 路上遇到了早上出来散步的老父,他急急行个礼、极快地叫了声“父亲”,就转身小跑而去。宁老爷愣了一愣,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这个长子越来越没出息了,无心功名。只想种花,衣服都不穿好,披头散发的奔去后院。前生莫非是个花匠么。 宁浅舟疾奔到后院地紫云花丛旁,颤着手指摘下一朵花儿吃下。不过须臾间便觉精神饱满、四肢有力。腹中也饱饱的了。 他立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腰板也挺得笔直。信步在满园花草间慢慢走动起来,与刚才那个急躁萎靡地男子竟不像是同一个人。 花间浓浓的香气甚是醉人,尤其是那紫云花的香味,闻之极淡而久久不散,且在这许多花种之中仍能飘入鼻内,比之其他的花儿更是难得。他深深吸了几口,脑中微有晕眩之感,却又说不出来的舒服,不由得闭上眼享受起来。待他再睁开眼时,四周景物似乎变得更美,眼前更看到一个轻盈地人影飘过。 他吃了一惊,提步便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子追去,在花丛中绕了一圈又是一圈,总是追不到那人。他气喘吁吁的停步坐在花丛里,挥手高呼那人的名字:“千羽!快出来吧,你别再戏弄我了!我等了你三年之久,等得好累……” 他说了半天,四周都是静悄悄地,他心情不由自主冷了下去,原来一切只是幻觉。 脑间突然感觉一阵疼痛,他颓然垂下了头去,耳边却响起一个十分悦耳的声音:“浅舟,我来了。” 他身子剧烈一震,只不敢抬起头来,口中低低呻吟般说道:“你……你是假的……莫要再骗我了……” 那人纵声一笑,笑声显得天真又轻快,“我骗你?你既然等了我三年,那便是心甘情愿被我骗,你若不肯见我,那我马上走了!” 他赶紧抬起头来,口中焦急叫道:“别走!我……” 那个“我”字一出口,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了。眼前这个身着轻纱的少年正与三年前的那晚一模一样,连身上那等奇怪地衣衫也没有换上一件。他心中微感惊异和尴尬,千羽穿着这身衣服却怎么好去前院见人?嗫嚅两声才小声说道:“千羽,我不是怪你,只是等了你太久太久,难免心情急躁……你且披上我的外衣,早间天气还凉,你……” 他刚把身上的衣服拉下,想要盖在千羽身上,那件外衣还没触到千羽之身,眼前笑容动人地少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全身都僵住了,伸手狠揉自己的眼睛,用力闭上一会再慢慢睁开,那令他牵挂地身影果然又出现眼前。 他又怕又喜,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千羽……你莫要再吓我了……我不经吓地……” 千羽望着他眼波流转,笑眯眯地大声说道:“可我就想要骗你啊,你真是个可笑的迂人!我那晚寂寞无聊,才随便救了你,随便哄哄你,谁叫你信我了?也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信一个萍水相逢来路不明地人,还与人家海誓山盟,呵呵,大傻子!” 他只觉一阵愤怒伤心淹没了整个头脑,上前一步嘶声辩道:“不,你不是骗我的!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可以骗我?我……我不想做个傻子!我不想被人笑……尤其是被你笑!千羽,你还有没有良心,天下人人都能笑我,你却不能笑我!” 他说到激烈之处,挥动手中的衣物想要赶走这一切痛苦的幻象,那少年却变得表情惊慌起来,身影也变得飘渺透明,眼中含泪的恳求他道:“浅舟,别赶我走,你等了这么久,你心中记挂着我……那为何你又要赶我走呢?你何必自欺欺人?你赶走我,自己也不会快乐……” 他厉声抢断道:“住口!住口!你不过是个幻影罢了!你不是真正的千羽!滚开!” 那少年的身形如水波晃动,面上却微微含笑,眼中满是讥诮之意:“呵呵,世间哪有真正的千羽?他不过是你的一个梦!我便是他,他便是我,你只能找到我来陪你。若你赶走了我,便再也见不到我了……” 宁浅舟心中一痛,不觉便信了这幻影口中之言。不错,那三年前的一晚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一直没有醒来的梦。 “呵呵,浅舟,我很好的,比他还好,你不是很想看我裸身沐浴吗,现在便陪我一起去……”那少年眨动着眼,转身跑往宁府后院温泉所在的方向。 宁浅舟心神一荡,面上神情又变恍惚,提步摇摇晃晃地追了上去。 卷二《同生契》8、花煞 宁浅舟一直流连于后院之内,越来越少见人,连几位夫人那里也不去了。甚至是二夫人临盆当日,这位夫君兼父亲都不见人影,宁老爷雷霆大怒,派遣府中所有人手到处寻找,才把宁浅舟从后院的温泉池里拖了出来。 除了衣衫不整、神情恍惚之外,他看起来倒还面色红润,只是口里喃喃念着听不清的话语,望向众人的眼神也颇为怪异。 宁老爷看着他那般不争气的样子,怒上心头就甩了他巴掌,他抚着脸痛叫了一声,又连看父亲好几眼才清醒了些:“父亲?您干嘛打我?啊……怎么这么多人?” 宁老爷心中不禁骇然,儿子先前看着自己的目光甚是陌生,再看看两位立在床边的夫人和床上抱着孩子的二夫人,个个脸上都露出伤心害怕的神色来。 宁浅舟却似毫无所觉,只望着床上二夫人怀里的婴孩奇道:“这……这是我的孩儿吗?他应该下月……后月才出世的吧,怎的现在就生了?啊,他这是早产了么?” 宁老爷又是一耳光耍在他脸上,手却在微微发抖,声音也吓得有点变调:“你这孽子!你、你都在后院干些什么?看你这醉生梦死的模样,竟连时日都记不得了!外面站着的都滚下去!赶快为少爷去请大夫!” 屋外门边、窗边挤满的下人们赶紧应声,知道老爷是真的发脾气了,纷纷快步散去。屋里的宁浅舟抚住另一边脸发出痛叫,还不忘大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在后院种花……我……我记性是差了些,许多事都朦朦胧胧的。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可我身子好得很,半点病痛都没有,何必为我请大夫!” 大夫人看他们两人吵得极凶。.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只得拉了拉夫君地衣袖,垂着头柔声劝道:“妹妹刚生了小少爷。身子还弱着呢,你还不快去看看她,抱抱自己的儿子。” 宁老爷听得清楚,这才面色好看了些,视线转向那肥肥白白的小婴儿。宁浅舟恍然“嗯”了一声。几大步走到床边,从年纪不过才十七岁地二夫人手里接过自己的儿子。那婴儿个子甚小,脸上也皱皱地,眼睛闭得紧紧,只瘪着嘴哇啦啼哭。 感觉到离开了母亲地怀抱,孩子哭得更是厉害,直把宁浅舟闹得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床边的乳娘忍住笑意,轻声教他怎么抱孩子。他学了半天才把儿子稳稳抱好,额上已是流了一堆热汗。 抱着自己的骨肉,他此时的神智总算清楚了些。心中暗暗想道:“那紫云花定是有什么古怪之处,我这许多日都如入幻境。忘却了身边人事。以后可不能再服食它了。否则后果堪忧……我已是三个女子的丈夫,一个孩子地父亲。还有父亲和阿齐的老母亲要供养尽孝……” 想得明明白白之后,他便望向床上那个虚弱的女子,胸中涌起怜惜的柔情:“夫人,你受苦了……以后我不去后院种花了,一心一意的待你们好。” 话是容易说,做到可就难了。他服食那紫云花已久,竟不知不觉有了深瘾。他不过强自忍耐了两天不去后院,脸色已大为憔悴,心里更像被虫蚁爬过般难受,再如从前吃回平常饭菜也极为不适,还背着人后吐了好几次。 忍到第三天,他清晨照镜时便发现自己的脸整整瘦了一圈,眼眶四周也泛着青黑,更有四肢无力、呵欠连连之状。他又惧又怕,当真易服出府找了大夫,可好几个大夫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他根本没病,体弱而已。 他实在无法,只得回府去继续苦忍,恨起来时便想一把火烧了后院那丛紫云花,怕起来时却唯恐它枯萎凋谢,说不定自己的性命已然牵系在它身上,若不接着服食就要一命呜呼。 熬到了第六天上,宁浅舟已是面色蜡黄、脚步蹒跚,府中人人都看得出少爷抱恙在身,大夫也不知请了多少趟。可还是如先前一般,没有一个大夫能诊治得出他是什么病,看他憔悴得厉害,只给他开些调理补身的药,他却一剂也吃不下去,尽数吐了出来。 眼看他性命堪忧,宁府一阵愁云惨雾,宁老爷和他的大夫人都想着给他再娶一门妾冲喜。他实在不想多害一个女子,也再无别地办法,只得叫了随身伺候的下人去后院摘了几朵紫云花来,背着他人偷偷服用。那花当真妖孽之极,一吃下腹中便令他面色丰润、行动如常。他极为惊惧的看着镜中地人,心中冰冷一片,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摆脱这些紫色花朵。 他已然无法记起来,那夜所遇的少年到底是真是幻,唯有这妖异地紫云花是真真切切拿在手上。他皱眉细细回想,自己与阿齐确然是遇袭过地,阿齐为了自己而死,那也应该是真的。但此后所发生地一切事,他都无法分辨真假,这紫云花的种子……也许只是自己孤身落单时无意捡到,腹中又饿得极惨,因此才无意中吃下。 比起相信那个深深折磨他的身影是确有其人,他宁愿相信自己现在所想。千羽,那个三年前所遇的少年,只不过是自己误食紫云花之后见到的幻象。 每日里如此想着,那些时常困扰他的幻影果然少得多了,他终于可以忘记想要忘记的事。只是那妖花甚为可恶,他想要记得的事也会时常忘记,为此他不得不提前准备好数页纸笺,随时随地带在身上,其上写的全是他必须记得的事,也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比如父亲的画像与名字、几位夫人还有儿子的画像与名字之类。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他总算能牢牢记住对自己重要的几个人。至于府中的下人,他就时常忘记姓名,往常的朋友来访时,他也总要客套半天才“想得起”对方到底是何人。 给儿子办过满月酒之后,他比从前更沉稳了些,想要做些实实在在的生意,以免坐吃山空败光家产。父亲看他无心功名,也只得由着他改行经商,虽深觉这个逆子败坏了家风,一家老小却也需要供养。宁家原本世代书香,宁浅舟也自小擅于鉴别古玩字画,这便在当地开了一家店,客源倒是不愁。宁家的朋友们多是本地大户,自然要常来捧场,加之宁浅舟坐镇店中,所卖之物样样货真价实,因此生意滚滚,客似云来,不过两月就名气在外。 日子过得顺遂喜乐,又甚为充实繁忙,宁浅舟深信自己已然从那场幻梦中彻底醒了过来。除了每日里不得不随身带着几朵紫云花,他已尽量不去后院,关于这些花的秘密也一直无人知晓。 卷二《同生契》9、邂逅 季节已是严冬,城中处处寒冷之极,新下的一场雪将全城都银装素裹,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宁浅舟这几日也起得晚了,却还是每天都要去店里转转,唯恐下人做事不太牢靠,总是盯紧一点好些。 雪天路滑,他也没有雇轿子,只撑了一把伞慢慢行出宁府。户外天气虽然寒冷,他却望着那些雪花面露笑容,如今的他可算幸福安乐,家中人人平安、儿子养得肥肥白白,他这个宁少爷都可以升级做宁老爷了。 至于那每日都需要服食的紫云花,也不如他原先所想的那般邪恶,至少它一直令到自己无病无痛、精神抖擞,连一次小小的风寒咳嗽都不再有。除了记性差些,容易看到些不真实的幻象,它也没有什么地方害了他。走了大半条街,他的眼睛突然一花----转角处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脂粉不施而明艳照人,那美丽的面容竟是无比熟悉。 她似乎也看见了他,面上露出欣喜与吃惊的神色,不顾自己穿着长裙便快步奔来,语声清脆悦耳:“浅舟,我终于找到你了!” 宁浅舟脑中一片晕眩,莫非自己又吃多了紫云花么?他往后退了几步,眼神困惑的望向四周,近处竟没有别的行人,那眼前的这个女子一定是幻像了。 “这位姑娘,我可不想遇到你……你还是走吧,我赶着去店里。” 那年纪极轻的少女登时睁圆了双眼,表情也变得困惑起来,“难道,你不是浅舟么?我们分开不到四天。.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你便已忘了我?人间的男子竟真如他们说的这般寡情薄义?” 宁浅舟不觉苦笑,这幻象未免太过逼真,可是自己就算在幻觉之中。也从没辜负过一个长着如此面容的少女,而眼前地这张脸。自己也再不想见到它。 “这位姑娘,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想再看到你!”他闭上眼摇了摇头,只想把脑中幻影快些赶走。到睁开眼时,那少女却还是立在他身前。 他头痛的叹了一口气,便待直接从这幻影中穿行而过,哪知刚刚提步,那少女就伸手拦住了他。他吃了一惊,那少女皮肤温软,与他手掌相触的肌肤真得不能再真,那紫云花竟能生成这样地幻境吗? 那少女看着他一脸的惊异与恐惧,面上露出极为伤心地神色来。双眼直直盯着他的脸,“你真的忘了我?还这般怕我?看来你是猜出了我的身份。嘿嘿,他们说人间男子只能与女子成亲。我不惜化身女子来寻你,你却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也罢。我们便当是初次相遇。我横竖还是要嫁给你的。” 那少女一句说罢,立时伸手在他额前一拂。他眼前一黑,竟失去意识向下软倒。那少女却及时接住了他地身子,凝神看向他身后留下的脚印,扶住他的身子顺着那两行脚印快步而行。 等到宁浅舟悠悠醒转之时,床前围绕着一大群人,他短暂的迷糊之后,才分辨出那些都是自己的家人。他一个接一个的叫过他们之后,却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回到府中的,只记得今早独自出门想要去店里。 他有些不好开询问,只得对正妻使了个眼色,她这便让其他人先出去了,只独自一人留在他身边。 他见其他人都退下了,犹豫着开口问道:“夫人……现下是什么时辰了?我是怎么回府来的?” 大夫人早已习惯了夫君的健忘症,只微笑着俯下身柔声道:“现下已是午时,你睡了很久。一位年轻地姑娘把你扶回来的,她说见到你在府门口昏倒于地,便猜想你是府中的人。我们给你请了大夫,大夫只说你没有事,睡醒身子无碍便会好了。” 他茫然“哦”了一声,脑中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见过一位姑娘,但又没有什么清楚地印象,于是继续问道:“你们可有替我谢谢她……她长什么模样?我似乎记不得了,呃……她是不是穿着一身白衣裳?”“嗯,我早就谢过她了,也问过她是哪家的小姐。她说只有一位母亲,母女俩初来此处,不到一月母亲就因病亡故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甚是可怜。我觉得她与二妹妹有点像,但细看又大大不同……我也说不出来,总之是位漂亮地姑娘,却心事重重,不怎么开心。” 宁浅舟极为认真的听到此处,半坐起身子叹气道:“看来这位姑娘身世堪怜,孤苦伶仃。那她现下是回家了还是仍在府中?” 大夫人摇摇头道:“外面又下着大雪,我们怎么好让人家冒着风雪走?我做主把她留下来了,若雪一直不停,就请她在府中暂住一晚吧。夫君,你说,今天早上这么大地雪,她一个人在外面游荡,是不是有点怪?我怕她亲人不在了,心里想不开……” 宁浅舟猝然一惊,夫人所说之言甚有道理,那年纪轻轻的少女独身一人在雪地里游荡,可不是十分奇怪么?难怪夫人要把她留下来,怎么说那少女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宁家也该回报一二。就算不是救命之恩,只是个陌生路人,看到那么一个孤单可怜的少女,也不会置之不理。 “夫人说的是,你们都是女子,你便去多劝劝她吧。她既然救了素不相识的人,便是个心肠善良的女子,若她救了我却不能自救,教我这个被救之人如何自处?” 大夫人欣然点头称是,当下便出房去了,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又回房来与他详谈。 她笑说那少女经得一阵苦劝,精神面色都好了些,已答应了自己在宁府做客几天。等到宁浅舟身子大好了,便该去亲自向人家道谢,他更该为那少女绸缪一下,介绍个好人家早早嫁了才是。 宁浅舟登时呵呵一笑,女子果然心细得多,自己却没想到这一节。那少女虽然孤苦伶仃,身家却清白得紧,若面貌长得也算美丽,在自己那些世交中找个好人家介绍应是不难。女子最大的幸福无非是嫁个好人家,尤其是这等亲人尽逝、无依无靠的孤身女子,自己若做好了这件事,也算功德一件,还了对方这个救命大恩。 卷二《同生契》10、婚誓 从那日下午直到晚间,宁浅舟都是卧床休息,当晚的梦中却是混乱一片。 久未见到的那人又在梦里与他温言细语、缠绵缱绻,只是不知为何,那人除去身上的薄纱后竟突然变成了女子,吓得他登时惊叫出声。 一场荒唐的迷梦就此醒来,他喘着粗气坐起身子,良久才平稳呼吸看向窗外,天色已是透出微明。幸好他身体不适而独自过夜,否则连同寝的妻妾都会被他吓醒,他摇了摇有些疼痛的脑袋,横竖再没有半分睡意,干脆提早下床穿衣梳洗。 睡在侧屋的下人见主子这么早起来,也赶紧随之起身,却被他软语留下,只道自己想要独自出门走走。他素来待下人极为宽厚,对方也就不再坚持,只道了声“谢谢少爷”,便又倒头睡下了。 因为身子还没有大好,他特地多穿了些,还不忘记裹上厚厚的狐裘,才踱出房门欣赏院中雪景。微亮的光线中只见到一片莹白,万事万物都显得极为纯净,天气倒比昨日暖和了一点,层层积雪厚而不化,站在雪地中倒不觉得太冷。 他悠然前行了几步,再看向自己身后的脚印,脑中似有几个画面一闪而过,待要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不禁发出无声的苦笑,自己的记性被那紫云花吞食得差不多了,再过上几月,他说不得会连自己叫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慢慢走出自己的小院,想起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去后院的花园。只因那紫云花之累,其他的花儿也失去了他的照顾,如此几场大雪肆虐,且不知要冻死多少株花了。 他心中大起怜惜之心。.wap,16K.Cn更新最快.当下朝着后院所在地方向走去,走得一段总要仔细想想才能继续前行,实在是太久没走过这段路。记性又变得太差之故。 磨蹭了许久才走近后院,花园的门却是半敞着。他愣了一愣。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似乎交代过哪个下人照顾花草,看来这下人十分忠心,也是个爱花惜花之人。 眼前地雪地上现着两行中等偏小的脚印,应该是个脚掌不大地男子所留。他脚下加快步伐,兴冲冲的走进院中。起初并没见到有人。 他心中一惊,凝神仔细逡巡,才发现一个身着白衣的背影,雪地是白的,那人也穿的白衣,加之背对他蹲在角落,所以第一眼才没发现。那人所蹲之处正是那丛紫云花前,手也似乎放在紫云花地藤身之上,却不知意欲何为。 他半点也看不清那人在干什么。只得快步跑上前大声喝止:“你是谁?你要对我的花儿干什么?快快住手!” 那人低声一笑,站起身慢慢转过来对着他,一张看起来十分陌生又无比熟悉的脸令他感到眩晕。 那是个年纪极轻的女子。面目虽不能说绝色,五官的大小、位置却搭配得妙不可言。她披散着一头柔顺的黑发。全身没有半点装饰之物,面上淡淡的微笑令得满园雪景黯然失色。 宁浅舟怔怔看着这个女子的脸。心头有个名字几乎要冲口而出,临到嘴边又缩了回去。这张脸虽然真实得触手可及,这女子的脚印也比平常女子大得多,但无论声音还是体态身高,都明明就是个女子。 那似梦似幻地回忆里,他曾亲眼见到过对方赤裸的身体,眼前这个少女只是与那个梦里的少年太过相似,才教自己大大失态。他嘴唇掀动好几下,终于忍下满心激动开口问道:“你……这位姑娘,且不知如何称呼?” 那女子一直微笑着注视他地表情,见他由慌乱迷惑渐渐变得一派平静,目中露出几丝忧伤的神色。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宁浅舟屈身施礼,“公子,你就叫我宁儿吧。我……我姓钱,名唤钱宁儿,昨日扶你回府地便是小女子。” 宁浅舟听着这女子温柔清脆地语声,眼中看着她润白无暇的肌肤,那双乌黑灵动地眼珠更让他神思不属、脸颊发烫,竟看得双眼发直,忘了回礼说话。 钱宁儿也不似寻常女子般害羞娇嗔,双目如他望住自己一般直视过来。两人对视良久,宁浅舟才猛然“啊”了一声,躬身对钱宁儿又是道谢、又是赔礼,“钱小姐,请恕在下唐突了!我素来不是这般轻薄无礼,不知怎地……呃……还有,多谢你昨日救命之恩,要不是你路过施予援手,在下说不得便当街冻死了。钱宁儿仍是淡然一笑,“公子无须客气,只是举手之劳,说不上什么救命大恩。” 宁浅舟偷偷再看向她的面容,心神忍不住又是一荡,这少女不但长得与那梦中之人一模一样,连语气神情也颇为相似,若不是眼神和表情都带着些忧伤之意,活脱脱便是那梦中人穿上女装的样貌。 想起昨日正妻所说的话,他不禁对这少女的身世深深怜惜,语声更温柔低沉了些,“钱小姐,你今年芳龄几何?可否告知在下?那个……往日家人有否给你安排婚配?” 钱宁儿斜斜笑看了他一眼,忧郁的神色瞬时消散,换上几许欣喜期待,“你为何这么问我?你想要干什么?” 宁浅舟不知为何脸上一红,这女子连不尊礼法的举动也有些像那梦中人。想来也是,这少女只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又能学到多少淑女风仪?这般天真爽直倒也可爱。 见他红着脸默不做声,钱宁儿竟对他走近一步,语声甚低的轻声说道:“宁公子,自昨日一见,我便一直想着你……若要谈婚论嫁,我只想嫁给公子你。” 宁浅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身世堪怜的少女竟如此轻率便要向一个陌生男子托付终身?委实太过令人惊奇。短短一瞬之间,他心中涌上一阵意外的欣喜,又忍不住浮起一丝轻蔑,寻思片刻才对这少女婉言推拒道:“钱小姐,你可知我已有家室,一妻两妾?” 钱宁儿身子微震,头也低了下去,过了半晌才低低说道:“我知道……我有什么办法?你……已经娶了她们,只怪我来迟了。你……你既然已有了一妻两妾,再娶了我也不难,是不是?” 宁浅舟听她这般坚持,才信了她这番心意是认真的,而不是临时起意想要勾引自己做一对露水鸳鸯。此时他心里怜惜更甚,轻蔑渐去,不由伸出手轻轻抬起她的脸,却见那张清雅美丽的脸蛋早已被泪水沾湿。 他心上一痛,这张脸始终令他梦萦魂牵。他以指尖慢慢拭去那些温热的泪水,俯首对眼前的面容柔声劝慰:“别哭了……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还不成么?” 卷二《同生契》11、初嫁 钱宁儿住在宁府不过几日,宁浅舟便向父亲和几位妻妾表明态度,要择日娶她过门做自己的第三个妾。 两个妾自然是怒火中烧,这钱宁儿来历不明,只几天就哄得宁浅舟动了春心,还长着那么一副狐媚相貌。夫君本来待她们两人就是不冷不热,再娶了这个妾还不每况愈下?钱宁儿比她们年轻,比她们漂亮,将来也定会比她们得到更多夫君的宠爱。 两人都实在气不过,商量着一齐去了大夫人房里。她们又是哭又是说,大夫人却不显山不露水,只说那位宁儿姑娘年轻漂亮,夫君为她动心也属正常,人家无依无靠,又恰巧救了浅舟,浅舟无论于情于理,都愿意照顾人家一生一世。 大夫人说过这番话之后,又微笑劝慰二夫人道:妹妹,快别哭了,你为浅舟生了个胖小子,母凭子贵,连老爷也疼着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二夫人拭着泪抽抽噎噎地道:“孩子才几个月,浅舟就娶了新人,她比我们年轻了好几岁,一朝得宠,还不是会生个胖小子?” 三夫人在旁边更是气得粉拳紧握,自己的肚子就跟大夫人一样不争气。可这也怪不得她,浅舟一月之中与她同房之日本就不多,近两月来更是无心情事,难得同房一回也是勉强上阵、草草交兵,心思全不在她身上。 她是个女人,对这等私密事虽羞于启口但十分敏感,夫君其实对她早没了兴致,温柔体贴只是表面上做作而已。但她又能怎么样呢,夫君是天。她只是个歌妓出身的妾。 她顶多只能含枪带棒的酸个几句,心中却是暗自吞泪,“哼。.网,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我们便等着看,那钱宁儿又能得宠几日?夫君素来喜新厌旧。不过多久便会娶进新人!” 大夫人面色微沉,出言喝止她道:“三妹妹,你便是这么不知轻重。这等话千万莫要被旁人听见,尤其莫要传到夫君耳中。我们是他的妻他的妾,既然过了门便一辈子都是他地人。有什么苦的乐的,都只能关起门来自己说说,传出去便是败坏他地名声。” 三夫人登时流下泪来,点头应声道:“嗯,大姐,我这只是当着你们的面说说罢了。只有你们跟我是一家人……旁人都信不过。那个钱宁儿……我看她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你可莫要待她太好,免得她来害你!” 大夫人微笑不语,心底却暗自燃着深藏地怒火----那个钱宁儿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她怜惜对方孤苦伶仃、家人皆亡。半点防备也无,还在夫君面前拼命地夸赞,哪知那个女子早有预谋。趁着在宁府暂住之机主动勾引浅舟。 那日花园之中,她竟是那两人唯一的见证人。她本是早起去看望夫君。没见到人才四处询问下人。找到花园之外,她便已听见夫君与那女子的对话。那女子果真厉害。罔顾礼法,没有任何媒妁之言便向夫君私下托付终身,又哭哭啼啼惹动夫君惜花之心,当场便颔首答应。 那日的她气得一整日都吃不下、睡不着,自己引狼入室,把这么个心计深重的女子送到了夫君身边。她已私下派人去查,那女子所说地身世家人是否确有其事,若当真是个不清不楚的女骗子,她定不能容得对方栖身宁府谋财害人。 奈何时间过得太快,她托的人还没传回消息,宁浅舟已迫不及待的娶了钱宁儿过门。这一年的腊月十八,钱宁儿正式成为宁浅舟的第三个妾。 钱宁儿早无家人,也主张婚事从简,宁浅舟便顺着她的意思,只请了一种亲朋好友摆了几桌酒宴。 两人新婚当晚,正是化雪的寒天,宁浅舟缩在被窝里牢牢抱紧钱宁儿的身子,惊奇于如此冷地天气里,她身上竟是温暖芳香。 两人虽然婚事早定,但这些日并没越过雷池,因此直至此刻他才发现,钱宁儿身体的温暖之感都像极了梦中那人。 他情愿醉在这个梦里不再醒来,将头深深埋入对方的脖颈之间,嘴里低声呢喃道:“好像……好像……” 钱宁儿也伸出一双玉臂挽住他地脖颈,仍是不露害羞之态,只眨动着乌黑的妙目轻声问他:“什么好像?你说我像谁?” 他身子僵了一僵,挤出笑容柔声解释道:“我是说你好香……宁儿,你身上真地很香,是用了什么脂粉么?” 钱宁儿咬唇凝视他片刻,也嫣然笑着回道:“有人告诉过我,说女子身上本应该带着些香气,你难道不喜欢么?你若不高兴,我以后便再也不用花瓣泡澡。” 宁浅舟恍然大悟,原来宁儿是为了他才把身上弄得这么香,他该当感动才是。 “为夫喜欢!怎会有不喜欢之理!宁儿,想来你我确是有缘,我姓宁,你叫宁儿,呵呵……你莫非是注定了要嫁给我么?” 钱宁儿应是所受礼教极少,总不像寻常地女子般矜持羞涩,竟微微挺身凑过红唇吻了吻他的嘴,虽然红了一张玉面,目中流转地全是赤裸裸的爱慕情意,“嗯……自从我遇见你之时,便注定要与你在一起。不管有甚么困难阻隔也好,我一生一世都要是你宁浅舟的妻子。” 宁浅舟心中一阵舒爽,他从没听到过这般直白的情话。柔情与漏*点同时涌上,他抱紧身下这幅又软又香的身体深深吻了下去,一双手也不老实起来。 钱宁儿表白爱语虽然大胆,被他这般挑逗爱抚却变得手足无措。宁浅舟到此也最后放下了心,宁儿毕竟是个清白人家的好女儿,床第间反应如此青涩,自己可要好好珍爱怜惜。 夜色渐深,被布置得红彤彤的新婚卧房之内传出令人面红的声音,宁浅舟已是好几个女子的丈夫,私密情爱之事轻车熟路,自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取悦这个新夫人。 钱宁儿一直发出浅浅的喘息声,面上神情带着三分苦楚、七分快乐,一双手臂抱得他极紧,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宁浅舟心中爱怜更甚,知道她初经人事,其实十分害怕,不由轻言细语的开始说着些情话,借此减轻她的畏惧疼痛之感。 她耳中听着那些动人的甜言蜜语,哪里想得到其实大数男子对情人在床上所说的话都不能当真,竟强忍不适对他露出满足的笑容来,“浅舟,我心中也只有你一个,其他的人和事我都抛下了。这偌大的天地之间,我只有你……这辈子我们都要在一起 卷二《同生契》12、暗涌 寒冬虽然还未过去,早春的气息却已提前来到。新婚燕尔的宁浅舟只觉一切顺遂,对初进门的小夫人也十分宠爱。 他虽然知道一碗水要端平的道理,但难免对新人有所偏心,钱宁儿无论外貌性子都实在得他心意。他当着众人对几位小妾一视同仁,对正妻也极为尊重,私下里却只愿多多待在钱宁儿房中。 新妇入门以来的前三天,他夜夜都是睡在钱宁儿那边,正妻房中和那两位先进门的小妾只能在白天见到他,而且时间都短得很。 正妻倒还温婉懂事,从来都是笑脸迎着他,全不表露甚么不满妒忌,那两位小妾却是愤怒妒忌之情溢于言表。他起初是软语抚慰,哄得累了也只有拂袖而去,虽不致打骂她们,但去见她们的意愿就更加少了。 其实他已常常分不出这两位小妾的容貌声音,每次要对照身上所带的纸笺和小像才能弄清楚她们究竟是其中的哪一个,更对自己以往连娶两妾的举动甚感惊异,完全想不起当初为何会娶这两人过门。 到了与新妇同寝的第四日早上,他趁着天色微亮便从钱宁儿身侧轻手轻脚的起来,只因带在衣兜里的紫云花已在昨日吃完,贴身的下仆又被他安排去看铺子,他须得亲自再去后院采摘一些了。 他随便两三下梳洗过后,披上皮裘顶着寒风小跑去了后院,将开得极盛的紫云花摘了十来朵下来,又蹲在花丛前发了一会儿呆。 这紫云花果真妖孽,寒天腊月仍是开得茂盛。这几月来他也没再花费心思打理后院,其他的花儿都败了。唯有这丛紫云藤越长越密,还张牙舞爪的四方蔓延,顺着枯干的老树和院墙渐渐爬高。.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这妖花长势惊人。着实令他心中有些害怕,说把它烧了、铲了。他是决计不敢也不能地,但也决不能让它爬出院墙之外,以免万一会害到旁人。他寻思着把这后院加上大锁,再把院墙层层加高,院墙之外也弄上铁皮之类的防护。料想无人能爬得进来。 那紫云花藤便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花叶颤动着左右摇摆,似在恳求他让自己繁衍生长,得到更多自由。他咬牙站起身来,对着紫云花藤大声说道:“我起初不知你是害人之物,才那般珍惜宝贝你,你却恩将仇报,害得我许多事都记不清了……我还是会养着你,你莫要再害他人便好!” 他说完这句就退开好几步。那紫云花藤摇曳了一阵,终于无能为力的安静下来,枝叶花朵都蔫蔫地不再挺直。他总算出了一口胸中恶气。转身大步离开后院,路上正好遇到管家。赶紧把方才寻思地事情一一安排下去。以免过得三日便会忘记。 回到钱宁儿房中,她似乎还没醒来。宁浅舟痴痴看着她安稳的睡颜,心中好一阵平安喜乐。他地人生至此,可算是夙愿得偿,旧有的遗憾与痛苦全部得到了弥补。 他坐在床边微笑片刻,自袖中拿出一朵新鲜的紫云花来。他有点害怕自己再这么吃下去,会把眼前的这张脸也忘得一干二净。但只要还记得这种妖花叫做紫云,他便不会忘记那个名字,他喃喃低声念出了那两个字,扯下一片深紫色的花瓣送进口中。 正当此时,床上躺着地钱宁儿突然睁开了眼,望着他的眼神似喜还悲,面上却带着浅浅的笑容,“千羽?这个人是谁?你从没对我提起过。” 宁浅舟身子一僵,想了想才轻声回道:“我……我记不得了。我记性不好,什么事都记不住,家里人人都知道,宁儿,以后你也莫要怪我这个毛病。” 钱宁儿沉默须臾,才淡淡地回了一句:“忘了便忘了吧……我不会怪你。只要我能见到你,跟你真真切切的在一起,其他的事都不算什么。” 宁浅舟勉强一笑,却发现钱宁儿的视线直直盯着他手中的花,他收也不是,扔也不是,只得把它紧紧攒在掌心。 “这是什么花?浅舟,你好像在吃它?花也可以吃么?你说你记性不好,那你记得它的名字么?” 宁浅舟心中慌乱,猛然想起那日钱宁儿在后院里蹲在紫云花丛之前的事来。宁儿说她是个爱花之人,屡次想要自己陪着她去后院打理花草,若换了从前他自然高兴,可现在他不想任何人再去见到那丛紫云花。 “浅舟,你怎么不说话?这种花儿很漂亮,你既然能吃,我也想吃一朵……”钱宁儿看他久久不曾开口,竟含笑凑过身子,想要掰开他地手掌拿过那朵花。 宁浅舟吓了一跳,闪开身子便把掌中之花捻成碎片,狠狠地扔在了地上,“我不记得它叫什么花,也没有吃它,你方才是看错了。” 钱宁儿望着他冷酷的神色,面上又浮起那种挥之不去的忧伤,“浅舟……我已嫁了给你,这一生一世都是你地妻子,你有什么心事,我都想要知道,你别再瞒着我。我……我也有些事想要跟你说。” 宁浅舟从不想把那些荒唐的梦境和紫云花地事告诉给任何人知道,无论是痛是喜,那都是他心底深藏地秘密。这个新入门的夫人竟比那两位先来地小妾好不到哪里,只想占住他一整个人、一整颗心,委实太过贪婪了一点。 他挺直了身子,转开头语气冷淡地回道:“宁儿,你要懂事些。你嫁我之前,我便告诉过你,我有一妻两妾,还有一个儿子,是你自己愿意做我的妾。如今过门才四天而已,你就受不住了么?我总有些事是不能告诉你的,有的事你也不用全都告诉我。只要我多陪陪你,就比什么都强,你说呢?” 他刻意不看向那张会令自己心软的面容,以免被她的眼泪迷失心智,所以也就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是如何痛苦伤心。 “不错……是我自己要嫁给你的。我怨不得你,更怨不得你的其他三位妻子。浅舟,我明白了……我会学着懂事。” 那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已带上些许嘶哑,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表示着服从和容忍。他心中总算起了些怜惜之意,走到床前执起她的手。 “宁儿,我不是怪你。我既然娶了你,就会好好地照顾你一辈子,我不但是你的夫君,还是你头顶的天,除了要照顾你、爱护你之外,也要管教你……我都是为了你好。还有。我已经吩咐管家给后院加锁,宁儿,你以后也莫要再去后院了。那里花草太多,怕是有蛇。” 手心冰冷的女子良久才低低应道:“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卷二《同生契》13、薄冰 自那日与宁儿小有争吵之后,宁浅舟对这新娶的小夫人也有了些许挑剔,待在她身边的时间渐少,又把大部分心思花在了店里,每天总要早早出府,到得中午时才回府休息。 对钱宁儿最初的情热过后,他开始想着如何让几位妻妾和睦相处,若要自家后院长久美满安宁,此事乃是当务之急。 他最信任的莫过于正妻,她自入门以来便一直温婉大度,无论他娶了哪个新人进门,总是对她们亲亲热热,把她们当作自家姐妹。 新年即将来到的腊月底,他连着好几日陪在正妻房里,与她商量了许多家中要事。果然不负他的重望,这位正妻待每个小妾都是一视同仁,只劝他雨露均分,对待每个姐妹都要体贴爱护,偏重于任何一人都未免会伤其他人的心。 宁浅舟着重问起她觉得钱宁儿如何,这位正妻寻思片刻才微笑着道:“宁儿妹妹一派天真烂漫,就算有何处不太懂事,年纪也还尚小。我和另两位妹妹都会让着她些,日子长了才见人心,她总会懂得我们都是为了她好。” 宁浅舟微微吃惊,这便是说钱宁儿对她们三人面前都不甚友善,否则何来她们都“让着她些”?正妻待人向来都是极好,他可真要多多管教宁儿了,否则正妻便会受她的委屈。 想至此处,他弯腰对正妻深深一躬,面上神色极为郑重,“夫人,你乃是我结发正妻,也是宁家主母。家事无论大小,你都有决断之权,千万莫要委屈了自己。宁儿么……她年纪尚轻。确是有些地方不太懂事,你须得拿出主母的威严来好好管教她。.Wap,16K.cn更新最快.切莫容忍放纵。我经常身在店里,府中家事难免有所遗漏,你可要替我多担待些。” 听得他这番肺腑之言,正妻赶紧伸手相扶,“夫君。我嫁入宁府之前,只是个家境贫穷的绣女,嫁给了你之后,你和公公都待我极好。我旧时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成为一家主母,更没想到能得到夫君的敬重疼爱……浅舟,你只管放心,但凡一心一意待你好的人,我都会待她好;若是想要害你地人,我也不会让其得逞。总之一切以你为重。” 宁浅舟听她说得情深义重,心里也大为感动,以前的事他虽然记得不清楚。但有粗略写在纸笺之上---当初正妻嫁入宁家之时,自己正是病重濒死。虽说她家中贫困。嫁入宁府便能一家生活安好。但毕竟入府后尽心伺候一家大小,对自己更是好到极处。几个小妾入门。她也未曾表露一丝妒忌不满,反而费心劳神的安排婚宴。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尤其是结发正妻,更难得有这般容纳新人地胸怀。他听过城中好几位朋友劳心家中之事,不是正妻霸道善妒、便是小妾贪心谋财,整日里长吁短叹,烦起来恨不得把她们全部休了才好。众人都极为羡慕他,道他家中妻有德行、妾有才貌,如此才是享受了真真正正的齐人之福。 想起众位友人地羡慕之情,他心中涌起些微得意满足,他那些担心与忧虑应是庸人自扰。他笑着对正妻又是一躬,语声已变得轻快愉悦,“浅舟多谢夫人!此后便我主外,你主内,一家人和乐融融,我们宁家可要一直兴旺美满,羡煞旁人才好,呵呵!” 正妻也笑眯眯地躬身对他还礼,端庄平凡的面貌透出坚毅之色,“嗯,我们宁家一定要和乐美满、坚如磐石,任何人也莫想伤我宁家一分一毫。” 自正妻房中走出,宁浅舟心情大好,想起宁儿定在等着他,加快脚步去往偏院。到得宁儿居住的院中,丫鬟却跪在地上禀报,说小夫人早已不在房里,自己本是随身此后,可一眨眼就不知小夫人去了何处。 宁浅舟微感惊异,自从嫁给他以来,宁儿极少出房,除非是陪他一起去见府中诸人,更别说单独走出院子。想起适才正妻所说之言,他不由怀疑宁儿是否去见了其他两位小妾,当下便沉了面色快步而行。到得两位小妾院里,并未见到宁儿的踪迹,两个小妾倒是凄凄切切地抱怨了几句,说夫君对自己这般冷淡,那新来的妹妹又十分傲慢,她们在宁府不知如何做人,幸好还有姐姐待她们好。 宁浅舟心中烦乱,敷衍几句便又转身离去,漫无目地走了一会才猛然想到:莫非宁儿是去了后院? 他按捺住一股怒气,向后院提步疾行,走至近前才放轻脚步,悄悄凑近院门之前。那把新换上的大锁果然开了,却不知是谁胆大包天弄开的,钥匙只在他一人手中,无论是谁都可当作宁府内贼。 他屏息凝神走进院内,背对他的身影果然极为熟悉,那个娇柔瘦削的白衣女子极为警觉,立时站起来转身相对,手中正拿着一朵盛开的紫云花。宁浅舟双拳紧握,眼神震怒,勉强放稳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质问她道:“你从何处拿到的钥匙?宁儿!我早已对你说过,莫要再入后院,你竟不听我的话,私自独闯此处……你若不是我宁府内眷,我已可把你送官查办!” 钱宁儿身子一颤,双眼一眨也不眨盯着他地脸,“所谓一夜夫妻白日恩……原来夫妻情意只有这般浅。你……你只是不许我再来后院,却不肯告诉我真正的缘由,我是担心你才不得不自己查探。浅舟,你是不是因为它才不让我再入后院?它莫非是什么害人之物?” 她轻轻举起手中的紫云花,那些花瓣竟微微颤动,彷佛在害怕一般。 宁浅舟冲过去一把抢了那朵紫云花在手,将她地身子推远好几步,“宁儿,你嫁入宁府,便该安守本分,何必强自去管一些与你无关之事?若你所言属实,只是担心我的安危,你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帮我?回去吧……这次我姑且信你并无他意。” 钱宁儿身子被它推得摇晃了好几下,雪白地牙齿重重咬住下唇,脚下却一动也不肯动,“我是你地妻子,你的事怎会与我无关?我只是……” 宁浅舟头痛不已,偏过头手指院门大声道:“我不想听!宁儿,给我回去,从今日起禁足三日不许出门!” 钱宁儿被他吼得住了声,面上露出委屈无奈之意,但仍是低了头举步而出。走至院门之外十几步,她不由微微一愣----大夫人神情肃穆地立在近前。 卷二《同生契》14、交锋 钱宁儿与大夫人从未私下说过话,此刻两人单独相对,面上竟显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大夫人深深地看了她好几眼,才凑近她身前来压低声音说话:“宁儿姑娘,我有话跟你说,我保证这番话绝不说与其他人知晓,就算浅舟也是。” 钱宁儿眼神中浮起惊异与好奇之意,犹豫着轻轻点了点头。 大夫人拉了拉她的衣袖,与她一齐走至更为偏僻之处,左右看过才又低声续道:“宁儿姑娘,你与浅舟相遇之事本就极为蹊跷,这件事我且不管。你的出身也未免有些可疑,此事我也不管。你花费心思嫁入宁府,若只为求财便无可厚非,我不会为难你,只要你说个数字出来,我自会帮你达成心愿。若你拿到银子之后,愿意爽爽快快地离开宁府,我绝不为难你。” 钱宁儿睁大眼睛皱眉想了一想,才恍然“啊”了一声回道:“你方才的话是说……我嫁给浅舟是为了要银子么?我要银子干什么?哦……是了!吃饭穿衣、买屋买地都是要银子的……但我即已住在宁府,嫁给了浅舟,吃穿用住都已有了,那还要银子干什么?” 大夫人眼中显露出淡淡的怒意,面上却仍在微笑,“宁儿姑娘,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你若不是为了银子,难道与浅舟乃是故交?他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么?或是你的家人与宁府有过旧日恩怨?” 钱宁儿听她说到“故交”二字,面上总算显露出忧伤之色,大夫人心中大惊,原来这钱宁儿真的早已认识浅舟?若是往日积怨,浅舟却有那健忘之症。.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对这女子毫无防备之心。若只是求财倒还好些,怕的便是上门寻仇。 大夫人压住心底惧意,声音温婉地柔声开口:“宁儿姑娘。看你神情是早就与浅舟相识?若他旧日得罪了你,我且替他向你赔罪。就算是天大的错处,我也替他尽力偿还。不知你有否打听清楚,浅舟自从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便得了健忘之症,对从前地许多事都记不清楚了。不知者不罪,他即已认不出你。你又何苦抓着旧怨不放呢?” 钱宁儿面上半是忧伤半是哀怨,苦笑着对大夫人摇头道:“你想错了……他并没得罪过我。我……我在你之前几年便与他海誓山盟,约定将来再见之时就是成亲之日,可我家中亲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历尽辛苦,总算判族而出,还为了他不惜……可是,当我终于找到他时,他却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还娶了一妻两妾。连儿子都生了。” 大夫人先是惊异之极,后是半信半疑,若钱宁儿此话属实。那旧事起码在三四年之前。可眼前的钱宁儿面目稚嫩,看来最多不过二八年华。三四年前也就是个稚龄女童。如何能与浅舟海誓山盟? 她寻思着继续问钱宁儿道:“那你的姓名也是假地?哪里那么巧,浅舟姓宁。你便叫做宁儿?” 钱宁儿脸上微红,低声回道:“嗯……这名字自然是假的。他即已忘了我,我何必提起旧事旧名,徒惹自己伤心。我遇见他地时候叫做千羽,本没有姓,遇见他之后,便叫做宁千羽。” 大夫人越听越惊,这女子面上的痴缠之意真真切切,所说之言却漏洞百出。什么叫“本没有姓”,这天底下还有人没姓的么?她所说的什么“千羽”也定然只是随口杜撰。 “宁儿姑娘,你到底出身何处?家里又有些什么人?若你所言为实,浅舟旧日真的有负于你,我们宁家定当好好仆偿你,还要再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去你家中名正言顺地结亲。”钱宁儿面有难色,欲言又止,半晌才摇头续道:“不成的……我家离此路途太过遥远,我爹娘父兄又脾气暴躁,我即已判族而出,便再也不能回去了,再说……我终是嫁给了浅舟,心愿得偿,何必再回族去生出事端。” 大夫人听到此处,更生怀疑,开头的三分相信也都消去。 “他那般负你,你半点也不怨他气他,还要执意嫁给他做妾?若是换了我,为了一个男人逃家而出,这个男人负心薄悻另娶她人,定要闹得他一辈子也不安生!” 钱宁儿听得她这番煽动之言,先是点了点头才表情认真的再次摇头,“若他是刻意骗我负我,我自然会恨死他。可是……他忘却了许多旧事,连近期的事也记不清楚,你也说他是生了一场大病。我只想知道,他到底为何会得那健忘之症,还有没有其他的病症?旧日我与他相遇时,他还好好地……其他的事我没有法子再计较。大夫人,你嫁给他已有几年,可否知晓他除了记性不好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不妥之处?” 大夫人看她回答得只有情意而无怨恨,不由暗自冷笑。天下间的女子都是一般,心中最恨地便是自己那个薄情郎和勾引自己男人的狐狸精。拿她这个正妻来说,嘴上脸上都能够不露妒忌哀怨,心中却巴不得那几个狐媚子早些失宠。 这钱宁儿句句说的不是真话,居心叵测,要么就是对宁府另有图谋,要么就是铁心谋害宁浅舟。自己好不容易嫁入宁府这户大人家做了主母,怎能容得其他人破坏她地幸福?她心里暗暗想着对付面前这女人的方法,面上却对钱宁儿露出亲近地神情。 “原来宁儿姑娘对浅舟这般情深,是我太多虑了。浅舟娶我入门时,便是得了一场大病,公公给他娶亲本是为了冲喜。还好我入门之后,他地身子便有起色,不多时就病好了,可去年又不知怎地得了那健忘之症,更有段时日憔悴不堪……” 说至此处,大夫人目光炯炯的看向钱宁儿,“宁儿姑娘,浅舟几年来三番五次得了些奇怪地病症,我心中怀疑有人刻意毒害于他!” 钱宁儿半点心虚之色也无,神色郑重的点头道:“嗯,我也是这般想,近日正在暗中查探此事。” 大夫人面无表情地看她良久,脸上才又露出淡淡的笑容,“好,那你我便各自查探,总能抓住那个处心积虑谋害浅舟之人!” 钱宁儿不疑有他,略带忧愁的面上也绽开浅浅笑容,“如此甚好!多谢大夫人了。我对宁府人事实在不熟,查起真相来多有阻碍,浅舟又不记得我,还不许我关心他的事。如今有你相助,我便放心许多,只要能保得浅舟安然无恙,其他的事我都不会在意。” 卷二《同生契》15、盟誓 宁浅舟对钱宁儿发过一通脾气之后,心中也有些许后悔,只是禁足三日的话已然说出,身为一家之主不便改 钱宁儿这一次倒也懂事,竟真的连着三日未曾踏出房门,每日三餐都是让丫鬟端至门口便放下离去,自己锁在房里静悄悄地。 宁浅舟去过她院中一次,拉远那个丫鬟轻声问话:“四夫人心情如何?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那丫鬟茫然摇头,“小夫人向来不喜闲聊,每日与我只讲几句话,她也不爱笑,对我倒是很好的,给她端水倒茶都要说声谢谢,让奴婢受宠若惊。” 宁浅舟听这丫鬟的口气,钱宁儿这几天虽不太理人,心情倒还平稳,也就放下了心,安然等待这三日过去再好好补偿她。 到得第四日清晨,宁浅舟轻手轻脚去了钱宁儿院里,小心避过睡在侧屋的丫鬟,只想悄悄推开主房的大门。哪知一推之下,那大门竟从里面反锁着,他愣了一愣,轻声叫出钱宁儿的名字。 “宁儿……是我,浅舟……我给你陪不是来了,快开门让我进去。” 他温柔服软的语声只如泥牛入海,没得到半句回话,心头不由暗暗叫苦,把声音语调放得更亲热了些。 “宁儿,我知道你待我好,我那日是昏了头……乖,快给为夫开门,我给你带了赔罪的礼物来!” 这句话说完,他才听得房里传来一响,随后是沉重的脚步声慢慢移向门口。 当大门被屋里的人一把拉开,宁浅舟登时怔住---开门的人确然是钱宁儿没错,可她身子摇晃、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怎么看都是一副大病在身地模样。 宁浅舟赶紧伸出双臂扶住她的身子,声音发颤地低声问她:“宁儿,你怎么了?病了也不做声!” 钱宁儿整个身体都靠在他温暖的胸膛间。双眼直直凝视他地脸,口中语声微弱地回道:“只是这几日身子有点虚。不碍事的。浅舟……我这几日想得很多,我想要你……长命百岁,谁也害不了你……” 宁浅舟看她呼吸急促、极为虚弱之态,心中好一阵焦急,慌乱打断她道:“我知道你一心待我好。是我错怪了你。我们先去看大夫,好不好?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 钱宁儿却伸手揪住他衣襟,勉强露出一点憔悴地笑容,极为缓慢的摇头道:“我没病……就算有,也只是心病……浅舟,我这几日都吃不下、睡不好,就是为了那块心病,这病只有你能治得好。” 宁浅舟看她深深呼吸几下之后,不但话多了些。面上也透出了红润,一颗心才稍稍稳下,扶着她走进屋里。扶着她坐在床畔之后。宁浅舟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竟然并没发烧。而是触手一片冰凉。他不知这是算好还是算坏。只得继续逗着她开口说话以作观察。 “宁儿,你我已是夫妻。你有什么心事只管说给我听。你说我能给你治病,你便告诉我如何能治,只要为夫拿得出来,定要为你换个平安。” 他到了此时总算有点开窍,宁儿是因为受了他的气才郁郁而病?她忍着心中郁结之气,乖乖在房里禁足三天,足可见本性温柔善良,待他这个夫君也十分顺服,全不像自己原先所想般任性娇纵。 宁浅舟怜爱之心打起,决定只要能哄得这位小夫人开心,就算耗费巨资也在所不惜。他本就带了一支上好的宝石钗子来哄她高兴,眼下却觉得这件礼物轻了太多。 钱宁儿坐稳身子,一双冰凉地手仍是握住他的大掌不放,“浅舟,我听宁府许多人都讲过,你这几年生过好几次大病。我怕府里有人想要害你,才自己去胡乱查探,哪知惹得你极不高兴……这几日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能安心。” 宁浅舟感动的同时又觉微微好笑,她一个弱女子却去查探那种事。虽说其心可嘉,其情可叹,但这番作为注定只是徒劳而已。哪里有什么人谋害他,令他深陷泥沼的不过是一场旧梦、一丛野花,他这个被害之人也可算做心甘情愿,从头至尾都只有冷暖自知,他人岂可理解万 但眼前这个柔弱女子是自己已经娶进门的妾,也是自己要照顾一生一世的家人,世间最难消受的便是美人恩,她既然为他如此忧虑关心,他也该以怜爱缱绻予以偿还。 “宁儿,你只管说吧。只要为夫做得到,一定答应你便是。” 钱宁儿这才散去愁容,握紧他双手继续说道:“浅舟,我想与你盟一个誓:今生今世,永不变心;祸福共担性命相连。我爷爷和奶奶便是结过这个盟誓,他们两人一辈子也未曾分离。若你与我结下这个誓,我便再也不用担心你会不会被人所害……你若死了,我也无法独活,我若能活着,你便可以复生!” 宁浅舟心中大感荒唐,若盟誓当真有用,这世间又何来那么多生离死别?不过女子们总会相信那些奇怪的符咒誓约,尤其喜欢逼着自己心爱的男子立下海誓山盟,他身为四个女子地丈夫,早就深知此点,为了哄得妻妾高兴欢喜,给她们盟个誓又有何难?于是,他一边在心里苦笑,一边点着头软语应声:“嗯,你说如何便如何吧。只是盟了这个誓之后,你可要好好休养身体,别再胡思乱想了。” 钱宁儿目中立时现出惊喜之色,站起身来拉住他手用力点头,“嗯!事不宜迟,浅舟,你随我来!” 宁浅舟跟着她走至桌边,只见她揭开桌上两个茶碗的盖子,碗中早已放满了水,水色却有些奇怪,水面似乎隐隐透出五彩光华。 桌边还早已放了一根缝衣针,钱宁儿执起针来在自己手指尖轻轻一刺,一滴鲜红的血珠慢慢沁出,她抬手将之分别滴入两个茶碗中。 宁浅舟皱眉看她一番施为,心中仍是大大地不以为然,但无论如何,她总是信了那些怪力乱神之语,真心真意要与他结下这同生共死的盟约。 他想到此处,终究是感动大过好笑,叹了口气便从钱宁儿手中接过那枚缝衣针,也在自己指尖轻轻一刺。看着自己地血分别滴进两个茶碗之后,他便与钱宁儿各自端起一只碗来,正要喝下碗中之水时,钱宁儿再次轻声提醒道:“浅舟,你一定要看着我地双眼喝下它,同时心中默念我方才所说的几句话。宁浅舟只得点头照做,便算是陪着她唱戏也要唱足全套,如此她才会心情舒爽,从此乖乖巧巧地照顾好自己。 两人都忍着血腥味喝完碗中之物后,钱宁儿总算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如此我便放心了。浅舟……今后再也没谁能害到你。” 卷二《同生契》16、疑云 陪着钱宁儿煞有介事的盟了血誓,宁浅舟才把怀里那只宝石钗子拿出来给她,“宁儿,你衣着素雅,不爱打扮,但我今日无意间看到这支钗子,觉得戴在你头上定会好看,便临时起意买了来送你。你觉得如何?” 钱宁儿此时正披散着一头长发,看他拿出钗子竟微微一愣,随后才嫣然笑道:“你说好便是好……只要是你送的东西,我都会喜欢。” 宁浅舟心中柔情大起,拉着她走向妆台之前,“今日且由为夫来替你梳妆可好?为夫第一次献丑,手艺不精,宁儿莫要取笑我便是。” 钱宁儿被他推坐在镜前,面上神色本有些奇怪的不自在,听他说“第一次献丑”才轻轻“啊”了一声,“你没为其他几位夫人梳过头么?” 宁浅舟站在她身后轻抚她黑亮的长发,另一手取过木梳开始梳理,语气轻快地答道:“她们都甚为在意自身妆容,往往是我尚未醒来之时,她们便已整整齐齐地坐在床前了。我有问过她们,都道是女子都不愿让夫君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呵呵……只有宁儿你从不在意这些,反而最是慵懒可爱。” 钱宁儿沉默半晌,对着镜中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低声启口:“如此说来,做个女子真是可怜,非但要与别的女子分享夫君,还要整天担心夫君不再宠爱自己。” 宁浅舟听她语气中并无妒忌之意,只有感慨之情,不禁有点惊异,语气轻柔地对她解释道:“男子虽可三妻四妾,但只要是有担当的男子。多娶一个便要多担一份责任。婚姻嫁娶本乃是一生一世的盟约,娶进家门便要好好体贴爱护。就算有朝一日爱宠消散,仍要照顾她一辈子……” 钱宁儿面上浮起略带嘲讽的笑容。.1*6*K更新最快.只是身后的宁浅舟却看不见,“就算爱宠消散。还要绑在一起过一辈子,呵呵……有担当地男子果然不同。浅舟,若你将来忘了我,不再爱我宠我,你还是会养着我一辈子。对不对?那我如何才能知晓,你已经不再喜爱我了?” 宁浅舟执梳的手一顿,心中难免有些不悦之感。难得两人间坚冰刚破,自己又花费心思一力哄着她,她却这么煞风景,偏要在这种时候说起让彼此都会难堪的话题。 他勉强笑了一笑,抚着她地头发柔声说道:“怎么会呢?我们不是刚刚才立了誓?我会一直都待你好的……啊,我真是糊涂,你身子不适、不宜出门。这头就不梳了吧。我陪你上床歇息,再给你找个大夫来出诊,总要开两剂药调理调理才好!” 说完此句。他扶起钱宁儿便往床边送去。钱宁儿也不多言,顺着他地搀扶走至床边。脚步仍是十分虚浮。她躺在床上之后却不肯松开宁浅舟的手。只以一双妙目深深看着他的脸,眼中竟是暗蕴泪光。“浅舟……从此以后,我们的性命便连在了一起,我很开心,但又忍不住有些害怕,所以才话多了些……你别生我的气。” 宁浅舟心底一软,俯身轻吻她粉色地红唇,又伸手捏捏她柔嫩的面颊:“我哪里会生你的气?你也答应过我,不会再胡思乱想,怎么又不听话了?来,好好休息一会,我给你去叫大夫。” 钱宁儿瞪圆双眼低叫一声,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嗯,我听你的,不再胡思乱想。大夫就不用叫了……我真的没事,休养几天便会好了。” 宁浅舟伸指摁住她的嘴唇,摇着头沉下面色,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却犹带笑意。钱宁儿知他只是吓唬自己,嘴角微微一弯,随后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从钱宁儿院中漫步走出,宁浅舟心情尚算不错,但只过得片刻之后,他突然感到身子不适。首先是心跳加速,而且越来越快,直到快得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接着便是头部剧痛,似乎有个小人拿着锯子在脑中肆虐……又过了须臾,他竟是浑身都开始疼痛抽筋,眼前景物也模糊起来。 他心中大骇,撞撞跌跌的勉强走了几步,想要叫人前来,喉中却发不出声音,再踉跄几步,他眼前一黑,砰然一交摔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一阵虚脱的感觉中悠悠醒来,第一眼便看到坐在床边的正妻一脸焦急之色。 看到他睁开双眼,双眉紧皱地正妻总算松了一口气,“夫君,你身上可有何处不适?你昏倒在宁儿妹妹的偏院之旁,恰好被我院中的下人看到,便赶紧抬了你过来。我怕惊动老爷,只悄悄请了大夫来出诊,大夫看不出你是什么病……” 宁浅舟身子虽然感到虚脱,脑中却是一片清明,先前那些难受痛楚也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他自己也想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只得摇头打断正妻,“夫人休得惊慌,我并无大碍,身子也没什么难受之处。大夫看了也说无事,你只管放心吧。” 正妻长叹一声道:“你教我怎么放心?夫君……你是怎么昏倒在那处,可还记得前因后果?之前可是从宁儿妹妹院中出来地?你一大早便去了她院里,之后的事……唉,你别嫌我嗦,我委实是担心你地安危。” 宁浅舟自然还记得早上发生地事,可那荒唐的盟誓不能讲与正妻听。那鲜血之盟不但有些发傻,还会令正妻心中难受,他又何苦多生事端? 他在这厢犹豫难言,再抬起头时却看到正妻满面都是泪痕,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替她拭去眼泪,“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哭得这般伤 正妻哽咽着握住他地手贴在自己面上,一双红红的眼里尽是自责之意,“夫君,是我不好……我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我怕你知道那件事之后心中难过,更怕你疑心我妒忌宁儿妹妹,才刻意说她的坏话。我本想装聋作哑,只要你喜爱她,她也待你好便一切都不计较,可今日之事让我害怕得紧!” 宁浅舟大为吃惊,这个向来贤淑的正妻竟然一直有事瞒他?而且听她口气,此事还关乎新入门的钱宁儿? 他面色不变,只凑近对方沉声问道:“夫人,若是事关重大,你莫要有所隐瞒!”咬了咬牙,挺直身子开口道:“宁儿妹妹所说的身世,根本就是假的!你娶她入门之前,我拿了自己的嫁妆换得几十两银子,托人去查访她可有远方亲人在世,也好代替她的父母来为女方主婚,以免她嫁得太过凄凉……哪知查来查去,非但这城中从没人见过钱宁儿和她的母亲,就连她所说的出生之地,也并没有一户姓钱的人家!” 宁浅舟登时愣住,正妻定然不会拿这么大的事来骗他,那便是说宁儿才是骗他的那个人?她对他的情意看起来那般真切,就在今日还与他定下同生共死之盟,却原来他连她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卷二《同生契》17、焚花 听完正妻所说的言语,宁浅舟惊异之余又觉微微伤心。但他仍是想不通钱宁儿为何要骗他,为何要千方百计与他相遇而嫁给自己。 他茫然看向正妻带着担忧自责的脸,语声中透出一丝疲惫,“那……夫人可还查到些别的什么?宁儿她……这般骗我,到底所为何事?” 正妻寻思片刻,弯身坐在了他的身边,双手轻抚他微凉的掌心,“女子花费心思大多只为嫁得好一些,也是找个下半生的依靠,原本无可厚非……我怕的是夫君你曾经得罪过那位姑娘而不自知,你最近记性不好,忘记了许多原本应该牢记的旧事,我那日私下试探过她,问她到底是谁……她竟说早已认识你,并与你海誓山盟。” 宁浅舟只觉荒谬,不禁摇头苦笑道:“我当真是一点儿也记不起,什么时候与一位姑娘海誓山盟过。” 正妻细看他面上表情不似作伪,这才偷偷放下了心,无论是从没有发生过那件事,还是夫君已经把那个女子忘得干干净净,都是天大的好事。 她自然不会对夫君说出钱宁儿口中所讲的真名,反而沉了面色接口道:“那她便是满口胡言、居心叵测之人。她若只想嫁个好人家,何必隐瞒欺骗我们,就算她当真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我们照样会待她很好,夫君,你想……她到底是个什么出身,竟不敢与我们说真话?我们宁府的三夫人乃是歌妓出身,此事城中人人知晓,也说明我们宁府并不看重这些,可这位钱姑娘仍是不敢说出自己的来处……” 宁浅舟听至此处。.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心中也是惊惧大起,他自己倒还罢了,宁府上下人口众多。若钱宁儿当真是个歹人,自己害了一家大小可怎么办?他浓眉深皱。想了半天才嘶声说道:“那不如我与她当面对质,且看她怎么说?她终究只是个弱智纤纤的女子,料想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若她愿意说出实情,又委实情有可原。我毕竟已娶了她入门……” 正妻望着他轻声叹气,“夫君,你当真是个胸怀坦荡地老实人,若她有心害你,你去当面对质岂非打草惊蛇?我也不敢再让你独身一人去接近她,我实在是怕你再出事……不如我陪你一齐去找她,两个人总能相互照应。” 宁浅舟有些不以为然,钱宁儿确实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弱女子,又能把自己这大好男儿如何呢?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很为正妻对自己的这番情意所感动,带着淡淡地无奈点头应道:“嗯,如此也好。” 提步走出房中之后。院内清新的气息令他精神一震,先前地虚脱疲累之感竟不知何时已然消散得无影无踪。非但身边花草气息十分怡人。目中所见的景物都似乎比从前更加清晰鲜艳。连身体也比从前轻盈了些,这一切莫名而微妙的变化令他大感迷茫。 身旁的正妻见他表情古怪。语气焦急的出声问道:“夫君,你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妥?” 他抬眼望了望院外地景色,又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皱着双眉摇头道:“奇哉怪也……我非但没有什么不妥,还自觉神清气爽、身轻如燕,连远处飞过的鸟儿也看得十分清楚。” 正妻面色微变,不再开口问他,心中却不禁暗想:“这倒真的奇了……莫非那钱宁儿还能给你吃一颗仙丹不成?她还是个仙女?我看她是个妖孽还差不多!” 两人一起漫步走向钱宁儿的偏院,早有正妻房里的贴身丫头等在转角之处,看到主子来了赶紧上前开声:“夫人,我看到四夫人一个人出了院子,往后院里去了。我也不敢再跟着,怕是被她发觉,便只有等在此处向您禀报。” 宁浅舟微感吃惊,双眼斜睨正妻面上,只见她表情郑重的同时向自己看来,口中轻声解释道:“夫君,你近日昏倒在她院外,我委实为你担心,这才安排了人守着,你可莫要怪我。” 宁浅舟心里虽有些许不悦,但又说不出夫人的错处,只得微笑点头道:“我怎会怪你?你也是为了我好……她既然往后院去了,那应当是去了花园之中,我们且跟着看上一看可好?” 两人当下又快步走向那个早已被封的后花园,钱宁儿此举确实极为可疑。宁浅舟一路上细想她入府后地种种作为,不但三番五次刺探自己,还总是私下寻到那花园之中。 啊……莫非她已知那紫云花的秘密?宁浅舟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那紫云花若要用在害人一途,毫无疑问可起奇效,难道钱宁儿便是因为紫云花才费尽心机嫁入宁府? 他越想越怕,脚下也越走越快,渐渐把身后的正妻甩出了十几步之远。 比起那紫云花所能导致地极大危害,其他甚么也都可抛到脑后,他急急赶至后院大门之外,那把锁果然又被打开了。上次钱宁儿私闯后花园之后,他早已换去了这把大锁,钱宁儿到底是何等出身,竟能轻而易举连番开锁?莫非当真是个深藏不露的江湖女贼么? 时间容不得他害怕担心,只因院中已然传来高热之感和熊熊火光。他心中一片慌乱,三两步跑进院中,脚下直奔那种满紫云花地所在。 眼前惊人地一幕令他呆住,喉中也响起恐惧的格格之声----背对着他地白衣女子正站在一片大火之前,对着哪丛被烧的紫云花发出低语,“原来当真是你害了他,我从前不知,现下总算知道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我最在意的人,这般惩罚你也不算冤枉了,是不是?” 那整丛都在烈火中挣扎焚烧的紫云藤发出了噼啪之声,竭力伸展出数根已然着火的枝条向四周逃窜,可惜火势又猛又快,而它却扎根在泥土之中,再怎样也无法逃离灰飞烟灭之苦。 宁浅舟惊骇到无法发出意味明确的声音,脑中只是想着一件事:“紫云花灭了,我怎么办?这钱宁儿当真是来害我性命的人!没了紫云花,我只有一死!” 卷二《同生契》18、惊魂 虽然明知已来不及补救,对死亡的恐惧仍会令人变得愚蠢。宁浅舟脚下踉跄的向着前方扑了过去,挡在他身前的钱宁儿却回身拉住了他,面上露出甚为甜美的笑容:“浅舟,不用怕!它以后再也害不到你了!” 他狂吼着用尽全力推开了钱宁儿,继续扑向那燃烧着的紫云藤,几根尚未被烧毁的枝条触到了他的手臂,急速缠绕在他的身上。 在眼前一片火红的高温之中,他看到了最可怕的幻影----那个他曾经爱过也恨过的,只偶尔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少年,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一个面目与其酷似的女子,狞笑着从少年身上抽出带血的利剑,随后对他露出天真而美丽的笑容,语声温婉轻柔,“夫君,他再也不会害你了。” “啊----”宁浅舟双眼都变得血红,飞身上前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你这妖女,我要你给他偿命!” 当其他人被火光和叫声带到后院时,危险又混乱的场面令他们无所适从。 首先是少爷,像个疯子般扑在一个白衣女子的身上,双手死死掐着对方的脖子不肯松手。其次是大夫人,她哭着想要掰开少爷的手,嘴里一边劝着“别在府里闹出人命”、一边大声叫道:“快来人啊!” 而被压倒在地上的那个白衣女子,虽然鬓发散乱,也似乎无力挣扎,但偶尔转向众人一边的脸看来十分眼熟,眼尖的下人已经失声叫了起来:“四夫人!” 听到大夫人叫他们上去帮忙的命令,下人们赶紧纷纷跑了过去,七手八脚想要先把少爷拉开再说。.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可是少爷红着一双眼可怕之极。又不知为何变得力大无穷,他们不过是府中下人,哪里敢对少爷来硬的?帮了好一会忙。众人是越帮越忙,还被陷入疯狂地少爷打了好多下。 眼见四夫人被少爷掐得气息奄奄。众人更是慌了手脚,耳中听着少爷口里“霍霍”之声,都吓得身子发抖----少爷莫非真是疯了?竟要亲手杀妻。最后不知是谁大了胆子,暗地里给了少爷一下,少爷才大叫一声突然软倒。众人愣了一愣。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又把少爷的身子扒开,将昏迷的他和四夫人都从火场里抬了出去。 大夫人指挥着他们把两个人都抬去了自己房里,还吩咐他们家丑不可外扬,此事不但不可说与府外地人知道,连老爷那里都不能说,以免老爷一把年纪还要为后人担 待下人们老老实实的点头退下,大夫人才惊魂稍定地回了房,被放在床上的宁浅舟兀自昏迷不醒。被放置在长椅上的钱宁儿却已悠悠睁开了眼。 大夫人心中虽暗自得意,夫君这一次可算对钱宁儿恩断情绝了,可看着这女子颈间触目惊心的红痕。她又不觉浮起兔死狐悲之感。 钱宁儿眯着眼望了她一会,声音嘶哑的轻轻道:“大夫人……今日多谢你了。浅舟受了刺激。才那般失态。幸好有你帮忙。” 大夫人走近她身旁,微笑着低声道:“宁儿姑娘。你是怎么得罪了夫君?他竟气得失了理智?你烧地那丛花到底有何要紧之处?” 钱宁儿眼神凄然的望向空无的某处,半晌才回道:“你也是他的家人,那紫云花又已被我烧了,世间再无这害人之物,我便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吧。这紫云花种本是我送与他的……因此是我害了他。此花经凡人服食之后可断绝人间烟火,身子无病无痛,我以为它是好花……谁知它竟是一种毒花,久服不但令人记忆缺失,更会产生幻象,还能成瘾,且极难戒断。” 大夫人听得心惊肉跳,从前只看到夫君时常拿着这种深紫色的小花,却从未想过此乃毒物。此花曾经千真万确种于宁府后院,也证明了钱宁儿果然早已与夫君相识。可笑这钱宁儿把害人的毒花送给夫君,只害得夫君把她自己忘得干干净净,可不正是报应不爽么。 但细想一层,大夫人又忍不住一阵害怕,这钱宁儿身带人间无种的毒花,到底来自何方?莫非根本就不是人?猛然间想起那些妖魔鬼怪地传说,大夫人更是浑身都开始发抖,就算心机深沉细密,她毕竟只是一个弱质女流。 她心神大乱,又不住回想钱宁儿身上所有不合常理之处,如无缘无故就能打开锁上的后院、雪天里只穿着甚为单薄的衣衫、令得夫君昏倒在院外,大夫却查不出半点不妥……这种种诡异之事都极为可疑。 若钱宁儿当真是夫君旧年在外面招惹地妖孽,那么整个宁府都陷于危险之中,方才在后院的一片混乱场面里,她也并没看见任何人打昏夫君---他只是突然叫了一声,便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 想至此处,她连牙齿都开始打战,面上却露出略带僵硬地笑容,语气也亲热得有些不自然,“宁儿姑娘,你受了伤,要好好休养才是……我这便派人扶你回去,再请个大夫前来出诊可好?” 钱宁儿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更把她吓得心都险些跳出胸口去。 “大夫人,我没事……浅舟才需要请大夫。你也无需派人扶我,我自己回去便是,今日发生了许多事,我身子损耗颇大,也委实要好好休息一下了。浅舟便拜托你好好照顾,我先行告退。” 说完这番客客气气的话,钱宁儿便从贵妃椅上站了起来,大夫人缩起身子向后一退,看到钱宁儿惊疑的目光才勉强挺起腰来,语声却未免带着颤音,“嗯,宁儿姑娘,你好生歇息去吧,我自会好好照顾浅舟。” 钱宁儿面上露出欣喜轻松之意,也露出了深深的疲态,表情甚为认真的对大夫人屈身一躬,“多谢大夫人,我这便放心了!我要独自休养两日,这两日就算浅舟要见我,也请大夫人代我想个法子婉拒。” 大夫人心中大为好奇,却哪里敢细加追问,赶紧用力点头道:“好,宁儿姑娘只管放心去吧。” 待钱宁儿脚步极稳的走出院门,大夫人兀自靠在门边细细寻思:这钱宁儿方才还被夫君掐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一会儿功夫便半点事也没有了,好好生生的自己走回去;她说要独自休养两日,这两日里谁也不愿意见,难道是传说里那些妖怪的闭关修炼?又或是想寻个借口偷偷出去害人? 卷二《同生契》19、降妖 宁浅舟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他在梦中挣扎煎熬,被一团熊熊的烈火焚烧,明明有一只可以救助他的手近在眼前,他却怎么也触不到它。 双眼紧闭的宁浅舟两手一阵乱抓,终于抓住了一只微凉的手掌,他登时喜出望外,眼睛也猛然睁开。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夫君,你可算醒了,要不要喝水?”他眨动好几下眼皮之后才看清眼前的人,原来是自己的大夫人。他急促的呼吸迅速平稳,对大夫人点了点头,“嗯,有劳夫人了……我恰好很渴。” 大夫人从他双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走至桌边给他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的喂他喝下几口,才望着他继续说道:“你已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大夫也来看过了,给你开了几幅药,说你没什么大碍,只要安心静养几天便好。” 宁浅舟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脑里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登时坐起身来瞪大眼睛,“紫云花!我的花!” 他急急抓住大夫人的手臂,声音嘶哑地大声问道:“夫人,后院里那些花儿怎样了?” 大夫人被他抓得极为疼痛,却只得忍着痛软语回道:“后院起了大火……夫君你忘了么?那些花儿全部都烧死了。” 这句话竟令他面如土色,颓然松开了手,片刻后又带着些微希望再次问道:“当真……烧得一干二净?连一点根也没留?” 大夫人十分不忍看他面上的希冀之色,偏开头低声回道:“下人们去打扫收拾过了……连根都烧焦了,那片土也全部变做焦黑,真不知什么火才会烧成那般。.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宁浅舟深深地垂下了头去,老半天才发出断断续续的苦笑声。“呵呵……烧了好……那鬼东西……留着也是害人……只是我……夫人,我可能命不久长了。” 大夫人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不过是烧死了一丛花。你怎地说这种丧气话!那花就令你痴迷至此么?” 宁浅舟以手抚头,声音极低地叹息道:“不过是一丛花……可惜我没了那花。便要重病在身。夫人,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过一天是一天吧。” 大夫人心中满是疑窦,正要开口追问此事。宁浅舟又猛地一抬头,“啊!宁儿她怎么样?我好像记得自己发狂了,她没有事吧?” 大夫人看着夫君这般在意那钱宁儿,忍不住胸口微酸,但仍是点点头道:“她没事,自己好端端的回房去了。夫君,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讲,不管你信不信。” 听得钱宁儿无事。宁浅舟心中稍安,对大夫人颔首道:“你我乃是夫妻,有什么话只管讲来。” 大夫人神色郑重的走到门口。开门看过左右后又再关紧门窗,随后坐到宁浅舟床边。凑过头去悄悄地说。“夫君,我……我觉得那钱宁儿来路可疑。说不定……是个妖怪!” 宁浅舟先是张大了口、瞪大了眼,随即“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大夫人赶紧伸手捂住他地嘴,再看看身后左右,“夫君,我是当真的!她行事处处透着诡异之气……你也多想想,若她真的是个弱女子,怎能独自一人把你扶回宁府?大雪天里穿着那般单薄地衣裳也不见她说冷?还有……” 宁浅舟听到此处,已然笑不出来,背脊之后竟冒起了一股冷气。不错,他本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语,但那紫云花便明明是大大的妖邪之物,世间既然确实有妖物存在,他又怎能断定钱宁儿绝无可疑? 那个女子长着一副诡异地容貌,与他幻梦中的那张脸一模一样;出身来历也查不清楚,还哄着他喝下过一杯古怪的茶水……是了!他便是喝过那杯用以盟誓的血水之后,莫名其妙晕倒在户外,那钱宁儿又在他昏迷之时闯到后院,一把火烧毁了紫云花丛。 太多的怀疑与谜团令他神思混乱,他干脆坐起身来就要下床,“我去与她当面对质。无论她是何出身,就算是个……是个妖怪也好,也是我宁浅舟摆了婚宴娶回来地老婆,我怕她何来!” 大夫人吓得整个人挡在他身前,“夫君,使不得!你若是出了事,扔下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宁浅舟皱眉直视自己的正妻,那张平凡面孔上的表情十分坚持,定是不肯让开了。 “那以你之见,我应当如何?” 大夫人按下他的身子,坐在他身侧又再低声说道:“她昨日离去之时,说要好好在房里休养两日,不能让任何人前去打扰……我看她是要闭门修炼,不如,我们悄悄请个法师来试试她,若她真是什么妖怪,就让法师把她赶走……若她并不是妖,也可还她一个清白。” 宁浅舟略一寻思,此法确实可行,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对那钱宁儿有些歉疚。一夜夫妻白日恩,这个新入门不久的小妾乃是他如今最宠爱的一个,却要请来外人对付她……未免有些狠心。但钱宁儿又确实太过可疑,睡在自己身侧的人却处处欺瞒哄骗自己,这种滋味任谁也难以安枕。 心中思来想去,他终究是点了点头,大夫人这便露出了放心的神色,派了府中下人去城中请个最有名望的降妖法师。到得当天下午,那法师已带着弟子和行头入了府来,一见宁浅舟与大夫人之面便连连摇头,“贵府妖气极重,那孽障在府中潜伏已有许久了!” 宁浅舟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几眼,大夫人却已言辞殷切的出声恳求,“大师救我宁家!那妖孽就藏在西边的偏院,我们不敢自己过去,还请大师移步!” 那法师神色威严地点头转身,带着弟子与行头往西边而去,大夫人牵着宁浅舟远远跟在其后。 宁浅舟仍觉此举不妥,看那法师也不太顺眼,与大夫人一边前行一边小声言道:“这人看起来倒像个骗子,你可有问清楚了?当真是本城最好的……” 大夫人神情紧张又尴尬地打断他道:“夫君,你小声些,若被人家听到,施法报复宁家,我们可是要遭劫了……” 看她这般害怕,宁浅舟只得住了口,眯着双眼默默看向那法师地背影,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卷二《同生契》20、心伤 两夫妻远远站在钱宁儿的院外,大夫人踮着脚不停看过去,宁浅舟皱着双眉沉默不语。 眼看那法师大摇大摆地闯进院中,已经好半天没有出来,他一时忍不住担心起钱宁儿的安危,一时又有点担心大夫人所言成真。 私心里他自然希望钱宁儿当真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嫁他时隐瞒身世也只因出身太过寒微而难以启齿,但正如大夫人所说,自己娶的正妻和小妾哪一位出身又是很好的了?除非钱宁儿的出身比原为歌妓的三夫人还要低贱,才会因为此事说谎。 若宁儿的出身真是那般不堪,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介意,但无论如何,他都已经娶了这个女子,切不能始乱终弃。 正在一阵胡思乱想,钱宁儿的院中却已传出极大的响动,那法师带来的好几个弟子叫声连天、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院子,个个都是鼻青脸肿。 又过了须臾,那法师也踉踉跄跄的从院中走出,嘴边带血、头发散乱,脸上也带着伤,显是被人殴打所致。他走出院子看到了弟子们和主人家的惊异神色,又挂不住面子的回身对着院里大骂,“你这个妖人!有种便使个妖法杀了你爷爷!你就算修炼千年也是个不男不女的孽障!” 骂完这两句,他又回头痛骂几个弟子,“你们当真又没用、又没胆!师傅真是白收了你们入门!快给我进去,把那妖孽拖出来受死!” 有个弟子畏畏缩缩的回道:“可……可师傅也不知他到底是人是妖?我们打不过他……” 另一个弟子也抚着脸道:“师傅,我看他不是妖怪……他是个江湖高手!你的桃木剑不是也被他夺了去,还打得我们如此这般……” 那法师面红耳赤,赶紧出声大喝:“都给我住 站在远处的大夫人与宁浅舟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这所谓本城最好的法师竟不堪一击?钱宁儿一介弱质女流,就算徒手打斗也敌不过这许多男子,怎地搞成这般田地?莫非当真如那个弟子所说。钱宁儿本是什么江湖中人?身怀过人地武艺么? 两人各怀心思间,那闹哄哄的院门口走出了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钱宁儿手提一把桃木剑。面色虽然憔悴不堪,一头长发也披散着并未梳起,看向院外地双眼中却似要喷出火来,只是声音冷得比天气还要冻人几分。 “乌合之众。还不给我滚!若再留在此处,我便不饶你们的性命!” 那法师和弟子们都全都愣住了。好几人伸手指着钱宁儿说不出话来。 有一人结结巴巴地叫道:“啊---妖怪!你、你声音也变了,高矮也不同……师傅,真地是妖怪呀!” 那法师倒比先前镇定了些,双目发赤的盯在钱宁儿面上,“哼,果然是个妖孽!你到底来自何处?已修炼了多少年?我今日横竖是斗不过你,总要知道你是何方神圣!” 钱宁儿一眼也不再看向他们,只因她看到了远远站在一旁的宁浅舟。几乎用不着思索,她便知道此事与自己所爱的这个男人有关。 她提步向宁浅舟所站之处慢慢走了过去。手里的桃木剑也轻轻扔在了地上,身后那些人地怒骂与恐惧都随风而去,再不入 宁浅舟面对着她伤心的眼光。竟然也忘记了逃走和害怕,整个身子仿佛被一种奇异的力量钉在了地上。身边的大夫人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能够得到他的回应。干脆挺起胸站在了他的身前。 钱宁儿一步一步走到宁浅舟的身边,举起手臂推开了挡住她视线的大夫人。大夫人想要抗拒挣扎。却发现自己身不由己,嘴里连惊叫声也发不出来。 钱宁儿深深凝视她眼前的男人,说话地声音竟然听来极为平淡,“浅舟,是你干的。你就这么怕我,这么恨我?哪怕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你也不能从头再来与我相识相爱?” 宁浅舟不知她在说什么,只得认真地摇摇自己的头,“宁儿,我没怕你,也没恨你,我只是……你隐瞒自己地身世,不明不白地嫁入了宁府,你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何长着这么一张脸?” 钱宁儿皱起眉想了一想,再次深深看向他的双眼,“我这张脸怎么了?可否让你想起什么事、什么人?浅舟,你明明白白地跟我说吧。” 宁浅舟看着她无比认真地神情,却不知怎么想起了那个噩梦。眼前站着的这个女子真是一只妖,那些人地指责与怒骂她都没有反驳。可是,他并不觉得害怕,难道是因为他曾经与这只妖已经结为夫妻的缘故? 这只妖知道他的梦境,也知道紫云花的秘密,更知道那个梦中人的名字?千羽……那个少年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存在过? “千羽……宁儿,我只想知道,这世间是不是真的有个千羽?”宁浅舟茫然问出了这句话。 钱宁儿冷冷地笑了起来,“你不是早就忘了他么?从你忘记他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死了。” 宁浅舟身子一震,那个少年真的死了?难怪自己会做上那么一个难过的噩梦。 “他……他是怎么死的?难道是你杀了他?” 听着那男人似乎正在伤心的语调,钱宁儿木然看向天空,“不错,是我杀了他。我为了能够堂堂正正的嫁给你,做你的宁夫人,就狠下心把他杀了。可是,你忘了他,待我也不算好……人间男子原来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奈何我从前不信。如今我已经嫁了给你,还跟你结下了同生契,再要反悔都已晚了……晚了……” 宁浅舟听着她直言不讳地承认了杀害千羽之事,一时间只想恨死这个妖女,但对方悲哀的表情又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怜悯。 这只妖是真心真意的想要嫁给他,可他的心早就遗失在那场梦中,他们都是这般的可怜、这般的卑贱,他竟还一直怪罪着那个没有能够前来赴约的少年。他实在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桃花,那也已经不再重要了,听到千羽死去的那个瞬间,他的心也跟着死了,连“恨”这种感情都将从此消失。 “不错……晚了、都晚了……”连千羽留下的唯一印记也被这只妖烧得干干净净了,正如远处那一片莹白的雪地。他最后看了一眼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终于可以辨别清楚她跟千羽是多么的不同。 她不是他,就算长着同样的一张脸,那个梦中的少年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从今以后更是如此。宁浅舟脸上露出了苦涩的微笑,转身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卷二《同生契》21、寻夫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很快春暖花开。自那日宁府请过法师之后,府里流言四起,再无人敢去接近那位四夫人,唯有派给她的丫鬟心中叫苦,却不得不继续战战兢兢的睡在她隔壁。 自从那日之后,宁浅舟也再没去过她的院中,但同样没有宿在其他几位夫人的房里,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连着许多日住在了府外的店里如此一来,府中众人虽不知四夫人到底是不是妖,但个个都知四夫人已经失宠,那西院也就成了鲜有人迹的冷宫。其他三位夫人倒是走得极近,夫君虽然冷落她们,她们也自有排遣寂寞的法子,每日午后围成一桌打打牌、聊聊天,时间就容易混得多。 三人少不得经常说起那只死霸在西院的妖怪,心里总是又怕又恨,又十分轻贱对方。夫君已经知晓她是只妖怪,再没去过她院里,她竟也死皮赖脸的住在宁府不走,哪怕宁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敢理睬她。 那妖怪院里的丫鬟此刻便坐在她们身侧,一脸害怕担忧地开口说道:“大夫人,我求求您跟老爷或是少爷说一声吧……我实在不想再留在西院,我怕她怕得一直发抖,她也就那般冷冷地看着我……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大夫人微笑着安抚她道:“你这么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老爷身子不好,少爷又经常宿在店里久不回府,你就再多忍耐个两天吧。那妖怪若要杀人,早已大闹宁府,我猜她是另有图谋。你这条性命暂时无碍。” 那丫鬟勉强应道,“嗯……谢谢大夫人,您既然这般说。.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我便再忍忍。” 大夫人叹了口气,从自己头上取了根发钗赐予那倒霉的丫鬟。“唉,也是委屈你了,你且收下它,就当给你压惊之用。” 那丫鬟登时感动得跪地磕头,双手接过那支光华耀眼的发钗。“多谢大夫人!您待我真好,常常收留我,否则我真是无处可去,只能成天对着那……只能对着四夫人。” 大夫人上前扶她起来,面上情真意切地道:“你再忍个两天,我便会劝少爷把你调去我房中伺候,你聪明伶俐、人又老实,偏偏派到了西院……对了,她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之处么?可有对你发过脾气?” 那丫鬟感激涕零地再磕了两个头才顺着大夫人地搀扶站起身来。寻思着大夫人的问话茫然摇头,“那倒没有……她已经许久没有跟我讲过话了。她每日都关在房里不出来,我端去的饭菜她也没有怎么吃。常常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外……我当真是怕得很,她不吃不喝却一点事也没有。第二日早上又能见到她站在院中望着天上发呆。” 大夫人也听得有些害怕起来。与其他两位夫人彼此对视,个个眼里都露出恐惧与恨意。只想赶紧让那妖怪远远遁走。 二夫人忍不住对着地上啐了一口,“真没见过那般不要脸的!夫君已经摆明不要她了,她还死赖在宁府。大姐,你什么时候劝劝夫君,干脆把那狐狸精休了,也好绝她的念想!” 三夫人也跟着点头道:“就是……不过是个妖怪,还学着人间地女子从一而终,让夫君明明白白休了她吧,否则她死也不肯走怎么办?” 大夫人却愁眉深锁轻轻摇头,“不可!夫君受了惊吓,数日不曾回府,就算劝他也未必有用,此为其一;其二,那妖怪至今不曾胡乱害人,想是对夫君确有几分情意,还盼着夫君回头喜爱她呢……若夫君眼下与她翻脸,她一怒之下杀人泄愤又怎么办?” 其他两位夫人虽压不下心里的怒气,但毕竟是害怕多些,这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她们姐妹三人本是相处和睦,夫君也待她们雨露均分,如今都被那该死地妖怪连累,闹得家不成家,夫君更是连府都不肯回了。 算起来她们已有许久没见到过宁浅舟,个个心中都极为想念,老爷的一颗心都扑在孙子身上,对儿子久不回府竟然并不关心,她们左思右想,终是等不下去了。 这一日的黄昏时分,大夫人催着二夫人把小少爷从老爷那里抱了回来,三位夫人一起雇了轿子,还带着各自的贴身丫鬟,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府寻夫。 到得她们从未进过的店里,宁浅舟正坐在店中表情悠然地看书,看到她们一群女眷冲进大门,面上露出极为惊异的神色来。 她们三人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欣喜,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跑,大夫人走在前头第一个开口,“夫君,你已许久未曾回家,莫不是把妻儿都忘了吧?” 大夫人向来温婉贤淑,说出这等话已是十分失态,只因这些天过得实在委屈,看到这薄情郎便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她也知夫君那健忘之症十分厉害,说不定已经当真把她们忘记了。宁浅舟站起身来,面上竟是波澜不起,“你们怎么来了?家里可是有事么?” 大夫人登时气得身子颤抖,夫君这么久未曾回家,竟还这般理直气壮。她眼中冒出了滚烫的泪水,从二夫人怀里抱过宁浅舟的儿子,“你还认不认得他是谁?” 那小儿虽然许久未曾见到父亲,瞪大两眼望了几回终究还是认出来了,赶紧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去抓父亲。 宁浅舟看到儿子扁嘴要哭,只得叹着气把他接在手上,随即交代店中的两个伙计,“你们好好照看生意,我先回府去了。” 那两个伙计恭恭敬敬地回道:“是,少爷。” 宁浅舟这才回过头来,平静的目光从三位夫人面上扫视而过,口中却在陪着不是,“对不住几位夫人……最最近店中生意太忙,我无暇顾及家事,委屈你们了。” 那三位夫人几乎同时落泪,痴痴望着那张令自己又爱又恨的脸孔。不知为何,她们都觉得对方看着她们地眼光似乎不再出自于往日的夫君,而是出自于一个陌生又遥远的男人。 她们忍不住悄悄地战栗,虽然明知宁浅舟口中所言全是借口,却无人敢开口驳斥。 宁浅舟再次对她们轻轻点头,“对不住了……我即刻随你们回府可好?有些事终究应该有个了断。” 卷二《同生契》22、情绝 三位夫人各怀心事的随着宁浅舟回府,没有一个人敢哭哭闹闹,一直到进了府内,她们也一起沉默着未曾开 先开口的反而是宁浅舟,他对三位夫人如此说道:“你们既然嫁了给我,府中大事理应一起商量,都进房吧。” 三位夫人心中隐隐知晓,他要商量的事定然与四夫人钱宁儿有关。虽不知是吉是凶,此事确然需要有个了结。 宁浅舟坐在一桌首位,寻思良久才对大夫人沉声言道:“夫人,我其实并不怕她,这一个多月来,我只是心中烦乱,才暂时不想回府。我想她虽然是妖,但在宁府逗留多日都未曾伤人,因此并不太担忧她会胡闹泄愤。我难以决断的只是一件事。” 大夫人面带忧虑的接口道:“夫君,你可是想休了她,但又怕她大闹宁府?” 宁浅舟面上一愕,“我可未曾如此想过……她嫁进了我宁府的门,便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妾,就算是个妖……我也已经与她结为夫妻。若我只因为她是妖,便对她始乱终弃,那人与禽兽又有何分别?” 三位夫人登时面上变色,二夫人忍不住插口大声道:“浅舟,你好!你竟明知她是妖怪,仍然色迷心窍!你要色不要命,我们是你的妻妾,也只有跟着你认命,可你的儿子呢?老爷呢?” 三夫人也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浅舟,你果然是个好丈夫,可你如此待她,到底是因为已经娶了她进门不好反悔。还是因为真心真意的爱她怜她?她若是当真对你情意极深,你这般可怜她反而是看不起她!” 宁浅舟以手抚额,浓眉深深皱起。.网,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那依你们说,我该当如何对她?” 大夫人与其他两位夫人视线相接。片刻后才正着面色启口,“夫君,事有轻重大小之分,为了老爷和少爷的安危,你决不能再把她留在府中。她如今是没伤人。可日子久长,谁说得清以后的事?你只要同意将她请出宁府,我们三人定会想出个万全之策,不致陷你于无情无义,也对得住她待你的一番情意。” 宁浅舟微感好奇,大夫人已接着道:“男子三妻四妾本为寻常,你既然能娶我们,也能娶她进门,更能娶上第五个、第六个。是不是?” 宁浅舟愕然摇头道:“我已不想再娶妾室了……” 大夫人抬手打断他道:“夫君,你先听我说吧。她本是妖非人,却要勉强自己化为人形。遵循人间礼法嫁给你,我们也怜她这番心意。但既然遵从了人间礼法。便要遵从到底。你只管娶进新人,看她如何应对。她若是不妒不闹。我们三个姐妹都会信她真心想要做人,从此接纳她,把她当作自己地姐妹;若她无法忍受、妒忌吵闹,便是犯了七出之条,你自然可以送与她一纸休书。要做人还是做妖,全看她自己罢了,她只要明白做人也未必好受,说不定还未收到休书便会离你而去,那时就不是你对她无情了。” 宁浅舟听得心中微寒,只觉如此实在有些残忍,但他也委实不想再看到那张令他心碎的脸,更不想让那只勉强做人的妖继续为他执迷。十丈红尘,谁是人谁又是妖,只看何时何地遇到自己一生地业障。他不想成为那只妖的业障,只因他已经偿过心伤地滋味,若能以此给对方一个解脱,倒也十分不错。 当那只妖悲伤又愤怒的看着他,他深深明白了对方其实与他一样,那个梦里的少年是他今生的业障,而他即将成为这只妖一世的噩梦。她与他另外地三位妻妾都不同,他知道她想要的不是体贴和照顾,她索求的东西他早就失去,也永远不可能再有。 他其实从来没有在意过,她是人还是妖,他只是给不起,所以不得不躲。她杀了那个少年,他都只能怜悯她,而没有办法真正的恨她,这本身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脑中想着纷乱的往事,他暧昧地点了一下自己的头,“好,就依夫人之计……店外不远之处,有个孤女正卖身葬父,夫人,不如你亲自去一问可好?” 大夫人心中吓了一跳,又是个孤女?她不由大为头疼,赶紧另推人选,“夫君,若那女子可怜,你只需赐她银子便是,何必娶进家门?我看在西院服侍的那个丫鬟面目清秀,为人老实,不如你就收了她入房吧。” 宁浅舟寻思了半天,半点也想不起西院那个丫鬟是何相貌,但这又有何要紧?他想了想又觉不妥,于是对其他两位夫人道:“若你们二人并无异议,我便与她一见,若她自己也愿意,此事就可定下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对看一眼,异口同声的答道:“也好!” 她们自然不会担心,那个丫鬟姿色平平,人也笨得紧,唯一地优点便是老实了。与其再娶个狐狸精入门,倒不如娶个这般出身低微的平常女子。 此日过后不到半月,宁府果然再传喜讯,宁少爷又要迎娶第五个夫人了。 这次的婚宴比迎娶四夫人时热闹得多,府里到处挂着大红灯笼,只因大夫人和二、三夫人都高高兴兴,对这个新入门地五妹亲切之极,也都为婚宴使了不少的力。 唯一没有在婚宴上出现地,便是前些日子入门地四夫人,婚宴上眼尖之人早已注意到她的缺席,少不得私下打听一番,流言就此传得沸沸扬扬,几乎人人都知那绝色地四夫人是妖非人。 婚宴进行到一半,宁浅舟还未看到钱宁儿出现,料想她不会来了,心中悄然涌起深深的怜悯。她是打算继续忍下去,忍完这一生一世么?这样勉强待在他的身边又有什么意思?他不会再去见她、不会再与她说笑同寝,只能保留她一个“妾”的名分,她本不是人,又何必恪守人间的礼法,就算这一切忍耐都是为了他,他也不会感动分毫。 他正在举杯与人畅饮,突然听得身后的席间传来一阵喧哗,他心中微微一松,面色如常的转过身去----全身白衣的女子静静站在距离他几丈之处,面上的神情竟是一派死灰般的木然。 卷二《同生契》23、义断 在处处大红和众人的满脸喜色之中,钱宁儿的一身雪白显得那般突兀,但人群之间竟猛然变得鸦雀无声,还有许多人悄悄往后退去。 只有一个人敢于向她所站之处走近,正是今日再娶五夫人的新郎官宁浅舟。他强压下心底些微不忍之情,走至钱宁儿近前对她沉声斥道:“今日宁府大喜,你为何穿着这身晦气的衣服?赶紧去换了它!” 钱宁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身上艳红惹眼的喜袍,对他口中之言置若罔闻,只发出声音极低的自言自语,“那一日你也穿过的……那时我真开心……为何今日这般刺眼呢……” 宁浅舟看她有点痴痴呆呆地,终是上前一步想要去握住她的手,“宁儿,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可好?我有些事想要跟你私下说清楚。”钱宁儿身子一震,手也躲开了,双眼却仍是直直盯着他的脸,“为何要换个地方?我是你堂堂正正娶进门的妻子,有哪里见不得人?你想说什么,便当着这些人的面说罢,我也什么都不怕对人说。” 旁观的人群里总算有个人忍不住了,高声插进一句道:“你既然什么都不怕,就告诉浅舟,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高亢的女子声音正是发自二夫人口中,虽然大夫人早已交代过她莫要逞强,她毕竟压不住对那妖怪满心的厌恶。 钱宁儿自然听到了二夫人嘴里的话,但两只眼睛一眨也不眨,一径望着宁浅舟的脸,“你要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我也有话要问你。你只需清清楚楚的回答我便是。” 宁浅舟听得她那两句话,不由得嘴唇掀动,一个名字临到嘴边又缩了回去。.Wap,16K.cn更新最快.那少年已然身死。再问她是如何杀害他也只能徒惹伤心,他好不容易才能埋葬那场隐秘又凄艳地幻梦。安心与妻儿共度余生,此时又何苦再问旧事? 他思虑片刻,心中只余一片萧索之意,对眼前的女子淡然开口道:“我对你什么也不想问了。你若有话想问,我定以实情相告。” 听得他连一句话也不想与自己多说。钱宁儿原本一片木然的脸上露出了惨淡之极地笑容,“哦?你对我的事一无所知,却什么也不想知道么?好……我也没什么话可以问你了。因为我已知道,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旁观地一众男子即使明知她是妖,仍有人暗起怜惜之心。男子好色本为天经地义,色胆包天也是常有之事。这等楚楚可怜的美貌女子,就算真是一只妖又如何,只要对自己死心塌地绝不加害,与这绝色女妖做一回夫妻也未尝不可。 若是换了别的妻妾对他说出这句话。宁浅舟定要撒个慌来哄得对方开心。可对这个女子,他已无心去哄,只是紧紧抿住自己的唇。无声默认了自己对她根本没有任何情意。 钱宁儿仍然在笑,可笑得比哭泣还难看几分。她苍白的脸因为某种激动而浮起了病态地红晕。手也颤抖着伸进了自己的怀里。 前排的众人看见她诡异的动作,都吓得面如土色、低叫后退。本来就热闹拥挤的婚宴登时一片混乱。 宁浅舟自然比谁都看得清楚,却一点儿都不想躲开。宁府家大业大,还有不少积蓄,就算他死了,宁府上下也能富裕一世。再者,他已经完成了继承香火的大任,英年早逝亦不算愧对列祖列宗。 短短一瞬之间,他竟发现自己再无牵挂遗憾,干脆闭上了眼睛迎接那只妖的愤怒。 耳边传来轻而急的风声,像是什么尖锐之物破空袭来,他的身体出于本能稍稍一缩,那物便砸在了他地脸上,随后又顺着他的脸庞和身体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 他愕然睁开眼睛,脸上只有很细微的痛楚,他伸手一摸,指尖只有一丝淡淡地血痕,似乎是被那尖锐之物划破了一点皮。 钱宁儿双眼之中已满是泪水,哽咽着声音一字一字的道:“宁浅舟,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掉泪!从此以后,恩断情绝,你我再无瓜葛!你唯一送我地东西我也还给你了,我那时没有跟你说,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 宁浅舟垂头看向地上,脚边躺着一支漂亮别致地宝石钗子,正是他新婚不久时送给钱宁儿的礼物。也正是那一日,钱宁儿逼他喝下了一碗用以盟誓地古怪茶水,自那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他至今不知为何那紫云花被焚烧之后,自己竟会安然无恙,难道真是那日与钱宁儿所结下的誓言救了他的性命?若当真如此,他反倒欠了对方一个大恩,可是他实在不想遭受任何来自于她的恩情。 钱宁儿最后看了他一眼,眉目之间已显出悲伤混合坚毅的神色来,她默然拭干面上的泪水,随即挺直身子转过头去,一步步向着远处走去。 宁浅舟脚步一动,跟着她走了两步,嘴里大声叫住她开口问道:“暂且留步!你……你那日与我所结下的盟约,是否只为保我性命?烧毁那紫云花也只为救我?” 钱宁儿身子微顿,口中发出低低的冷笑声,“这与你有什么干系?你既然不想知晓我的事,我所做所为便都与你无关。你我缘分到此,你好自为之罢。如此干干净净的了结也是好事,总胜过让我心存侥幸,一直傻傻地等着你,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钱宁儿这个人了。” 宁浅舟心中难免浮起不详之感,难道这只妖会想不开前去轻生么?他既然已经欠了她一番恩情,便不能看着她被自己害了一条性命,他脚下又再前冲,伸手去拽对方的手臂。 “宁儿,你切莫要想不开!承蒙你一番错爱,我委实是受不起,但我绝不是想要害你轻生!你若是愿意留在宁府,我自当照顾你一生一世……” 钱宁儿忍不住愤然长笑,猛地转过身来甩开了宁浅舟的手,一双美目中再无往日的温婉柔弱,而是蕴上了一层淡淡的戾气,“你为何这般婆婆妈妈?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明明并无情爱之心,又要照顾人家一生一世!怪不得你可以三妻四妾!娶上这么多女子,到头来一个也不喜欢,都说人间男子多情,其实全是寡情无耻之徒!” 卷二《同生契》24、搬迁 宁浅舟被钱宁儿骂得狗血淋头,但一时间竟不出反驳之言,他的三位夫人却已悄悄湿了眼眶。这大胆的妖孽虽然抢了她们的丈夫,这几句话却说得不错,令她们大有赞同之感。 钱宁儿冷眼看向面前所有的人,无论男女只要被她的眼光一触,便会畏畏缩缩、躲躲闪闪,自己与人类终究不是一族所出,也永远不可成为情人亲友,往日里父母兄弟劝了自己那么多,却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他们的话。 她收回目光,再也不想停留在此处,转身抬腿一跃便远去数丈,只不过几个纵身之间,背影已飞速变小,众人间登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宁浅舟才眨了几下眼,便被她远远抛在身后,脸上也露出极为惊异的神色来。虽然早已知道她是妖怪,却从没亲眼见到她施展妖力,因此也就觉得她与常人并无异处。 这一刻看着那袭雪白的影子极速远离,他才惘然回想最初与她相遇的情景,脑中似乎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事,却又记得不太清楚。 最初的那个雪天,他莫名其妙的昏倒之前,她好像对他说过话……那正是紫云花让他整日里浑浑噩噩之时,紫云花被烧毁之后,他的记性就清楚多了,但之前的许多事都如迷雾般总也想不清。 仍然有些担心那只妖的命运,他拔腿想追,却颓然停步。莫说他追不上对方的脚步,就算追上了,又能做什么和说什么呢? 他曾经对那只妖许下了照顾对方一生一世的承诺,也曾与对方结下了同生共死的誓约。.wap,16K.Cn更新最快.然而自己的所为正如对方痛骂地那段话---对每个女子的多情温柔,到末了全都是无情辜负。反而不如这干干脆脆的绝情断义,从今往后再不相见。才是给了对方另一条可以重新去走地路。 身后已经传来几位夫人的呼唤,还有许多参加婚宴地宾客。他赶紧压下心头的怅然,回身继续投入那场喜洋洋的婚宴。 婚宴有惊无险的办完之后,宁府短暂的回归了平静,再无人提起那只妖怪曾经用过地名字,仿佛她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宁府过。 众人心里当然还是有些担心。唯恐那妖孽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回来报复宁家,几位夫人都劝宁浅舟和老爷尽快搬家,最好是举家搬离此城。 宁浅舟见众人都是这般想,也就顺了大家的意思,他自己其实也不想再留在这座宅里,因为他不想再记着曾经让自己铭心刻骨的那张脸。 她还在他身边委屈求全的时候,他从未真正的把她放在心上,她只是梦中那张脸的代替品。可她那般激愤决绝的离去之后,他竟许久都忘不掉她那一日所说的话。还有她掉着眼泪却狠狠拭去它们的神情。 她身边地他从不是真正的他,他身边的她又何尝不是?若他没有遇到过那个梦中地少年,而是先遇到了那一日的她。他也未必不会为她动 无奈一切都错过了机缘,她终究只是他命中地一个过客。他也只是她错爱过地一个疮疤。他们从此没有任何关系。正如她那日横眉丢给他的决裂之语。他从没喜欢过她,她喜欢地那个男人又何曾存在过?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何时何地招惹了这么一朵邪气的桃花? 这份孽缘可能只是因为她认错了人,他也一样只把她当作那个梦中少年的影子罢了。缘尽了,梦醒了,他和她都继续走回自己的那条路,那场短暂的相交既然只能留下痛楚,不如快些忘了吧。 在全家一起搬走之前,宁浅舟独自一人悄悄去了西院。那里已经久无人迹,再没人敢住进去,唯恐沾染上什么妖气。 他站在萧条的院里望向那只妖住过的房间,门口的锁早已坏死,锈迹斑斑的虚挂着。他走过去推开又脏又旧的门,房里的一切摆设都与从前一样。 她嫁给他的时间很短,他陪过她的时间更短,在这间并不太像女子所住的房间里,他仅仅留宿过不到一个月。 他送过一支钗子给她,为她梳过一次头发,这也就是他曾经为她做过的所有事了。 他从怀里拿出了那支钗,轻轻放在遍布灰尘的妆台上,既然是送了给她的东西,又叫他怎样收回来呢,它只属于已经过去的那段时光,而不能再在他往后的生活里占据一角。 宁府的五夫人入门三个月后,宁府举家搬迁至远方,从此再没有回到这个城来。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个城,也没有任何人愿意买下他们的旧宅。时隔二、三十年之后,城中的老人还会以阴恻恻的声音吓唬小孩子,“若是不听话,就把你扔到宁府西院去,那里住着一只好吓人的妖怪!” 宁府的搬迁之地是如此隐秘,因此他们的生活也算得上平安,他们没有住在繁华的城镇,而是选择了宁老夫人的祖居,一家老小带着下人翻修了那个乡间的大宅。 他们从此以买地放租为生,过得个几年倒也成了附近的大户。这些年里的宁浅舟似乎过得很幸福,几位妻妾又给他生了一堆儿女,他身为一家之主什么事也不用操心,就连收租财务都由妻妾下人办得妥妥当当。 他最大的烦恼只有一点,宁家其他的人也早就看出来了----他整整十几年都没有变老。 最小的妾都看起来比他老了,他最大的儿子看起来像他的弟弟,这也是全家人什么都不让他去做的原因。 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流逝,他从极少见人变成了足不出户,变成宁家极力保护和隐瞒的一个秘密。他的焦虑和难受不言而喻,他竟想起了曾经嫁给他的那一只妖。 这不老的面容难道是她的馈赠?被锁在家中无处可去的他慢慢成为了当初的她。这到底是一种恩情还是一种陷害,他完全无法辨别,直到父亲逝去而他却不能主持丧礼的那几天,他才深深体验到被人群所摒弃的痛苦和悲哀。 可是他仍然无法恨她,他已经想不起她的声音和体态,只记得那张始终牢牢刻在心上的面孔,还有那张脸上比哭泣还要悲伤的笑容。 他的人生似乎与外表一起停滞,再没有新的变化,只剩下一些或者清晰或者模糊的回忆。 卷二《同生契》25、亲逝 凡人易老,韶华难留,大多人都只能存活数十年便要化为尘土。 又是三十年过去了,宁浅舟看起来仍然跟六十年前一样年轻,可是他的儿女和孙子们都很少见到他。他已经默默送走了两个妻妾,大夫人和三夫人都在前几年老病而死,二夫人和五夫人这两年也老得动不了身,全靠仆人伺候着度日。 他其实经常想要去看望她们,然而她们并不太适合看到他。二夫人老得神智有些不清楚了,每次见到他都会以为自己还在旧日的二八年华,拉着他的手用苍老嘶哑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嘴里说出的话仍然带着少女的娇羞。 这让他忍不住会感到难过,大儿子也劝告他少看望几次母亲,每一次他离去之后,母亲总是精神错乱,拉着自己的孙子也会认错成自己的丈夫。 连他的大儿子也已六十出头,腰背不再挺得笔直,每次与他说话见面,只有尊敬和客气的疏远。对于这个太过年轻的父亲,所有子女都忍受着共同的尴尬,对于孙子和重孙那一辈,就干脆告诉他们太爷爷早已入土,这也是宁浅舟主动吩咐他们的。 他长期住在主宅附近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由家里最老的下人每日给他送来饭菜,到了那个老仆也寿终正寝之后,他干脆杜绝了家人的看望,转而自力更生,开了田自己种一点菜,每日里种菜、做饭,闲来端出把椅子坐在阳光下看书,如此倒令太过无聊的日子有了寄托。 五夫人那里他极少过去,这几十年来她都有些怕他。新婚的几年间她倒是为他生过三个子女。.16K,手机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可自从发现他容颜不老之后,她就往往会在他面前失态,尤其是他想去触碰她的时候。她甚至会害怕得发抖。 她不愿意让他去抱几个孩子,但又不敢当面忤逆夫君。只敢惊惶又仇视的眼神悄悄瞪他。那种眼神竟然让他心中发怵,愤怒过后便觉得她十分可怜,害怕与常态相异地事乃是人之常情,他本就不该怪她。此后他便只远远地看上一眼她和那三个子女,因此这一房的子孙至今对他都及其陌生。 随着每个四季的缓慢流逝。他地心情越来越平静恬淡,到了二夫人逝去的那年,他已不再感到十分伤心,只是站在宁家子孙地队伍里,与旁人一般给她上了三炷香。 看着须发皆白的大儿子跪在灵前泪流满面,他终是低声劝了一句,“人人皆有这么一天,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而然,何苦太过伤情。” 大儿子哽咽着抬头回了他一句。声音虽压得极低却带着愤然与疏远,“父亲想得倒是通透……您与我们哪里相同?我们正是因为自己总会生老病死,才为亲人和自己伤心。您可是不老不病。” 宁浅舟只得住了口,叹着气转身远去。其实儿子说得不错。他与他们早已不再相同。世事总是这般荒谬,无数人都想着那长生不老之法。连数朝的皇帝也是一样,可若有人当真变得长生不老,便会知道一个人独自枯燥度日的滋味,况且这漫长而空虚的日子不是一天、一年、几十年,而会是无穷无尽地永远。 临到他如今的心境,会对世间的切都失去兴致,没有喜悦悲哀、没有愤怒痛苦,没有等待他回家的亲人,也找不到什么还能让他牵挂和担心的事。若是还能找到,他应该会高兴得很,可惜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就连晒太阳看书都只用来消磨时间罢了,再不似几十年前那般对书中的诗句与故事充满喜爱之情。 他确实是老了,若不看自己的脸,他应该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若只是个平常的老人,他已踏入人生最后地一步,正如他现在一般,悠闲的坐在阳光下,安然等着死亡降临。可如今那个常人最后的归宿对他而言遥遥无期,他竟也不觉得折磨。 他往往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只不过这幅看似年轻地身躯还活在阳光之下,无所求也无所等待,无所爱亦无所恨,偶尔想起某件多年前的旧事才会心间微微一动,就像水面偶尔被风吹过而浮起地一小圈涟漪,转瞬便要回复先前沉寂如死地平静。 他本可以早早离开此地,但确实想不出自己去了外间又要做些什么,于是年复一年始终住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 又过了不到一年地时间,五夫人也终于去了,这一次他只远远看了眼送葬的队伍,连自己的院门也没有出。 他的大儿子活到七十二岁才尽了阳寿,他那一日很想为儿子掉一场眼泪,却始终没能哭得出来。心中究竟还是浮起了一点点悸动,他想起了儿子白白胖胖的幼年样貌,还有那几位妻妾年轻时的哀怨。 她们应该都是恨着他的,包括那位从没与他争吵过的正妻。他这一生娶了五位妻子,也辜负了五个女人,他从没有真正好好对待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她们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完成所谓传宗接代的大任,令宁家开枝散叶、儿孙满堂,却从没有得到过他的情爱。如今她们一个个都去了,连二夫人为他生的儿子也去了阴间报道,他这个早该去向她们赔罪补偿的夫君却仍然赖在阳世。 若是她们阴灵尚在,现在都还怨着他吧?应该不了……若是真有投胎转世,她们应该早已再世为人,忘却了前一世所有的爱恨。 缓慢地想着、过着,年月仍然一格一格的轮转着,他搬进了远处的深山,渐渐不再知道年份和朝代,也不再去数每一天的日出与日落。 不知道多少年过去,有一日山下突然响起了马蹄与兵戈之声,他本不无心理睬,却听到了太多人在哭叫,这才皱眉走到院外往下望去。 山下是一片尘烟滚滚,什么也看不清,唯有女子与孩童们的尖叫声响彻云霄。他听得身子抖了一抖,心中也震动起来,总算找到了还能让自己有所感觉的事。 他拨开丛生的野草艰难的爬下了山,到达山脚时已是黄昏。刚刚结束一场杀戮的土地上到处是残肢断臂和可怖的尸体,尚未烧光的村庄仍然冒着焦黑的浓烟。 找遍整个村庄竟无一人幸免,凭他一人之力连尸体也埋不了几具。他站在村口茫然看着那块染了鲜血的石匾,上面三个大大的字刺痛了他的眼睛----“宁家村”。 卷二《同生契》26、入世 烈日下的宽阔官道上,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缓缓而行。 他的胡子很长,头发也很脏乱,那双幽深的眼睛更似一缕阴间的游魂,若不是天空烈日高悬,看到他的人都会吓得不轻。 他不知走了多久,肚里早已饿得咕咕直响,看到路边有个茶棚,他赶紧快步奔了过去。长久的不吃东西虽然也饿不死他,毕竟有得吃比没有好得多。 茶棚里稀稀拉拉坐着两三个人,看了他这幅模样都是掩鼻皱眉,茶棚的老板只得挡在他面前道:“你若要讨口茶喝,还请站得远些,莫要赶走了我的客人。” 他看这老板是个好人,便拱手斯斯文文的道:“我不是叫花子,我可以为你洗碗做事……” 那老板上下看了他几眼,口中苦笑着道:“好了好了,你也莫要再说,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一点茶水、几个馒头带着上路罢。” 他还要再度开口,那老板已转身进了棚子,他不便跟着进去,只得静静立在棚外等待。 他拿不定主意自己到底要往何处去,又要做些什么事,只是再也不能留在那个村庄里。他不知道那场杀戮究竟是因为战事还是土匪所为,也并不是想要为自己的后人们报仇,却也不能再若无其事的回到山上去,继续度过漫长又空虚的岁月。 茶棚里的客人不再注意这个流浪汉,彼此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天来。同一桌的两个书生样男子小声聊了几句后,较为年轻的那一个突然拍了下桌子。 “你说如今这世道!四处都是土匪横行,朝廷里地大官儿却不剿匪,反而整日只顾着争权夺势!” 那年长些的面色大变。.电脑小说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伸手去捂他的嘴,“你小声些!隔墙有耳!” 那年轻些地用力掰开他的手,面上神色甚是不以为然。“有什么好怕!此处渺无人烟,他们地耳目哪有这般众多?” 那年长的压低声音道:“总是小心些好。你我还想图个前程的……”那年轻些的面露激昂之色,声音也愈发铿锵有力,“我想要中举可不是只为谋个前程,我想的是精忠报国,趁着年轻做一番轰轰烈烈地大事!那些勾心斗角的贪官……” 那年长些的极为头痛。赶紧挥手打断对方,“好了!你自有满腔热血抱负,莫要连累了我这条性命便好!” 立在棚外的宁浅舟听至此处,心中微微一动,许多年前的自己也曾如这年轻书生一般,满腔都是雄心壮志,可惜后来陷于儿女私情,便逐渐意志消沉,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年。 他往前移动一步。对那两人拱手大声道:“两位兄台,我也是个读书人,只是许久没有出过村了……你们二位可是要前去赶考?” 那年长些的男子斜睨他一眼。鼻子发出一声冷嗤,头也偏到一旁去了。那年轻些的男子却站起身来对他拱手还了一礼。“我们正是要去京城赶考。新帝登基不久,正在破格选拔人才。只要是读过书的年轻人都可直赴京参与初考,无需由乡县层层考上。这位兄台,你也想去京城么?” 宁浅舟哪里知道如今是哪一朝,只得含糊答道:“若能及时筹得路费,去京城试试也未必不可。” 那年长些的男子忍不住嗤笑出声,指着他语调刻薄地道:“莫说你这穷酸样一看就凑不齐路费,你胡子老长,年纪怕是也有一大把了吧?方才你是没听清楚么?皇上只选拔年轻人才,还是回村种田去吧!” 今时今日地宁浅舟自然不会因为旁人的鄙薄而着恼,只挺直了身子淡然道:“若能高中便可施展抱负,若考不中再回家种田也不迟。人生在世,无论为官也好、种田也好,都不过是一时高低,能随遇而安即可。” 那年长些的男子听得哈哈大笑,“你倒会耍嘴皮子,等真能凑齐路费再来逞能吧!” 那年轻些地男子终于忍无可忍,怒视了自己那个同窗一眼,走前几步对宁浅舟温言说道:“这位兄台,我们同为读书人,在下本该对你鼎力相助,可我自己手头也并不宽裕……你若能自己凑得一些,再与我结伴而行,两人尽量节省应该可行。” 宁浅舟大为感激,这素昧平生的年轻人果然是个热血之辈,连忙拱手谢绝道:“这倒不必……我且再赶些路,到了市镇上便可筹得路费了!” 那年轻人只道他是不好意思,干脆回身走回桌前,自包袱里翻出好几块碎银,想了一想,又拿出一张皱巴巴地银票来,双手捧在一起送至他面前,“兄台只管收下,他日若能高中,我也算行了一善!” 宁浅舟哪里肯要,连连摆手,两人推拒之间,那茶棚地老板也走了出来,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一袋馒头,还有一大壶茶水。 看到客人与这叫花子纠缠一处,茶棚老板本是吓了一跳,看清听清之后才知这叫花子竟然也是个读书人。再听得那两人说了几句,他便走上前把馒头和茶水塞在宁浅舟手里,“你先拿着……我再进去一下,给你凑点路费。” 他说完就转身进了内室,也不等宁浅舟回个话,宁浅舟大出意料,望着那老板脚步匆匆地背影出不得声,那年轻人也趁势把银子赛进他怀中,“兄台还是收下吧!我看你确然是个读书人,说话行事都有理有据,你我相识也是缘分一场,何必一再拒人千里?连这位茶棚老板也愿意对你援手,你可要好生珍惜这入京的机会。” 宁浅舟心中极是感动,如今的人间也仍与数百年前相同,有极端险恶凶残之事,亦有路遇善良好人之幸,正因如此,这颗心也该是百味杂陈,苦乐同在,大不该死气沉沉、平静无波。 沉思片刻,他面上露出极浅的微笑,对那年轻人拱手再道:“我久未出门,路也记不得了,可否与兄台一齐赴京?啊……请问兄台贵姓大名?你我说了半天,连姓名也未曾相告。” 那年轻人也是“啊”了一声,笑着再次拱手道:“在下名唤齐子恒,请问兄台?” 耳中听着这年轻人的名字,宁浅舟心中泛起恍如隔世之感,齐子恒么……往日为了他丢命的那个小书童也是姓齐。此刻恍惚看来,这年轻人的样貌也似乎眼熟几分,越发与记忆中那个少年玩伴相似了。 卷二《同生契》27、交友 “阿齐……”宁浅舟眼神迷离,对着眼前的陌生人叫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仿佛如此就能唤回那逝去已久的友人。 看着年轻人脸上露出略带尴尬和羞涩的神情,宁浅舟才猛然回到现世,结结巴巴地施礼解释道:“呃……子恒兄,我叫宁浅舟,我昔日有位少年旧友也姓齐,长得与你又有几分相似,因此我一时唤错,还请莫要见怪齐子恒面上浮起的微红瞬间淡去,目中浮起微带好奇的神色,“哦?真的么?你那位旧友如今过得怎样?若也是个读书人,可与我们一齐结伴赶考。” 宁浅舟叹了口气,正待回话,那茶棚老板已提着个小小的包袱走了出来,把包袱往他怀里一放,又上下打量他几眼,“你既然是读书人,穿成这般可不行……快随我进去洗个澡吧!” 宁浅舟愣了一愣,齐子恒已“噗”地笑了出来,“宁兄,你便好好去洗洗吧!我看这位老人家也是个热心人,想必不会害你。” 宁浅舟也只得傻傻地点了点头,跟在那老人家的身后走进内室。两人才进内室,外间的齐子恒与那年长的同窗就争吵起来,宁浅舟隐隐约约听到几句,知道是那年长的男子不肯与自己同行,因此齐子恒与对方极力争辩。 那年长些的男子虽然为人浅薄,对齐子恒却似乎很有些情意,吵得几句便服了软,不再发出什么声音。这也算一物降一物罢,宁浅舟不由抿嘴笑了起来,往日的自己带着阿齐出门赶考时。一路上也是小有争辩,但阿齐很快就会老实服软,什么都以自己的意愿为先。.1*6*K更新最快.路边的茶棚本就狭小简陋。宁浅舟脑中想着事,脚下随着那老人家走到了户外。前面的人一停。他也跟着停了下来,往前一看登时苦笑----几乎是光天化日之下,就那么架着一口大铁桶,下面烧着些不太旺地柴火,显然是个简易的露天澡堂子。 眼下正是盛情难却。即使露天也只得硬着头皮去洗。他对老人家大声道谢,向着那个铁桶走了过去,老人家这才笑了一笑,神情慈祥地对他说道:“我去给你拿衣服!” 他赶紧趁着无人脱衣跳进铁桶,里面的水已经很热。多日未曾享受如此轻松地感觉,他泡了片刻便舒服得呻吟出声,身后突然响起已经有些耳熟的声音,“衣服放在树杈上,你洗完自己穿……还有刮胡子地刀。我给你放在旁边,你记得自己取来用。” 他吓得缩紧身子回头看去,那老人家却也眼神直直地看着他。嘴里低声说道:“我也有个儿子,我辛辛苦苦供他读了许多书……到得十八岁上。他却再不肯读书。反要去参军打仗,第一次出战便阵亡了……他身材跟你差不多。旧时的衣服你也穿得……你可怪我拿他的衣服给你穿?” 只不过寥寥数语之间,宁浅舟已知这老人家为何会对自己如此慷慨,原来是挂念自己已逝的儿子,又心心念念儿子往日本是个读书人,理应上京赶考,而不是投笔从戎。 “老人家,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呢?我也曾经有许多家人,她(他)们一个一个的都死了,如今就剩下我一人……老人家,我们这些活人总要好好地活着,只有我们才能记得那些死了的人,如此一来,他们也就还在,你说是不是?” 那老人家痴然想了想,对他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么说。他娘去得早,他也在十九岁就去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若是我也死了……却有谁还能记得他们呢?那样的话,他们就真的不在了。年轻人,你是个好人,他日若能高中,记得告诉我老头子一声,我也好为你高兴高兴。” 宁浅舟也不顾自己正是赤身裸体,转身对老人家拱手应道:“一定、一定!” 待到宁浅舟再次出现于茶棚之中,坐在桌边闻声回头的两个人都不禁呆了一呆。这玉树临风、肌肤润泽的年轻男子哪里还是先前那个大胡子流浪汉?完全像变了个人般。他对那正在倒茶加水的老人家笑了笑,又缓步走至两人桌前施礼,“自此而后,上京之路便要与二位同行,还请相互照应。” 齐子恒起身相迎,笑容可掬,“原来宁兄只与我一样年纪,呵呵,我们两人倒要称焦兄一声大哥了。来来,我且为你们介绍,这位宁浅舟,这位焦明义……” 那焦明义脸都气红了,嘴里只含混地应了一声。他先前那般鄙薄宁浅舟,哪知对方现下看起来比他还小上几岁,真有些颜面无存之感。 宁浅舟随着齐子恒坐下,对那焦明义亲切温和,半点看不出芥蒂之心,“不知齐兄与焦兄是何方人士?听口音我们家乡也隔得不远。” 那焦明义至此才好受了些,自己下个台阶搭话道:“宁兄说是从村里来,家中恐怕离此不远吧?我们是附近镇上的,走到这里也花了不下三、四个时辰。” 宁浅舟其实已经在自小到大的路上独自行走了许多日,才会风尘扑扑、衣衫破烂。他出村地时候心情混乱,也不记得回到祖宅里找些钱银带在身上,才会落得身无分文的窘境。若要对两人说出所有实情,只怕会吓坏了这两个书生,他自身的经历也委实太过离奇,并不好告知他人。 他寻思着告诉两人,自己地村庄离此甚远,整个村极为富裕。前些日村里遭了土匪洗劫,唯有他那时在山上采集茶树树种,因此才逃过性命之危。等他从山上下来,村里所有的亲人全都被杀死了,他连那些土匪是哪里来地都不知道,只能独自一人伤心离开。齐子恒待他说完,眼中又是愤慨又是悲怆,拍着桌子破口大骂,“那些没人性地禽兽!抢劫财物也就罢了,为何要血洗整个村子!朝廷也太不像话,西南土匪成群,他们都不派官兵下来剿匪!” 那焦明义拉了拉齐子恒的衣袖,手显得有些抖,似乎被宁浅舟所说之事吓得不轻,“子恒,别太大声,不管被土匪还是朝廷地人听到了,我们都要惹祸上身!” 宁浅舟也觉齐子恒太过单纯,微微叹气劝道:“焦兄说得也是,齐兄,我们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心中所想未必要全部显露于外,他日得展宏图,再收拾河山也未为晚。” 齐子恒这才平静了下来,望着宁浅舟露出亲近敬佩的神色,“宁兄说的是!” 卷二《同生契》28、涉险 三人边聊边吃,用完午饭便该上路了。宁浅舟让齐焦二人稍等,自己去了之前洗澡的后院,说是要拿一样东西送给茶棚的老板。 他从换下的衣物间搜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回到茶棚内双手捧给那位老人家,“此为上好的茶树树种,是我村里的特产,老人家只要悉心栽培,它将来定能身价不菲。我出门匆忙,什么都忘了带,身上只有这树种可以相赠,还请老人家莫要嫌弃。” 那茶棚老板笑眯眯地收了,拍着他肩膀大声道:“好,好!你们路上小心,愿他日你们三人都能高中!到时衣锦还乡,可要从我这茶棚过呀!” 三人对老人家齐声道谢,挥着手出了茶棚,走出甚远后宁浅舟回头一望,老人家兀自站在路边目送他们。他心中又是怅然、又是温暖,转过头看向前方的大道,路还很长,完全看不到尽头,这般走在路上也比前些年闭门不出要好得多罢。 走了许久,三人都觉得很是疲累,身边倒是路过了两架马车,三人一问价钱又委实负担不起,尤其现在从两人变成了三人,更要尽量节省开支。 那焦明义沉了脸色不住看向宁浅舟,显然又对他心生不满,若不是被他所累,齐焦二人早可以搭上马车了。宁浅舟心底暗自苦笑,自己当日匆匆离村,身上除了那一小包树种,就只带着平常随身赏玩的几样小玩意,那几样东西颇有些年份,到了大城之中的古玩玉器店里自可换来不少银两,可在寻常人手中却换不来一个铜板。.手机小说站http://wAp..CN更新最快.也只有到了附近的大城。他才能还了齐子恒那份散财相助的恩情,从前地他负人太多,他从此不想也不愿再亏欠任何人。 三人辛苦步行了好几日。夜间都只能宿在路边的树林之中,好在三人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倒没有那许多顾忌,生起一堆火靠着大树,也就能睡足一晚。起初是齐子恒与宁浅舟轮换着守夜,焦明义后来也有些不好意思,主动与他们轮换值守。终于走到附近一个城郊之时。三人身带地干粮也差不多吃完了,一看到远处高耸的城门便齐声发出欢呼。疲累地身体似乎又有了力气,三人大跨步走向城门所在的前方,沉默的气氛也一扫而光,心情轻松的相互间说笑起来。 因为已近城门,道路两旁都是绿草红花,不再种着许多密集的大树。三人此刻也不再心急,放慢了脚步细细欣赏起来,齐子恒甚有童心。还跑到花丛中摘了两朵野花,笑嘻嘻地将它们分别插在宁浅舟和焦明义耳边。 宁浅舟微笑莞尔,焦明义却气得涨红了脸。伸手把那野花拽了下来,“子恒莫要乱来。我又不是妇人!你再别这般调笑我了!” 齐子恒大呼着去检那朵可怜地小花。“明义,你这才是辣手摧花!男子就不能戴花么?状元郎的帽子上也一样要戴!你见识太浅。孤陋寡闻!” 焦明义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又对宁浅舟道:“宁兄,你来评评理,子恒说得对是不对?明明是他居心不良,调笑你我二人,这么一说还是他有理了!” 宁浅舟谁也不得罪,打着哈哈含糊地道:“呃……都有理,都有理……这个,天色不早,我们快些入城罢,若是错过时辰,就又要在野外过夜了!” 齐子恒弯起嘴角正要接口,面上神色却突然一凛,头也侧向另一边,过得须臾又伸指在唇边一“嘘”,“莫要说话,我似乎听到有女子呼救之声……” 宁浅舟心中一惊,也竖起耳朵凝神细听,不远之处果然传来女子尖叫哭泣的声音。他转头看了看焦明义,对方也苦着脸点了点头,齐子恒已伸手轻拍他们两人,“走!” 宁浅舟当下跟着齐子恒向着传来声响的所在奔去,焦明义阻挡不及,也只得跟着他们身后追赶上来,一边追一边出声劝阻,“莫要冲动!看清楚再说!安全要紧呀!” 他嘴里不住大呼小叫,只想拉回那两个打抱不平的同伴,唯恐惹来天大的祸事。 此处本无大树,只有些高及人身的花花草草,跑在前面的两人不多时便看到了案发之地,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大喝着跳了出去。 齐子恒想也不想,义愤填膺地指着对方大骂:“住手!禽兽!光天化日之下非礼良家女子!你们心中还有王法么!” 宁浅舟眼神极快扫视那几个大汉,其中两人身上穿的衣服与人不同,应是出自官府衙门。他手指这两人,随着齐子恒出声骂道:“执法犯法,罪加三等!你们不怕掉脑袋么?” 那四五个汉子暂且放开了两名哭泣地女子,其中一个衣饰华丽的满脸凶相瞪着他们骂道:“王法?你爷爷就是王法!” 被宁浅舟痛骂的那两人面上倒是有了惧色,相互一望便对那衣饰华丽地汉子道:“张少爷,我们两人在官府当差,若被这两个书呆子上告……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咔嚓了!” 焦明义此时才跑到近前,正好听见了“咔嚓”那两个字,登时呼吸急促、身子发抖,惊叫着去拉齐子恒与宁浅舟的衣袖,“赶快跑啊!要杀人了!” 宁浅舟与齐子恒对视一眼,瞬间心意相通。两人都觉自己身为男人,此时此地万万不可抛下受害地女子,否则与面前这几个禽兽也没什么差别。 眼看那几个汉子对着他们围了过来,齐子恒转头对焦明义道:“明义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若害怕,自己跑吧!我与宁兄拼死也要保你离开!” 那焦明义呆了一呆,看了看那几个面目狰狞地汉子,两条腿不住发抖,却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不跑,我也不跑!” 齐子恒与宁浅舟都大为吃惊,一起拍上焦明义肩头,“好汉子!” 这一拍之下,焦明义险些软倒在地,那几个汉子也已大叫着奔了过来,围着他们三人好一阵拳打脚踢。 卷二《同生契》29、复生 三人都不过是文弱书生,哪里敌得过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匪徒?拳拳到肉的痛楚之中,齐子恒还记得死死抱住凶徒的腿脚不放,口中对那两个受害女子大呼,“赶快跑啊!” 宁浅舟也是如法炮制,不管身上伤得多重也只死抱着对方的腰腿不放。焦明义胆子虽小,这拼命的当口倒也表现不赖,只管闭着眼连抱带咬。三人与那群匪徒缠在一处,那两个受害的女子竟抽空跑远了,两个身着官府服色的男子甩开三人追了一阵,却哪里还追得到那两名女子? 他们盛怒之下回到原地,双双操起了随身的大刀,把已被打得神智不清的三人拖至草间。三人那时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全身的骨头都似断了一般,看到眼前刀光直闪,心知自己今日定要命丧于此。 宁浅舟看了看身边血污满脸的齐子恒,再看了看低声哭泣的焦明义,身体虽动弹不得,心里却是波涛起伏,只觉自己这许多年便像是做了一场好长的梦。 多年前的那一天,他早该死在匪人刀下,是阿齐舍弃性命救了他,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恍如梦境。莫名其妙地苟活了好几百年,如今再因为一时义气丧于匪人之手,也许是这场梦总算要醒了吧。 刀光一劈而下,首先砍在齐子恒的背上,宁浅舟眼睁睁看着他倒在自己胸前,面上露出了难以辨认的微笑,“宁兄……你我萍水相逢,引为知己……下一世……我要与你结拜兄弟……一起施展抱负……” 宁浅舟勉强伸手托住了他的头,低声回答他道:“嗯……下一世。我们结拜兄弟,一起赶考、一起高中。” 方才还在小声哭泣的焦明义一见齐子恒被杀,登时扯着嘶哑的嗓子高声大叫:“子恒!子恒!你们这些禽兽。.1*6*K更新最快.一个个都不得好死!下了阴间也要被阎王爷剥皮抽筋!下辈子做牛做……” 他骂至此处,声音曳然而止。一小段沾着鲜血地刀尖自他胸前冒了出来。宁浅舟惨然而笑,勉力扶着身边两人的尸体半坐起来,挺着胸对那持刀的两人道:“下手吧!你们迟早也有这一日。” 那两人已杀顺了手,半点不露畏惧之色,反而举刀嘿嘿狞笑道:“好。我们等着你们这帮孤魂野鬼来找我们索命!哈哈!” 语声一落,刀刃已对着宁浅舟颈间砍下。他只感到眼前一花,颈间也突然一凉,一股热暖粘稠地液体便从他体内涌出。 那下刀之人见他脖颈间刀伤极深,大片血液不断奔流而出,显然没了半点活路,当下便一脚把他的身子踢倒,与同谋两人扬长而去。 被留在草丛里地宁浅舟似死非死,呼吸之声极浅却久久不停。鼻间也一直闻得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他很想呕吐,但又想着莫要吐到那两个朋友的尸身之上,只好极力强忍疼痛与恶心之感。试着想些曾经快乐的片段。 他与这两人相识不过几日,可以记挂的事情也少得可怜。但他们与他共历死亡之路。尤其是齐子恒临终前地那句话,更让他感念至深。感情深浅本就不能以时间而论。这位齐子恒在他心中已不亚于昔年为他而死的阿齐。 假若真有来生,他应该再遇到阿齐,还有这个想要与他结拜却尚未来得及的齐子恒。至于那些他错待过的女子们,他也愿意用其他的方式好好补偿她们,只是再也不能用虚假的爱意去欺骗她们。 在这即将死去的时刻,他脑中最后闪现的仍然是那个名字,他对死其实半点也不害怕,他终于可以去见对方。那个曾经占据他梦境的少年,这一生只与他相处过一夜地少年,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对方的面容和名字,无论在什么时候,即使是被紫云花迷失心智的日子里。 他感激过那丛恶毒地花朵,是它们麻痹了他的神智,让他得以见到那个牵挂地人,然而它们同时也令他变得软弱和虚假,让他忘却了去关怀生命里其他地人与事在无边的寒冷与疼痛之中,宁浅舟苦笑着否认了自己方才地话,那只是无耻的推脱罢了。负人的向来便只有人,何来的花负人?那只被他深深伤害过的妖才是最了解他。对方一针见血的痛骂至今还能被他回想起来,他正如对方口中所说,是个毫无担当的薄情寡义之徒。 若真有下一世,他还要好好向那只妖赔罪,她不是他心中所爱,却是他真正的知己。如果不是结为夫妻,而是结为挚友,那只妖与他的情谊想必可以十分长久。 随着时间的流逝,眼前变得黑暗一片,他应该马上就要死了。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就要流尽,他终于静静地闭上了眼睛,这一觉不知会睡上多久,再睁开眼时也许已是隔世。 天色从黑变亮,清晨的阳光也温柔的铺洒而下。 鼻间首先闻到了青草的味道,其次是浓浓的血腥味。 难道这一世的他竟会出生在野外?他好奇又困惑地缓缓睁开了眼。 他艰难的转动着眼珠,努力想要看清四周的一切,片刻之后他不由愣住----身边什么也没有变,还是那丛血迹斑斑的野草,草间也同样躺倒着两个朋友与他的身体。 他绝望地想要捏紧拳头,惊奇地发现手指竟然能动,他又是一愣,努力移动另一只手,慢慢移到脖颈之间轻摸了一下。 脖间只摸到一道很浅的疤痕,也不再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原本粘稠的血液已经枯干成屑末,随着他手指的抚摸掉落下来。他脑中一片晕眩,看来自己又莫名其妙地复生了,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那只妖。 妖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所以曾经与对方结下同生契约的自己也不会死?那么受了重伤的自己在挣扎疼痛时,那只妖是不是正在忍受与自己同样的痛苦? “若你与我结下这个誓,我便再也不用担心你会不会被人所害……你若死了,我也无法独活,我若能活着,你便可以复生!”那是对方当日说过的话,他起先并不是记得很牢,那只妖离去之后,他却不知为何回想过数次。时日越久,越不能忘怀,那只妖对他的情意曾经烈如火焰,如果他也能这般爱着对方,那该有多么美满?情爱一事实在阴差阳错,待一个人再好也未必能以心换心。 世事总是难全,即使是妖是神也难遂心如愿。他的长生会让多少人羡慕不已,但他和那个少年之间只有错过与遗憾。他宁愿拿十年甚至一生的性命去交换与那少年相爱一场,可对方早已逝去,如今不知投生为何人何物。 他痴痴想着这些重新涌上心头的旧事,把两个友人的尸体埋在一起,摘了许多花儿摆在他们身上,他们化为泥土之后也能再去护花。 卷二《同生契》30、进京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些杀人灭口的匪徒总有一日会落网。宁浅舟按捺住心中的愤怒与仇恨,不动声色绕着城外走了远路,以免一入城中就被那些人认出来。 他辗转多日、餐风露宿,身上带着那无辜枉死的两名朋友的随身财物与信件,有空时便一一翻看。齐子恒虽然出身寒微,包袱中却有好几封举荐信,收信人都是京城中小有官职的昔日同乡。料想齐子恒此人定是学业有成、满心热血,因此本地人缘极好,才会有数人为他写下举荐信。 他看着那些言辞恳切,充满赞美之语的信,一时微笑、一时怅惘,齐子恒年纪轻轻,稍加历练定能前途无量,却如此英年早逝,死在那几个禽兽不如的恶棍刀下。那些信件中也有一封是齐子恒父亲所写,无非嘱咐儿子要尽力争气,努力求个一官半职,代替没本事的大哥和二哥出人头地。 他看了这封信后,才知齐子恒乃是家中幼子,前面两个哥哥都是苦读多年却名落孙山,最后不得已回到镇上做了小生意。齐子恒已是家里最后的希望,两个哥哥为了培养幼弟成才也不遗余力,宁浅舟看着又是感动,又是伤情,不由暗自下了个决定----他要冒名顶替前去参考,以齐子恒之名做一番事业。 齐子恒临去之前,也曾满怀遗憾的望着他说出那段话,下辈子要与他结拜兄弟,再去一起参考一起做官,如今齐子恒已死,他们却还是可以一齐上京赶考。只要他还在,齐子恒的家人便是他的家人了。 他想得十分清楚,一颗心也有了寄托。.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振作精神继续前行,一路奔京城而去。 他途经繁华的大城之时。把身上几样小玩意都在古玩店变卖了,换得好几张大额银票傍身,才去市集租了一辆马车。 此后他赴京的速度便快了许多,但一路上所见地征令都标有时限。新帝登基至今不到两月,已在各路赴京的年轻人里选拔了不少可用之才。最后一次大选的报名之期乃是本月月底,他不得不叮嘱车夫尽量快马加鞭。 赶到京城地第一日已是当月三十,进城时的拥挤盘查又花费了小半日,他进城之后半刻也不敢停,直奔征令上所说地报名之地。 那条路上他看到不少与他相似的年轻男子,个个都是一脸期待与紧张之色,脚步匆匆而神情激昂,一齐奔向他们梦想中的大好前程。 报名处果然是人山人海,无数从全国各地赶赴京城的学子都及时赶来。宁浅舟排了许久的队,报名却只花了片刻,发回给他地竹牌上写上了他的姓名。简简单单刻着一个号码,还有考场的准确地址与时间。竹牌背后是几行小字。说明考试的规矩和禁忌。 他拿着这块小竹牌看了半天。不由得佩服这位新帝所行的妙法。无论何等出身之人,都可以统一报考。考试时便只按照临时的号码安排座次,考卷上的姓名一律写在最左侧,全部收上后再由多人一起重排考卷顺序,以粗线载死每份考卷的姓名与号码。 如此一来,即使是皇上也不知道自己御笔所点的究竟是何人。到得公布结果地那日,官府再当着众位学子之面一一拆开试卷,现场由高到低取卷点名。 这等新法比之从前的科举厉害得多,即使出身名门、带着数封举荐信也无后门可走。宁浅舟笑着把这块竹牌收进腰间,那几封举荐信也不准备用上,且试试自己旧年所学的那一点点文章,是否可以入这新帝地法眼?他在客栈中停留了五日,买了几本近年大儒所出的书籍翻看,到了第六日,他便以齐子恒之名参考去了。 卷上地考题果然刁钻,竟是要求学子放开怀抱,议论时政。此等考题当真前所未有,连那些满心壮语地学子也不敢随便下笔。 古往今来,妄论时政都极易惹上杀身之祸,即使上位者想要甄选人才,至多也只令其议论前朝政事。这个新帝不知是何用意,竟大喇喇给出这么一个考题,这些考生们若是一句话写得不好,非但做不了官,还会人头落地。 许多考生都久久提笔不落,眉头深皱,额前汗落如雨。开考不到一炷香时间,宁浅舟所在的考场内已有两人昏倒、六人弃考,十数人面如土色地僵直坐着,敢于下笔写字的不到五人。 宁浅舟也是久久未曾下笔,他哪里知道当今时政如何?若是乱七八糟的胡诌一通,自己倒不怕杀头,却怕连累了齐子恒一家大小。 但若是就此弃考,他也未免太过窝囊,齐子恒那一番热血抱负也从此付诸东流。思索良久之后,他终于默然下笔,投机取巧地将“时”与“政”二字分开而论。 考完走出那个偌大的考场,宁浅舟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料想那份考卷即使不中也不至于给齐家惹来大祸。 他仍然住回了那间中等大小的客栈,整日窝在客栈里看书,偶尔出门也只是购买新书,以此恶补这许多年未曾知晓世事的遗漏。 在客栈中窝了整整一月,他总共才出了两三次门,身上带的银票花去了一小半,那放榜之日已近在眉睫。又是一日上午,他刚刚在客栈二楼常住的那间房内起身梳洗,便听到楼下传来大声喧哗,敲锣声和报喜声几乎响彻了整条街。 他心中一喜,推开窗子往下望去,却正好听到那些报喜人口中的名字----庆贺新科状元刘某某高中了。 整队人马和锣声都向着街尾奔去,他苦笑着伸手关上了窗户。看来自己非但运气不济,才学也确实不济,这番科举无望,愧对了已入黄泉的齐子恒。 到得再过了两日,一封红帖才由一匹快马送至客栈之中。客栈掌柜满脸堆笑,陪着送帖人亲自上楼,他打开门后拆帖一看,他原来还是中了,只不过中的名次实在不高,排在一百四十几位。 他微笑着谢过了掌柜与送帖人,将他们送到楼下才悄然回返。无论如何,这个结果算是极好的了,没有太过出风头,也没有名落孙山。 卷二《同生契》31、再见 接下来的日子便繁忙起来,不停有京中各色人等前来相邀,那些饭局大多是无聊的应酬,也有同乡上门相约请他前去小住的,他一律以礼相待,却不过分热络,以免为清净的生活徒增烦忧。 短短半月之内,他也结交了不少新的朋友,只是值得真心结交的一个也找不到罢了。他往往想起死去的齐子恒与焦明义,虽然焦明义为人那般胆怯怕事、浅薄虚荣,却能为了朋友抛舍性命,仍称得上一条好汉子。 他早已照着报喜贴上所写之地前去报道,那是京中专门管理新晋人才分配的部门,他前后去了两次,那管事人都是不冷不热的让他继续等着,他心中有些怀疑对方的用意,便对自己一个同乡说了,那个小有官职的同乡果然呵呵而笑,明示他应当送钱送礼,方可尽快安排官职。 若想当真有所作为,自然要想法子留在京中,宁浅舟近日来也学了不少人情世故,知道京城一个小鱼小虾也胜过在外省任职。 他思虑了好几日,终于决定随波逐流,向那些狐朋狗友打听起那分配职务的高官有何喜好。得知对方只爱古玩字画,他便出门在京城各处寻找合适的礼物,以他旧日的丰富经验,这件事倒是不难。 他心中只想着一个目的:自己终有日要获得权力,将世间那些穷凶极恶的禽兽们一一判罪。新帝所行的科举制度虽然大有变革之意,奈何帝王眼皮低下便有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若自己现下不肯同流合污,连皇上的面恐怕都见不到,更别说什么大权在握。 若想施展抱负,做一个百姓眼中地好官。.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只有走上这条捷径最快。贿赂高官以求入仕的自己说不上什么清白,但他所求之物也并不是自身的清白,而是有朝一日能够惩治那些极恶之徒。 他收集到一件极好地礼物之后。由那位同乡引荐着上了某位高官的门。那年近六十地大官儿笑容和蔼,府宅也并不十分豪华。书房里每一件摆设却都是价值不菲,令人暗自心惊。 宁浅舟双目一扫他书房里的摆置,便已明白眼前这老头极为奸猾贪心,当下毕恭毕敬地自怀里拿出那样宝贝,双手捧着献于对方。 那老头先只是随便“嗯”了一声。看过两眼后却面色郑重起来,同样以双手接过他手中所捧之物,凑近眼前细细查看。那物件不过是个高约三寸的小玉人,色呈鸡骨白,头作方形、大眼阔鼻,与现今之人外貌极为不同,常人根本看不出此物来自哪个朝代。 宁浅舟也不多说,只对这老头微笑施礼,“学生不才。只对这些小玩意颇有心得,那日偶然得见,便死死求着物主让给了学生。此次借花献佛。还请先生莫要鄙弃。”老头正在眼神发直的抚摸着那尊小玉人,连手也有些发抖了。像是忘了身边还有旁人。听到宁浅舟的话。他才动作极快地把东西揣进怀里,望向宁浅舟地目光片刻间变得极为亲近赏识。“好说,好说……你年轻有为,将来前程大好,呵呵……你叫什么来着?” 宁浅舟又再恭恭敬敬的一躬,“学生名叫齐子恒,皇上御笔亲提第一百四十二名。” 老头笑得很是慈祥,“不错、不错!你家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既然已有功名在身,自然要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啊!呵呵!” 宁浅舟正色续道:“学生一心报国,不想回到家乡去,只想留在京城闯荡,趁着年轻求一番作为!” 那老头仍是呵呵而笑,“不难、不难……你对那些小玩意深有心得,正适合留在京中,否则也浪费了你这么个人才。老夫自会在皇上面前为你多多美言,你只管放心……明日你若无事,且与老夫一起喝茶如何?” 宁浅舟亦是笑得开开心心,“多谢先生赏识,学生不才,于饮茶一道也有些许心得,呵呵。” 对方温言更是笑得老脸开花,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好,好!” 那陪伴宁浅舟一起前来的同乡也是喜出望外,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齐兄竟是个天生的钻研高手,赶紧赔着笑用力点头,还不忘记沾亲带故、推波助澜,“赵大人,我这齐兄可是天生的聪明种子,幼年时便颇显才名,只是成*人后渐渐喜爱古玩玉器、痴迷茶道字画。他常常叹息自己小时了了,大时不佳,若能拜入大人门下为徒,定能再成大器!” 那赵大人略一寻思,微笑着低声说道:“他方才一直叫我先生,你却叫我大人……你们两人可是事先串通好的?打定注意诱老夫入毂,才刻意投我所好?” 宁浅舟面色不变,双腿却已跪了下去,对这赵大人沉声唤起了“先生”,还咚咚有声的磕了三个响头,“先生,我久闻先生之名,早想拜在先生门下,奈何出身低微,委实不敢不自量力。此次上京参考,学生足不出户,全靠着自身才学谋取功名,想着凭此便可向先生一展学生拜师的诚 那赵大人心中大动,这眼前地年轻人确是皇上御笔亲提,自己就算收入门下,也不是徇私偏心,说到底不过是锦上添花,何乐而不为呢? 想至此处,他笑着伸手去赴面前跪着的宁浅舟,“快快起来,你既然这么心急行此大礼,为师就收下你了。只是明日你仍需做足全场,当着所有同门再给为师奉上拜师茶。” 宁浅舟顺势起身,得知自己已然顺利地走上了这条捷径,心底却是一片平静,半点欣喜激动也无。自己如今所为只是些下作虚伪的手段,到了真能为民除害地那一天,才值得欣喜高第二日的上午,他便正式拜入这赵大人地门下,从此结交地都是同门官员。到了中举之后的第三个月,他才被安排做了一个小小地京官,也第一次见到登基不足半年的新帝。那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的男子高高在上,对底下跪着的一大批新晋官员只轻轻点了个头。 他一句话也没能说上,便又跟着旁人从金銮殿退了出来,一众人跟在带路的内侍身后行了一段路,人群里突然响起低低的惊呼。众人都顺着那人的眼光瞄过去,都与那人一般纷纷发出惊叹之声,唯有宁浅舟全身僵直,一时间脑中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悠然漫步在宫廷之中的美男子,长着一张让宁浅舟牵挂了几百年的面孔。对方表情恬淡、衣袂飘飘,身上穿着一件道袍,其潇洒出尘之态竟不似真人。然而宁浅舟知道,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幻影,因为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看着那个方向。 卷二《同生契》32、探秘 宁浅舟身边的人开始小声窃语,胆大些的已在揣摩那个年轻道士的身份,“这么个美道士,又在宫中出入自如,且不知他是谁?” 众人中自有听闻过一些民间传言的好事之徒,一见有人发问,便凑近那同僚身边挤眉弄眼的道:“听说先帝最为宠爱的国师便是一位姿容出众的美道士……不过年纪与这人似乎对不上。”又有一人凑近他们多嘴说道:“那倒未必……传言之中也常常提起,宁国师驻颜有术,虽身居高位多年,看来不过二十许人,如今的新帝也是十分宠爱他……” 此人说话间神色极为猥琐,双眼骨碌乱转,不住斜斜瞄向那个道士。 宁浅舟听至此处,哪里还忍得住,冲上前沉声喝道:“住嘴!宫廷之内岂容人乱嚼舌根!那三人愣了一愣,个个都是面带怒色。那神情猥琐的男子已然手指他脸上低声骂道:“老子们说说闲话关你屁事,你可知老子的父亲是谁?” 宁浅舟此刻也知自己方才十分冲动,却半点也没感到后悔。他眼神轻蔑地在这人面上扫视而过,这等不学无术之徒也能谋得官职,实在是大大的笑话。无论这人父亲是谁,有这么个儿子总是可怜,自己虽然算是惹祸上身,好在也不是势单力薄。 他那冷冷一瞥过后,果然有两个同门的官员站在他身侧,不发一语瞪着那个口出狂言之人。 那走在前面带路的内侍也慢悠悠的转过头来,对着聚做一堆的三个无聊人尖声说道:“你们既然知道皇上最宠信地人是谁,还请好自为之。这位宁大人倒是为了你们好,嘿嘿。.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那三人相互对视几眼。登时泄了气彼此分开,面上虽是怒色犹存,却不敢当着皇上身边的内侍挑起事端了。这内侍身份虽然低微。可出入都在皇上身边,说不定只要一句进言便能取人首级。还是忍下一时之气为妙。 众人在这厢一番嘈杂,那在远处独自前行的美道士似乎也被惊动,转过了头瞄向这一边。 那道士地目光从众人脸上都是一掠而过,似是看清了每一个人,又似只望向他们头顶的天空。如此淡然一扫间。只有入眼之物,但无入心之情。 唯有宁浅舟与他双目相对地那一刻,他面上的神情才微微一变,须臾之间却又化为一片空茫,面无表情的转回了头去。宁浅舟早已动弹不得,犹如身入梦中的幻境,险些叫出一个冲到口边的名字,可惜那道士在他叫出之前便已移开目光。 他心头一片混乱,只想冲上前去拉住对方细细询问。可这禁宫之中戒备森严,如何容得他胡乱大闹?只怕还未近得那人地身,他便会人头落地。方才那三个无赖也说了,那道士乃是先帝与当朝两代皇帝先后宠信的国师。 他在这厢苦思冥想。如何才能接近那个宁国师。身边众人却已挪步前行,只有他的一个同门用力拉扯他的衣袖。“齐兄,齐兄?快些走吧!你怎么失魂了似的!” 他如梦初醒的应了一声,跟在众人身后提步而走,到得一个转角之处,那带路的内侍便让他们跟着侍卫出宫,自己转身离去。他先前走在最后,现下自然离那个内侍最为靠近,此时终究忍不住追上两步,小声唤住那内侍道:“公公还请留步!下官有一要事相询。” 那名内侍头也不回,只停了脚低声答道:“宁大人请问,若是说得的事,我自可坦诚相告。” 宁浅舟嗫嚅片刻,仍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下官昔年有一旧友,面目与今日所见的宁国师长得十分相像……下官只想知晓那位宁国师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又是什么年纪?” 那名内侍静默须臾,声音极轻地回道:“这也宫内不是甚么秘密之事,宁国师尊名千羽,年纪与来处却从来没人知道。宁大人,你若当真与宁国师有旧,自可当面问他,何必向旁人打听?他地府邸就在宫外,出宫不过两里便是。” 这内侍久居宫内,一颗心玲珑剔透,早是人中之精。他方才也看得分明,宁国师见到这位宁大人时面色大异,定是旧日的老相识。宁大人初入官场,就得了朝中老臣的力捧,今日又显然与国师有旧,前程正是不可限量,自己又何必得罪对方?能助上一臂之力自然更好,也可留待日后所用。 宁浅舟此刻已是僵立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耳中听到地那个名字令他只觉恍如隔世。那内侍久未听到他开口,终是转过了身来,只见他面上濡湿、双眼发直,身子也不住轻轻抖动,忍不住出言唤他,“宁大人?宁大人!” 宁浅舟回过神来,对这内侍极为感激,向对方深深一躬,“多谢公公!公公的援手之恩与指点之恩,下官日后定会相报!” 跟着众人一起出了宫,宁浅舟心中再也无法平静,只匆匆去了自己新拜地“师父”府中报了报今日入宫地情况,便拉了个年纪大些的同门京官打听那宁国师地事。 那个小官儿乃是京中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虽然多年未曾升官,所知之事倒是不少。近日里宁浅舟对这些“师兄”都甚为大方,动不动就接他们看戏喝茶,私交也都好得很,对他自是知无不言。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那师兄废话虽多,口齿倒还清楚,“说起那宁国师啊,入宫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传说那时他的容貌年纪看起来便跟现在一模一样。先帝那时才入中年,并不宠爱当今皇上的生母,还险些在得子之日便把那位贵妃的父兄一家满门抄斩……也不知是宁国师当真有天眼,算得出这名刚刚出生的皇子乃是真龙,还是因为一时恻隐之心,才从跪在皇上寝宫之外的贵妃手上抱走了皇子。总之他抱着刚落地的皇子走入寝宫,不过两个时辰之后便改天换地,皇上非但赦免了贵妃的父兄一家,还从此对贵妃与皇子宠爱起来……” 宁浅舟赶紧抓住他稍稍停顿的机会插嘴问道:“那宁国师的府邸究竟在何处?” “哦……你原来是想知晓此事啊,早说就是!满朝文武、京城百姓都知道,国师府就建在宫门南侧不到两里之处啊!想那宁国师当初住在宫中,先帝……” 宁浅舟大为头疼,却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不管这人言辞如何嗦,说出来的话总算还未跑题,也算是他想要打听的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卷二《同生契》33、夜访 宁浅舟与那师兄闲谈许久,对宁国师这些年的所为已然知晓得七七八八。但那位师兄所知之事的大半毕竟也是道听途说,那宁国师极少与闲人相见,更莫谈甚么结交朋友,朝中文武虽不缺有心巴结奉承之人,却哪里摸得到他的喜好? 据说除了皇上亲临,国师府无论是谁求见都一径闭门谢客,连皇上也要让着国师三分。先帝驾崩之后,太子求国师继续住在宫里,国师却执意搬出宫外,道是宫里人多吵闹,还是另觅清净的住处为妙。 又有传闻说,即使皇上亲临也往往碰壁,若带足人马造访便会吃个闭门羹。国师只喜皇上微服来访,还要从国师府偏门而入,此事被一众八卦之徒传得极为不堪,都说宁国师先后与先帝和当今圣上有染,才会连得这两代皇帝、一对父子的极度偏宠。 所幸国师极少参与政事,自入宫朝以来也未曾害过甚么人,反而从先帝刀下救过不少人的性命,因此虽有妄幸之名,却无祸国之实,朝中老臣也忌讳他圣宠太深,至今无人敢上奏本弹劾他。满朝文武都对国师与皇上之间的传闻睁一眼闭一眼,只当是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如此才可保得朝政安稳、上下齐 宁浅舟听完了那师兄所讲的历年诸事,心中虽知这些大半只是流言,却仍然忍不住半信半疑起来。一种莫名的酸味从心底浮上,扰得他心烦意乱,只想即刻便与那人相见,快些确认那人究竟是不是他昔日梦中的少年。 那匆匆的一瞥之间,他看清了对方的五官容貌。.16K,手机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千真万确就是他牵挂至今、刻骨铭心地那一张脸。只是对方的样貌虽然仍如少年,那双眼神却与他记忆之中大不相同,不再是梦中的天真单纯、痴情凝视。而是一片不染尘埃地空无淡然。 但那人的名字就是千羽,世间地巧合哪有这般奇怪?除了容貌一模一样。连名字都一字不差,而且对方竟然也姓“宁”。那人看向他的时候,明明面色曾经微微一变,但转瞬就转过了头去,显然并不是与他当初一般忘却了旧事。对方应该早已见过他。也知道他是谁,只是不肯认他罢了。 他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无数谜团,与师兄分手之后便早早赶往国师府。天色未暮的晚霞之中,他痴痴看着国师府门口那个偌大的“宁”字,那人若是当真忘了他,怎么会把自己地名字叫做“宁千羽”? 国师府占地极少,府门前也没有任何华丽威严的装饰,整个院子看来只有京城寻常人家大小。他看得轻轻点头,如此正说明那人不是爱慕荣华富贵之徒。那传言中的以色侍君之语又变得不可信了一些。 他在府门前转悠半天,终于走上前叩响了门环,隔了许久才有一个老者缓缓拉开大门。上下打量他几眼又不发一语准备关门。 他连忙伸出一脚抵着门,满脸赔笑的恳求那老者道:“老先生。在下有要事求见宁国师。烦请通传一声!” 那老者只管摇头,以双目示意他抽出脚去。他自然不肯抽回,反而把整个身子都挤进门内,“老先生,我与你家主人乃是故交!” 那老者竟是冷笑了一声,面上露出极为鄙薄的神色,口中慢慢悠悠地道:“每日来找他的人多了去,个个都如你这么说的。” 宁浅舟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转念却想如此正说明那人品性高洁,非是流言所说之不堪,面上便开心得笑了出来。 那老者愣了一愣,似乎有些吃惊,望着他摇头叹道:“原来竟是个疯子,可怜可怜……不过,比起趋炎附势之徒,疯子倒还不错……” 宁浅舟面上的笑容曳然而止,他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回被人认作疯子。心中虽有些发窘,他也不会与这老者计较,脑中念头飞转,竟抓住这老者衣袖大声道:“老先生,求您让我见国师一面吧!实话不相瞒,我确实患有那失心疯之症,此症时好时坏,看尽名医也治不好,我爹妈都不要我了,让我自生自灭……我听闻国师乃是仙人下凡,这些年救苦救难,治好了不少疑难怪病,想求他开恩救救我!” 那老者又是一愣,望住他再度打量一番,“你这番话却又不像疯子了,看来当真是时好时坏。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主人,看他今日愿不愿意见人。” 宁浅舟喜出望外,连连点头,眼巴巴的目送那老者进门关门。 等了起码有一炷香时间,那扇大门才又被徐徐拉开,老者无比亲切地脸对着他微微笑道:“进来吧……主人今日心情不佳,但听说你病症极重,还是叫我唤你进去。” 宁浅舟自然知道那“病症极重”几个字是这老者在主人面前为他添上的,心中虽极为感激,却不敢太过聪明,只得傻乎乎的笑了一笑,老老实实跟在对方身后进门。 国师府内果然甚为简陋,半点也看不出奢华之气,直至进了房间,内里地摆置也简单质朴。不过是几张普通的木椅子,还有一张小小地茶几,坐在椅上地那人正望着窗外出神,听到门口的响动才慢慢转过头来。 宁浅舟猛然想起对方不肯与自己相认地事来,赶紧趁着对方还没见到他的脸时便深深垂下头去,耳中听得对方清醇悦耳的嗓音,与那晚梦中的少年嗓音似乎有些相似,音调与节奏却又低沉缓慢许多。 “你便是那个病人?走上前来,我为你好好看上一看。” 宁浅舟脚步不稳的走了过去,一颗心也跳得极快,手心里须臾间满是汗水,只怕自己立时就要被揭穿。 那人果非寻常之辈,竟似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咦,你平日里心跳也是如此之急么?那可不单单是失心疯了,恐怕还有性命之危……” 宁浅舟此时已走至那人身前不到一尺,不但手心满是汗水,额上也有热汗往下滴落。 他双眼不敢抬高,眼下却有一道白光晃过,原来是那人伸出了一只颜色如玉的手,口中温言说道:“伸出手来,我且为你诊脉。” 卷二《同生契》34、玄机 宁浅舟头不敢抬,偏着身子坐了下去,默默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对方指间微温的肌肤又软又滑,却十分有力的摁在他腕上。 他心跳更急,连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那为他探脉的人又叫他换了只手,探过半天才沉思着道:“你脉相奇怪,时快时慢,心跳也似乎与常人有异……你除了失心疯的症状之外,自身可有感觉到其他不妥?” 宁浅舟实在不能再不说话,只得咳嗽了一声,刻意压低嗓子胡乱说道:“呃……有时会气闷、胸涨……头疼……” 他眼睛望着脚下,自然没有看到对方的脸色,他才刚一开口,那宁国师便身子微微一震,看着他的目光也变得冰冷十分,只是未曾开口,仍然听着他乱七八糟的胡诌,同时抬头以目示意,让那守在一旁的老者先行退下。 等宁浅舟住了口,那宁国师面上才露出一抹极浅的冷笑,口中却柔和平缓地说道:“嗯,我看你也是病得不轻。你不久之前是否惹了大祸上身?险些命丧黄泉?” 宁浅舟大吃一惊,登时抬起了头来,“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这一抬头,那人便把他的脸面看得再清楚不过,当下冷冷望着他闭上了嘴。 他心中大为尴尬,但事已到此,又何必畏畏缩缩?他来此本就是为了见到这人,以求揭开多年来深埋心底的谜团,好不容易能与这人当面相见,不如干脆开门见山,看能不能问个水落石出。 宁浅舟心思既定,倒也不再慌张窘迫。反而正了面色大大方方对着眼前这人深深一躬,“国师大人,实不相瞒。下官来此是有要事相询。.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宁国师偏开了头,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你与我素昧平生。有甚么好问的。我不追究你私闯我府宅之罪,你快快离去吧。” 宁浅舟见对方急于撇清与他并不相识,心中怀疑更甚,哪里肯就这么走了? 他胆大包天的凑近对方,眼神贪婪查看这人的五官肌肤。越看便越觉与那梦中少年更为相似,口中喃喃低唤那个许久未曾说出地名字,“千羽……” 宁国师如玉的面上似乎泛起了微红,神情也变得恍惚起来,转瞬却回头怒视了他一眼,身子猛然往后缩去,全不似先前那般波澜不惊的冷淡模样。 “大胆!你竟敢这般直呼我地名讳,若是还想要头上这颗脑袋,便马上给我滚出去。” 宁浅舟痴痴看着对方隐含愤怒和羞涩的眼神。心中越发怀疑对方正是他几百年之前苦苦等待过地那个少年。经过这么多年的岁月,彼此都应该变了许多,但毕竟还是有些东西化成灰他都记得。 对方望向他的眼神明明带着哀怨与恨意。若是与他素不相识,如何能有这样微妙的情感?他望向对方时也同样心情混乱。胸口涌上半是悲伤、半是喜悦之感。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这般似痴还傻的望着对方不做声,那人倒骂不下去了。只得抿着唇站起身来,脚步发颤地向着门外走去。 宁浅舟眼看对方地脚步越来越快,这当口可不能一直发傻,赶紧追上去伸出双臂死死抱住对方的腰,“千羽……你是千羽,我等了你好久、找了你好久!你姓宁……也是为了我对不对?” 那人的腰非常细,身子也似乎软了下去,声音却冷得像冰,“不是。我昔年亲手埋葬过一个少年,他才是你的那个宁千羽。我看他活得可怜,死得孤单,才用了他的名字替他活到如今。” 宁浅舟身子一僵,手便有些松动了,但立刻又再度抱紧身前那人,嘴里嘶声驳道:“不!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你不但名字与他一样,长相也与他一模一样!你便是他,他便是你!” 那人连声冷笑,发力将他一把甩开,待他摔倒于地才回头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口中语气又似厌恶鄙弃、又似嘲讽怜悯,“世间人总是如此,送上门来便弃若蔽履,失去了才痛悔当初。是你忘了他,忘了当日誓约,不到四年便娶了那么多女子,如今怎么又眼巴巴的想起他了?他死的时候,身旁可没有一个人,只有冷冰冰的漫天大雪。” 宁浅舟早早便以为千羽已死,这几日才好不容易有了盼头,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肯再信自己地那个千羽当真是死了,急急从地上爬起来扑向那人脚边,“娶妻之事非我所愿!乃是家父趁我病重之时为我安排的,我当时病得糊里糊涂,神智不清,根本不知道……” 那人又退开几步,似是再也不愿与他相触,“这个借口倒是撇得干净,好……第一个是你家父安排,后面的第二个、第三个……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总之你地那个千羽早已死了,你也滚吧!” 宁浅舟哪里肯滚,心中唯恐错过今日只怕再无相见之期,干脆死皮赖脸的坐在地上不起来,还伸手保住对方地腿发起花痴,“千羽,无论你怎么说,你便是当日地千羽!我不会认错,就算是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得出你!” 哪知此言落地,那人竟气得浑身发抖,飞起一脚重重踹开了他,“混账!你还有脸说这等话!化成了灰你都认得出……只换一套衣服你便认不得了!世间最为薄情寡义之徒非你莫属!” 宁浅舟被那一脚踢得摔出好远,极为艰难的支起身子,嘴角已有鲜血渗出。那人见他受了伤,不知为何脸色也变得苍白,伸手捂住了自己地嘴。 他只道对方是后悔伤了他,因此心生怜惜,才捂着嘴不想再出唾骂之言,当下便爬起身来舞动手脚道:“我没事!千羽,莫说是打我骂我,你就算杀了我,我也甘之如饴!” 那人闻言却无半点感动之意,望着他的眼神中恨怨更炽,终是忍不住放开手来对他痛骂,“恶心、无耻!似你这等卑鄙虚伪之徒,根本不配被我杀!莫说你的千羽早已死了,就算还活着,也会羞愧当日怎么就选上了你这么个泼皮无赖!” 这几句话一骂完,那人口中竟涌出艳红色的液体,似是硬生生被气至吐血一般。宁浅舟又是惊奇又是心疼,倒不敢再开口刺激对方,只得叹口气道:“好好……我卑鄙无耻,你也莫要气坏了身子……我今日便听你的话先滚,下次再来时给你带些调养身子的补品可好?” 那人面上绯红、呼吸急促,动作快如鬼魅的掠到他身前,伸手拧着他的衣领便把他扔出了门外。 待他在门外的花草丛中辛苦爬起时,那扇门早已关得严严实实。他只好苦笑一声,摸摸自己被摔痛的尊臀,顺着来时的路走向外间。 卷二《同生契》35、复仇 宁浅舟官职已分,住处也由朝廷另行安排,只是每个月的那点俸禄实在太少,连几顿应酬的花销也远远不够。他这个小小的虚职本无什么进账,所幸十分清闲,多的是空闲去办他心中所想的正事。 他既然精于古玩字画的鉴赏,在一众京官里正是人缘极好。同等官阶的小虾米多有求他帮忙购买好礼进贡;上位的大官也常常与他聊上几句玩赏宝物的心得,但他最为巴结的却是有权立案判案的那些官儿,更想往那些可以做点实事的地方调职。 平常不管有事无事,他都在那些重要之人身旁勤于走动,轮到有用的时机也好顺水腿舟。 他正式领职后不过刚刚三日,便有个大好机会从天而降,他陪着一个刑部官员喝酒吃饭时,竟听得对方带醉讲起了某地一个被压下的大案。 他一听到那个地名,心中便是大大一惊,整个身子在酒桌下都绷得极紧,面上却声色不动的继续劝酒。那个官员为人半清不浊,年纪也还极轻,因此对恶人恶事多少还有几分义愤,才会私下与年纪相近的友人发发牢骚。 “说起那件案子,却也不是一件案子,每年密函与上京来告的人都有不少,偏偏他家中权势滔天,他亲姨丈乃是三朝老臣,至今仍掌管着兵部大印……连皇上也要忌讳三分啊!那张少爷简直便是禽兽,我们眼睁睁的看着却不能把他处刑,唉!” 宁浅舟听得又怒又恨,与那官员继续说了下去,几番印证之下。张少爷果然便是那光天化日强暴民女的恶徒,那两个身着官服的匪徒也正是当地官员、张家走狗。 如此一手遮天的大恶之徒竟然无法处刑,众人都知皇上其实早已心里有数。.1^6^K^更新最快.只是不便也不敢与那张家太快撕破脸皮。那张大人在京中地势力根深叶茂,多少武将都是出自他门下。与那掌管吏部的赵大人同为三朝元老,再加上当今皇上的亲外公,正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那位赵大人门下多是文官,宁浅舟也是他地新门生之一,赵张两派争斗已久。表面上客客气气,内里却常有嫌隙。 自这顿饭吃完之后,宁浅舟前思后想,终是把那连环大案再被压下之事传与了赵派的一些同门听。众人自然“义愤填膺”,文官们向来多嘴敢说,一传十、十传百,没隔上两日便传到百姓那里,也传到赵大人耳里去了。 赵大人听闻了此案又被压下,再见到民愤似乎不小。也不禁心头有些发痒,召集心腹门生们商量起来。宁浅舟只管推波助澜,早怂恿着诸位同门力劝师父出面除此大害。这一场连日地商议虽然极为隐秘,结果却不出宁浅舟所料。 赵大人果然也想借助东风。大大挫一下张派的气焰。只说手中若无证据,未免师出无名。宁浅舟当下挺身而出。自愿为那些人犯下的另一件血案做证,还道自己两位朋友的尸身至今仍埋在那处城外,自己早已做了记号。 赵大人自此才知这位门生是有心而为,却已骑虎难下,只单独留下了宁浅舟与他长谈一宿。 宁浅舟无所畏惧,直视赵大人为自己辩道:“学生身经的这场血案是真,想为友人和自己报仇是真,但一心惩恶扬善也是真,拜入师父门下想要报效师门亦是真!诸事之间并无冲突,而恰可相辅相成,学生因此问心无愧,敢于挺身而出为血案作证。” 赵大人森然看着他良久,终是深深了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不成功便要成仁。子恒,你我已是同坐一船,也只能齐心协力了。你可不要临门变卦,害了师 宁浅舟“咚”一声跪了下去,“师父只管放心,我与那张家是血海深仇,要我改口,除非身死魂灭!” 过了这一夜之后,京中风云大起,赵大人联合了好几个重臣,联名上奏张大人门下一众子侄之辈地恶举。 那一众张姓的外省小官儿不但做案颇多,而且案情都是令人发指,更有被害人的尸骨和幸存者的证言,秘密呈到了皇上的面前。 新帝连日接见了他们多次,被那些案情与证据气得龙颜大怒,在御书房里把桌子拍得震天响,秘密排遣了一群大内高手直接去外省抓人。 待到犯案的一众人暗下里押送至京城,张大人才后知后觉听到了风声,不得已丢卒保车,来了个大义灭亲之举。他老泪纵横的求见了皇上,自列了数条罪状,又哀求皇上重判那个瞒着自己胡作非为的畜生。看他这等老奸巨猾,把自己屡次压下案情的罪行撇得干干净净,那年轻地皇帝也只有放了他出宫,先忙着将一干人犯治罪。 那一众重犯被斩于菜市口的当日,宁浅舟全程挤在人群里睁大了眼睛观看。被绑在刑台前受死的两个犯人看到了他地脸,竟表情恐惧、精神错乱,双双哑着嗓子大声惊呼:“鬼啊!他是鬼啊!” 这当口哪里还有人听他们胡言乱语,明晃晃的大刀就在他们地叫鬼声中急速劈下。刀光过处,人头落地,宁浅舟终于泪湿了眼眶,对那两位冤仇得报地友人合掌相告,“你们瞑目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们若是泉下有知,当可安心投胎了。阿齐……齐兄,我不知你究竟是不是阿齐的转世,无论是不是都好,但愿我们下一世可以结为兄弟。” 他至此总算去了一个极大地心事,满身轻松的离开刑场,在人群中挤了一段,他突然看到远处有个身着道袍的男子,一瞥之间很像那位酷似千羽的宁国师。 他心中大喜,拔腿向着那方追了过去,对方似乎也不急着走远,竟慢吞吞的任由他追上了。他追到一个小巷之中,看到对方已然停住脚步,登时受宠若惊的大步赶上,“千羽,你是在等我么?” 那人并不回头,只冷冷丢下几个字,“大祸将至,好自为之!” 他愣了一愣,虽不知对方所指为何,仍是微感甜蜜地回道:“多谢千羽关心!你心里有我才这般好言相告,我晓得的……” 那人怒极回头,一巴掌打在他的面上,“我对你有什么好关心!我……我是答应了你那个千羽,要为他保住你这条性命!你若再胡乱参与朋党之争,便会万劫不复!” 他抚着脸痛叫一声,还待开口辩解,一抬头已看不见那人所在。他心中微惊,随即又恍然一笑,那人既是身入道门,学了些道法也是情理之中。若要劝得对方还俗,只怕路还长得很,他长叹着望向那人消失的方向,心中却燃起无尽的希望。 卷二《同生契》36、山倾 自从为了两位友人报得大仇,宁浅舟可算夙愿已了,却不得不安分下来,尽管整日里都是满怀心事。 他心里想着快些调职去刑部,还想要见到皇帝,更想再次去见宁千羽。无奈私访了好几回宁府,非但没有看到宁千羽的影子,连那个曾经为他开门的老者也对他一顿唾骂,说是被他这个骗子连累,遭了主人的训斥。他大大得罪了这个老者,宁府的门自然再也不会为他而开,每次都只换来一连串痛骂和大门“砰然”闭紧的声音,他也不甚着恼。 他想得很清楚,时间对他和千羽来说都还长得很。他自己已有几百年未曾变老,今后恐怕也不会例外,千羽看起来也只比从前大了几岁的模样,他虽不知其中奥妙所在,但千羽很显然也有长生之体。 他如今已不再怀疑,千羽定然不是个普通人,从前初遇的那一晚,他也隐隐约约想到过对方乃是下凡的仙人。可那时他并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语,还嘲笑过自己那般不切实际的幻想,到了自己遇上那只女妖,又从此不老不死之后,才亲身体验到人间当真有不可言述的奇人怪事。 千羽自然不会是一只妖,无论当初那一晚的天真善良,还是如今那等淡雅出尘的风神,都不可能是性情偏激、为祸人间的妖怪。他曾经遇上的那只女妖应该见过千羽,所以才会化成对方的容貌,但她所做的那些事只能让他同情怜悯,却无法得到他的心。 他的情爱之心早已遗落在那一夜、那一个人地身上。任何一个女子,哪怕是一模一样的容貌都不能真正代替。.16K,手机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他娶过好几个女子。二夫人、三夫人身上都有着那人的影子,做过他四夫人地那只女妖更是长着那张让他刻骨铭心的脸,奈何都只是给了他短暂地抚慰。 那只女妖心碎时曾骂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实在骂得一针见血。娶了好几个女子,心中却另有他人的男子确然薄悻无情。只是自己也未必快活。他的痛是始终得不到,即使能娶尽天下女子,也得不到自己所爱之人,更因那得不到而越发无法忘怀心上的那个人。 他已苟活了几百年,这几百年间无论情爱还是个人作为上。都失败得一塌糊涂。等不到所爱之人,便丢掉了最初的雄心壮志,之后又糊里糊涂地娶了好几个女子,还沉湎于那迷人心智的毒花,心甘情愿在幻境中醉生梦死。如今回头看去,过往的他简直是一滩烂泥,唯有那女妖对他乃是真心真意,不但烧毁了那丛毒花救他,还想法子给了他不老不死的身体。 至今想起那只女妖。他仍然只有感激和内疚,他不曾恨过对方也不曾爱过对方,只能祝愿对方能好好的活着。再遇到一个值得她去爱的男子。他与那女妖既有同生共死的契约,对方应该如他一般安然无恙。他虽对她无情。一条性命却与对方紧紧相系,这让他心中总会涌起奇妙的滋味。总想再见到对方一面,也好知道对方到底过得怎样。 千羽那日丢下的警告,他也并非抛诸脑后,千羽如今身居国师之位,总有些神秘莫测地道法。为防近日将有劫难,他连着多日都是少有出门,白天里规规矩矩在那清水衙门里当值,晚上除了时常偷偷私访国师府,再就是偶尔参与赵大人府中的同门聚会。 他心知千羽警告他少参与朋党之争的用意,但即已身入其中,再要脱身已是不能,唯有敷衍着慢慢疏远,不再主动介入那些你争我夺、勾心斗角地事。 他这些日非但与同门们见得少了,连赵大人府里也是经常借故不去。众人都看得出他这番躲闪之意,也只以为他之前锋芒太露,得罪那位张大人太甚,因此近日里老实许多、明哲保身。连赵大人也默许他最近收敛锋芒,非要事不召他入府了。 他只好独自一人留在自己的居处,夜里挑灯读书也颇有一番乐趣。施展抱负不在一时之间,心急也没有捷径可走,只有耐心静观其变,等待合适地时机再做打算。 又是一个清净安静地早晨,他梳洗过后精神饱满地开门而出,方走出十余步便站住了脚,背脊后串起一股莫名的凉意。 数个带刀地武士挡住他的前路,看服色应是官府中人,而且个个都挂着腰牌,为首的一见他便冷然发话:“就是他,拿下!”他一个文弱书生,躲也不是、打也不是,只得眼睁睁任由他们围上来锁了。他的嘴自然不会闲着,大声与那为首的武士争辩道:“你们是何人?哪个衙门的?身份也不报便出手锁人!我身有官职,亦是皇上亲笔御提的……” 他话还未完,那为首的武士已把手中之刀架上他的脖子,“闭嘴!你们这些文官儿就会耍嘴皮子!到了阴曹地府再去跟阎王说吧!” 他大吃一惊,登时身体发凉,看情形他们竟是要杀了他?即使是死也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他暂且住口随着他们往院外走去。 被那些人拉扯着撞撞跌跌的走了几步,他看到有个平日里私交尚可的同僚也刚出门,赶紧抓住机会对那人挤眉弄眼,又扯着嗓子开口高呼,“我乃朝廷命官!你们竟敢胡乱抓人!你们可知我乃赵大人门下……” 那为首的武士一拳打在他腹上,他后面的话哪里还说得出来,那同僚只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便快步离开了,耳中听得那武士哈哈大笑道:“赵大人?嘿嘿,他可是自身难保了!我们张大人带着多位武将面见皇上,将他这些年来贪赃枉法的罪状全部呈上,他眼下正被皇上亲审着呢!哈哈!” 宁浅舟被那武士一拳打得腹间剧痛、汗落如雨,现下更是浑身冰凉,心知大厦已倾。那张大人本就是个收受贿赂的贪官,自己更曾亲自上门贿赂,罪状之中少不得已有自己那一份。他那般得罪张大人,对方怎么可能放过他?千羽所说的大祸原来便是这时这刻。 做了的事就无法抹去,他是千真万确使用过不法的手段,所以事到临头,他也只有认了。他所犯绝非杀头大罪,让他受死他又怎能服气?只要皇上亲审,他便一切都实话实说,将自己心中所想和近来经历原原本本的告之皇上,或可绝处逢生、柳暗花明。 卷二《同生契》37、私狱 心中打定了主意,宁浅舟再不挣扎大叫,只平静下来任由那些武士押送行走。 出了大院之后,武士们把他推上了一辆马车,车身四周都盖着深色布帘,也没有任何府衙的标记。他只道这辆马车来自宫中,是要押着他入宫面见皇上,才如此隐秘遮掩。 才刚刚坐上马车,那些人又在他眼睛上带了黑罩,他这才有点慌张起来,大声出言问道:“这是要带我去哪里?我要面见皇上!我只要皇上亲审!” 不知是谁打了他一个耳光,嘻嘻哈哈地道:“你想得美!你这等小官儿还想叫皇上亲审?哼,若不是张大人非要活的,我们早就把你一刀两段了!” 他心中惊惧更甚,原来是那张大人要对他处以私刑?这些武士也算狗胆包天,竟公然抓人押走,也不怕他人上报朝廷么? 可是转念一想,他那点希望又沉了下去----方才那个同僚明明看到了他们,却像什么都没瞧见一般远远遁走。赵大人这座大山已倒,他们这些门生自然失去倚靠,不落井下石已是十分厚道,哪里还有人敢于为他们出头? 他希望已绝,脑袋低垂,也不再大呼小叫,倒有个声音在他耳旁发出叹息,“这个小官儿实在笨得很,敢那般得罪张大人,不如干脆点早早自绝了事,非要等到大祸临头、求死不能。” 另一人的声音低低喝斥道:“住嘴,话可不能乱说,小心你自己的脑袋。” 发出叹息的那人赶紧住口,马车内一时变得安静下来,宁浅舟犹在回想方才听到的那一句“求死不能”。.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不由自主揣度起那张大人将会如何对付他。 对方既然恨他入骨,想必寻常地皮肉酷刑是跑不掉了,自己本来无亲无故。奈何上京至今都是冒着齐兄的身份,若是连累了齐家满门。自己当真罪孽深重了。他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唯恐那张大人已然对齐家亲眷下手,只急得浑身发颤,冷汗横流。 押送他地那些人自然以为他胆怯害怕,一个声音鄙夷说道:“你这小文官儿。现下知道怕了?不是条汉子便莫要胡乱逞能,明明是头狗熊,还想险中求富贵!” 他心头涌起怒意,却勉强压下恳求对方道:“这位大哥,我即已落到如此地步,也不存生望,只求你们代为禀告张大人,我根本不是齐子恒,只是假冒他身份求取功名。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不能无端害了那齐子恒一家大小,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不想到了阴曹地府还要多但罪责!” 马车内又是一片平静。半晌后才响起一人声音,似乎是那为首的武士终于开口。“嘿嘿。如此你便犯下欺君之罪,即使面见皇上也是难逃一死!” 宁浅舟轻声叹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所犯之罪已难保命,又何必再拖累他人?几位大哥,求你们将此事上报于张大人,我来世再来报答你们地大恩大德!” 那为首的武士又静默须臾,方才发出一片轻轻的笑声,“张大人早已派人查明你是个西贝货,只是查不出你的真正来历,这才要你活着去向他老人家交代。我看你敢于承认冒名之事,倒也算得上是条汉子,待会见了他老人家,便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吧,也好求个速死。” 宁浅舟只得苦笑,他不是不愿说真话,只怕实话实说更难取信于人。他无语垂下了头,在心中细细寻思应该如何应对那张大人,马车骨碌骨碌的继续前行,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众人将他押出马车,动作都比先前轻了些,那为首地武士最后一次低声相告,“你我也无冤无仇,只是各为其主。张大人最恨不老实的人,你若想少受些罪,便一句假话都不要讲。” 他只好对着传来声音的方向默默点了点头,之后便被另一群人接手押送,那群人比起先前那对武士可粗鲁得多,一路对他推推攘攘,稍走得慢些便拳打脚踢,把他整治得浑身是伤,极为狼狈。 黑着眼睛走了许久,他感到一阵阴冷的风掠过身边,两边耳侧不断传来惨叫呻吟之声,有远有近,直听得他毛骨悚然。 直到那群人挺下脚步,七手八脚把他锁在一物之上,他眼睛上的黑布罩才被人用力扯下。他转动着眼珠四下一瞄,心底已是忍不住一抖---狭小的囚室内摆满各种刑具,形状怪异狰狞,带着血腥之气,显是不知对付过多少人了的。 围在他身旁之人也都是目露凶光,神色间充满异常的亢奋,已有人狞笑着伸手摆弄某个刑具,刻意在他眼前晃动恐吓。 他苦笑着极力保持镇静,只把一张嘴紧紧闭着。如今就算再怕也逃不过了,与其窝囊求饶,不如坦然受死。若待会熬不过了,也只能顺其自然,该叫便叫,那求饶之举却是半点用也没有的。 众人纷纷出言逼迫,叫他老实交代自己到底是何身份,否则便要把他剥皮抽筋云云。如此吓了他一会,众人仍没见他露出胆怯神色,囚室外终于传进一个苍老地声音,“好,你也算有点胆色,不枉老夫亲自会一会你。” 沉着脸走近囚室的老者须发皆白,一对眼神却利如鹰鸷,直直盯在他脸上半晌未曾移开,便似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 看着老者遣散了囚室中其他的人,只与他单独相对,他便也与这老者他他坦然对视,心中自然知晓这便是他未曾见过地那位张大人。 横竖已是注定一死,只求能死得硬气些罢,只可怜那只与他结下同生之契的女妖,又要与他同受一番痛苦……若自己熬不住酷刑真地死了,那女妖岂不是要与自己同赴黄泉? 他此时才暗叫一声不好,那女妖实在冤枉无辜,但要讲那件事讲与任何人知晓,都会被斥为胡说八道。他这才是有苦说不出,只得皱眉细想如何骗过眼前这个张大人。 他双眼眨也不眨,直视那张大人朗声说道:“张大人即已查明我乃冒名之徒,想必不会迁怒于无辜闲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两位好友都是被贵姨侄残害而死,我也身受重伤。我能苟活多日,为自己和两位好友报了仇,心愿已了,只求速死,就当那日伤重不治罢了!” 卷二《同生契》38、秘审 听了宁浅舟那一番话,张大人只冷笑两声,口中慢慢吞吞地道:“我那姨侄死得也不冤枉,他平日与多人积怨,迟早是那个下场,只是不该死得不明不白。我派遣多人查你身份,竟查不出你从何而来,真名叫什么,嘿嘿……不如你亲口对我说罢。” 宁浅舟背后已是冷汗涔涔,仍硬着头皮沉声答道:“我本姓宁,乃是西南境内一小镇附近宁家村人。数月之前,我全村人都被土匪杀尽,唯有我一人上山采集茶树树种,才逃过一死。大人尽可派人去查,我村里人的尸体都是由我所埋,我无能把他们各自殓葬,只得花费好几日挖了个大坑把他们同葬,那个大坟之前插了块木板……” 他老老实实的交代了一大段,其中八分皆都是再真不过的细节,唯独隐去自己已然存活多年之事。那张大人静待他说完,才又盯着他看了半晌,面上浮起一点冷笑,“你讲得倒十分真切,我只觉一事太过蹊跷。你全村被屠,唯有你一人逃过死劫,之后被我那姨侄遣人追杀,你又是唯一幸存之人。世事哪有这般巧?你莫非是神明附体不成?” 他仍是坦然直视那张大人,苦笑着回对方的话道:“张大人,我自身也不想独活于世,奈何世事便是如此之巧。宁家村新坟尚在,我那两位友人也是我亲手所埋,这些都可速速查证,我对大人当真是言无不尽。” 那张大人嘿嘿一笑,已自身旁取了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在手,对着他阴恻恻地说道:“若不是我早已私下问过那两个对你下手之人,今日定会被你骗过。.电脑小说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那两人都道你是鬼非人。当日明明一刀砍在你脖颈间要害之处,鲜血狂喷,如何也活不成了的。你却活生生又站在他们面前。你倒给老夫解释解释,你是如何治好那等重伤的?老夫根本不想知晓你姓甚名谁。只想知道你这死而复生的奥妙。” 他心中大惊,终是望着那烧红地烙铁露出怯意。他本只是个文弱书生,哪里见识过这等逼供酷刑,一时间实在想不出敷衍之言,只得一口咬定自己方才说话的话。“我哪敢欺骗张大人!方才所说句句属实!人总有运气好与运气不好的……我先后两次逃过大难,想必也只是凑巧罢了!” 那张大人笑得阴森,举起手中烙铁更加贴近宁浅舟胸前,“那你便想想,这次地运气好还是不好?老夫并不心急,只想亲眼看看你是如何治好自身伤势的。嘿嘿,老夫已是七十岁地年纪,最稀罕的便是这死而复生,你若不肯交代。老夫便慢慢割你的肉来吃,说不定也能多活几年。” 宁浅舟只吓得魂飞魄散,世间竟有这等食人魔?他出于本能开始用力挣扎。奈何整个人都被紧紧锁在身后的木架上,只能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见他怕得厉害。那张大人地笑容更显狰狞。动作极快地将那块烙铁狠狠摁在他胸前肌肤之上。 未除的衣衫混着被烧焦的肌肤发出一声“嗤”地轻响,一阵皮肉糊烂的气味也随之飘散。宁浅舟登时发出不成声的惨叫,被那烧灼的剧痛折磨得险些晕去。 他惨叫之后又呻吟了好几声,那张大人已不耐烦地凑近他眼前,伸手狠拍他惨白的面颊,“你若再不肯说,老夫便拿刀取肉了,你身上肉虽不多,慢慢用却也能支撑一阵子。” 这张大人哪里还是个人,简直比禽兽还不如!若当真被慢慢割肉而死,岂不是活生生的凌迟?想至此处,他只求激怒眼前这只禽兽,但愿对方被气急而动手杀了他。他极力抬起双眼怒视那张大人,语不成声的嘶叫痛骂:“你这老匹夫……禽兽不如!食人者终被人食!你他日就算死了……尸体也会被狗吃!” 他满口唾沫飞上那张大人之面,对方竟半点也不着恼,反而笑眯眯地慢慢回道:“呵呵,你这是只求速死?老夫怎么舍得……你死了就不新鲜了,万一无法延年益寿,老夫岂不白担了那食人魔之名?老夫是前世有德,今生才能遇到一回唐僧肉,若吃了你之后当真能长生不老,老夫自会给你奉上神明牌位,还会天天拜你。” 这无耻禽兽竟让他怒到哭笑不得,胸口又痛得无法忍受,他只得继续一阵乱骂,“你不得好死!断子绝孙!来世也只能投生猪狗!” 骂了好几句,那张大人仍是毫不气恼,他实在无法,干脆满口胡诌恐吓对方起来,“我……我乃神人之子,才可长生不死,你区区一介凡人竟敢亵渎仙体!你若吃了我地肉,非但会肚破肠穿而死,还会连着许多世都投生畜道、被人活宰而食!” 这几句虚言恐吓的话一出,那张大人反而愣了一愣,面上露出些许犹豫之意来。可惜不过片刻,那张贪婪的老脸上便又显出奸猾地笑容,“不错……老夫是该谨慎些。好,我割了你的肉煮熟之后,先哄着我最宠爱地小妾吃,若她吃了无事,便可容颜不老地陪着老夫;若她不幸死了,老夫也好再娶一房更漂亮的小妾,嘿嘿。” 听到耳旁这等无耻至极地话,宁浅舟反而骂不出来了,只喘着粗气怒视对方。 那张大人又看了他一会,便似看着一件爱不释手的宝贝,语声也变得“慈祥”起来,“是了,老夫刚才真不该伤了你,你须得好好休养两日,养得肥肥白白才好下刀,以免折损了仙肉的效力。” 他眼睁睁看着那张大人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囚室,之后便闯进几人把他解下了刑架,又抬着他离开囚室,去往一个装饰豪华的房间,只是脚上带锁,无法离开室内方寸之地。此后只要是所见之人,都待他客客气气,体贴备至,还有专门为他疗伤看诊的大夫,每日的饮食也极尽美味奢华。可这一切他如何受用得下?只要一想起那张大人临去前的眼神,他就忍不住恶心欲呕,恨不得马上自尽了事。 可怜他用尽心思,身处的房间里竟是半点锋利尖锐之物都找不到,对方显然早有防备,唯恐他有此一着。他束手无策,只能希望天降奇迹,即刻落下一道天雷将他劈死算了。 卷二《同生契》39、获救 在那华丽的囚牢里忍耐了一天,宁浅舟当真是求生无门、求死不得,只有一个办法---绝食以对。 他饿了两顿都不肯吃东西,到得晚间便有好几个男子如狼似虎的摔门而入,把他四肢摁住强行灌食。 他独力难支,挣扎不得,被那几人边骂边灌,“不识抬举的东西!有得吃还不肯吃!下了阴曹地府便没得吃了!” 他只能不住发出“呜呜”之声,被打了好几拳再加好几个耳光才脱力软倒,那几人赶紧抓起食物对着他嘴里一阵猛塞,噎得他连声咳嗽,险些背过气去, 直到那几人扬长而去,他兀自倒在地上咳嗽喘息,连眼泪都咳了出来,周身也是一片狼藉。 好不容易把自己整理得干净了些,他坐在椅上忍不住一阵悲从中来,这逃也不能逃,死也不能死,难道真要被那禽兽凌迟碎剐的吃下肚去? 正当满心沮丧之时,窗外似乎突然传来轻轻一响,有个熟悉的声音冷声启口,“宁浅舟?你在不在?” 他狂喜着一跃而起,奈何脚上拴着铁链,只得尽量靠近窗边颤声应答,“在!在!千羽快救我!” 那人不再开口,过得半晌,大门处才“咔”地一响,之后便被两边推开。宁千羽一身青衣,面色沉郁,快步闯进这间房中,看到他脚上的铁链才微微皱眉,“那张大人竟不杀你?还是要折磨你够本才舍得杀?” 他苦笑着回道:“那张大人要把我生吞活剥,慢慢地吃进肚子里去。” 宁千羽微微一愣,走近他身边双手操起那条铁链。.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只略一用力,便把极粗的铁链分为二段。宁浅舟吓了一大跳,千羽竟是神功盖世的大侠客么? 铁链一断。宁千羽即刻拉起宁浅舟,“废话少说。赶紧走!” 宁浅舟自然也明白此时此地的凶险,点点头再不多言,只跟着宁千羽快步走出门外。 门外乃是一个极大地庭院,院内不远处正有几人巡逻戒备,两人急急提步。边走边躲,总算向着高高的后门处靠近了。 见到后门两旁也有多人看守,宁浅舟心中一片冰冷,不由轻拍了一下宁千羽,望着对方黯然低语道:“不如你自己走吧,带着我这累赘,恐怕还会害了你。” 宁千羽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以同样压低地声音轻轻道:“我进得来便出得去,你少杞人忧天。对方话声一落。宁浅舟便觉自己颈后一紧,整个身子腾空而起。他强忍住惊呼的欲望,伸手把自己地嘴紧紧捂住。双眼只看到四周景物不断向身后掠过,停下来时已在一处屋顶之上。 宁千羽跟他挤得极近。清醇的声音也贴在他耳旁。“我们从上面走,料得他们无法察觉。你胸口的伤现下如何了?” 宁浅舟又是大惊。千羽莫非真的是个下凡神仙么,竟对自己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他压着声音试探道:“那伤已经快好了,只是还有些痛。千羽,你怎知我伤在胸口?莫非你那时便已潜伏在囚室之中?” 千羽却不再回答他,只默然偏开头去,半晌才冷冷说道:“我是受人所托前来救你,你莫要以为我是关心你地安危。” 宁浅舟只得苦笑,他在京中哪有什么真心朋友?又有哪位朋友能够请得动国师大驾?但千羽既然不愿承认待他其实也有关心,他又何必自讨无趣? 两人在屋顶静待片刻,看到下面一队巡视之人走得远了,千羽这才再次起身,一把揪住宁浅舟的腰带,拧着他飞速而行。 这一次宁浅舟看得分明,千羽竟似脚不点地,在屋顶上滑行一般,寻常人绝不可做到这等动作。他实在忍不住,在风声中大声相问,“千羽,你到底是武功高手还是真的做了道士?若是真做了道士,怎样才能还俗?” 千羽正在全力前冲的脚步一滞,也不知听清他的话没有,却带着他纵身跃下了屋顶。将要落脚之时,千羽只把手一松,宁浅舟登时摔了个狗啃泥,整个身子都痛得像散了架。 冷眼看着他哼哼唧唧地爬起来,宁千羽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快步前行。宁浅舟别无他法,只得忍住呻吟全力跟上,身处之地应该已在京城郊外,距离那刚刚逃脱地的牢笼却显然极近。 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敢出什么纰漏,若跟丢了千羽,再次落到那张大人手上,他宁愿刚才就被千羽狠狠摔死。 跟在千羽身后跑了一阵,他周身血脉渐活,出了细细的汗,先前被众人拳打脚踢的伤势也都痛了起来。尤其是胸口曾经被烧烙的那处,被汗水一浸更是痛得钻 他步履艰难、咬牙苦忍,也不肯再在千羽面前因为伤痛而叫出声来。走在前面地千羽却也脚步变慢,一只手似乎捧在了胸口,发出了极低的喘息之声。 他勉强大步赶上千羽身侧,只见对方如玉的面庞上已浮起一层薄汗,神情也颇带苦楚之意。他不由自主大觉心疼,伸出手臂想以衣袖帮千羽擦汗,谁知千羽一把推开他横眉怒视,说话地声音却是断断续续,显然身子极为难受,“少假好心……都是……都是你害我!适逢大劫……还要被你所累……滚得远些!” 宁浅舟被推出好几步远,身上也痛、心中又是一阵委屈,当下便大声辩道:“我怎么害的你?你若不想救我,只管看着我被那张大人吃了算了!何必冒着危险救我出来,又对我这般鄙夷冷淡!我自问从来没有错待过你,只有你负我,多年前是如此,现下还是如此!你却说是我害了你?” 宁千羽紧抿嘴角斜睨他须臾,面上半点心虚愧疚之色也看不出,反而露出淡淡地嘲讽之意,“不错,是我自己愿意来救你,本不该将其他事迁怒于你。我既然不是你那个千羽,也不该为了他与你从前之事牵动心绪。” 看着对方面上转为平淡地神情,宁浅舟不知为何又怒又怕,“你明明便是千羽!我若有哪里做错了,你只管当面讲清楚便是,为何要三番五次的否认身份!若千羽真地死了,我也要亲眼见到他的坟墓!” 宁千羽却不肯再度开口,只以一手抚着胸口向前行去。宁浅舟用力一脚跺在地上,恨不得赌气任由对方走远,过得片刻却仍然眼巴巴地跟上,“等等我……你好狠的心!” 卷二《同生契》40、历劫 一条长长的古道之上,两个年轻人慢慢行路。他们时而一前一后;时而并肩平行,虽然脚步都有些蹒跚,却又并不相互搀扶。 其中一人倒是经常伸出手臂去,但另一人每次都能及时避开,只气得那伸出手臂之人咬牙切齿,握紧双拳直发牢骚。 天色已是接近黄昏,他们从那囚牢中逃出还不到一个时辰,宁千羽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空,眉间隐含担忧之色,待宁浅舟开口相问时却一语不发,似是打定主意再不理睬他。 两人别别扭扭的继续前行,不多时身后便远远传来嘈杂之声,宁浅舟心中一惊,只怕是追兵将至,宁千羽面上也露出凝重的神色。 宁浅舟苦着脸挨近身旁之人,伸手拉住对方的衣袖,“追兵来了,你也莫要再与我生气……快些使出那绝世轻功来,带我逃远了再说罢!” 宁千羽轻轻拨开他的手,总算愿意开口说话,哪怕只是沉着脸一边摇头一边告诉他最坏的消息,“你以为那是说书人口中的武功么?施行法术是要耗损灵力的,我先前身子受损,能救出你已是不易,眼下只能找地方躲一躲。” 宁浅舟赶紧极目四望,只能见到道路两旁矮小的草丛,应是近处行走之人甚多,连野草也长得不密,莫说什么极好的躲藏之处,方圆一两里连个土丘都看不到。 宁千羽轻叹一口气,住了脚步走向草丛之中,拽下一根野草拿在手上,嘴里低声念着什么诀儿。只在一眨眼之间,那片草丛便燃起大火。红色的火焰烘然烧向道路中间,直令宁浅舟吓得拔腿跑开老远。 留在火焰那头的宁千羽却从那片大火中穿行而过,全然不管宁浅舟嘴里发出的惊叫声。.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到得好端端站在宁浅舟的面前,他才冷冷丢下一句。“少见多怪!只是个小小地障眼法。” 宁浅舟仍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这才定下心神信了对方毫发未伤,只是看到他脸色比起先前更显苍白,又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脸色有些难看,是累了么?” 宁千羽只管向前提步。嘴里话语变得极为简短,“走!少说话!” 宁浅舟这便住了口,却赶上去伸手搀扶对方,宁千羽不知是乏了力而躲不开,还是不想再躲,竟任由他挽住了自己的手臂。 天色渐渐变黑,两人路上虽然见到偶有人家,却不敢连累他人,只得路过而不入。宁千羽时常停下脚步凝神细听身后。随即面色稍安,走得也更慢了些。 宁浅舟也实在走不动了,全身又痛又冷。腹中也委实饥渴,只是一直强忍着未曾说出。宁千羽抬头看看头顶地月亮。再看看面有菜色的宁浅舟。只得叹息着出言说道:“追兵已被截断,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吧。”宁浅舟赶紧用力点头。跟着宁千羽走向草丛之中。郊外月下地风景虽称不上秀丽,反而透出几分森森鬼气,但总比那可怖的张大人可爱十分。 两人在草丛里走了一段,总算看到一颗稍稍高些的树,宁千羽在树下盘膝而坐,神情恬淡安然,只是面色仍显苍白。 宁浅舟也跟着坐下,不过片刻便觉寒冷,看着对面那人也是一副虚弱憔悴之态,当下自告奋勇地道:“千羽,我身上带着打火石,不如我捡些柴禾来生火?” 宁千羽微微睁眼,对他的态度虽然冷淡却平和许多,“我不冷。你有伤在身,若不想拖累我便早些休息。” 宁浅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千羽这也算变相的关心自己么?他苦笑一声,心头极为担忧,自己确实身上有伤、不宜劳累,但这寒冷地长夜要他们两人怎么熬得过去? “你无须担忧,你我二人都不会感染风寒。你这几百年来,可曾得过任何病症?只管闭上眼睡吧。” 宁浅舟又是一惊,千羽到底如何知晓他这么多事?既然对方什么都知道,又为何这么多年不来与他相见?就算再见也装作不认识他呢?他心中思虑万千、疑惑万千,俱都缠绕在这近在咫尺的人身上,可无论问出什么话来,对方总是不肯好好答他,此刻也已闭上眼陷入假寐之中。 宁浅舟也只好闭上了眼,在周身的伤痛与迷惑中渐渐睡去,极度的惊吓与疼痛之后,身子毕竟疲累至极,怎么都能睡得着了。 心中诸事太多,他自然睡得不稳,睡至半梦半醒之间,他耳侧似乎听到了低低的呻吟声,挣动几下便睁眼瞧去。 一片银色的月光下,他看到了千羽隐忍而痛苦的表情,对方面上全是冷汗,衣衫也似乎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 他整个人都醒了过来,挨近千羽伸手探向对方额上,触手处竟是火烫灼手,简直不似活人体温。他吓得惊叫出声,摇晃千羽的身子连声问道:“你怎么了?先前都好好地!” 千羽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掀动了好几下嘴唇才发出嘶哑地声音,“我……我早说了……今晚有劫……你不必管我……去得远些罢……” 宁浅舟这才想起对方似乎提过,不该将其他事迁怒于他,可那时他怎想得到眼下会是如此情景?他只以为宁千羽是身体有恙,摇着头守在对方身边道:“我不走,你身子不好,还冒险来救我,我若走了还是人么?” 宁千羽喘息连连,仍是勉强使力推他,“走啊!你对我的事一无所知,何必多管闲事?我……我若是发起狂来,说不定会把你杀了!” 宁浅舟半信半疑的看了对方几眼,到底还是摇头坐了下来,“无论你怎么说,我也不会丢下你……我那时便是因为与你分开,便许多年不能再见到你了。” 宁千羽实在无奈,横眉便待大骂出口,可一时间竟大声呻吟起来,额上冷汗也是如雨而下。他咬牙避开宁浅舟再次伸过来地手,终是说出了一句惊人之言,“你赶快滚!我乃修炼多年的妖怪!从来不是你那个千羽!” 宁浅舟身子僵了一僵,随即打着哈哈笑了出来,“世间哪有那么多妖怪?你只救人,不害人,你若也是妖,那全天下岂不人人皆妖?千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不怕……不管你会变成何等模样,就算发起狂来杀了我,也是我心甘情愿。” 宁千羽望过来地目光似恨含怨,又带着几分迷惘之色,片刻后竟紧闭双眼大声喝道:“住口!我不听!你休得满嘴胡言乱我心神!” 卷二《同生契》41、蜕变 宁浅舟无论说什么,总不能让眼前那人感怀动容,自己心中不禁也凉了下来。 他长叹一声闭上了嘴,坐得离宁千羽稍远一些,却不肯当真远远走开,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对方。 宁千羽双眉紧皱,闭着眼不住发出低声呻吟,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双手揪住身旁的野草一阵乱拽,显是在极力忍耐身体的痛苦。宁浅舟实在看得心疼,又忍不住靠近了些,只觉对方身上一阵热浪扑来。他吓得手都开始发抖,干脆站起来四处寻找可以帮助对方降低体温之物,向远处跑了一阵才看到一处小小的水塘,赶紧脱下身上外袍浸入冰凉的水中。 等衣服浸满了水,他又提着湿漉漉的衣物跑了回去,稍稍拧干后覆在宁千羽的额前与两颊。宁千羽似是已热得神智不清,主动伸手碰触冷物,无意间抓住宁浅舟被冷水冻得通红的手,登时发出愉悦的喘息。 宁浅舟恍然而悟,即刻动手为对方除下身上衣衫,宁千羽已是无力躲避,只微微睁开了眼,那原本清亮乌黑的眼珠竟也变成血红之色,把宁浅舟吓得惊叫出声。 宁千羽此刻虽然意志模糊,却仍能分辨对方面上惊恐的神色,于是苦笑着想要挣动身子往旁挪开,奈何周身软得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宁浅舟惊呼之后稍稍定神,望着对方红色的双眼勉强说道:“我……我不怕……你别再乱动,我会一直陪着你。” 宁千羽软倒在他双臂之中不得动弹,已被解开的衣衫下露出了热烫发红的肌肤,胸口竟有一块尚未痊愈的伤痕。.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宁浅舟又是一惊。抱紧对方大声询问,“你胸口怎地也受了伤?与我所伤之处一模一样!” 宁千羽嘴唇掀动了几下,却哪里能够开口说话。只得极力摇了摇头,看着他地眼神却是无比伤心怨恨。 他被那妖异的红色双瞳如此一看。心中自然而然起了惧意,双手不由自主松开了好些。宁千羽满身热汗涔涔,面上却浮起古怪之极的笑容,用尽全身之力才能嘶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来,“你……怕了……放手……滚……” 宁浅舟低下头去犹豫了短短一瞬。随即抬起头直视对方地双眼,语声虽然还在发颤,神色却是一片坦然赤诚,“我心中其实并不在意你是人还是妖,或是什么下凡的神仙,我自第一次看到你时,便知道你就是我今生所爱之人……我是有些怕,但就算是怕,我也不走。每个凡人遇到这种事总会有些害怕。即使心中不怕,身子也会自顾自地发抖,可我对你之心从来未曾变过。更不会因为害怕便抛下你不管!” 宁千羽此时非但双目赤红,连脸上的肌肤都已变得艳红如血。纤长的身体也似乎热得快要融化。周身都冒出白茫茫的热气。抱着他的宁浅舟也是热得快要晕倒,心中却只想着不可放手。反而比先前抱得更紧了些。 热到神智晕眩之际,宁浅舟察觉自己怀中地身体有所变化,赶紧极力睁眼想要看清。一片模糊的视线中,他隐约看到对方身上原本滑嫩的肌肤已然干枯皲裂,还纷纷从对方身上大片大片的掉落。宁浅舟已被连番剧变惊吓到麻木,此刻倒是不再害怕,只觉得一阵心疼。热得满身皮都裂了,千羽岂不是痛得很么?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总算神智清明了些,抱着怀中的人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千羽身上越来越烫,只能偶尔发出极低的呻吟声,双目也紧紧闭住,即使大声呼唤也听不见。宁浅舟只能咬牙强撑,花费了许久才把对方拖至那个小水塘旁边,然后把那滚烫的身体放了下去,自己继续用衣物沾满冷水为其降温。 他也不知此法到底有没有用,料想总会让千羽觉得好受一些,即使破裂的肌肤遇水会更加疼痛,也总比被活活烧死地好。 他以拧至半干的衣物为对方轻轻敷擦周身,如此重复多回,宁千羽身上的热烫之感总算慢慢降了下来,却不知为何呻吟得越来越大声。他心中又痛又怕,只得不住轻拍对方地脸,“千羽,千羽,醒醒,别再睡了!” 待他实在无计可施,再一次把衣物浸满水而回过身来,眼前的景象竟令他张大了嘴,手上地衣物也掉落在地----那具被烧得火红地身体上,出现富丽的七彩颜色,凑近细看却像是一些绒毛,而且还在不断生长出新地,也全部都越来越长。 几乎只是片刻之间,对方身上的绒毛便已变成了一片片艳丽的羽毛,原本乌黑的头发也迅速变长,更与身上的五彩羽毛同色。只有那张熟悉的脸渐渐恢复了原本样貌,从艳红的血色回复到一片玉白无暇,紧皱的双眉却仍然未曾舒缓,整个身体都在扭动颤抖。 宁浅舟此时才不得不信,眼前的千羽与他当真不是同类,对方气急之时曾说自己是只修炼多年的妖怪,他现下看到的难道是对方的原形? 他突然间想起了那只女妖,从最初的痴缠直到最后的分离,他也没能知道对方到底是一只什么妖,有个答案似乎已呼之欲出、近在眼前,然而他绝对不愿相信,只能后退着颓然倒在地上,双眼直直盯住那具美丽而妖异的身体。 不过那又如何呢?当初是他负了对方,若眼前这个真不是他曾经的千羽,也是他曾经的遗憾。他本就想再见对方一面,归还对方太过沉重的恩情,如今是不是正当合时? 一阵胡思乱想之中,那具扭动的身体又再发生巨变,在对方痛苦而嘶哑的喘息声中,一对小小的翅膀从背后冲了出来。彩色的双翼不断变大变长,伸展着拍打扇动,直至覆盖住对方的整个身体,最终慢慢静止下来。 身边只有风声吹过草丛的声音,头顶高悬的明月让宁浅舟如在梦中。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具静止的身体微微一动,那双艳丽炫目的翅膀也缓缓分开。 坐起身来的那只妖表情平静,眼神却带着淡淡的迷茫和疑惑,“宁浅舟,你为何要这样待我?你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卷二《同生契》42、表白 与眼前非人的异族近在咫尺,宁浅舟本该畏惧躲避,可他心里就是知道,这只妖绝不会伤害他。他也有太多的话想要问清楚对方,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我心中在想,你到底是谁?你明明叫做宁千羽,却又从不承认曾经与我相识……难道……你……你是?” 这哑谜般的话语换来对方嘲讽的轻笑,那只美丽的妖喃喃自语道:“从头到尾,我不知你,你也不知我,如此竟能结下同生之契……笑话,真乃天大的笑话。” 宁浅舟的心又是一沉,对方话中之言已承认了他便是当初那只女妖。自己为何这般愚笨痴傻,一见到对方就铁心认定那是自己所爱的那人,其实也只是为了欺骗自己,那人还好好活在世上吧。对方既然是妖,幻化阴阳又有何难?从前却为何要变作女身来接近自己? “你……你到底是男是女?又叫什么名字?” 那只妖仍是连声发出轻笑,望着他的一双眼却蕴上晶莹的泪意,“我非男非女,也没有名字……我本不存于这天地之间,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宁浅舟,你呢?你又何曾知道你喜欢的那人到底是谁?你一时忘了他,一时想念他,一时又能娶上好几个女子!你只在我面前才不厌其烦,说什么爱他入骨,甘之如饴,却不知当初杀他的人原本是你!” 宁浅舟气得身子颤抖,大声争辩,“我从没有忘了他!我……我是被那紫云花所害,才记性不好;又是被家父安排了婚事……明明是他负我,当初约定之期乃是三天。.wap,16K.Cn更新最快.我等了足足三年他都不来!我实在熬不过相思之苦,还险些病故,家父才给我安排婚事冲喜!” 那只妖斜睨他冷笑道:“你们当初立下爱誓。此生此世绝不变心,是你自己不信他。才等了三年便意志消磨,你为何不想想,他若是被家人阻隔,历尽千辛万苦才能找到你,却发现你不但忘了他还娶了好几个妻子。他又该如何自处?” 宁浅舟顿时语塞,顺着对方的言语一想,连指尖都忍不住发冷,“不错……我只想到他负了我,却未曾想到过这些……他、他当初难道真的来过宁府?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你到底是谁?” 那只妖凄然而笑,偏头低语,“人间诗云,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亦不识。说的便是你和他了……他那般心高气傲,如何肯与几个女子同享一个夫君……但他又早与你立下爱盟,一颗心牢牢系在你身上……宁浅舟。你总问我是谁,你心中可曾喜欢过我一分一毫?你若喜欢地是我。我便告诉你我是谁;你若心中无我。又何必知道我的名字?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我自会将他地下落如实告知。” 宁浅舟不禁惊喜至极。对方这般讲便是那人还没有死?他哪敢随口回答,仔细寻思对方的问话,沉吟着开口说道:“我与他相遇地当晚,便已认定他将是我一生所爱,之后娶进家门的女子都是我害了她们……可世间男儿莫不如此,即使心中另有所爱也都是三妻四妾,他也应当与我一样。你却与人间女子不同……就算我知晓了你的身份,我仍愿照顾你一生一世,可你的情意实在太过深厚,我委实受不起。我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人便是你,但我真心所爱地只有他……对任何女子,我都只有怜惜喜爱之情,对他却是一眼瞧见便已刻骨铭心。” 那只妖眯着眼听他慢慢说来,面上不住露出古怪的神情,又似伤心又似高兴,更多的却是略带嘲讽的笑容。 “哦?你看我与他有什么不同?莫说现在,就说从前那时……我与他长得一模一样,你为何能分辨我不是他?你与他不过相识一夜,与我却真真切切做过夫妻,你只爱着他,视我和其他女子如同无物,你当真是爱着他么?还是说你只爱那得不到的人?” 被对方这般贬低自己真爱的心意,宁浅舟气得涨红了脸,挺直胸膛大声辩道:“我虽与他只相处一夜,却永远记得他那时的模样,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我都回味过无数遍!” 那只妖指着他笑出了眼泪,“哈哈,若他本不是那般的声音,也不是长着那一张脸,又或者他根本便是个女子……甚至是一只妖怪,你这番情意又算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着他,他只要换身衣服、换一张脸,你就认不出来了!你所爱地不过是那晚所见的一个幻影,你所谓的情意也只是想入非非!我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实实在在地来到你身边,掏心掏肺的待你好,你却只觉得我卑微下贱,是不是?” 宁浅舟咬唇不语,待要摇头时又被对方挥手打断,“你不用再说了,宁浅舟,你不过如人间传说故事里地那些书生一般,为突如其来地艳遇所迷惑,什么苦苦相思、辗转反侧,都是因为从此再也没能见到那人。”对方虽有些话算得上一针见血,但终究太过偏激,宁浅舟上前一步愤然驳道:“不是!你所说之言虽也有几分道理,但我对他的情意绝非如此浅薄!” 那只妖淡淡笑道:“好,那我现下问你,你是想要见到他呢,还是想要知道他地下落?若你想即刻见到他,当可与他春风一度,只是明早醒来时便会从此忘了他;你若只想知道他的下落,我这便告诉你,但你永远不会再与他相见。” 宁浅舟听至此时,不由怀疑自己所爱的少年早已落在这只妖的手里,登时膝下一软,向着对方直直跪了下去,口中软语恳求,“对不住你的人是我,与他何关?我愿意以命相抵,只求你放了他!” 那只妖身形晃了一晃,面上总算露出惊异之色,声音也微微发颤,“你说什么?你愿意为他而死?他不过与你相处一夜,啊……你是要还了他当初救你一命的恩情么?” 宁浅舟极为震惊的抬起头来,对方竟连这等事也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那晚便已潜伏在他们身边? 那只妖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神却迷幻之极,“你……他若是变了样貌、变成了一个女子、变成一只妖、一棵树……你还愿意为他舍弃性命么?” 卷二《同生契》43、梦断 宁浅舟断然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他明明便是个男子,怎么会变?就算他老了、病了,我总也认得出他来。他于我虽有救命之恩,我却从没把他当作恩人,我……我第一眼见他便心摇魄荡,不能自已,想要永远与他相伴。” “第一眼……若你第一眼所见的乃是一个女子,或是我现下这般模样呢?你还会不会心摇魄荡宁浅舟皱眉想了一想,苦笑着摇头道:“这叫我如何答得出来?情之所钟全凭天意造化,哪里由得人心设想?” 那只妖也凄然一笑,顺着他话头低声说道:“不错……一切都是天意造化,从来不由人心设想。人心何来什么有情无情,不过是天意难测、戏耍人心。你不是什么坏人,他也不是你所想的那么好……宁浅舟,他本是出身羽族的一只妖,与我同族,原形也与我相似。你现下可算知道了,心中还是放不下他么?” 宁浅舟后退一步,那“羽族”二字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原来千羽那晚所说的“羽族”竟是妖族,难怪千羽还说自己父兄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胡乱杀人。 千羽并没哄骗自己,是自己硬要自欺欺人,那样的密林中遇到了那样的一个少年,寻常人都会怀疑对方是不是什么精魅妖怪。自己只想沉迷于千羽的美色和情意,这才一直不肯去怀疑,说到底还是害怕知晓自己所恋的乃是非人异族! 他勉强挤出个笑容,对眼前那只同出于羽族的妖轻声道:“他……我……我不在意他到底是人是妖,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我自当永不揭破他的身份。.16K,手机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你既然与他同族。应该不会害他,他如今到底身在何处?求你赶快告诉我。” 那只妖眼神诧异的看了他半晌,面上又露出先前那种嘲讽之意。“原来如此……哈哈!你其实早已怀疑他并不是人,却要假装不知道。你舍不得他、也舍不下人间种种,便想两全其美、糊涂度日。宁浅舟,你可知羽族不可与外族通婚地规矩?若要与外族婚配,只有叛出本族,从此非人非妖。更不能修入仙籍!” 宁浅舟忍不住“啊”了一声,如此说来,眼前这只妖竟曾经为了他叛族而出? “你……你昔年是叛族而出才嫁给了我?你为何要为我做这等事!那他呢?你到底与他是敌是友?到底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那只妖惨然低笑,“我与他亦友亦敌,若没有当日的他,便没有今日的我。身而为妖,本不是什么苦楚之事,苦地是我们无法如你一样左右逢源。若要学着做人,便不能再做妖;若铁心要与凡人婚配。便会修为尽丧、万劫不复。人间男子可以左拥右抱,喜爱多人,我们却终身只能选择一个伴侣。无论男女。” 宁浅舟看他面上神情极为凄楚哀伤,不由大起怜惜之心。这张与千羽一模一样的脸虽然只是幻象。仍令他心生涟漪。 他伸出手轻触对方冰冷地脸蛋,口中柔声劝慰道:“其实不然。你本为妖。如今却在人间身居高位,无数百姓都敬畏敬重你,你既是一只好妖,也是一个好人。至于情爱之事……辜负了你是我没福气,你命定的那人也许尚未出现呢?” 那妖也并不躲避他的抚摸,只看着他露出神秘的冷笑,“你说的不错,你我缘分太浅,本非佳偶,还是干干净净地断了好。你等得累了,我也伤得累了,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一时地阴差阳错。宁浅舟,你到底喜爱他什么地方,是面孔是心肠,还是体态声音?你若说得出来,我马上带你去见他。” 宁浅舟凝神苦思,他自己也不知那一夜到底有着什么魔力,竟对那少年一见倾心,从此情牵。 “我说不出……一个人的面孔心肠、体态声音,这些难道是可以分开的么?它们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千羽,添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 那只妖竟是哈哈大笑,身形一闪便变换了形态声音,令宁浅舟刻骨铭心的那个少年登时显现,连身上的衣衫和表情初见时完全相同。非但如此,连两人身边的景象也都大起变化,与多年前的那晚分毫不差。 “怎么样,浅舟,别来无恙么?”坐在水边的少年含笑相问,那清脆中略带童稚地嗓音当真如梦如幻。 宁浅舟猛然用力眨眼,心知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象,不由得含怒大声斥道:“你为何要这般戏弄我、折磨我?我想见的乃是真正的千羽,不是你所施地障眼法!” 那少年嫣然一笑,眼神又似悲哀又似讥讽,嘴里轻声说道:“即使对面亦不识,你我久已如此。你说对所有的女子都只有怜惜而无真情,我真不知伤心还是高兴。浅舟,你喜爱地乃是身为人间男子地那个千羽,救你一命、与你立下爱盟的那个千羽。可是,世间本来就没有那个千羽……” 少年地语声微微一顿,转而加快了语速又道,“若是他为了你不再想做妖,而一心想着做人;为了你不再想做男子,竟想变作女子嫁给你;为你抛却一切,连自身的脸面也不要,性命都要分你一半,还不惜与其他女子分享丈夫……到头来,天地间哪里还有一个他?呵呵,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不错,不错!” 少年慢慢站起身来,面目瞬间变得成熟好几岁,语调也转为沉郁沧桑,音色更低了许多,一袭朴素的道袍在月下随风舞动,脸上带着淡淡笑容。 “南柯一梦,早该醒觉,是我太傻,是你太痴。宁浅舟,你所爱的那人根本不存于世上,只是老天幻化出来迷乱你心智的影像。真正曾经死心塌地爱过你的那人,你却从来没有喜爱过她,也正因此才还了她一身自由,终可潇洒遨游天地之间。” 宁浅舟听得满头雾水、疑惑不解,心底却不由自主涌起一股寒意,想要清楚细问的那些话竟一时间不敢出口。他再次看向眼前那人的面貌,只觉不似千羽又似千羽,忍不住伸手想要抓住这犹如即将消失的影像。 那人仍是面带笑容,任由他拉住自己衣襟,伸出手指抵在他额前道:“我大劫已过,灵力充沛,这便带着你回京。朝中风云正起,你自己小 宁浅舟心下稍安,正要回话,但觉脑门一晕,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卷二《同生契》44、前尘 待宁浅舟悠悠醒来之时,眼前只有一张昏昏欲睡的老脸。他吓了一跳,细看几眼才认出这人正是国师府中那个老仆。 那老者见他醒来,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一声,“醒了?主人交代,你若肚中饥饿便随我去吃饭。” 宁浅舟愣了一愣,“老伯,你家主人何在?这里是国师府么?” 老者甚不耐烦地点了个头,“不是国师府难道还是你的狗窝?主人说你如今处境堪忧,收留你在府中暂住,他出府有事,两三日后方可回返。” 宁浅舟只得“哦”了一声,“如此多有劳烦老伯了,在下……” 老者沉着脸一挥手,“少来这套,收留你的是我家主人,不关我事。人心险恶,只有主人才会对你们好。” 宁浅舟心中一突,这老者的语气令他感到十分异样。他盯着老者看了半天,对方面上大显不悦之情,“看什么看?主人交代了,你已知道他的身份!我只是主人收留的一只小妖,早上过你们这些人类的当,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敢出卖主人或是伤他的心,我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宁浅舟也不怎么害怕,只叹息着苦笑道:“是、是……我区区一个凡人,怎敢得罪大仙?我受你家主人恩惠太多,如今又再次被他所救,若恩将仇报岂非禽兽不如。” 那老者仰头打个哈哈,“我这小妖便是禽兽修炼而成*人形,你们这些天生便有人形的,做出的事却时常不如我们禽兽。若不是为了陪着主人,我老早便回复原身归去山里了。.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免得见到你们这些人心里憋气。宁浅舟大感窘迫,人类所为之事确然有不少滔天罪孽,但无论如何。世间的好人总比坏人要多些吧,那等穷凶极恶之徒不光是残害异族。连对同族甚至亲人都残暴至极,可妖族乃至仙界中难道就没有那等大恶之徒? 他心中自有想法,却不好与那老妖辩驳,人与妖之间本就难以平和共处,还是迁就些的好。“呃……在下肚子确实饿了!请问老伯在何处用餐?” 那老妖这才被他扯开了话题,等他起身便带着他去了府中饭厅。 他就此在国师府中待了整整三日,非但过得平淡无聊之极,还时常蒙受那老妖地冷眼。他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未曾表露任何不满,那老妖待他的态度总算变得温和少许,到得第四日上午,桌上饭菜明显多了点油水。 其实他心中思绪万千,时时都觉度日如年。他无数次回想宁国师那夜所说的一席话,每次深想下去都忍不住害怕。 趁着那老妖对他有所改观,他自然抓紧机会刺探对方。用尽旁敲侧击地手段打听宁国师的事。那老妖其实十分单纯,三两下便把自己所知悉数相告。“哼。主人那夜正要历经羽族成年之劫,还眼巴巴地跑去救你。说是再不救你,你便要被人杀了。我想替他出手,他却不让,说我道行太浅,敌不过那张大人生来的邪恶之气。” 宁浅舟忍不住悄悄发了下抖,那张大人确属非人之辈,身上的邪气竟连普通小妖亦抵挡不住。 “呃……是我连累了你家主人,我心中亦深感不安,不知那日回来之后,他身子可有什么不妥?他出府好几日还没回来,不知有没有危险?” 那老妖面色稍稍和缓了些,抚着长须点头道:“还算你有些良心,记得问一声他的安危。主人交代,此去乃是拜访几位昔日好友,顺便拜见一位从前很宠爱他的羽族长老。我听得主人出门前独自叹息,同生契易结难解,却不知此去是否能得解契之法。” 宁浅舟身子一僵,原来那宁国师竟是想解除与自己曾经立下地同生契约?那自是理所应当,自己多年来都是另有所爱,本不值得对方结下同生共死的盟约,也是自己劝告对方挥剑断情,再觅良缘。 他定下心神,继续试探问道:“那同生契是妖族共有,还是羽族独有?那羽族成年之劫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老妖斜睨他面上,倒显出几分另眼相看的意味,“你竟当真不怕?倒与常人有几分不同,主人这么多年来除了对那个皇上,也只有待你不错。我看在主人的分上私下告诉你这些事,你可莫要在主人那里卖了我!” 宁浅舟已是多次听到宁国师与皇上之间的事,从前都是道听途说,这次却是对方身边的心腹仆人所说,自然不会有假。他努力回忆那年轻皇帝的样貌,虽看得并不清楚,却也知对方不失为英俊威严,若站在宁国师身边倒是相当般配。 他想到那两人站在一齐的画面,不知为何胸口竟觉得有些憋闷,连忙在脑中抹去那两人的形貌,又再开口对那老妖道:“在下绝不在你家主人之前胡乱说话,只想多关心些他地事罢了。” 那老妖这才接口续道:“嗯……我姑且信你。我初见主人之时,正值自身遭遇天劫,主人出手救我,却为此身受重伤,休养许多日才渐渐好起来。主人那段日子难以支撑人形,我才知主人乃是出身羽族,可不知为何在成年之前便失去双翅,因此灵力大损。我问了主人多次,主人才说自己曾与凡人结下同生契,为求契约生效,不得不化了双翼,让那凡人喝下肚去。” 宁浅舟身子登时冰凉,自己多年来无病无痛、不老不死,怎会只因一个誓约便有此奇效?原来是对方付出如此代价,才换得自己数百年性命,自己何德何能,实在消受不起这等深情厚意。 那老者拍了下桌子,面色狰狞的道:“哼,可那凡人终究是辜负了主人,我若有朝一日找到那个女子,定要整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我家主人报仇!” 宁浅舟神情尴尬地缩了缩身子,转念却有一处大惑不解,“你怎知道那凡人乃是一名女子?” 那老妖白了他一眼,“我家主人乃是男体,那凡人自然是个女子!他常常责怪自己,道是羽族千年来只出了他这么一个叛族的子弟,实在对不起族中父兄。嘿嘿,我们这些妖都是一样,为了心中所爱当可抛却一切,到头来只落得众叛亲离,不妖不人地下场!” 宁浅舟此刻已是全身僵硬,再也说不出话来,脑中一片混乱、悲喜莫辩,不知自己此时该是大哭还是大笑。 卷二《同生契》45、陌路 那老者一开话匣便不肯停歇,说了许多许多惊心动魄的陈年旧事,只恨不得把主人和自己所遭受的那些委屈尽数讲给旁人知晓。 宁浅舟一直呆呆傻傻的听着,听到动容之处不禁湿了眼眶,那老妖只道他为了主人而伤心,还颇为欣赏他这与众不同的凡人,直夸他算有几分良心,不似那些只贪恋美色却薄情寡义的混账。他被那老妖夸得无敌自容,却又还想继续听对方说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苦笑陪坐,时不时“嗯”上一声以示自己仍然饶有兴趣。 那老妖讲到羽族乃是妖族中灵力最高的族群,对待情感婚配也最忠贞不渝,无论男女都是终身只找一个伴侣,长老以上的家族中人还可与伴侣相互结下同生之契。同族间结契乃是彼此献出性命与灵力,合体之后再一分为二,与异族结契乃是千年未有之事,连羽族中人也不知该当如何施行。 主人昔年能找到与凡人结契之法,自然经过好一番艰苦探寻,结契之后却落得伤心远走,孤零零的游荡在人间,再也不能回到羽族,也不能修入仙籍。羽族本为妖族,只有保得童贞之体、从不屠戮生灵,才可修得仙籍,主人早与凡人婚配,并说自己曾经动过孽火,杀死一丛妖花,之后更在游历人间时杀过数名匪人,再无修仙之格。 非但仙道修不得,如今的主人连魔道与妖道也修不成了,当初为了急着结契,主人尚未熬过成年之日便自断双翼,大大损伤本体。结果又花费数百年才在前日里迎来成年之劫。这次大劫虽是有惊无险,主人总算重生两翼,但若是当初不结那个契。.wap,16K.Cn更新最快.主人如今已能置身羽族长老之列,岂是现下这等几界难容的处境? 宁浅舟只能不住苦笑。他先前怎会以为对方在人间活得尊荣快乐。人妖殊途,对方入朝多年,除了与两朝皇帝可称熟识,竟不与任何其他人交往,心中又会是何等的寂寞?这国师府里也是冷冷清清。除了两只妖朝夕相对,找不到半个人影,如此置身人间却又远离人类的妖,又能快活到哪里去?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正聊得起兴时却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胡伯,住口。你既然这么闲,便去把整个庭院好好扫上几遍!” 那老妖吓得变了脸色。赶紧住口站起来,垂着头快步离开。 宁浅舟也随之站了起来,痴痴看着门口那个纤细修长地身影。逆光之下看不清那人面貌,只看得到对方清雅悠然的体态。是自己太过浅薄愚笨。只靠样貌性别来寻找曾令自己深深迷恋的梦中人,却从来不曾细细探究眼前人忧伤嘲讽地眼神。 那人静静看了他一会。语声平淡地道:“你早些睡觉吧,我累了,也想早些休息。再见。”宁浅舟本待与对方好好倾谈一番,哪知对方待他竟是这般云淡风轻,不由得当场愣住。眼看对方转身提步,转瞬间便走出数十步外,宁浅舟赶紧小跑急追。莫说此时不过天色刚黑,就算天色再晚他也不可能睡得着了,若不从对方口中亲耳听到那个答案,他只怕这辈子余下的时间都会睡不着。 他快步跟在那人身后轻声叫道:“千羽!千羽!等等我……我有许多话想要与你说!” 那人充耳不闻,反而走得更快,跨进自己房中便要关门。宁浅舟只得跳前一步以脚堵住门口,神情诚恳急迫地道:“你既然收留我在你府中,心中便是对我还有情意!” 那人皱眉看他几眼,手上终于松了力气,任由他挤进房中。 宁浅舟一刻也不想再等,冲口便是自己最最关心地话题,“千羽,你是我那夜所见的千羽?从头到尾、由始至今,便只有一个千羽,对不对?” 那人慢慢坐在椅上,偏开头看着窗外,嘴里轻声回道:“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我早已告诉过你,这世间根本没有你所爱的那个千羽。你还不明白么?你还要去哪里找他?” 宁浅舟忍不住凑近对方,细细查看那人面上冷淡的神情,果然与初遇那夜有着天地之别,可是自己为何会认不出来?他不过一介平凡书生,除了那夜与自己立下爱誓的少年,这世间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人,会用那等深情不渝地眼神看着自己? 那人稍稍闪了闪身,似是不愿与他这般靠近,语调仍然平稳无波,“你我总算相识一场,我也尚未求得解除同生契的法子,因此才留你在我府中暂住,以免那张大人对你再施毒手。你休得自作多情,以为我还对你有意,你我那番孽缘早已尽了,彼此都不必再做纠缠。” 宁浅舟心情激荡,哪里肯被对方这三言两语就打发回去,“你说与我缘分已尽,可我这辈子也再不会喜欢上别人了。你既然身边并无爱侣,我自会缠着你不放!你我同生共死,性命相连,无论如何也不能分开!” 那人也不斥责,只面无表情地摇头,“你迷恋的不过是个幻象,与你结契的那人你半点也不喜欢,你自己心里也都明白,何必如此死缠烂打?” 宁浅舟实在想不通,只得连声苦笑,“你便是他,他便是你,你为何要一直瞒着我?若我早知原委,定不会负你,你我也不会分隔两地数百年!” 那人平静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怒意,语声却仍是淡淡地,“如今万事皆了,何必再提当初。宁浅舟,你若心中觉得是我害了你、对不起你,那也只能由得你去。天色不早,宁公子还请回房休息,我也困了。” 宁浅舟心知自己说错了话,急得面色焦躁,只是不肯挪动步子。端坐在椅上的那人已做出送客的手势,只刚站起来便面色微变,门口传来“啪”地一响,那扇未曾关严的木门已被人大力推开。 站在门口的那人年纪轻轻、面目英俊,姿态间自有股贵气威严之态。宁浅舟先是觉得眼熟,片刻后总算想起了这人身份,不由得心中泛酸,咬着牙跪了下去高呼“万岁”。 天子微服夜访,自然容不得旁人在侧,宁浅舟被那两人温言“赶”出房外,直气得两只手掌都已紧握成拳。那年轻地皇帝与千羽眉来眼去、神色亲密,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君臣关系。 卷二《同生契》46、缠情 宁浅舟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渐入梦乡,可就算身在梦里也不得安生。 梦里的千羽一会儿以少年的样貌望着他微笑;一会儿又以女子模样忧伤怨愤地注视他;一会儿长大了好几岁,身穿着道袍飘然前行,他气喘吁吁的追了上去,却被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挡住去路。 他被梦的结局所惊醒----那个男子手臂一挥便招来了千军万马,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无数刀枪铁蹄碾成肉酱,更可怕的是他掉在地上的头还能看见一切,眼睁睁目送那两人大笑着远去。 醒来的时候他心跳得很快,脸上也不知何时湿了一片,坐起身来看向窗外天色,已是透出微亮的曙光,他哪里还能继续睡下去,干脆穿衣下床。 他轻手轻脚的走向千羽房外,想了想又绕到窗下站了一会。他神色犹豫、双眉紧皱,脸渐渐红了起来,但终究还是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嘴里沾湿后戳破了窗纸。 这等下三滥的偷窥之举实在令他无敌自容,但他实在想要知道昨晚的千羽是否一人在房内独眠。其实他很晚才睡,也偷听过外间的动静,但他听到的乃是那两人一齐走过的声音,后来却没听到千羽回返。 他忍下面上发烧的热烫,凑眼从小小的破洞里向内窥视,房内那张并不太大的床上似乎确实躺着一人,只是没露出脑袋,也看不见头发。 千羽睡觉竟然是从头盖到脚么?他不由莞尔一笑,脑中却隐约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些晚上,自己第四次新婚之时。.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那个美丽而忧郁的女子极爱把整个身子都缩在他怀中。他那时只以为对方天生怕冷,也出于怜惜时常紧抱过去,每每他先起身之后。那失去他怀抱的女子便会屈起四肢,整个头脸都埋在被子里。似乎那小小的、温暖地被窝中才能找到安全与倚靠。 他一时间思绪万千,傻傻呆呆的僵立在窗外,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迷惑。自己所迷恋爱慕地那个少年,果然只曾经存活过一晚么?那只不惜化身为女子也要嫁给他,最后却被他伤害至深的妖才是真真确确地千羽? 可当初的他若是为了那个女子而动情。岂非背叛了他与那个少年的盟约?他正是因为心有所钟,才对任何女子都色动而心冷。这已是一个人间男子所能付出的最深的情爱。 就算身处现在,他应该爱地又是哪一个千羽?千羽说那个少年从不曾存在,但那个女子又何曾真正存在过呢?千羽明明就在他身旁触手可及,却不再是那个少年也不是那个女子,世事之荒谬怪诞莫过于此。 他默然苦笑,转身便待悄悄离去,房内床上躺着的那人却突然动了一动,似是已经被他惊醒。坐起身来冷声对着窗外道:“宁浅舟,你起得也太早了些,是我府中的床你睡不惯么?” 宁浅舟只得站在窗外含含糊糊地道:“呃……还好……还好。那个……我只是……随便走走。” 屋内那人一本正经的道:“哦?随便走到我窗下来。又随便戳了个洞向内查看?” 宁浅舟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嘴里的话不由得结巴起来。“那个……呃……呃……你睡得可好?屋内那人不再出声。片刻后大门已开。那人披散着一头又黑又软的长发,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猛然看去不辨男女,但觉清雅恬淡,不可方物。 宁浅舟看得心中大动,却又微觉黯然,从前的千羽果然不是这般。昔日的少年已经长大,伤心地少女也换上了男装,唯有自己还在对过去的旧事纠缠不放,眼前这人倒是轻松放下了。 宁千羽看了他几眼,见他神色有些恍惚,也不再对他多做斥责,反而软下了语调温温和和地道:“我昨夜与长生倾谈甚久,也有说起最近朝中风波,他登位未久,行事多有不便,因此疏胜于堵。他前日就已把那张大人及手下心腹派出京城了,你近日安全当无大碍,从今日起,你便可回到原来的住处。此后还情谨言慎行,莫要再被有心之人利用。” 宁浅舟听着对方清醇地嗓音,讲来讲去都是那个年轻的皇上,一颗头不禁垂得更低,老半天才“哦”了一声,“你既然要我走……我便只有走……那……今后我若再行拜访,千羽还肯不肯见我?” 身前那人沉默须臾,宁浅舟已是抬起头苦笑道:“你我相识以来,虽聚少离多,但算下来已有数百年之久。你在人间也没什么朋友,只拿我解解闷、说说话可好?若你对我再无情意,我亦不敢强求,只是你我之间既无情爱纠葛,又为何要刻意避开彼此?你说是不是?” 这番话倒让那人脸上绽开清浅笑容,“说得不错。你若能这般想得开,我们两人便能保有君子之交。我来了人间数百年,朋友确然寥寥无几,加上长生也不过三四个罢了。” 宁浅舟心底很是欣喜,面上却声色不动,他那一席话原本真心实意,这刻看着千羽难得露出地开心笑容,一颗心又忍不住有些发痒。 他终究还是抛不开眼前熟悉又陌生地千羽,就算尚未能分得清自己混乱的心意。生而为人,本就逃不出身处地俗世红尘,大多是能遇到自己动心动情的人便会不问缘由的紧紧抓住。一辈子都没有问过自己到底沉迷于对方色相还是性情的人多了去,若问得太多又哪里会有那些痴缠故事? 他想到此处,但觉豁然开朗,神色也带上几分飞扬之态,对眼前那人拱手微笑道:“嗯……那我便从头再与千羽相识。在下宁浅舟,亲人早亡,宗室已灭,天地间只余我独身一人,无牵无挂。敢问千羽兄仙乡何处?” 千羽展颜一笑,也对他装模作样的拱手道:“在下名唤宁千羽,出身羽族,后叛出家门,如今亦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两人都拿自己这些年的凄凉遭遇开玩笑,对看着彼此弯起嘴角,一瞬间竟觉旧日的爱恨憎怨消去好些。 卷二《同生契》47、远遁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对于宁千羽倒算惬意,只以为两人冤孽已解,再无什么瓜葛,待宁浅舟反而不再冷淡疏远。宁浅舟造访得也不算太勤,一个月三四次而已,宁千羽也就每次都对他和颜悦色、有说有笑。 两人间这等稍觉亲密又不太亲昵的关系,对于宁浅舟而言却是开心中带着折磨,他越是与对方多说些话、多相处些时候,就越觉得对方美到极处、好到极处,可又不敢显露出真正的心事。 他也不是没有努力试探,比如含笑询问对方为何这些年都不改了名字。宁千羽面色平淡的答他,“我已跳出心魔束缚,为何又要刻意改掉这个名字?我本没有姓,既然曾经想要姓了宁,那便由它去。名字不过是个符记,叫什么都是一样了。”宁浅舟听得暗自伤心,面上却不得不继续笑道:“千羽说的是……你时常身穿道袍,莫非当真做了道士?你出神妖族,为何要去做道士呢?” 宁千羽抿嘴浅笑,半点也不着恼,“我是妖又如何?只要心中有道,就算身而为妖亦可得道;若心中有魔,即使身而为神亦是魔。我从前总是想不通,为何我叛出族了,就不人不妖?修仙也是不成的了……可我现在想通了,只要心中无愧,不做恶事,是人、是妖、还是神仙都没什么要紧。” 宁浅舟听得暗暗叫苦,听千羽的口气竟真像个出家人,哦……不,出家的妖。无论妖也好人也好,出家总是不行的。若当真六根清净了却尘缘,那岂不是朋友都没得做? “呃……千羽,你真的做了道士?你……你跟当今圣上。那个……” 他吞吞吐吐地模样只惹得千羽偏头斜睨过来,“你要说便说。.1-6-K,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这般不清不楚的……你莫非听信了坊间传言?它们说我和长生有苟且?宁浅舟,我今日才知你是这种人。” 千羽的语气并不太重,神情也并不愤怒,却让宁浅舟忍不住额前出汗,连声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你与当今皇上是怎么相识地,以你的性子,绝不会爱慕什么荣华富贵,应是另有机缘才会留在朝中辅佐他。” 宁千羽沉吟片刻,轻轻点头,“嗯,我与他早已相识……我在人间游荡多年,他却已轮回了许多世,每一世都受尽苦楚。当初是我害了他。也应该是我替他改命,因此寻了机会让他投胎于一个本应夭折地皇子之身。” 宁浅舟不由得“啊”了一声,心中更是酸得发苦。听千羽口气,与那皇帝竟是好几世的纠缠。难道是那人昔年追求千羽而不得。又损了性命,千羽才为之大大感动。以身相许…… 他狠狠摇了摇自己的头,不许自己再想下去,只换个话题幽幽叹息道:“千羽,你莫要怪我提起旧事……我只是想不通,当初你陪在我身边之时,我为何会认不出你?其实只要与你深谈一场,我定会认出你的性情,那时你我相处甚久,还数次同床共枕,竟一次这般交心的倾谈也未曾有过。” 千羽听到他口中“同床共枕”四个字时,不自觉微微偏过了头,宁浅舟清楚看到对方玉似地侧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他心中一荡,总觉得对方心中仍然有着自己,即使并非如此,身子总也还向着自己。 他咬了咬牙,大着胆子刻意凑近对方,手也搭在对方肩上,嘴唇贴着对方的耳朵低低唤道:“千羽……你还记得从前的那些事么?我心中从来没忘记过……” y千羽似是被他低沉的声音所迷惑,慢慢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面上也露出略带迷茫的神色来。宁浅舟看得神思不属,伸手轻轻抱住了千羽的腰,嘴唇从对方耳后逐步移向面颊,又轻呵着热气缓缓移向对方丰润的双唇。 可惜好景不长,一阵冷风蓦地吹了过来,宁千羽身子一震,立刻用力推开了他。眼见一丝恼意闪过千羽微红地脸,宁浅舟兀自不肯放开双臂,只想紧紧抓住眼前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怀中之人从此拥住不放。 宁千羽轻轻挣动了几下都不得脱身,冷下脸来低喝道:“放手!你定力太过不坚,近期都莫要再来见我!” 宁浅舟心中难过,手臂紧紧箍住对方,双眼一眨也不眨,直直盯住千羽的脸,“你当真对那些日子半点也不眷恋?你不是凡人,爱得深也放得下,我却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一辈子也忘不了旧情!你如此超脱,旧时情人也可做君子之交,我却是时时想着抱你、亲你,想要与你鸳梦重温!” 宁千羽听着他这番无礼言语,面色更是红透,气得话也说不畅了,“你……你简直下流之至!你若再不放手,我便施法伤你!” 宁浅舟心中更伤,竟瞪大眼耍起无赖道:“是!我下流!人间男子个个下流,你那个长生也是一样!他为你死了几回?让你这般感动委身于他?我也能为你而死,你只管打死我好了!我若有躲避便不是男人!” 宁千羽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放手!放手!你竟真是这种凡俗肤浅之人!我当初瞎了眼才会与你结契!” 宁浅舟惨然大笑,又把自己另一边脸凑了过去,“你只管打!反正什么都是我错!你与我结契之时难道不知我只是凡人?你昔日心中所爱地也不是我,而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斯文书生罢!你我彼此彼此,你却恨我怨我,还这般惩罚我数百年!可笑我贱得紧,还宁愿你恨我怨我,也好过如今说什么君子之交!” 宁千羽怒得胸口不住起伏、气息也十分急促,脸上终于露出一层淡淡地戾气,抬手一掌拍在他胸前,“滚开!” 宁浅舟登时整个人倒在地上,口中鲜血涌出,仍然勉力抬头激怒对方,“好……好……你干脆杀了我罢!我负过你、伤过你,我娶了别地女子,令你多年痛苦!来把我杀了,我便再不欠你,到下一世也好理直气壮的去寻到你、缠着你!” 宁千羽气得再次抬掌,身后却有一人猛然伸手抓住他手臂,口中高声劝道:“主人息怒!你向来心绪恬淡,今日怎能为了这个凡人大动肝火!若再造杀孽,你又要自己难过许久!” 宁千羽这才如梦初醒,怔怔看着自己地手掌半天不得做声。又过了片刻,他才转身黯然对那老妖说道:“你好好照顾他,我……我要出门,不知道何时回来。” 那老妖与宁浅舟都吃了一惊,待要阻拦时却只觉眼前一晃。不过转瞬之间,千羽身形已杳。 卷二《同生契》48、罪囚 宁千羽这一去当真再无音讯,连那老妖也想不出主人去了哪里。 那日千羽在两人面前消失之后,老妖气得当场揪起宁浅舟破口大骂,“你这该死的混账!我还以为你是个有良心的,怎么就没想到你便是当初那个结契人!主人被你气走了,你很高兴么?若我找不到他,便回来把你碎尸万段!” 老妖说完便扔下宁浅舟急奔而去,宁浅舟被摔得伤痛更甚,却勉强爬起来高声叫道:“等……等等我!” 他跟在那老妖身后追了一会,跑出府外之后哪里还看得到人影,无奈中又是自责、又是沮丧,只孤身一人返回国师府内。 此后他每日都回去府中找寻等待,即使每一次见不到千羽,甚至连那老妖也是迟迟未归,他总要在对方的住处待上几个时辰,心里才稍觉安稳。 如此熬了十来日,那老妖灰头土脸的回府来寻,没见到主人,只见到这害人精,少不得又对他打骂了一番。 宁浅舟无心挣扎辩白,只任由对方搓圆捏扁,反而觉得如此自己更好受些。 他这般骂不还口、打不还手,鼻青脸肿也还是老老实实的伸长了脖子。那老妖打得没趣起来,一脚把他踢出几步之远,“真想不通主人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么个东西!除了一张小白脸长得人模人样,没一处能跟主人那几个朋友相比!” 宁浅舟勉力坐起身来,忍着周身的疼痛出声问道:“他的朋友……长生?还有哪几个?千羽与他当真只是朋友么?” 那老妖狠拍一下面前的石桌,用力之大将那桌面都拍裂了几条缝,“若主人肯为其他人动心,老子又何必要把你碎尸万段!你这混账。.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竟还冤枉主人朝秦暮楚!我们妖跟你们人哪会一样!多半都是铁了心只爱一个!” 宁浅舟先是心中大喜,转而又苦着脸摇了摇头,“他不与其他人一起。却也不肯再与我一起。他宁愿孤身一人,也不愿与我再续前缘……我怕他总有日真的去出家!那老妖嘿嘿冷笑道:“你一介凡夫俗子。哪知妖族修炼地艰辛!主人这些年来都是清心寡欲,救人行善,修为才能提高不少。我从心底盼着他可以修补前孽、得道成仙,把人间这些情爱烦恼悉数化得干干净净!” 宁浅舟心底更是苦涩,茫然问那老妖道:“我若是为了他着想。便也该盼着他有朝一日得道成仙,是不是?” 那老妖愣了一愣,冲口再骂,“你们凡人真是讨厌!心里明明不这么想,嘴上总要骗人,我们才会一个个的都上了你们的当!你心里不愿意主人成仙,只想跟他再做夫妻,那才把他害得心绪大动,如今却又变了主意?我呸!你为何不早些这般通情达理?” 宁浅舟被对方骂得狗血淋头也不还嘴。只觉对方骂得确实有几分道理。自己一时缠着千羽,一时又意志不坚,委实太过懦弱善变。难怪人妖总是殊途。只因人地顾虑实在太多罢了。 那老妖看着他就心烦,又是一脚踢在他身上。“滚开。莫要在我眼前唧唧歪歪,主人一日不回。我便一日不想见到你这天杀的混账!” 宁浅舟呻吟着爬起来慢慢挪步,样貌真是凄惨之极,那老妖冷眼看他走了几步,心中恼怒才渐渐消去。 可是到得第二日黄昏,宁浅舟又从后门悄悄溜进府里。他先是去千羽房外转了一圈,照旧只有满腹失望,随后死心不惜,蹑手蹑脚地向着前厅处慢行。 前厅里果然传出两人对话之声,他喜出望外地推门直往里奔,“千羽,你回来了?”厅内背对他的那人猛然转身,一张英俊的面庞上尽是怒意。那面对他的老妖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抬手指着他大声道:“就是他害的,那日与他争吵过后,主人便一去不回!他还有脸每天都来!” 那年轻男子一语不发,只双目炯炯地盯着他地脸,他背后不由蹿起一阵凉意,却努力把腰杆挺得笔直。若换了他时他地他人之前,他早已跪倒在地上山呼“万岁”,可这一刻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输了阵势。 千羽未必与眼前这人有染,这人却未必对千羽无意。就算对方身为当朝皇帝,但同时也是他的情敌,在情敌面前自然要挺直了腰,不能以小官儿的身份向对方卑躬屈膝。 那微服在身的年轻皇帝盯了他几眼,竟轻笑着对那老妖启口,“你跟着你家主人多年,他这些年可曾如那日般气急败坏?呵呵……他多日未回,你也急了吧,我这便略失小计令他回京。” 此言一出,非但那老妖又惊又喜,宁浅舟也上前一步眼巴巴地询问,“不知有何妙计?” 那皇帝方才对那老妖还亲切和善,听见宁浅舟之言便偏过头斜睨他,面上的脸色已重重沉了下去,“放肆!你对国师无礼在先,对朕无礼在后,这么个不入品的小官儿竟敢冒犯天颜!此罪当诛!” 宁浅舟当场僵住了身子,果然是伴君如伴虎,这喜怒无常的皇帝为何能与千羽私交甚好? 那老妖似乎也很是吃惊,看着皇帝张口预言,对方却再次沉声喝道:“朕今日微服来此,未带侍卫。胡伯,你给朕绑上他!”宁浅舟双脚一软,看来皇帝是真要对自己下手。那老妖也有些无措,但终究还是听从了主人这个最好朋友的话,从掌中化出条绳索,行至宁浅舟身后把他绑好。 “呃……长生少爷,要把他绑到哪里去?” 那年轻的帝王眯起眼道:“还有哪里?自然是宫中天牢!朕明日就传下御旨,广发天下,宁浅舟此人冒名参考为官,犯下欺君大罪,十日后斩首于菜市口!” 宁浅舟这下软得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原来皇帝早已知道自己是个西贝货,只是迟迟没有对自己下手罢了。这欺君之罪乃是正当名分地死罪,任哪一朝都是法令严明、不得赦免,就算对方是为了私愤而想杀人,这理由也是冠冕堂皇。 他当真无话可辩,只得垂下脑袋安心受死,却突然想起了那同生之契,又抬头大声呼道:“不可!皇上,罪臣自知罪有应得,但我若受那斩首之刑,千羽他……他也感同身受!” 那皇帝似笑非笑地再他看一眼,“你这是对他有几分情意么?笑话!胡伯,封嘴,莫让他再说出这等虚伪恶心的言语。” 那老妖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又化出一物紧紧塞进宁浅舟嘴里,宁浅舟这下可叫不出了,只能咿咿呜呜地涨红着脸怒视两人。 卷二《同生契》49、袭帝 连着好几日来,宁浅舟可算尝到了这辈子最大的苦头。 他不但被关在阴森潮湿的天牢之中,还每日里恐惧着会有什么残酷的刑罚,最难熬的正是那不知时辰的漫长等待。 他根本不知已经过去了几天,只知道总共有人给他送了十来次饭菜。天牢里的饭菜也好不到哪里去,又冷又硬,有的菜还没做熟。他起初几顿都吃不下去,到后来却饿到不得不吃。 没有亮光也没有嘈杂之声,他独自一人被关在一间极大的囚室,过得许久才会听到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随后又寂静如死,这空旷孤独的监牢简直比那张大人的密室还要可怕。 他熬得渐渐神思恍惚,只想着再见到千羽一面便好。那时在张大人府中,他正受苦之时,千羽便也因为同生契而受了相同的伤,那才找上门去把自己救出。 想到了这一节,他心情变得矛盾之极,不禁暗自盼着有人狠狠刑求自己一番才好,却又不忍让千羽以身体的苦楚来感知自己的所在。 他借着胡思乱想来熬过寂寞,又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他只以为这是来提他去刑场斩首的人,苦笑着坐起身来强装硬气,待那些人行到囚室门口,一阵摇曳的火光才让他隐约看见景物,囚室的门也被人拉开后,他听到一个稍稍有些耳熟的声音。 “你们都退下吧,朕要独审犯人。” 其他几人应了声,一齐退了出去,那留下的一人手执火把慢慢走近宁浅舟。 宁浅舟自然早知对方是谁,却并无太多的怨恨之心。只想知晓千羽如今到底是何下落。.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皇上,罪臣自知将死,也不用再丑态百出地向你求饶。我只想知道你那条妙计有没有找回千羽?” 那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身狼狈之态,语调平稳地回道:“哦?你是安然受死?还是有恃无恐?千羽早与你结下同生契。人间凶器哪里杀得了你。那结契之法还是我给他地,为此我后悔已久。他便是为了你这么个滥情的书生,叛族毁翼,还不惜化身女子,我那时只以为此情如此深厚。郎心如铁也定会融化。” 宁浅舟听他之言,竟是与千羽早早相识,还知道太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不由得心中又酸又苦,“那你与他……他对你……” 那人自然能听出他地意思,当即轻声冷笑道:“你这是打翻了醋坛子?看来倒像心中有他,如今可不是太迟了么?他愿意陪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半点也不懂得珍惜。他从前嘴上不肯怪你,心里却是怨恨地。前些日却说自己当真想通了,你根本没有负他,只是天意莫测、造化弄人。嘿嘿。我看他已对你死了心了。” 宁浅舟听得胸口发闷,千羽确然是那般说的。再被眼前那人狠狠一说穿。不禁好一阵悲从中来,只不肯当着对方面前露出颓丧之态。兀自硬着头皮辩道:“只要我有心挽回,一切尚不为迟……就算他的心死了,我也能让它再活!” 那人随口打个哈哈,把火把好好地插在了壁上,又走回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道:“那你便说说,你要如何追回千羽?若你情真意切,我自当助你一臂之力;若你是虚情假意,我便把你在这地牢里关上一生一世,每日吃喝不断,也不会受到什么损伤,如此总能长命百岁,也保得千羽身子无恙。” 宁浅舟听得毛骨悚然,直瞪着对方嘶声道:“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我这不是杀不了你么?呵呵,再过两日,若千羽还不回京现身,我便给你找个替身死囚押至刑场斩首,从此以后,天下间再没你宁浅舟这个人了。” 宁浅舟忍不住发抖,眼前这人实在太过残酷邪恶,只怕千羽根本不知这人的真面目,才被这人蒙骗多年。他横眉怒视对方,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天大的胆子,竟猛然合身扑了上去。 那人也大出意料,用力挣扎起来,他只管双腿狠压,双手也死死掐住对方地脖颈。那人呼吸越来越急促,不得已抓住他身上的锁链反缠过去,两人就此近身厮打在一起。 缠斗了好一阵子,两人都逐渐乏力,这才不约而同软了身子,也放开了彼此紧掐住对方脖颈的手。 两人对看着不断喘气,那年轻的帝王喘息着开口问他,“你……你好大的胆子!竟要杀我?你难道不知,杀了我也逃不出这里么?” 宁浅舟也不住喘气,胸间仍是怒气满腔,“我……我是帮千羽杀你!你……你这般恶毒,不是好人!若留在千羽身边,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害他!” 那人大奇瞪他,沉默片刻才哈哈大笑,“莫名其妙的痴人!你既然这么爱他,当初又为何对他始乱终弃?他为了嫁给你,连身子也变作女人,你竟然就认不出来了!他的脸从来没有变过,你却从来不怀疑那个女子与他本是一人?你也从来没怀疑过他原本是一只妖么?” 宁浅舟咬牙再打了对方一拳,“住口!我……我知道我傻、我笨!我虽然当初就怀疑过千羽不是凡人,但从没想到过他竟会化身为女子!我与他早已立下爱誓,第一眼见他便是男子之身,他根本用不着以女子身份来嫁入宁府!我曾经为他相思成疾,险些病死,他却迟迟不来!等到他来时,我已娶了妻妾……但他为何不以实情相告?” “哦?你心中只不过想当然,他心中也是想当然……若我是他,我自会想着与你堂堂正正的拜天地,做一对真夫妻,而不是抛家叛族之后也只能与你没名没分的姘居。可是千辛万苦地找了去,心上人竟已娶了妻妾,想要断情又断不了,以真实身份相告更是不堪,还不如将错就错,抹去一切颜面嫁与你,糊糊涂涂的守在你身边。” 宁浅舟愣了一愣,千羽那时竟是这般想的?自己从来不知,眼前这人却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心里又泛起酸来。 “瞪什么瞪?你更是古怪至极!嘿嘿,你喜爱地是那个身为男子的千羽,若是换成女子,你便半点不动真情,哪怕相貌性情一模一样,你也不屑一顾。待到数百年后重新再遇,千羽又是男子之身,你根本不知他到底是不是自己所爱地那人,却已追上去死缠烂打!宁浅舟,你根本不该娶妻,你根本就是只喜欢男子!千羽身为男子才可令你生情,是也不是?” 宁浅舟只觉醍醐灌顶,整个身子如遭雷击,看着眼前那人目露惧意,“你……你也是妖怪么?我一直深觉对不起几位妻妾,却从未觉得对不起千羽,皆因我心中地情人只有他一个,对那些女子只有内疚怜惜!” 卷二《同生契》50、解谜 听得宁浅舟口中直认不讳的言语,年轻的皇帝不由叹息,“其实你们这两人嘛……放在千百年后也好解决,只需一起去找个好的心理医生,比起你们这么浪费时间有用得多!” 宁浅舟瞪大眼做白痴状,“心……甚么医生?为何皇上说话如此高深,罪臣都听不懂。” 对方也沉下面色瞪着他,待他略觉惶恐时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重一掌拍在他肩上,“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叫许长生,我是一个未来的人,就是……呃,我本来生活在数百年后……哎呀,太难解释了,我这么说吧!我转世过许多次,但是基本能记住每一世的事情,其中有一世与千羽相遇相识,之后就成了好朋友。明白?” 宁浅舟捧着有点晕的脑袋傻乎乎地点了一下头。 “嗯,我简单点说!我第一次遇到千羽是在阴司,那时我刚死不久,被阎罗王招去阴司做掌簿,管着一屋子的阴司文书。千羽为了寻找与你结下同生契的法子,潜入了掌簿司,我看他不是坏人,就没有对阴司上报,反而跟他成了朋友,还让他抄录了书上的结契之法。” 宁浅舟听得“啊”了一声,并非为对方的奇诡身份而吃惊,如今的他已不会再被怪人怪事惊吓了。他只是心中窃喜,原来千羽仍与自己相识在前,不禁还想多听些千羽的旧事,贸然插嘴问道:“那时他心情如何?又是什么模样?” 许长生挥手叫道:“别插嘴,听我说!那时候他已经嫁给你了,虽然自己心里难免委屈。但还是一会儿担心你的安危啦、一会儿又怕你太快就老了……反正,不跟你结契他就不得安心。.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我自己也是个傻蛋,竟没有好好劝他。还鼓励他寻求真爱……唉!他说他害了我,我其实也害了他!” 宁浅舟闭嘴细听。心中努力回想当年景况。千羽化身为那柔弱美丽的女子模样初嫁给自己之时,行径十分神秘诡异,引得大夫人和自己多番猜忌,因此处处错待了他。若千羽稍作解释,对自己表明身份。便可免除所有误会波折……只是,当时的自己又会不会信他呢? 那时地自己心智早被紫云花所迷,整日里都是浑浑噩噩,连近期发生的事情都很快忘记,而且时常晕厥,再醒来便又糊涂了些。对着那样的自己,千羽恐怕也是伤心失望之至吧? 许长生再次看向他面上,眼神里隐隐带着一丝怒意,“哼!羽族一天、人间一年。他为了与你早日相聚,只用了三日便离族而出,与家人和全族从此决裂。他满怀期望地来了人间找你。路上看到正在迎亲的人家,他便傻傻地跟着高兴。还与路过行人攀谈。说自己也要去与人拜堂。可只听他说了几句,满街行人都笑他、骂他。他这才知道人间男子与男子不能成婚,耗费极大灵力化为女身!” 宁浅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只有苦笑以对,心中虽也十分感动,但亦深觉彼此命运之怪诞荒谬。自己当年若能狠下心来告知父亲,自己那心上人乃是男子,并立志终身不娶,便没了后来许多烦恼错失。又或是自己干脆告知那几位妻妾,是自己对不住她们,根本不能真心地喜欢任何一位女子,那结果也要比如今好上太多。 “他当年是那般天真单纯,以为变了女身便能与你堂堂正正婚配拜堂,也以为你会为此欣喜若狂。哪知辛辛苦苦地找到了你,你却一脸陌生、一脸惧意。他害怕你已然知晓他是妖,心中也一阵慌乱,便先施法令你晕厥。他本在犹豫,待你醒后是否以实情相告,哪知送你回府之后才发现,你早已娶了一妻两妾!你叫他如何对你表露身份?” 宁浅舟从不知当时竟是经过了这么一番曲折,这一刻才隐隐约约想起那场大雪中的邂逅。事隔多年,他早已忘记了当时是怎么晕去,只记得对方美丽的面上忧郁又伤心的神色。可是这许多年来,他都没有想到过,那忧伤神秘的女妖竟然就是他一心牵挂地人。 “他那时说起你来,真是又爱又怨,可无论如何,爱总比怨恨要多上太多……你负了当日爱盟,他虽深觉不堪,但只要不与你彼此揭破身份,他便能欺骗自己旧时的千羽早已死了,陪在你身边的只是个想要做你妻妾的小女子。我至今仍记得他垂低了头、嘶哑着嗓子说:人间女子都是那般,几女同事一夫,我看她们也都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我既已决心做人,也要真真正正与他做夫妻,那便该遵从人间的规矩。” 宁浅舟惨笑着低声接道:“可惜她们的这个夫君,却是只爱须眉不爱红妆之辈,她们全都注定了一世不得开心。我这辈子对不住那四个女子,也对不住那只女妖……我本觉得自己为他相思多年,实在对得住他,可此时一想也大大不对……他为我做了这许多事,却从来都不告诉我;我只是曾经为他病过一场,还三番五次在他面前埋怨。我来这世上一遭,非但一事无成,还害了这许多人,唉!” 听他这般自惭自责起来,许长生神情微动,接着方才的话尾继续说道:“当年与他一别之后,我犯下大罪,被阴司判罚多世苦难,再遇到千羽时已是这一世了。他变了许多,外表虽仍如少年,心绪却平静淡薄得有些吓人,即使说起与你的旧事也都是一带而过。想必他当年心伤太甚,因此连提都不愿多提,但如此也正说明他心中仍然放不下你。” 宁浅舟心中泛起一丝惊喜,至此才信了这许长生对千羽当真只是朋友之义,也没甚么道理地相信了对方其实是个好人。 许长生对他露出微微笑容,“你也莫要这么难受,我看你确然不算太过混账。把你关于此地,一是为千羽小小的出一口气;二是为了帮你,给你施个苦肉计。呵呵,现下全国境内都发了皇榜,你宁千羽犯下欺君之罪即将斩首,他就算有天大的事情在身,恐怕也要赶回来救你。他虽知我杀不了你,却知我可以狠狠整治你,就看他还会不会为你心疼了……” 宁浅舟简直大喜过望,恨不得抱着对方亲上一口,“啊!原来如此!不错不错,这苦肉计乃是三十六计中地上计!长生,多谢你如此相助!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才好!” 许长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只觉自己其实很有做奸人地天分----把人家关在地牢整治了好几天,还令得对方感激涕零,自己好像实在不怎么厚道。 卷二《同生契》51、劫狱 许长生与宁浅舟两人正聊得起兴,囚室外的黑暗之中却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们这苦肉计使得不错!许长生,你便是这般对待朋友的?” 许长生登时变了脸色,转身看向那快步走近的青衣男子,宁浅舟也双眼发直的盯着那人,极力按捺心底的狂喜。 “呃,千羽,我这不是担心你的安危去向么?你一声不出的离了京,我自然想尽快找到你。”许长生眼珠直转,表情却似十分诚恳。 宁浅舟只管贪婪的看着千羽,对方只是这几日不见,身子就清减了好些,不知是否为了他而烦恼憔悴? 宁千羽看也不看他,只对着许长生露出个温和之极的笑容,“长生,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我也该功成身退了,我的私事不用你插手来管。这个人我带走了,你不许派兵来追,否则我与你割袍断义、从此陌路!” 许长生吓得白着一张脸叫道:“千羽,你别生气!那个……人你带走就是,我也绝不来追,可你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望我和曼山!那个,他肯定会想念你的!” 宁千羽只轻轻点了点头,“嗯……我会回来看看你有没有亏待他,我帮了你,却错待了他,若有朝一日他过得不开心了,我便如带走这人般把他带走,你从此以后休想再找到他。” 许长生面如土色的用力点头,“他是我最爱之人,我怎么舍得对他不好……只是,唉,总之你记得有空回京。若发现我对他不好,便干脆为他回复记忆,让他亲手杀了我吧!” 宁浅舟虽不知他们说的“曼山”到底是谁。.wap,16K.Cn更新最快.但听口气也能猜出那是许长生的情人,至此他才彻底放下一百二十个心。千羽跟自己之间根本从未有过第三个人。 宁千羽不答许长生的话,行至宁浅舟面前单手拉起他身上地锁链,只稍一用力,手捏之处便化为粉末。许长生看着千羽手上动作,苦下脸对宁浅舟连使手势。宁浅舟大致看得出对方之意。是说千羽此时正在气头上,要小心顺着毛摸下去……还要抱一抱、亲一亲…… 宁浅舟正是面红耳赤之际,宁千羽已猛然回头瞪向许长生,“你干什么?休得把对付曼山的那一套教给这人!我早对情爱一事心灰意冷,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莫要再插手了!” 许长生被抓个正着,只得面色尴尬地垂下头“嗯”了一声,想想又接着问道:“那你也不多留几日?你上次出门虽与我和曼山提过,却一去多日没有消息,曼山对你记挂得紧呢。” 宁千羽微微偏头。语声低得接近叹息,“我却不太敢见他……算了,还是你替我转告罢。” 说完口中之言。宁千羽一把拉住衣衫褴褛的宁浅舟,提步便向囚室外疾行而去。许长生追之不及。只得眼睁睁目送他们两人离开。过了良久面上才微笑起来,嘴里自言自语地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呵呵,千羽,你心中其实一直没能放下,否则又怎会如此动怒?” 宁浅舟被千羽拉着手一路前行,身边一片黑暗阴冷,双眼哪里看得清道路方向?千羽却似可以黑暗中视物,只一语不发地带着他疾奔,两人双脚亦是足不沾地,更像在地面上滑行一般。 待到行至天牢中一个转角处,眼前出现一片火把映照之下的光亮,宁浅舟只被眼前光景吓了一跳----好几个看守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心知这定然是千羽所为,苦笑着看向身侧的人,“千羽,你不是杀了他们罢?你身为本朝国师,根本用不着……” 千羽冷着脸反问道:“我为何要杀他们?他们拦在路上不让我过去,一嘴的忠臣之道,我心里烦起来,便让他们闭嘴睡上一会!” 宁浅舟心中稍安,连忙顺着千羽道:“我就知道千羽不是残忍好杀之人!” 千羽斜睨他一眼,手掌不动声色的加力一捏,直令他痛得连声惨叫,“啊----千羽饶命,轻些轻些……” 天牢内的道路又窄又弯,宁浅舟被千羽带至门口时已是头晕脑胀。他多日来吃得不饱,睡得也不暖,再这么晕乎乎地一转更是极为难受,胸口一股酸意上涌,在路上就是强忍着呕吐之感。 天牢门口也倒着一大堆侍卫,四周竟是静悄悄地,并无一人站出来阻拦他们。宁浅舟想着许长生说得果然不错,千羽这一次是动了真火,竟抛下国师身份大喇喇地直闯天牢。 此刻两人同在阳光之下,他终可清楚看到千羽的面容,只见对方脸上也是颜色青白,显然十分难受,这才想到了那同生契的效力。 他不由感到一阵心疼,手掌用力反握千羽冰冷的指节,“是我不好,累得你与我一同受苦。” 千羽忍不住怒视他一眼,转瞬又强自按捺怨愤之意,面无表情地沉声回道:“你无须自责,我这次出门已得了解契之法,你我之间很快都可相互解脱了。” 宁浅舟身子一晃,握着对方的手登时松开,眼前也一阵天旋地转,赶紧跑远两步弯身狂吐起来。 他在这厢呕吐不止,站在他近前的宁千羽也是面色大变,不得不以手按胸,强行忍着那阵恶心欲呕的感觉。宁浅舟吐过好半天才摇摇晃晃的站直了身子,看到千羽同样难看的面色竟是哑然苦笑。 此时此刻,他心中但觉这同生之契真乃讽刺至极,当初被千羽所爱时,对方受尽苦楚也要结成契约,只为与自己分享和分担一切,自己偏偏身在福中而不自知;到了今时今日,千羽已极为厌弃那个曾经不惜一切也要结下地盟约,只是身不由己才勉强三番五次地救助自己罢。 千羽如今一心所想的,便如刚才对自己亲口所说---解除那个把两人牢牢连接在一起的契约,从此再无干系,天各一方。 其实解了也好,他原本不想欠着千羽什么,同生之契当初就不是他对千羽索要而得,结和解于他都不过如此。他现时一心所想地,不过是“重新再来”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说起来简简单单,对他和千羽却是无比的难。他们两人都已不是那一夜单纯又青春地少年,千羽地心更是早已冷透,他却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生而为人,他已被命运玩耍戏弄多年,不想到最后也都输给那所谓荒谬的天意。 卷二《同生契》52、离朝 宁千羽硬劫了天牢,仍然将宁浅舟带回自己府中,那只老妖见到他衣衫褴褛之态,难免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 他也并不记恨对方,反对微笑着那老妖拱手为礼,若不是许长生设计、老妖动手,自己岂能这么快就见到千羽? 只在府中过了一晚,千羽第二日早早就起来了,还把他们两人都叫到前厅,语意平淡地交代道:“我久居京城,早已厌了,只是为了长生才一直忍耐。如今他万事顺遂,我也可功成身退,我今日便要离京,这个住处我再也不回来了。” 那老妖登时欣喜欢呼,“主人,我早就想回山上去了!我们一起远离人间,过回我们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千羽眼中微露不舍之意,却仍是轻轻摇头道:“老胡,你我缘分也该尽了。你天性狂野恣情,本不适合跟在我身边,为了报我那次救你之恩才忍耐至今。你做我的仆人足有五百年了,什么恩情已都报还,我如今只想独自云游,你也自己回去吧。” 那老妖自然不肯,缠着主人求了半天,千羽却是心意坚定,半点也不松口。 宁浅舟听着他们两妖相争,心中已是担忧之极,千羽这次消失了不到两月,再回来时竟似心绪更淡,不但与好友毅然告别,连这个跟随自身五百年之久的老仆也要遣走。那他这个旧日的负心人又会被怎么了结? 是了……千羽已然找到了那解契之法,恐怕契约一解便再也不会与他相见。他虽然并不稀罕长生不老之体,却怎么也不想与千羽从此永别。 他正是心中忐忑,千羽果然已说服了那只老妖,转头对着他沉声说道:“宁浅舟。.1*6*K更新最快.你是想留在朝中继续为官呢,还是想离京再做其他打算?那张大人党羽甚多,我若不在朝中。再难保你平安。长生虽是当朝皇帝,却不能事事管到细处。你自己好生斟酌。” 这席话却令宁浅舟暗生期待,颤着声音询问对方道:“千羽,你可愿带上我一齐离朝?我本想施展抱负,为国效忠,自己亲身经历官场风波。才知报效朝廷也是极难,这京城我是不能也不愿再待下去了。” 千羽紧抿着唇看了他一眼,偏过头轻声道:“你既然想得通透,我便与你结伴离京。那解契之法须得你我二人一起到达当日结契之处,以两人鲜血写成解契之书,再用灵力真火烧毁起效。自那以后,你我就可再无瓜葛,彼此都重获自由。” 宁浅舟一颗心又沉了下去,只勉强挤出笑容说道:“那……解契之后。你的寿命修为当可比现下多上一半?如此我便放心了。” 千羽面无表情地摇头道:“同生契乃是以双方鲜血性命所结,结契便要付出极大代价,解契又岂会这么快活轻松?那烧毁解契之书的灵力真火。是要以我三百年修为才可炼化,而且一去不返。” 宁浅舟忍不住“啊”了一声。这委实太不公平了些。“怎会如此?结契已要毁去双翼,耗你一半灵力与寿命。连解契也是这般霸道!” 千羽面色淡然地回道:“这有什么?结契之法与解契之法,都是我千方百计才可求得,都是我庸人自扰、心甘情愿,与他人他事无尤。” 看着身前的千羽拒人于千里之外地模样,宁浅舟不禁苦笑道:“是……是……你化为女子嫁给我、与我结下这同生契,都是你一人之事,与我没有半点干系!你喜爱我时便为我刀山火海,厌弃我时便恩断义绝、一心解契,我怎么想怎么做都是白费力气!” 千羽身子微微震,却仍是不肯回头看他,反而转身与那老妖道起别来,“老胡,我要走了,你今后自己保重。” 那老妖洒了几滴眼泪,拉着千羽的衣袖求道:“主人,你知道我昔年所住的那座山,我回去之后便会安心一直待在山里。你若什么时候想起我了,一定要去看看!” 千羽微笑着应了那老妖地恳求,侧身一把拉起宁浅舟的手,一语不发地提脚便走。 宁浅舟被对方拉得走远好几步,才想起来回头对那老妖用力挥手,“我们一定会去看你地!别太伤心- 两人行出府外不久,千羽便雇了一辆甚为结实的马车,道是自己需得节省灵力,解契之前都不能再施法飞行,以免到时损耗过甚而伤身。 宁浅舟自然心中暗喜,如此他又可与千羽多相处些时日,嘴上却不敢说出高兴的言语,唯恐千羽又如之前般冷面相对、不理不睬。 千羽看他面上在笑,也不肯出口多问,只皱眉抬起身侧的布帘,将头转向窗外欣赏路上风光。 宁浅舟看千羽不肯理他,也只得依样画葫芦的抬手掀开帘子向外看去,此时正是深秋接近冬天,虽是大片花草凋零,京城之郊地路旁倒有些不畏严寒的枫树。 看着路旁一片养眼的美景,宁浅舟才想到自己与千羽这番重逢时日甚短,就算加上从前相处的那一段,两人真正单独一起的时光还不足一年。 他不由得收回目光,斜睨向对面的人,嘴里发出低低的叹息,“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千羽头也不回,口中漫吟,“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宁浅舟又吃了个瘪,咬牙继续念道:“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千羽低喝截断他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宁浅舟心头又恼又怕,难道千羽不是要做道士,而是想要去做和尚?他直勾勾盯着对方光滑如玉的面孔,岁月没有在彼此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两颗心在不断苍老罢。 他感到好一阵悲哀,自己由始至今也不过是个闲人、外人,从来无法跟身边这人心意相通。若不能在这段难得地旅途中挽回一切,再这样孤零零地活上几十年又有什么意思? 仕途之想已成空幻,在那般黑暗的官场想要施展抱负,为善之前就必会为恶。对于已经活了太久的人而言,名利本就无甚吸引,经过那一番为官地经历,他已然心灰意冷。 如今的他只想与千羽好好地在一起,重新相识相知复而相伴。就算再也不会变成爱侣,他也奢望着可以留在对方身边,但千羽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与他一刀两断,从此不相往来。 卷二《同生契》53、同途 一辆马车不快不慢的行驶在大道之上,车把式听得车内那两人时冷时热的对话,心中委实好奇,怎么也猜不透那两人的关系。 不过,叫做浅舟的那人显然在巴结另一人,总是缠着对方开口说话;那个叫做千羽的虽然态度冷淡,倒也不是完全不理睬对方。两人有一句没一句,一路上倒不觉冷清,连打着马的车把式也时常听得咧嘴而笑。 临近黄昏,马车总算准时赶到一个小镇,宁千羽虽可不食人间饭菜,宁浅舟却早已饿得慌了,车把式一停下车,他便十分急切的拉千羽下去。 这整个镇上也只有一两个客栈,车把式看他们穿得不错,自然选了那家豪华些的。看他们两人站在客栈前并无异议,车把式赶紧拉车进院,先把马儿安顿好了再与这两位主顾会合。 两人进门只见人客寥寥,几个小二动作慢吞吞地端菜上桌,貌似掌柜的一人靠着墙边打瞌睡。 宁浅舟走近掌柜面前重重咳嗽一声,那掌柜才惊觉坐好,眼睛尚未睁开便拱手问道:“客人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宁千羽也对掌柜拱手行李,面上温文一笑,“我们是要住店,麻烦掌柜安排。” 他这笑容真如莲花绽放,引得店里的好几个客人都侧目而视,那几个懒洋洋的小二也都振奋了精神,抢着跑过来要招呼这两个客人。宁浅舟心中一边惊艳、一边泛酸,千羽几乎从不肯对自己笑一笑,却对着这许多闲人如此和善。 掌柜的自然也态度亲切起来,继续施礼问道:“请问客人是要一间还是两间?是先吃饭还是先定房?” 宁浅舟抢着回道:“我们要两间!还有一位同伴正在喂马。.1-6-K,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我们先定房后吃饭,等他来了一起吃!” 千羽立时皱起双眉,怒视他一眼才摇头对那掌柜说道:“还是定三间吧。” 那掌柜的笑着摆一摆手。一心为客人着想起来,“你们都是男子。两人定一间上房便可!房间又大又通风,保准你们住得满意!” 千羽还要开口,宁浅舟已是陪着笑紧紧捏住了他的手,将嘴凑近他耳旁轻声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你心中若无挂碍芥蒂,何惧与我同房而睡?” 千羽面色微变,紧抿着唇偏开了自己的头,却未曾当众甩开宁浅舟地手,似乎也并不想开口争辩。 两人跟着带路的小二进房放好行李,遣退小二后对坐了片刻。宁浅舟小心看着千羽冰冷的表情,颇为识相地闭嘴不言。 到楼下吃饭之时,那车把式不好意思与他们同桌,千羽却微笑着只说无妨。留下那人与自己同席。 久久的一顿饭下来,千羽对那车把式说地话倒比对宁浅舟说的还要多些,直把他气得胸中郁结烦闷。觉得口中的饭菜也难以下咽。他难看的脸色十分明显,连端菜的小二都看了出来。战战兢兢地颤声问道:“这位客人。可是蔽店地饭菜不合胃口?你喜欢辣些还是清淡些,我让师傅给您再补一个菜可好?” 他有心发一顿脾气。又实在不忍把脾气发在一个小二身上,只得强忍着憋闷沉声答道:“不是,饭菜很好吃……是我身子不太舒服。” 那车把式也有些醒觉,住了嘴看向他面上,只见这主顾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眼神中含怒带怨,登时吓了一跳,垂下脑袋使劲扒饭。 千羽温言遣退那个小二,回头冷然看着宁浅舟,“你身子不舒服?那明日还能不能上路?我回房帮你诊一下脉,若无大碍便不需耽搁行程。”宁浅舟再也忍不下了,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从喉底憋出一句,“我是心里不舒服!” 吼完了这句,他心里觉得好受了些,但不禁又有点后怕,全不敢看向千羽的脸,只得硬着头皮转身疾行,“我吃饱了……先回房去!” 他匆匆上楼跑进房中,一个人长吁短叹想了许久,本来就饿着肚子,又想着顶多十几日后,他便要再度变成孤家寡人。从前那几百年里,他慢慢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独自一人住在那小小的木屋里,过着虽生犹死的日子。那种日子他已经过够了,也深觉自己不能像千羽那般看破红尘,他只是一个再普通平庸不过的凡人,他需要另一个愿意陪伴他并且他也愿意陪伴对方的人,否则就会像那些年里一样,没有爱憎也没有恨怨,只是一具活生生的行尸。 他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千羽才悠然踏进房来。他痴痴看着对方挺立的姿态和熟悉地面容,眼中不知不觉有泪落下。 千羽见他如此失态,也似乎有些心软,轻轻叹了一口气,靠在他身侧坐下来。 他颤着手紧握住千羽的手指,只想就此永不放开,“你……你从前到底是恨我多些,还是爱我多些?若我现下死了,你还会不会为我伤心?” 千羽沉默须臾,语气平平地回道:“说什么傻话,你的身子有同生契护着,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他苦笑着续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现下就死在你面前,你是开心呢,还是伤 千羽面色认真地想了一想,仍是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已经许久没有开心过了……伤心也都早就淡了。虽然有时还会生气,也是忍一忍就会好了。” 宁浅舟忍不住用力抱住他大声道:“为何要忍?你要生气便生气,想开心便开心!无论做人也好、做妖也好,都是顺着性子才会快活些!” 千羽挣动了几下,哪里甩得开他那全身的力气,目中不由浮起一丝怒意,“放手!” “我偏不放,我就是要你对我发脾气!千羽,我也有几百年里如你这般强忍爱恨憎欲,可那样活着也像是死了!若长生不老只不过如此而已,我宁可早早便被你一剑刺死!无论是那一晚,还是那一日,死在你手上也比苟活到如今强上百倍!” 千羽目中怒意越来越炽,却不断极力平稳住口中呼吸,“妄动悲喜只会伤身,爱恨憎欲皆是空幻……快活又如何,不快活又如何,都是那么活一辈子……” 宁浅舟实在不想听他说这种话,干脆扑倒在他身上猛然凑上了嘴,若是如此千羽仍然不与他发脾气,他才会真正心服。 卷二《同生契》54、赌约 宁浅舟打定主意要激得千羽雷霆大怒,如此也比冷冰冰地要好上许多,他非但压在对方身上以两只手恣意轻薄,还用上了嘴唇与牙齿连啃带咬。 千羽扭动头颅躲了几下,面上已是涨红一片,连声低喝亦不得奏效,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掌打开了宁浅舟。 宁浅舟被那一掌打翻在地,翻身而起时已是面带笑容,“千羽,你终究还是动气了!你心中明明还有爱恨憎欲,却骗自己也要骗我?若你当真看破了情爱牵挂,那你敢不敢与我一赌?” 千羽咬牙坐起身来,胸口不住起伏,面上未褪的红晕直令宁浅舟看得发痴。 “你一路纠缠,死心不息,到底还想怎样?你这般不肯放下又是何苦?宁浅舟,你当真以为时光可以倒转么?”“只要你肯,我们便可令得时光倒流,覆水重收!千羽,你如今只想与我解契,我却要与你一赌才肯心甘情愿的答应你。我要赌这一路之上,你我若能不问前后诸事,只如世间一对寻常的爱侣般相伴,你就会为我再次动心!” 千羽冷笑着看向他英俊却憔悴的面孔,目中露出几丝鄙夷之色,“你倒是聪明得紧!我若依了你这赌约,你便可一尝多年之前的旧愿了。你初遇上我的那夜,也不过沉迷于一点色相,想不到直到今日,你仍是不肯死心。好,我便与你赌了,你得手之后便该再无遗憾,也可心甘情愿与我解契。” 宁浅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苦笑,如此豪赌实在无甚胜算。他激得千羽应了他这个无理要求。却也令得千羽更加看不起他这个色欲熏心之徒。.16K,手机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只是,如今的他根本不怕死,而只怕独自一人孤孤单单地活下去。若赌输了自己人生中这唯一也是最后的一个棋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已经没有任何一条退路。也就不再害怕与担忧,他这一生已然活得够久,却没有做过什么狂妄特别的事。临到看破生死地如今,他竟然无畏无惧起来,想要做什么尽可大胆去做。连对千羽的态度也是。 就算他对千羽再温柔巴结,千羽对他也是不会回心转意的了,倒不如干脆放开怀抱恣意无耻,与自己一赌、与老天一赌,也与千羽那满口地佛经尽情一赌。 听着千羽念叨那些看破红尘的语句之时,他心中全是大大地不以为然,什么“色即是空”、什么“无爱无怖”,若一个人生在世上没有了爱恨牵挂,那又何必苦苦求生? 佛祖慈悲。博爱万物,岂是他可以随口驳斥?他也知自己所想其实极为肤浅,但那些话由千羽口中念出便只让他哭笑不得。正如那日许长生对自己所说。千羽远远没能忘怀旧事。若心中不是恨着他、怨着他,又怎会对其他人都和善温柔。只独独对他一人冷若冰霜。 也正是因为千羽仍然恨着他。他才可以如此一赌,没有爱又何来恨怨?千羽无论嘴上面上做得如何绝情。心中定然有个地方还是会为了他而悄悄动荡。 千羽和那老妖都曾经说过,妖的情爱与人殊不相同,许多妖一生之中就只有一段情爱,只会选择一个伴侣。他仍然还有时间和机会,尽管它们已经所剩无几。 得了千羽对那赌约点头之后,他便立时起身坐在床边,直勾勾地望着对方的脸,双眼几乎一眨都不眨。千羽被他看得烦躁起来,忍不住出口低骂,“你看够没有?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他总算动了动身子,笑得面皮都僵硬起来,“没有,才半个时辰……千羽是想早些沐浴就寝么?”千羽面色微变,瞪他一眼才勉力忍下怒意,语调平板之极地回道:“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宁浅舟嘻嘻一笑,凑嘴在千羽面上香了一口,趁对方还未来得及脸红便起身而逃,“我去给你叫小二倒水!” 不过多时,浴桶里已是倒满了热腾腾的水,宁浅舟遣走小二,微笑着站在浴桶旁对千羽招手,“来,水凉了就不好了。” 千羽面无表情的走近浴桶,宁浅舟又伸出手搭在他衣襟之上,“待我为你宽衣。” 千羽咬了咬牙,偏过头低声道:“就算是寻常爱侣,也不用沐浴时相互宽衣。” 宁浅舟手势极轻地为他脱下外袍,口中柔声辩道:“寻常爱侣之间,也不是时时都想着做那件坏事,我只不过从未亲手为你宽衣,自己心中想要这么做一次罢了。” 千羽整个身子轻轻一震,转回头看向宁浅舟面上神情,一片白色的蒸汽之中,却看不清对方的双眼,只感觉得到对方指间温柔的力度。 待千羽身上衣衫除尽,坐进又高又大的浴桶,宁浅舟才自行脱去衣衫跳了进去。千羽不肯抬头看向他的身躯,只无语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自顾自伸手搭上千羽的肩膀,“来,转过身去。” 千羽猛然往后一缩,“你干什么?” 宁浅舟半点也不着恼,仍是柔和一笑,“我想为你擦背,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千羽垂下眼声音极低地哼了一声,紧抿住嘴转过身去。此后无论宁浅舟做出何等看似轻薄无礼的举止,千羽都沉默不语,再也不肯上他的当了宁浅舟在千羽身后偷偷莞尔失笑,其实他心中所想也不过就是这等静默地温存。在绝境降临之前的一小段日子,他要重新与千羽相识相处,要从头好好对待心上所爱的这人。 正如千羽先前所说,哪怕这场赌局地结果已然注定是他输了,他也会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他只想不留遗憾,与这生唯一喜爱过、并至今还爱着地这人一齐度过这段幸福地时光。 当夜两人并头睡在柔软的床铺之上,宁浅舟一直以双臂轻抱住千羽地腰。却也仅此而已,再不越雷池一步,千羽却是多次翻动身子,似乎迟迟无法入睡。 第二日早间醒来之时,千羽那一脸青白的面色令他不免有些心疼,更有些暗自心伤。想必对方一直担心他欲行非礼,才会整晚都睡得不好,自己在千羽心中留下的样子……只怕到最后也会是薄情寡义加上好色贪花。 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还千羽一个彻底的清净,既然自己早已注定是输,就不如输得干脆些。情意不再之时,对方记得你还不如把你忘记,就算是还记得,记忆里的那个你也该变得一无是处,如此才可令对方痛楚尽去、心不留痕。 卷二《同生契》55、春梦 马车一路向西南而行,每经过大大小小的市镇都会停靠一两日,行至野草肥美的路边也时常停下来,让马儿吃饱歇息再上路。 行程由此变得极慢,二十来天了还只走过一大半的路,宁浅舟自然希望这条路越长越好,千羽却逐渐烦躁不耐起来。 这二十天里,他们两人独处的时间实在太多,宁浅舟嘴上轻薄放肆,行为上温存体贴,每一晚都抱着千羽说过许多不正经的话才肯入睡,却从不曾真正做出什么越轨之事。 任千羽平日里再沉得住气,对他这等莫名其妙的作为也忍不住心烦气躁,终有一晚狠拍着床板质问他道:“宁浅舟,你到底想要怎样?” 宁浅舟苦笑回道:“事到如今,我还能怎样?你昔日对我好,只是你一人之事,今日我待你好一点,也只是我一人之事。你何必放在心上?” 千羽待要张嘴辩驳,一时间竟想不出甚么言辞,只得沉下脸瞪一眼宁浅舟,“好,我至多再忍耐你十几日,你也至多还有十几日可以发颠。时间不早,我要睡了!” 千羽说完倒头便睡,头朝着床的内侧面壁而眠。宁浅舟明知他并没睡着,伸出手臂牢牢把他抱在怀中,嘴唇凑近他耳侧轻轻说道:“千羽,我那日与长生谈过许久,他说了些我听不太懂的话……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我天生不喜爱女子,只会对男子倾心。那之后我也想过这所有的前尘后事,我确然如他所说,但若你现下再变为女子。又或是变回原形,我也不会在意了。.1^6^K^更新最快.” “住口……你休得再说这等肉麻恶心的言语。你是人,我是妖。人妖殊途,本就不该在一起。你旧日也不过贪恋色相而已。若我现下变得丑陋如鬼,你还肯不肯这般抱住我?恐怕立时便要吓昏。” 宁浅舟只得再次苦笑,“你若变得青面獠牙,我自然会受到惊吓,无论人也好、妖也好。谁不是贪恋色相?若昔日的我面容大变,变作另一个你完全不识地人,你又会不会仍然喜爱我、嫁给我?色相与性情难道是可以分开的么?你旧日所爱的也是那夜在水边所救地书生,少了我这张面孔,他便再不是你所爱之人。” 千羽半晌不肯再做声,宁浅舟以为他睡着了,哪知过了良久他才低声说道:“好,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只是到了今时今日,你再与我争辩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旧梦已逝。情心已死,我只想舍弃了这些烦恼外物好生修炼,再不踏入这十丈红尘之中。” 宁浅舟臂上加力。把他抱得更紧,喉间发出暗哑的质问。“做神仙当真有那么好?自从你与我结契之后。我便知道了所谓长生不老地滋味,世间一切都会生老病死。唯有你我千年不变。想要不为他人他事伤心,只得对万事万物锁住情念,这样活着与死了有什么分别?” 千羽冷冷回道:“世人都道神仙好,妖族的前辈也是这般说,那做神仙一定是好的。我昔日年轻冲动,才相信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后来才晓得情爱一点也不能让我快活,只有无穷无尽的伤心,既然如此,倒不如从此锁住情念,寻个清净处潜修炼。” 宁浅舟不禁听得暗自心伤,声音嘶哑地低声叹道:“原来你与我在一起时,半点快活也没有,我却仍然记得与你一起时十分的快活。哪怕仅仅有过一刻开心,便能远胜其后地数百年分离。我独自一人住在山上时早已想死了,心中却一直记着与你共度的那一夜,因此才舍不得那点牵挂。我那时早以为你死了,心中只是想着若我也死了,这世上又有谁还能记着你呢?” 千羽身子一震,猛然回头怒视他的眼,“不许再说了!你满嘴胡言乱语,到底意欲何为?你与我设下那场赌局,无非是贪图床第间的风流艳事,我现下便依了你!你遂了心愿就再不许胡说八道!” 宁浅舟愣了一愣,还待开口辩驳,转眼间却已被对方翻身而上,以愤怒的亲吻牢牢封住双唇。他心道不好,自己想要的岂是如此一夕风流而已?奈何千羽本非常人,盛怒之下的力气哪里是他可以挣开的? 他不住扭动挣扎,手脚却被牢牢摁在身侧,身上的衣衫也三两下便被除尽。他心中又急又惊,还带着几分哭笑不得,若换了往常他当真要欣喜若狂,可惜此时此刻他只想高呼救命。千羽虽是一只活了许久地妖,在床底间却极为粗鲁生涩,凭着一股怒气剥除身下这人的衣衫之后,便只看着这具修长赤裸的身体发怔。 感觉到唇上地压力凑然减轻,宁浅舟赶紧抓紧机会大叫,“千羽,我不是那等人……” 千羽听他开口便深皱双眉,又一次附身狠狠堵住他的嘴,直把他胸腔地空气都吸得尽了,才抬头斜睨他道:“你就是这等人!你若不是想着那些下流之事,身子怎么会变得……哼!” 宁浅舟全身早已光溜溜地,心中虽然想着一个大大地“不”字,身体却直截了当变成了一个“木”字,当下满脸憋红、欲哭无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辩解道:“我……那是你……你如此挑逗我……我自然……除非我不是男人!” 千羽原本莹白如玉的面上也早已红了一片,眼中又是羞恼又是鄙夷,全不同于平日地冰冷之态。 宁浅舟迎上千羽那般含羞带怒的目光,更是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周身的肌肤都变得火烫起来,腰部也不自觉的向上挺起,只得闭紧眼睛嘶声叫道:“千羽……你离我远些……否则……否则……” 他兀自拼命忍耐,耳侧却传来低低的冷笑声,“否则怎样?你念想了这件事几百年,说什么放不下舍不去,今晚之后,便该放得下了……” 千羽喉间还带着冷笑的余音,柔润的双唇已触上他颈间的肌肤,这冰与火之间的折磨直令他无可抗拒,闭着眼也能感觉自己身上炽热的欲焰。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只会是一场甜蜜又悲哀的春梦。他心里明明知道,却无法阻止与逆转自己身为凡人的本性。他用了二十日之久,也没能让千羽再次为他动情;千羽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把他化成了一只野兽。 卷二《同生契》56、惘然 混乱而香艳的一夜很快过去,第二日清早的阳光斜斜射入窗内。 宁浅舟早已醒来,靠在床头呆呆看向窗外的光明,其实他一夜都未曾能够入睡。反而是躺在他身侧的那人一反往日的烦躁,非但早早进入了梦乡,还一整夜都没怎么翻身过。 他回头静静凝视那人乌黑的长发和发际间如玉的肌肤,面上不觉露出淡淡的苦笑来。 这场赌局,他已输得一败涂地,唯一得到的便是彼此间短暂的亲密,即使一路上争吵不断,也自有值得回味的甘甜,如此已是够了。他此生虽然遗憾甚多,终可在这场旅途之上对心中所爱完全表露自己的心意。 他已然抓紧最后的机会与时间,成和败却不由自己,若与身边这人从此分离永不相见,对方已不会再追忆过去,他也不想再花上几十年来苦苦相思,不如把这太过漫长的一生尽快了结。 他许久未曾如此安静,千羽醒来时倒显得有些吃惊,“你何时醒的?啊……日光已照到被子上了,你也不叫我!” 听着千羽满口轻松的语气,他深知对方心中的烦恼与困扰都已消去,也只好压下那点委屈之意微微笑道:“我看你难得好睡,便让你多休息一会。不过,以后的每一晚你都能好睡了,我已输了,再不会对你胡言乱语。” 千羽和缓一笑,伸手拿过外袍披在身上坐起,眼神淡然无波,似乎并不在意宁浅舟口中的话,“无妨。我一路上待你那般凶恶。是我的不对,你爱说什么便说什么罢……我也不会再胡乱怪责你。.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你我相识相恋一场,还结下了同生契。临到解契时也该和和气气。” 宁浅舟心中剧痛,面上却不得不笑。“嗯……前些日是我过于执着了,还请千羽莫要见怪。” 千羽转头弯嘴而笑,对他半躬身子行了个礼,“也请浅舟莫要见怪,前些日是我心生魔障了。如今你也想得通透了罢?甚么舍不下都是因为未曾得到。若轻易便能得到,也不过如此而已,世间情爱纠缠莫不如是。” 宁浅舟面上已笑得有些僵硬,只好垂下头也拿过外袍,动作平稳地下床着鞋穿衣,嘴里语气平平地回道:“嗯……千羽说的是。无论得到或是得不到也好,终究都已相爱过一场,快活过了、伤心过了,也就一切圆满了。” 千羽正在穿衣的动作一滞。看了他好几眼才含笑点头,“浅舟也说地是。你昨日所说的话,我后来也想过。从前与你一起时,我果然不是只有伤心失望。快活是有的。只不过当时想不起。如今旧事逝去已久,再回想起来反而能忘记许多伤心。也能记得起那些短短地快活时日。” 宁浅舟只把头垂得更低,绕是如此,眼泪也已一滴滴落在衣襟之上,千羽既然如此说,那便是真真正正的不再恨他了。 恨意已去,爱意不留,也正因如此,千羽才可待他这般和善温柔。昨夜地那场春梦只令千羽彻底厌弃了他,也彻底摆脱了心内的眷恋与魔障。 两人一起梳洗出门,再坐上那辆伴随他们多日的马车。那车把式这些日来跟他们渐渐熟了,话也越来越多,时常与他们相谈甚欢。 两人坐在马车里不再彼此争辩,而是静静听着那车把式挥鞭打马,千羽仍会撩起窗帘欣赏外间景色,宁浅舟却甚么兴趣都提不起来,一径闭着双目神游物外。 马车行了一段路,那车把式终是忍不住了,大声开口询问两人,“宁公子,你今日怎么不说话了?小的听惯了你们谈天,这般清静反倒闷得慌咧!” 宁浅舟微微睁眼,身子不动大声回道:“你想听什么?让千羽说罢……他今日心情甚好。” 那车把式甚少听到千羽主动说话,只道这宁公子又要逗另一位公子开口,当下便点头帮他,“好!千羽公子,你看今日天气也好得很,便开一开尊口罢!” 千羽放下布帘回头看了眼宁浅舟,面上笑容不减,清了清嗓子郎声道:“好!我便讲个笑话吧。” 那车把式跟宁浅舟两人都很是吃惊,千羽可从来没有讲过什么笑话。 “呃……讲个什么笑话好呢?我就讲个小时父亲给我常讲的吧!从前有一只小狐狸,一心想着修炼成仙,可是修炼了数百年,还是没能化成*人形。有一天神仙从它面前经过,它赶紧向神仙祈求,神仙神仙,我想修炼成仙,您大慈大悲指点我迷津吧。神仙就问,你成仙了要做什么呢?它想了想说:成仙了就有吃不完地鸡!神仙笑了,做神仙是不能吃鸡的,没成仙之前才能吃鸡。它很沮丧地说,可是没成仙就变不出鸡,也抓不到很多只鸡!神仙挠挠头说,可是成仙了就不能吃鸡啊!” 那车把式听得毫无笑意,只好打着哈哈干笑几声,“好听好听!很好笑,哈哈!” 宁浅舟却听得笑不出,只轻叹一口气道:“这狐狸一心想着吃鸡,怎会得道成仙?但它既然本来就是狐狸,好好的做一只狐狸也很快活,为何要自寻烦恼、苦苦修炼?” 千羽眯着眼看了看他,微微启唇笑道:“所以这才是笑话。它心里只想着吃鸡,自然几百年都不能得道,其实若只想着吃鸡,根本无须苦苦执着于成仙,天下如此之大,多的是鸡可以去抓。” 宁浅舟回看了千羽一眼,面上露出略显苦涩的笑容,“千羽说的是……这小狐狸若只想着吃鸡,天下到处是吃不完的鸡,它又何须向神仙求得那条捷径?但若它想的不光是吃鸡,却一时口拙,或是那位神仙刚好听错,它之前苦苦几百年修炼便都白费了。” 那车把式听他们讲得繁复,不由得一头雾水,傻愣愣地大声插嘴道:“小狐狸要吃鸡便去吃!要修炼就修炼!无端端地想那么多作甚?万事只管做了再说!” 车内的两人相视而笑,笑过之后却都沉默下来。宁浅舟偷偷看向千羽地脸,心中竟觉得那车把式所说其实不错,若当初的自己与千羽之间完完全全的坦诚而对,什么话都说得通透明白,今日也就绝不是这等结果。 卷二《同生契》57、故地 一路上天气越来越冷,又是快要降雪的月份,车把式也只得快马加鞭,以免大雪真的降下,三人都被困在半路。 如此一来,原本还剩下十多天的路程只用六七天便能跑完,宁浅舟也无意阻挠行程,丝毫没有异议,反而给那个不太熟悉附近地形的车把式指路,以求快些赶至家乡。 到达那座古城的第一日,终究是赶上了严冬里的第一场雪,路上行人寥寥,马车也只能极为缓慢的行进。 车把式早早换上了极厚的棉衣,宁浅舟与千羽两人却都不甚畏寒,各自掀开布帘看向窗外雪景,心中不约而同想起过往的旧事。 两人都是几百年未曾回到此处,街道上许多景物都变换了模样,从前的小店早已拆了,变做高高的酒楼;从前的路边小摊也变作了宽阔大气的铺面。 马车行过好几条街,宁浅舟兀自没能找到宁家从前的店面和府宅,想必它们早就化为乌有。千羽比他更记不清楚,只得让车把式回头再走旧路,并俯首咬破指尖滴出血珠。 他口中低声念咒,一手掀起身侧窗帘,将指尖的一滴血珠弹出窗外,那血珠竟不滴落在地,而是凝固着慢慢飘远。宁浅舟心知他是在施法寻找宁府旧宅,也不由凝神看着窗外那滴血珠飘去的方向,口中大声吩咐车把式照着同一个方向驶去。 马车七绕八弯地行过好几条大小道路,总算停在了一座府宅面前。宁浅舟与千羽齐齐看向那座不大不小的宅子,门前立着两个半新不旧的石狮子,挂着的门牌乃是姓“于”,当真半点也不像从前的宁府。.Wap,16K.cn更新最快.想是早已易手多人、翻修多次了。 此时正是大白天里,两人自然不好闯进他人府宅,低声商量过后便叫车把式再次行远。找个客栈先落下脚来。 两人都是心绪激荡,彼此间却不多说话。无论吃饭时还是入房休息,都只偶尔视线相对。他们彼此枯坐在客栈地房间里久久不睡,到得窗外天色黑透才一齐站起身来,“走吧!” 千羽听得宁浅舟与自己同时开口,不禁展颜一笑。眉目间尽是期待与解脱,转身走至窗边将其打开,伸出双手 对他道,“握住我的手,千万莫要放开!” 宁浅舟快步走过去,把千羽那双白玉般的手牢牢握住,直直看着对方闪亮地双眼。临到此时此刻,千羽竟这般开心,看来对他果真再无一丝眷恋。这也是最后一次握着千羽的手了。之后便再也触不到对方地一片衣袂,他却并不感到如何悔恨悲伤,只因心中早有了决断。 外间的夜空被地面的大雪映照得发亮。可路上因为太过寒冷湿滑,根本看不到什么行人。千羽自可展翅而飞。将宁浅舟整个人带入高空。宁浅舟身在天上,半点也不恐惧害怕。一双眼睛睁得极大,一时看向身下的景物,一时又直勾勾地看向千羽。千羽双眉微皱,凑近他耳旁开口提醒道:“莫再东张西望,小心手松了落下地去!” 他笑了一笑,只双臂用力把千羽抱得更紧了些,嘴里开起玩笑道:“千羽既然如此说,那我便要借机占便宜了!难得与千羽有此一游,我真是开心得紧。” 千羽任由他嘴上放肆,面上也露出淡淡笑容,“这倒是……从前我十分担心被你知道我是妖,更怕你知道我的身份之后怕我、躲我,怕来躲去,只落得自寻烦恼、自欺欺人,终究没能长久恩爱。现下你什么都知道了,竟是半点也不害怕,还有心情跟我耍嘴皮子,从前地我也当真好笑得紧。宁浅舟心中又软又酸,只得用力眨一下眼睛,把眼眶里滚烫的那物逼了回去,口中柔声说道:“那是因为你旧时对我太过着紧,才会那般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如今你不会再为我而烦恼,今晚之后还可从此脱离情障,我祝你时时开心、再觅良缘。” 千羽听着他如此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敛去了笑容郑重点头,“多谢……我也祝你早日再觅佳偶。解契之后,你自当如寻常人一般,回复生老病死,但那样便能与人间任何男女一起生活……你可怪我夺去你长生之体?” 宁浅舟淡然笑道:“我本就只是个凡人,那长生之体也不属我所有。就像你那日所讲的笑话一般……本只是一条狐狸,就该安心去做狐狸该做的事,若要强求不属自己的缘分,终究是一场空幻。” 两人说话之间,脚下已近了白天所至的府宅,千羽举指轻嘘让他噤声,带着他缓缓降落到那座府宅的院内。 这旧宅外间变化虽大,内里格局却似曾相识,就连两人触眼所及的一颗树也有些眼熟,只是比从前高大了太多。 宁浅舟静静看向那棵高高耸立地老树,忍不住伸手轻抚它的枝干,少年时曾在家中度过的那些岁月又再回到脑际。物是人非,曾与这棵树同在地人都已入了土,只剩自己一个还记着那些活生生的往事。 千羽看他表情恍惚,也不忍出声催促,他却只发了片刻地呆便回首轻道:“走吧……我们去看看西院。” 千羽耳中听到“西院”两个字,身子也不由微微一震,面上却带笑回道:“嗯。” 两人轻手轻脚踏雪而行,不多时便寻到了旧日府内地西院。站在破旧的残垣断壁之前,两人面露惊异相互对视,府内其他地方都是完好,还有不少房间透出灯火,此处却为何这般破败不堪? 两人正在惊疑,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和对话之声。他们赶紧躲在墙后竖起耳朵细听,原来是两个仆人在相互打赌,都在笑话对方走到近前也不敢进去鬼屋。 两个仆人彼此说了一会,终究还是结伴远去,千羽和宁浅舟一边听着那两人地对话,一边面带微笑凝视对方,心中却都没有丝毫快慰之意。 想起来似乎已没有半分芥蒂,听到了方才两个闲人对话,才知旧日的伤痕依然还在。宁浅舟看着千羽慢慢抿紧嘴唇偏过头去的样子,面上的微笑不知不觉变作苦笑,但不知为何心底又燃起了些微希望,上前一步拉住千羽的衣袖低声道:“进去吧。” 千羽并不回头看他,只默默点了个头,向那堆残破的断墙烂瓦提步而行。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卷二《同生契》58、解契 一片寒冷的冰雪掩盖下,是早已腐朽的木制家具,只轻轻一碰就分为几块倒在地上。 宁浅舟看着千羽伸手轻抚那些旧物的表情,终究露出了几丝眷恋伤感,心中也回想起自己旧日那些绝情的举止。 那时的自己明明不爱红妆只爱须眉,却偏偏要娶上好几个妻妾,白白害了她们不说,也令得千羽对他极为失望,无论如何被错怪伤害都不肯与他相认。 今日的结局便是他的报应,爱一个人理应坚持到底,不但要嘴上说着心中想着,还要实实在在地做着,否则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若是错得太过离谱,便不可以回头再来,一辈子能有几次扭转命运的机会?他已不再怨恨上天造化,错的人原本就是他自己,把人生中所有的错过和遗憾都怪责在老天身上,实在不是男子汉的所为,在最后的这一晚他总该学会担当。 千羽在自己曾经住过的卧房里来回转了几转,发现所有的物件虽然损坏腐朽,却是一件都没有少,全部还在。想必买下这宅子的后人也都听说过昔日传闻,知晓这西院住过妖怪,谁也不敢贸然闯入,更不敢修葺翻新,而是将它长久废弃。宁浅舟也缓缓拾起那些腐朽的物件分别细看,一把残缺的梳子;一根束发的带子;又或是一面早已照不清东西的铜镜……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硬物,隔着积雪也感觉得到,他微感好奇的踢开雪层,伸手在地上摸索起来。.wap,16K.Cn更新最快. 触手的那物光滑冰冷,他用力将它拔出地面。定神一看原来是根发钗。钗头镶嵌了一颗大大的红色宝石,经过年月磨损依然发出美丽地光泽,它原先直插在泥土之内。应该露了一截在地面上,因此在积雪的掩埋之下仍能察觉。 他看着此钗十分眼熟。细想片刻才发出深深的叹息,一旁地千羽也站定脚步直直看着他手上之物,面上已露出一点嘲讽的神色来。 他苦笑着将这支钗拿到千羽面前,“我那时只送了这个给你……你走时却还给了我。我也没有带走……送给了你便是你地东西,我心上对你又十分内疚。不敢也不想留着它在身边,并非有心扔了它。” 千羽仍是垂手不肯接过,只斜睨他面上轻轻笑道:“我本就不是女子,要这物有何用处?你心中从来没有钱宁儿,此物也理应奉还,你扔掉它还是留下它都只是你的事,无须对我多做解释。” 宁浅舟只得攒着这支钗收进怀里,口中低声反问道:“千羽,时至今日。我只想要知道,你心中到底拿自己当钱宁儿多些呢,还是拿自己当宁千羽多些?” 千羽抿起唇皱眉看他。片刻后才偏开头道:“我是千羽之时,便拿自己当作千羽;是钱宁儿之时。自然又拿自己当钱宁儿。后来他和她都死了,我便再不拿自己当做别的什么人。我本就是一只妖。做回原本的自己最好,正如你本是人,安心做人便可快活度日,你也并不惧怕生老病死。我实在不该令你半人半妖,就算你得了长生不老之体,仍是无法快活欢喜。” 宁浅舟痴然思索了半晌,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本就是妖,做人委实不会开心,我也不是你心中那个斯文儒雅的书生,只是个庸庸碌碌、胸无大志地闲人,千羽,你说……若是我们初见之时,便知今日一般知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还会不会彼此一见倾 千羽望着他的脸想了一想,浅笑摇头道:“这可说不准了。你若第一眼便知我是妖,说不定吓得当场晕厥;我若早知你是日后会伤我心的那人,说不定趁着还未生情便要把你一刀杀了。” 宁浅舟呆呆看着对方脸上轻松的笑容,面上不知不觉露出几丝希冀之色,“但那也未必……说不定我吓晕之后你又救我,我醒来便不再怕你,想要与你亲近了;你若早知我便是伤你心的人,说不定也十分好奇,偏要看看我会如何伤你的心。” 千羽忍不住莞尔失笑,“你说的也是。世事变化万千,谁也管不住天意造化,我们又何必做这等无用的揣测?” 宁浅舟还待摇头开口,千羽又挥手笑道:“浅舟,时间不早,我们莫要再闲谈,昔日结契之事原是我恣意妄为,也不管你心意如何,就由着性子径自做主……是我错了,对不住,要说这些年是我害了你也不为过。过得今晚,你便可恢复常人之身,与其他同类一起开开心心的过活。” 说话间千羽已是俯首咬破指尖,将那溢出血迹地指头靠近宁浅舟,“你也咬破指头,与我指尖热血相触相融吧。” 宁浅舟慢慢举起指来放在唇边,却犹豫着不肯下口。千羽无奈一叹,伸手便拉过他的手指用力咬下,一滴鲜艳的血珠登时冒了出来。眼看着两根冒血地指头紧紧靠在一起,宁浅舟竟是大叫一声,面如土色,待要收手还哪里能够移动分毫。两根手指一起在空中轻轻划过,写下一串血色小字,“宁浅舟、宁千羽,共解同生之契,终生不悔。” 千羽皱眉敛目,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掌间已然浮起一小团蓝色的火球,宁浅舟却闭上眼嘶声叫了起来,千羽,我不想与你分开!我心甘情愿与你解契,只是不想你为了那同生契才肯理我、救我!” 千羽动作顿了一顿,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宁浅舟,原本平静地脸色转瞬间变得半青半白,额间也已冒出细细地汗来。接下来不单是额头和面颊汗如雨下,连发间都冒出了腾腾白雾,满脸的表情也变成痛苦之色。 他吼中低低呻吟了一声,嘴唇掀动一下又再闭紧,将掌中地蓝色火球猛然推至那两行血字之上。漂浮于半空的血字登时被火球裹住,所燃之处全都化为烟雾四散。 卷二《同生契》59、诀别 一种怪异的感觉使宁浅舟睁开双眼,他察觉到身上的热暖迅速逝去,似乎被某种神秘的魔力抽走了一般。 面前只有一片飘渺的余烟,身边的千羽也已睁开眼注视半空,不知汗水还是雪花将那张美丽的面孔沾湿了,脸上的表情平静中带着一点恍惚。 宁浅舟痴痴看着那几缕还未完全消散的轻烟,他和千羽两人之间也只如这般了吧。短暂的燃烧过后,便是长久的相互追逐,却每一次都会错过再度擦出火花的机缘。 身体开始感觉到透骨的寒冷,腹中也感觉到极度的饥饿,宁浅舟不自觉的发起了抖,漫天大雪仍然没有停下的迹象。从今以后,他便跟从前的自己一样,也跟俗世里每个凡人一样,从头再历生老病死。 想起来只有几十年罢了,却又是那样漫长到可怕,可怕的不是衰老与疾病,而是那些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寂寞。已经度过的几百年岁月不可能一笔抹消,早已在心上刻下深深的烙印,正如他如何努力也不能让千羽忘记从前,再与他毫无芥蒂的从头相恋。 其实他也与千羽一般,口中说着放下而永不能放下,所有的痛与伤都曾刻骨铭心,哪里能够真正放宽了心把一切看化?只不过千羽的执着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而他的执着却是相爱一场实属不易,彼此迁就缝补也好过决绝分离。 旧日的他错过了太多,临到后来才不想再错过任何一刻,可他终究不是什么神仙,不能当真令覆水重收,千羽也已对他彻底失望死心。现下同生契已解。千羽和他最后的这点牵绊也已消散,接下来便该是就此分离、永不相见。.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 他缩起肩膀看着千羽略显苍白的脸,为了解除这同生之契。千羽也耗去了许多修为。他伸出手臂扶住千羽的身子,牙齿打颤地轻声问道:“你……你要不要紧?我……我好冷……我们怎么走?” 千羽勉强对他笑了一笑。同样伸手轻触他地指尖,“这么冷……你解契之后,身子便如常人般畏寒,不可久留此地。我不要紧……总要带你回到客栈才能走。” 宁浅舟心中极冷,千羽果然不想再与他共处。嘴上却客客气气的劝道:“千羽……你刚耗损了许多灵力,不如休息几日再做打算,这天寒地冻的……” 千羽微微皱眉,看着他地眼神变得有些古怪,随即低下头语气冷淡地回道:“不用了……我想快点走。灵力耗损之后便要寻个清静地潜心修炼,不能于红尘俗世之中多做耽搁。” 宁浅舟只得颓然住口,任由千羽伸臂紧紧抱住了自己,随后展开彩色双翼徐徐飞入天空。 回到客栈房内,千羽放下他便要转身而去。脸色却难看得紧,身子也摇晃了几下。宁浅舟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千羽的腰柔声相劝,“你身子这么虚弱。还是多留一晚吧。若是不肯与我同房,我便下楼让那掌柜地再安排一间给你可好?” “……”千羽沉默半晌。只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就在这间房内休息一晚。你刚刚解契。身子也不会好受,快上床早些休息吧。”宁浅舟忍住心底喜悦,扶着千羽走至床边坐下,俯身给对方慢慢脱掉脚上鞋袜。千羽忍不住有些尴尬,待要推开他时却只见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最后一晚了,千羽便由着我小小放肆吧。” 千羽身子一颤,偏过头再不做声,直到两人并头躺在枕上,也没有再相互开口说过些什么。 无声的一夜短暂又漫长,宁浅舟一直看着千羽背对着自己的后脑,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虽然并不是原貌,却仍然让他深深恋慕、无法割舍。 外间落雪簌簌,屋内即使深夜也不是太过黑暗,宁浅舟趁着窗口透进的光亮,悄悄伸手揪下了千羽地一根长发。千羽稍稍动了一下身子就再度平静,似乎并未被他弄醒,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收回手来在自己头上扯下了一根。 他把两根细细的头发打了一个结,想想似乎太容易自行散开,便又继续打上了许多的结。如此就不怕它们不够紧密,任谁也不能把它们解开。可惜两根头发仍是太过脆弱,只需大力扯断或是火烧,便能将它们轻易摧毁。宁浅舟痴痴想了一会,面上终于露出笑容,伸手把两根死死结在一起的发塞进自己口中,闭紧嘴巴用力吞了下去。 自顾自做完这件愚蠢又可笑的事之后,他总算安然进入了梦乡。 从美满的梦境里醒来之时,眼前已是一片大亮,宁浅舟眯着眼看向枕侧,竟已是空了好大一块。 他赶紧伸手一摸,那枕上和被间都还留有余温,便坐起身来大声叫道:“千羽?你走了吗?” 过了老半天,供客人梳洗方便的侧间里才响起熟悉的声音,“我在洗脸束发……马上便要走了。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再多睡一会吧。” 宁浅舟惊喜之后复而惨笑----自己又是何苦?这般眼巴巴的恳求对方多留一晚、多留一刻,也只徒增更多伤心罢了。 这便是他当年辜负多位女子情意地报应,被心中所爱鄙弃冷落,直至断然分手,原来是这般的痛苦难受。 一颗心疼得仿佛快要裂开,如此还不如干脆把它剜了出来,他不由得眼眶一热,对着侧间那人颤声说道:“千羽……你……你走了之后,还会不会见我,又想不想再见到我?你莫要哄我,只管说出你心底真意。” 侧间哗啦的水声曳然而止,极端地寂静只延续片刻,千羽悦耳的嗓音便清清楚楚传来,“说真话么?我确是不想再与你相见了。分离后再做朋友,我原先以为可以……如今却知道绝不可能。” 宁浅舟苦笑一声,也清清楚楚地回道:“好!今日一别,此生再不相见。千羽,我先走一步了。但愿……但愿我来世能够忘却这一世所有地事,变作另一人与你重头相遇相识!”正在对镜束发地千羽听着宁浅舟这番言语,双手不觉顿了一顿,又过了半天才回话道:“今生未尽,何求来生?浅舟,你莫要胡思乱想。” 外间良久无人回话,千羽这才心中微惊,快步走出侧间看向室内。空空的房间一览无余,床上地被子掀开了没有叠起,那人走得如此急迫,却没发出半点声音,细细一想竟透出些许诡异之处。 卷二《同生契》60、定约 千羽独自站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呆,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两脚也不自觉地绕着圈子踱来踱去。 他明知与那人的一番孽缘已然化尽,连那么难才结下的同生契也解了,好不容易才挣脱情爱魔障,着实不该再为那人分心;可想着那人临去时古怪的一番话,又忍不住暗生忧虑----即使那人如今只是陌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若是见死不救,不光是良心有亏,于自身功德也大大有亏……想至此处,千羽总算定了心,两三步急急冲出窗口展翅而 此时正是大白天里,他这般展露行迹十分不妥,路上稀少的行人之中已有人抬头望天大叫,“啊!神仙下凡了!” 只不过片刻之间,街上行人已尽数在雪地中跪倒,向空中的“神仙”磕头参拜。千羽自然是哭笑不得,定神看清附近地面并无那人踪迹后便赶紧加速飞远。 他毫无头绪的寻了一会,只急得脑子都绞成一团了,深思过后又觉自己十分愚笨,那人只是用双脚走路的凡胎肉体,这么一会能走到哪里去?对了……自己太过着急,竟连车把式那里也没问上一句,就贸然冲出来一阵乱找。 他这便回了客栈,从楼上收了双翼跑下楼去,想要先寻到那个车把式问上一问。在客栈里寻了整整一圈,那车把式也不在,倒是小二好心告诉他道:“公子,你那两位同伴驾车出门去了!” 他赶紧问马车往哪边去了,那小二又陪他走至门前伸手一指。“那边!” 千羽顺着那小二的手指一看,心中连声暗骂自己,他先前竟没想到查看这一方。.1-6-K,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实在是因为心底根本不愿想到那宁府旧宅。 宁浅舟在此城最可能去的所在便是这里,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千羽深皱双眉回到楼上。又一次从窗口飞出,急速直奔昨晚与宁浅舟同去之地。 这次倒是快得很,那马车果然停在宁府旧宅不远之处。他寻个僻静处收了双翼,快步跑向那辆马车,一时不查雪地路滑。竟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他自出生起便没这般摔过跤,丢脸之余心绪更乱,沉着脸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一边奔向那辆马车一边大声呼喊,“宁浅舟?宁浅舟!你可在车上?” 那马车内探出一颗头来,虽然眼熟却并非宁浅舟,“千羽公子!宁公子让我在此处停车,他说要独自走走!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我看他面色大异平常,问他又什么都不肯说。你快去找找他吧!” 千羽听得车把式说宁浅舟“面色大异”,一颗心直往下沉,也不再回那车把式的话。提步便向宁府旧宅大门跑去。 跑得几十步后,他地面色也整个变了----脚下所踩的雪地上竟出现一片艳红颜色。顺着那片红雪往前看去。宁府旧宅门前歪坐着一个人。那人脸上本是一片铁青的死气,看见他之后却露出一丝鲜活地笑容。 千羽只看到那人嘴唇掀动。口中的话一句也听不清。他紧握着双拳一步一步挪了过去,身子僵硬得不似自己所有,“你……你这是干什么?你……你想叫我为你伤心么?” 那人喘息着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说了句什么,千羽只得蹲下身凑耳过去。耳中听着那嘶哑地声音低低回旋,那人的眼神也紧紧锁在他面上,“我放……放不下……千羽……独自一人……再熬几十年……不如早早去了……求……求得下一世……” 千羽咬牙看他,眼中已有湿意,语声却比漫天大雪还要冰冷几分,“下一世?这一世已然虚度,你下一世便能快活?莫要说什么与我相遇!就算再遇到我,你也认不出我,我更认不出你来……就算认得出也好,我亦不会重蹈覆辙!你死了这条心罢!” 宁浅舟目光已然开始涣散,也不知听没听见他的话,只极力凑头吻了吻他的脸,面上露出傻傻的笑容,“我下一世……定能遇到你……再不会……把你认错……我结了……你地发……吞下了肚子……呵呵……” 千羽忍不住一巴掌打过去,滚烫的泪水也涌了出来,揪着宁浅舟的衣襟嘶声叫道:“你这混账!非但此前害我数百年修为,临到此时仍要害我!我……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宁浅舟本就奄奄一息,被他这巴掌一打更是鲜血狂吐,却仍是极力伸出双臂想要抱住他,只不过再也使不出那等力气。 “我……我害你……你害我……有什么……什么要紧……就算……下一世……你会亲手……杀了我……我也要……找……找到你……千羽……千羽……” 宁浅舟双眼慢慢闭上,临到最后只轻声低唤千羽的名字,插在心口的那个凶器也泛出鲜红光泽,正是昔日送给千羽的那枝宝石钗子。 千羽伸手轻轻抚触那枝钗子,犹豫着捏住它不敢贸然拔出,宁浅舟胸口的血液虽已因为低温凝固,伤情却是凶险至极,就算强行以灵力保住一时不死,也挺不过太久。 千羽正在犹豫之间,宁浅舟不知怎么又睁开眼来,精神比起之前好了许多,面上还浮起淡淡的红晕。他双目放光地看向千羽的脸,又滑下去看向千羽捏住那枝钗子地手,嘴角微微一弯,“千羽……你是舍不得我么?那我更要快些转世了。你若现下又救我一命,定不会答应来世之盟,只有我当真死了,你才会更舍不得我……” 他口中清楚地说着话,一双手已悄悄抬了起来,握紧千羽的手用尽全身之力往外一抽。方才凝固的伤口登时鲜血飞溅,星星点点喷在千羽地脸上和发间,连身上浅色的衣袍也顷刻间被染红大片。 千羽喉间发出一声古怪地低吟,想要摆脱宁浅舟地手却哪里能够,那人的头明明已歪了下去,一双手兀自死死缠着他,无论如何也推不开、拉不下。 那人胸口流出地血仍未冷,千羽的整个身体却已冷透,眼中终究有热暖的泪流下,口中也悄然涌出与那人一般鲜红的血液。 天空飞扬的飘雪越下越大,远远等在路边的马车慢慢驶了过来。车把式伸长脑袋看向这座大宅门前,不禁大感惊奇地“咦”了一声----雪地上只有一片红白交杂之色,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车把式挠了挠脑袋,缩起身子坐回驾前,摸摸自己最喜爱的那匹头马的脖子,“这两个怪怪的公子哥儿……莫不是杀了人畏罪潜逃吧?哎呀,看来此地不易久留,你说呢?” 马儿似乎也害怕起来,仰头向天嘶鸣,车把式吓了一跳,赶紧挥鞭打马,车轱辘一路朝着城门而去。 (全文完) 卷三《连理枝》1、殉情 夜已深沉,全城最富盛名的寻芳地仍然一片歌舞升平,艳红的灯笼挂了一街,四处都有女子娇声拉客,路旁的门户里不时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唯有街尾的一户人家大门紧闭,门前黑乎乎地,门内也是一片静谧,似乎无人居住,然而内里亦是另有乾坤。 一片摇曳的烛光下,酒是美酒,杯是玉杯,对坐的两个人也是眉目如画。这两人微笑着凝视彼此的面容,一边低声细语一边交杯而饮,便似新婚夫妻正在洞房花烛,好一副香艳旖旎的景象。 两人一齐饮下杯中隐透碧色的酒液,眉间都忍不住微微一皱,双眼却仍是痴痴看着对方的脸,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移开视线。 静默片刻之后,年纪稍大的少年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来轻抚情人的发端,语声中充满怜爱与伤心之意:“季晨,是我害了你。” 那年纪稍幼的少年眉目斜挑,五官美艳锐利,一双乌黑的眼珠也亮得慑人。听得情人说出那种沮丧伤情的话来,他只横眉瞪了对方一眼:“程亦亭,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我两情相悦,谁也没害了谁,相约殉情也是彼此心甘情愿。莫非事到如今你才后悔了?” 程亦亭只得拥紧对方陪起不是:“对不住,是我说错了话,我即已喝下这杯酒,又怎会后悔?我们自从被家人撞破,便注定如此才能长相厮守,只是……我不忍让你陪着我死。” 那名为季晨的少年这才嫣然一笑,面上只有赤裸裸的开心神色,用力回抱住程亦亭:“我也想过许多次。.wap,16K.Cn更新最快.舍不得你陪着我死,但一想到要把你独自留在人间受苦,那还不如一起去了呢!我们心意相通。死而无憾……” 说至此处,少年玉色的面庞突然浮起一层黑气。几缕暗红的血从他粉色地唇间溢出,他忍不住连声咳嗽起来,后面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程亦亭明知彼此命运已定,仍是不由自主觉得难过,只得将双臂抱得更紧些。嘴里也颤声问道:“季晨,你痛不痛?忍忍便过去了……你要想着我们死了之后,会像诗文中所说,化为一对永不分开的连理枝……咳咳……” 他只不过说得几句,口中也喷出暗色地血液,星星点点染在两人大红色的衣袍上。 此刻两人都是腹痛如绞,身体痉挛,竟从椅子上双双跌倒于地。但即使是倒在了地上,他们仍然紧抱着对方。依靠彼此仅剩地体温熬过这段从生到死的路。 两人目中都只有对方一人,世间再多纷争烦恼也已与他们无关,虽然两人自小娇生惯养。从没承受过此刻一般的剧痛,但只要看着彼此的眼、想着他们在神明之前共同许下的那个愿望。便能一起对抗心中对死亡地恐惧。 程亦亭眼见情人嘴唇都已变得乌紫。眉间黑气也已浓得骇人,只好强忍腹间痛楚勉强开口讲话。以求安抚对方,让他走得好受一些。 “季晨,还记得我们……最初相见吗?你……你捉弄方家少爷,看不惯他……欺负女子……” 高季晨视线都已模糊得看不清景物,好在身子还与情人紧靠在一起,因此才稍稍安心一些。他并不想说出自己心里的害怕,只勉强开口回应对方道:“嗯……我当然记得……你……你那时……便帮了我……随后……我们一起喝酒……就……就此结为知己……” 程亦亭也渐觉目力流逝,除去一点晕黄的亮光,眼前什么看不见了,剧痛之感更是蔓延至全身。但他半点不提自身的难受,反而极力露出笑容来:“我们志同道合……生死相伴……已比世上许多人……幸运得多……” 高季晨自然已看不见他的笑容,只从声音辨别他此刻在笑,也随之刻意发出笑声:“嗯……我很开心……这已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晚……我只是有点担心……你一下世会忘了我……他们说……黄泉路上……孟婆汤……” “天荒地老……我也不会忘了你……我们求过神明……来世化作连理枝……我们人都死了……家人定会遵照我们的遗愿……将我们同穴而埋……” 程亦亭心情激荡,伸出手指摸索情人的眉目,高季晨为人冰雪聪明,从他动作中已能判断他目力全失。但事到如今,些许伤心早比不上尽快到下一世相遇的希望,高季晨也伸出手指慢慢摸上对方地脸。 “嗯,你千万别忘了我……我也会记着你……若有人哄你喝那碗汤……你切莫喝下去……你平时就傻傻的……” 程亦亭不由发出苦笑,素来嘴毒的情人到了此刻还是没变,不过他对季晨向来宠溺,只觉对方如此甚为可爱,从不觉得如他人所说般心性刻薄。 两人相拥而笑,心意共通,一齐低声念起共同许下地那个愿望:“高季晨、程亦亭……生愿同寝……死愿同穴……来世亦愿化为连理枝……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程亦亭念完之后,突然有点担忧起来,轻轻摇动怀内的身体:“季晨……我们这一世……对得起自己……对不住家人……但我们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你说……神明会不会……怪罪我们?” 高季晨久久没有回答,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他地问话,他心下大惊,连忙伸手探了探对方地鼻息,果然是一片死寂,再无动静。 “季晨……你如此便去了?”程亦亭又是欢喜,又是悲伤,用尽全身之力抱紧高季晨的身体,将自己渐变冰冷地嘴唇凑近对方的,留下最后一吻。 两片带血的嘴唇不偏不倚地合在一起,程亦亭终于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心满意足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做好了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准备。 那个世界并不黑暗也并不可怕,季晨一定在前头等着他。 好几个时辰之后,这间屋子的大门“砰”地一声被人踢开,一群锦袍华服却在相互谩骂的男人们闯了进来。 没花上太多时间,他们看到了紧拥在一起的两具身体,顿时扑上去拉扯摇晃它们。 而两个少年一齐写下的那封遗书,只被男人们随便看了一眼就迎来破口大骂,最后还遭到了被丢在地上狠狠踩踏的命运。 卷三《连理枝》2、转世 程亦亭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漫长的、半睡半醒的梦。 梦里面的他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大声叫唤着季晨的名字,却一直没有看到本该在前路等待他的季晨。 那是个异常狭窄的甬道,甬道的彼端有着幽蓝的光,他身边也有很多其他的漂浮者,跟他一样叫着某个名字,他努力飘近每个人查看,却没有一个是季晨。他只好继续往前飘移,希望能快一点到达彼岸,季晨说不定早就在那一端等 他。 终于到达那条甬道的尽头时,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一座桥,他看不见桥的那头,只看见桥下有大丛大丛美丽又凄艳的花,那便是传说中的彼岸花?那么他脚下的这座桥便是奈何桥? 他有点害怕飘上那座桥,若那一头有人逼着他喝下那碗汤怎么办?他本来就只是个世家公子哥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如今更变成了一只鬼,哪里有力气与人打架? 可是他的犹豫全是多余,因为他身边很快出现了可怕的鬼差,它面目狰狞,手里拿着锁链和鞭子,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鞭,力量之大把他从桥头抽到了桥中间。 他没有感到疼痛,只是感到恐惧,变成魂魄的自己未免太渺小了。其他的魂魄也都被鬼差们鞭打和追赶着,不得不听话的飘向桥尾,他竟然是被众魂魄挤压着一起飘了过去。 桥尾果然有个面目慈祥的老婆婆,程亦亭却像看到鬼似的畏惧她,一时间忘了她本来就是鬼。 他极力看向桥尾的魂魄们,季晨根本不在他们中间,不明白为什么的他只想转身而逃。.wap,16K.Cn更新最快.若被迫喝下那碗汤,自己就死得一文不值了。 他刚一转身,就被一根粗粗地锁链套住了脖子。那条锁链重得他无法再飘浮起来,反而跌坐在地。身后伸来一只手将他拧起来翻过身去。 “啊----”他登时发出凄厉的惊叫,因为那根本不是一个人。比鬼差丑陋的脸更可怕,完全就是一个牛头。 “你身上有金色神谕护体,昭示留存前生记忆,转生为花草树木。你怎会到了奈何桥?那引路人越来越不像话了!跟我走,我送你直接转生。” “啊?”程亦亭这一次不害怕了,而是发出惊喜地叫声,连那个偌大的牛头也变得亲切之极。 他听话地站起身来,牛头人果然给他除去了锁链,他跟在对方身后飘行了一段,才敢小声询问季晨的下落:“呃……牛头大人,请问我的朋友……他比我小个两岁,您是否见过他?” 牛头人脚步不停。态度却还温和,背对他语声平稳的问道:“你那朋友长相如何,何时尽的阳寿?” 程亦亭赶紧回答:“长相……十分英俊美貌。就在我片刻之前来地……对了!他身上也应该有神谕护体!我与他一齐许的愿!” 牛头人果断摇头:“未曾见过。我今日在桥头当值,若真如你所说。他只在你片刻之前来的。岂会逃过我的法眼?” 程亦亭心中大感迷茫惊惶,不由停了脚步颤声道:“那他去了何处?我……若没有他在前面等我。我独自转世又为了什么?不行,我要找他去!他说着话便想转身,牛头人却“嗖”地一声丢出锁链,再度把他套得严严实实,“休要冲动行事!你当阴司是什么地方?说来便来说走就走么?快随我去尽快转生,你那朋友可能是路上耽搁了,既然你们两人一齐许愿,那便有神灵护体,你根本不须多虑!” 程亦亭被他拖着向前走了几步,待要反抗却哪有力气,只得忍下愤怒哀声恳求:“牛头大人,求你网开一面,让我多等一会可好?他明明在我之前断的气,怎会落在我后面?我与他活着时因为礼法束缚不能在一起,只能约好死后一同转世,来生愿化为连理枝,神明都应了我们,您就开开恩吧!” 那牛头人倒真的像个好鬼,寻思片刻才叹气回道:“这位少年,你有所不知,阴司最近出了叛徒,阎帝他老人家心情不畅,我怕你身份特异会惹麻烦,才好心送你快些转生。” 程亦亭听他如此一讲,忍不住六神无主起来,阎罗殿上的阎帝……传说中食肉啖血,残忍至极,还有那十八层地狱的酷刑也骇人十分。 牛头人又劝解了他几句,道是他那朋友若能随后而来,自己一定施予援手,将他那朋友尽快送去转生池。程亦亭听得这些话才稍稍安心,也确实别无他法,只得点头应了。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了牛头人所说的转生池旁,程亦亭从上往下极力看去,只见到池中之物似雾似水,隐隐透出一道亮光,却深不见底,不由心生怯意。 牛头人仍是安抚一笑:“莫要害怕,闭着眼跳下去便能转世了。” 程亦亭犹豫片刻,还是记挂着高季晨,始终想要多交待两句:“牛头大人,请你多多担待了,我那朋友年纪甚轻,为人有些任性孤傲,若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牛头人显示点了点头,见他说个没完才皱眉轻喝:“好了好了!你们这些读书人便是这般嗦,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快下去吧!” 程亦亭也不气恼,只向着牛头人深深一躬:“在下先替季晨多谢牛兄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若他日再度相逢……呃……” 他说至此处才发觉自己言语不妥,顿时尴尬得低下了头,那牛头人也低声发笑:“你身有神谕,又是投生为树木花草,若修炼得当,自可成仙成神,与天地同寿。愿你日后莫要再度与我相逢!去吧----” 随着牛头人拉长地尾音,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扫上程亦亭腰间,魂魄本就轻如鸿毛,程亦亭立时被推进了转生池中。 出于本能而发出惊叫之后,他感到自己不断下坠,落下的速度却并不快,也并未感到有水流过身侧。 像是身处于无底洞般,他持续坠落了许久许久,久到他半梦半醒地闭上眼打起盹来。 又不知睡了多久,他才被一阵冰冷的感觉惊醒,他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找不到自己地眼睛了。 不仅如此……他也找不到自己地脑袋和四肢,他只剩下了一种敏锐的知觉,那让他了解到四周是一片黑暗湿润而寒冷地环境。 卷三《连理枝》3、独木 程亦亭的时间似乎完全静止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年代,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离开身处的这片黑暗。 他无法移动自己的任何部位,唯一能做的事只剩下思考和等待。他努力回忆着跳下转生池前的情景,牛头人说过他会转世为花草树木,那么他现在应该是……一颗种子?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就只能等待雨露降临来让他发芽了。他的心发出苦笑,同时又不得不尽力忍耐那份焦灼感,因为以他现在的状况,再焦急也是徒劳。 他不断重温着与季晨之间甜蜜的回忆,神明听见了他们的祷告,给了他们最大的眷顾,只要他还能想着季晨,就没有什么苦是熬不过去的。 被小人告密而揭穿恋情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历经了家人的严苛手段,罚跪祠堂、禁足几月、家法处置……他自己曾被父亲鞭打得皮开肉绽,险些一命呜呼,料想季晨的遭遇也与他相差无几。 虽然季晨从来不说,身上的那些伤痕却让他心知肚明。也正是因为受了太多的苦楚,从小锦衣玉食的他们熬得太难,看着对方受苦更比自身难受百倍,他们才想到了那个下下之策,一齐殉情了事。 他心中其实很怕,怕他们死后会下阴间的地狱,自杀而死本不是什么男子汉所为,家人也势必会为他们极度伤心。 他更怕的是,殉情并不能让他们得到解脱,他与季晨逃避世俗礼法的行为反而会被上天惩罚。但他从未向季晨说出过这些担忧害怕,他在季晨心里应该是被依靠的那个人,怎能反过来依靠季晨。.16K,手机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还要扰乱季晨的心呢? 他不停地想着这些,依赖它们来度过漫长的时间,那些缠绕的心事想过无数遍之后。身边总算有种更加湿润地感觉了,温度也稍稍暖了一些。 被湿润感包围着的他开始觉得有点胀。有什么东西想要从身体里挤出去……他惊喜地集中精神努力向上伸展。在黑暗的泥土里生长了许久,他感到上方传来光和热,这意味着离地面近了。他更加用力的向上钻,终于顶破了那层薄薄的泥土,春日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微风拂动了视野里地大片草丛。 他还只是一颗矮小的嫩芽,没办法看得更远更高,但就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他看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墓碑。那座新坟并不高大,但收拾得非常干净,坟前还有摆得整整齐齐的蔬果酒菜,应该经常有人来打扫祭奠。可是他没有看到墓碑上有季晨的名字,更没有看到那个新坟近前还有另一座新坟,季晨显然并没有跟他埋在一起。甚至没有被埋在他的旁边。 他的整颗心都凉了,季晨到底去了哪里?阴间与阳世都找不到对方的踪迹若能尽快求死,他恨不得干脆死了再回去阴间寻找季晨。可如今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委实太过渺小卑微。连生死都不能由自己掌控。这才叫生死两难、 这便是上天对他寻死地惩罚吗?只能直挺挺的立在自己的坟前,一日又一日缓慢地生长。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亲人在坟前哭泣怀念自己。当他们哭着怒骂他的不孝不义时,他也痛苦得不能自已,多么想开口安慰他们不要再这么伤心。 等他长到一尺来高地时候,总算听到了季晨地名字。他尚未出嫁的妹妹在他坟前流下了同情地泪水,对埋在地底的哥哥提起了他的情人。 “哥哥……你在黄泉路上可曾遇到了他?但愿你们下辈子能一起投胎罢,这辈子你们都要被分隔两地。你们去了之后,我们程高两家结下莫大仇怨,朝上朝下都斗得死去活来,还死了不少人。他高家终究是输了,他爹也革职还乡,把他的尸骨迁回了南方安葬。” 程亦亭心中大惊,自己与季晨殉情之事竟引起了如此大的风波?他们遗书之中写得明明白白,两情相悦、死而无憾,彼此都是心甘情愿,与他人他事无关,还寄望两家仍如从前般世代交好,莫要为两人之事起了争端,怎么竟闹得反目成仇? 他那个小妹还在低语:“哥哥,你们也未曾想到罢……我们程高两家本是世代交好,我早已暗中喜欢他家的四哥,可这下不成了,四哥已被革职流放,爹也要把我嫁出京去。哥哥,我本也想一死了之,又怕死了之后爹爹更加为难高家的人,没法子,我只得忍了这辈子,寄望下一世与四哥再续前缘。” 程亦亭听得又是伤心、又是自惭,自己一个堂堂男子竟比不上家中小妹有所担当。他与季晨贪图解脱而一死了之,却从未想过死后会造成这等家族仇怨。 他本该想到的,只是从前他不敢亦不愿去想太多。 他与季晨都是家中长房长孙,季晨自小在南方祖屋养着,长到十四岁才来了京城,乃是高家想要为其深造,顺便今早引荐至京城官场之内。 可就在那一年,季晨遇到了十六岁的他,两人都有些世家公子的娇贵习气,却也都看不惯那等欺负弱小的暴发户,一起整治过几次京中恶霸之后,便把彼此引为知己,恨不得整日整夜不分开才好。他们正是年少轻狂,干什么也是一起,后来便背着家人逛至花街柳巷。前头还叫了一群姑娘嘻嘻哈哈,后头喝着酒却只看见眼前这人艳丽无双,当即遣退了那些姑娘们,两个人你侬我侬的说起话儿。 一切均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他们两人谁也未曾说破,便相互约定了永不与女子婚嫁。 现在想起这些甜蜜的往事,只能让他更加痛苦,他和季晨都没有想过去伤害旁人,却令得程高两家势成水火,互有死伤。 若孤独的生长在这里便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甘愿领受,只愿老天饶过季晨。只是,现在的季晨又被困在哪里受苦呢? 他愈发的心急如焚,想要快些长高长大,若自己能如牛头人所说一般修炼成*人形,那便可以离开此处前往南方寻找季晨。 是了,季晨与自己一同许愿,一同身死,最有可能的便是死后也与自己一般,化为坟前的一颗树木。只是如今一颗在南,一颗在北,任枝条长得再茂盛也不可结为连理了。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卷三《连理枝》4、时逝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程亦亭以一棵幼苗的形态缓慢生长,高至一人时已过去好几个年头。 他还是一动也不能动,只能趁微风掠过时偶尔摆动枝条,唯有家人前来拜祭才可慰藉一下心中深浓的寂寞,但同时也不得不忍受亲人们的责备。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家人还是没有放下他,每每在坟前伤心老半天。尤其是他的父亲,白发渐生而腰腿渐弯,却仍是一身火气,在坟前骂他骂得声嘶力竭。 这几年程家也大不如前了,之前对付高家手段太辣,引致朝中人人自危,轮到程家开罪了当朝王爷时,竟没几个人愿意出头。 几场大大小小的风波下来,程家差不多气数已尽,庶出的两个儿子都无甚出息,自小只喜吟诗作画。程父本也没对他们寄予厚望,反而防着他们与长子争宠,因此放任他们喜好那些风花雪月的玩意儿。 他对程亦亭才是真正上心,盼着长子能接任自己的官职,最好青出于蓝,让程家再上层楼,哪知这个长子竟会为了私情狠心自尽。 他一生期望就此成空,自然每次都要骂够了才会走,可惜无论骂得多狠也无法解恨,更无法让那狠心的儿子再度活过来。 他每次骂得气喘吁吁之后,都忍不住老泪纵横,抚着墓碑小声叫喊儿子的名字:“亦亭,你怎地这么傻?你心里喜欢那高家的儿子,难道不知他亦是家中长子?你们若要私通款曲也未尝不可,只须如常人般三妻四妾便好……唉,事到如今。我还怨这些作甚?总之是我程家前世作孽骂完了、怨完了,程父总会在坟前留下一碟菊花酥,那是他小时最喜欢吃的点心。自家厨子也做得香甜美味。 父亲的背影慢慢远离,程亦亭却还是无法哭出眼泪。.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在风中摇曳地枝叶只能发出沙沙的响声,他再也吃不到那碟菊花酥。 这种惩罚委实太过漫长,次数也实在太多,比起生前所受的那些家法、软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在极端地痛苦之中总会询问自己:他和季晨是不是真的错了?为了彼此地真情而抛弃性命。却令亲人们陷入无穷无尽的活地狱。 他甚至开始怀疑他们的相遇就是错误,若他们是一男一女便能婚配,仅仅因为他们都是男子之身,相爱就注定不能厮守在一起?而且还会造成两个家族的悲剧? 可他们若真的有罪,那便要如他人般妻妾成群才是对地么?况且本朝不禁男风,上至皇帝将相、下至黎民百姓,多有妻妾与同性情人共处之事,旁人也只当个笑话说说便罢,怎么唯独到了他们两人身上便成莫大罪过? 不管怎么想。他也想不通这个道理,往日母亲与父亲也都那般劝过自己----若看上普通人家的少年,悄悄养着也不是大事。唯有那高家长子不可染指。他每次辩称他们两人是真情实意,约好彼此不与旁人婚配。父母便是雷霆大怒、棍棒上身。 他与季晨真心相爱。想要彼此厮守一生,终生不娶第二个人。怎么就成了滔天之罪? 再想上一千遍一万遍,他也只承认殉情自尽是大大的不对,而他与季晨相爱乃是发自真心,与世间所有真心相爱、彼此忠贞的男女并无不同。 若不能坚持着这么想,他便撑不过这长久的寂寞,季晨一定在自身的坟前等着他,与他各自在南北两端苦熬着同样的寂寞。 为了季晨,他也不能再怀疑他们的相爱是错,仅仅是两年不到的感情,季晨便为他抛去了性命,这等狂情烈爱几世难寻,更何况他也是那般放不下季晨。 他们地前生太过轻狂年少,因此逃避了责任而选择轻松一死,到了这一世,他已学会忍耐与等待,他要付出更多、承担更多,在能够找到季晨之前就要变得更强。 与其把这刻骨的寂寞看作惩罚,不如看作是神明对他的试炼,只要能静心熬过久远地年月,他终有一日可以再获自由他再度想起牛头人所说的“修炼”,他虽然不得其法,但总听过一些坊间故事----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灵性,只要潜心修炼便有成仙之法,他不想成仙,但起码想要成*人,那样才可以离开地面,前去千里之外地南方。 那些坊间故事里讲过,灵物修炼最忌心浮气躁,须得神台清明、心智纯良,吸收日月精华方可得道他自小未曾见过什么道士异人,哪里知道怎样才能吸收日月精华,只得力求“神台清明”,安下心静数每天地日落日出。 如此等了一年又一年,他认识的家人一个接一个地绝迹,有几个新面孔往来坟前,再往后数年又换了几张面孔,之后便逐渐人迹罕至。 他心中知道前生的父母兄弟都已老死,淡淡的悲伤过后却也看开了。 世间的每一个人、每一棵树、每一个活物都逃不过生老病死,之后又转化为另一种生命继续循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说的便是此种生生不息之景。 不过,连神仙也都会妒忌人间真情,因此才有“只羡鸳鸯不羡仙”之句,做个凡人自然要体会生离死别的痛苦悲伤,但也由此获得与亲人、友人、情人相爱相伴的经历,实属童叟无欺的公平交易。 随着年月渐逝,他胸中世界也渐渐平和宽大,世间物转星移、风云变幻,他的根却始终深深扎在地下。 无论身边景色如何变化,甚至他的坟墓因为无人照看而被偷盗一空,连早已腐朽的尸骨也被翻动后扔回墓中,他心里也是一片波澜不惊了。 他继续看着每天的日出日落数着年月,终有一天遇上了个奇怪的过路人。 对方穿得甚是破烂,却双目有神、面带红光,站在他面前仰望他浓密的枝叶,老半天才嘻嘻哈哈的道:“你还真是颗好树。你是想修仙呢,还是想要修妖?修仙须得五千年,修好了可以上天位列仙班,只是从此不能谈情说爱;修妖呢,只要五百年,但寿数终究有尽,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心中大叫:“那当然是修妖了!五千年太久,季晨等不了的……” 那怪人眨了眨眼,摇头叹气道:“好,好。原来是个痴情种子,那便修妖罢。我且送你一程!” 那怪人手臂一挥,已把一物洒在他的枝干上,他只觉身上微微一湿,便说不出的清凉畅快,顿时随风摇动枝叶,极力向那怪人表示好感。 那怪人伸手摸摸他的枝干:“呵呵,真乖,不枉我这点神仙水。下面这几句话听好了,以后每日每晚各默念几遍,风雨无阻,包你三百年便可化成*人形……” 他赶紧死命记着这怪人口中所说的字句,不敢遗漏分毫。 等他默默背完最后一个字,才发现那怪人不知何时已失去踪影。 卷三《连理枝》5、成妖 三百年岁月缓慢流过,程亦亭看着自己的埋骨之处渐渐变成野草丛生的荒坟,又经历后人几度践踏翻整,不知是因为世间已改朝换代,还是程氏家族已彻底亡了。 他前生自尽而死,有违祖训,因此不能埋进程家祖坟。他父母兄弟们都死了之后,虽没几个人再来探望他,但方圆数里都属程家封地,除了盗墓的宵小之外,也无人敢来胡乱践踏破坏。 可这临近的两百年里,这片山坡已换过好几拨人大兴土木,修了又推、推了再修,显是京中权臣势力更替所致。 到他终于修炼到可以化成*人形的那日,第一件事便是飞奔至不远的小河边,蹲这河边仔细查看自己的脸。那张脸极为熟悉,皮肤光滑、面目英俊,活脱脱便是自己前生的模样。 原来修炼成*人形之时,想着变成什么模样就能奏效,他不禁弯嘴一笑,对着自己的身影自言自语:“唉,你这傻蛋,早知如此便该修成季晨的模样……” 季晨的模样……他这几百年来每天都会想上几遍。那微微斜挑的浓眉;那似笑似怒、轻盈流转的眼神;那上薄下润的粉色双唇;雪白整齐的一口贝齿……处处都被他记得牢牢的,再经历千年也不会忘。 他心中想得入迷,水面的倒影也悄悄变换,他正要站起身来,才发现水面变了乾坤,登时惊喜的叫了一声,颤着手指抚上那张令自己相思已久的面容。 他如今竟有了随意变换外形的力量,那说明他真的成了妖?三百年地日夜修炼,终于可以离开泥土。.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他回首望向来处,自身原形已是一颗参天老树,绿意森森、枝条万千。附近那些修葺一半便遭弃置的楼阁却都是破烂陈旧的死物。 此处本是京城郊外,落入不同主人之手。也只能有相同用途。权贵之家最喜修建只供玩乐打猎地别庄,或是用来金屋藏娇。 从此处废弃之貌便可得知,近年来朝政甚为不稳。他心中怀着许多疑窦,变回自己前生的样貌,又随手扯下一片草叶。想着给自己穿上衣服。 绿光一闪之后,一件浅色绿花地长衫便好端端穿在他身上,他摸了摸那衣物的布料,竟似上好的绸缎般柔软光滑。 “妙!真妙!”他不由得玩心大起,又试着用草叶变出好几样东西,给自己全身上下都打扮停当,才凭着久远的记忆奔往京城的方向。 他即已身负三百年地妖力,自然脚步如飞,好在路上并没几个行人经过。就算有人看到,眼前也只有一闪即过的绿光。 到了接近城门之处,他才缓下脚步慢慢前行。不多时前路行人渐多,他便细心查看四周众人。 那些行人的衣着发式都与他前生类似。口音也都相同。应该并没有更换王朝。那么本朝算下来已有四百多年,却不知程家到底是亡了还是只经受了贬斥?他虽心境平和。却不是淡漠无情,总对程家宗族怀有些许关 他随着人群一齐行至城门,守城的兵士看他衣饰华丽、气度不凡,听口音便是京城人士,倒也对他十分客气,只与他往来问答几句便将他放入城内。他茫然在城里走了一段路,处处都与他记忆中不太符合了。从前的古玩店已变作胭脂铺;从前最著名的成衣坊已变作文宝轩……他继续往前走,终于看到个眼熟的所在,立时心情一畅,加快脚步行近过去。 此处酒楼四百年前便在京中极富盛名,他与季晨两人来过许多次。 他站在这高高的酒楼下面,望着那块“四百年老字号”的牌匾,眼中不知何时已是湿润一片。这酒楼名字未改,里里外外却已修整过无数次,楼中掌柜和下让也早不是四百年前地那几张熟面孔。 迎客的小二仍然热情之极,自门内快步走出来对他作揖:“这位公子,本店乃是本朝元年开至今日的老店,外地客人只要来京,必会赏脸进店品尝京城名菜!”程亦亭微笑着还以一礼,轻轻摇头道:“我可不是外地客人……不过,我也许久没吃过你们地菜了,心里很是想念。” 这小二愣了一愣,挠挠头笑着回道:“小的记性向来不错,却忘记了公子曾是本店常客……公子请随我来,小地为你安排楼上雅座赔罪!” 程亦亭想了一想,点头随着小二提步而行,进了酒楼之内才婉拒对方道:“我想就在厅里坐,人多热闹。” 那小二见他独自一人,也就不坚持给他安排楼上单间了,却把他带到了一个靠窗地好位置,可向下观赏外间熙熙攘攘的街景。 他眼中看着外间如涌地人潮,耳里听着酒楼中人边吃边说的闲话,不多时便隐约听见了“程家”这两个字。 他此时何等敏感,立时集中耳力细听,双眼也瞟向角落里窃窃私语的那两个书生。 历代读书人总是最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两个年纪老大不小的书生也是一般,几杯老酒下肚便妄论起朝政,年代久远的前尘旧事都扯了出来。 他们声音甚小,只以为旁人听不见,程亦亭却已非人,把两人口中之言听得再清楚不过。 “遥想那程家当年也是不可一世,正如今日的张家,铲除异己、飞扬跋扈,大有一手遮天之势,可后来呢?嘿嘿……他嚣张忘形,却得罪了本朝最大的那一家。” “嘿嘿,谁说不是呢?巧就巧在,这张家新得的封地,恰恰便是几百年前程家所有。当年程家最终落了个满门抄斩,之后每个得了那块封地的家族也是下场极惨。民间传言旧日程家最盛之时,有位长子自杀身亡,程家把他埋在那片封地之内,此后凡是与那片封地扯上关系之人,皆被此人的鬼魂诅咒……” “这流言已传了许久,说起来真是阴风阵阵……不过,张家最近得了那块封地,你说是福还是祸呢?” “哼哼,这就要看上面的那位怎么想了……” 他们在这厢说得畅快,坐在窗边的程亦亭却是黯然神伤,虽心中早有预料,但“满门抄斩”那四个字仍令他默默流下泪来,自座椅上站起悄然离去。 他想知道的事已经知道,再没必要留在此地,他要做的事只剩下一件:尽快找到季晨。 卷三《连理枝》6、南寻 程亦亭强忍着得知家族湮灭带来的伤感,并不想为难将程家灭族的皇室。他如今已非红尘中人,什么生死仇怨也都看得极淡。 程家亡了,当初下令斩杀程家满门的那个人也是一般,只不过比起程家枉死的那些子孙晚死了一些年数。说不定那些死者都已投胎转世,无论杀人还是被杀者,如此一看,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生生世世的记挂? 他心中最难受的不过一件事---眼前的一切已令他十分陌生,除了远远生长在南方的季晨,恐怕再无人记得世间曾经有一个程亦亭。但也正因如此,季晨才是无可取代的那一个,与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都不一样。 他在感到了深深的寂寞之余,更多的感到期待与开心,于是当夜便离开京城,十万火急地赶往南方。 一路上风雨兼程,只要身边并无他人,他便不惜损耗妖力加快脚步,比日行千里的马儿跑得不慢。到了有人之处,他便正好缓下脚程来稍作休息,消耗过甚的妖力则选在日月之光最为明亮时修炼补回。 如今的他再不食人间荤腥,只吸收光华雨露,便与他起初还未化成*人形时一样。就算鼻间闻到再香的肉食之味,他也生不出一点食欲,甚至还有微微的恶心。 若换了昔日的季晨,只为这一条便要与他吵架了。季晨最是嗜好各种美味肉食,而且挑剔得很。如今可苦了季晨,也与他一样只能吃素……他想到此处又觉好笑,季晨已化身为树,跟他一样正在修炼。自然不会再嗜吃荤腥之物,说不上什么吃素便是受苦。 心中想着季晨笑骂嗔怒的样子,他更是恨不得立刻便见到对方。.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可是南北之地毕竟路途遥远,他足足赶了十来天的路。加上一直不停的问路打听,才找到往日听季晨说起过的那个南方大城。 城门口地守卫照样只问了他从哪来,到此地有何要事,他随口杜撰回答了几句,又从袖子里的树叶中拿了一张变作银子。悄悄塞在对方手里,果然再没被多问什么,就顺顺利利的进了城。 站在城门之内地程亦亭半天没有动脚,他此刻才发觉自己漏掉了最大的问题:季晨家地祖坟在本城何处? 年代如此久远,季晨家大多人当初都被革职流放,季晨的爹还乡来把儿子葬在了祖坟之中,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的他又该去向谁打听? 他本也不是特别聪明出众之人,没奈何只得用最笨的方法。沿街寻着年纪老迈的男女询问,附近可有姓高地宗祠祖坟?可有哪处坟墓之前生长着一颗参天大树? 他问了整整两天,老老实实用一支笔记下了好些地方。 本地及临城姓高的人家实在太多。坟前长着参天大树的也不少,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数一试。 他如今最多的是时间。只要力保不错过任何一处,便能多一分找到季晨的机会。如此大海捞针般一个个筛选下来。终有一日寻到季晨的踪迹,搜寻范围总共也不过一两个城,寻找季晨的过程本身亦是充满希望和乐趣。 他就此一处接一处的找了起来,方圆数百里间凡是高姓地群墓都被他细细查看过。不但如此,他还担心季晨之父与自己父亲一样,怕儿子葬在祖坟之后死了也被族人唾骂,是以另选了一个偏远之地。如此一来,那些程姓的单坟他也不能放过。 他从城东找到城西,城南找到城北,好几天过去都是白忙一场。他开始渐渐害怕,怕季晨与自己的遭遇一样,几百年间总有些盗墓贼出没,若季晨之父在季晨坟中埋了什么宝物,那岂不是尸骨墓碑都会被翻动损毁? 再者,树木生命力虽久,但幼年时十分脆弱,暴风骤雨或者人为损坏都可令其折断枯死,若季晨历经辛苦才得转生,却被无知路人折毁践踏…… 想到此节,程亦亭忍不住直打寒战,在风声猎猎地野草坟堆里跪下向神明祷告:“那位帮了我和季晨的神仙,您既然愿意助我早日修炼成形,便请再帮帮我早日寻到季晨。我转世修炼皆是为了他,您若肯开恩让我寻到他,我甘愿散尽妖力打回原形,把这修炼成形地机会让给季晨!” 风越来越大,身边高高地杂草丛摇摆起伏,便似有人从中发出呜咽之声。天空突然变得乌云密布,不过须臾便有几道闪电劈了下来,暴雨先是如豆般落了几滴,随后极快变成倾盆之势。 程亦亭心中很是吃惊,京城极少见到这般变化诡异的天气,但他仍是咬牙跪在荒野之中,不肯爬起来跑开躲雨。 他一心认为这是神明地考验,若非如此怎么来得这么及时?不管风雨如何吓人,他都打定主意坚持到底,神仙总是心怀慈悲的,最终定会出手助他。他就这样直挺挺的跪着,不过多时膝下已是泥泞一片,他满身满脸极为狼狈,却固执地一动也不动。 闪电时不时掠过天空,他干脆闭上眼不去看他最为惧怕的景象。他本体乃是树木,长大之后最怕的便是雷电山火,可是此刻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跑开,否则诚心不足便前功尽弃。 “啪”地一声巨响,一道闪电打在他身侧的一颗小树上,那颗可怜的小树登时被劈成两半,还发出刺鼻的焦味。程亦亭偷偷睁眼一看,忍不住抖了抖身子,随即再次紧紧闭上眼。 被雨水侵袭过度的地面已经下陷了许多,他几乎整个下半身都被泥水浸泡着。刺骨的冰冷让他由妖力所化的身躯有些抵挡不住,牙关也上下磕碰起来。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刺眼的光即时闭着眼也能感知,他全身都下意识的缩紧,却感觉到膝下有奇怪的坚硬之感。他随手向下摸了一摸,似乎是一块平整的石头,他微微一愣,睁开眼看向膝下,双手也用力拨开那些恶心的稀泥。 被他的双手慢慢扒出来的,应该是一块长方形状、上有刻字的石碑。他脑中电光火石的闪出一个念头,动作极快地继续清除石碑上的污泥,然后吃力的把它从泥土里拖出,以衣袖用力擦拭。 一片密密的雨幕中,他凑近眼睛努力辨认石碑上的字迹,手指也抚摸着石碑上深深的刻痕。 “高、季、晨……” 口中喃喃念出这三个字,他登时抱住那块石碑不肯放手,面上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只望着天空语无伦次的道谢:“谢谢!谢谢菩萨、谢谢神仙……” 卷三《连理枝》7、掘墓 暴雨来得快也收得急,风渐渐小了。漫天乌云迅速退散,阳光从不再厚实的云层中直直照射下来。 程亦亭抱着那块墓碑左右观望,想要找到另一样至关重要之物,如此极目一看,稍远处果然有一颗参天大树。 他之前也注意过那颗树,可那树旁并无坟墓,只有许多起伏不大的小土堆,他一块墓碑都未曾见到,也没见到有拜祭过的痕迹。何况那颗树只是一颗普通的树,既无灵气也无魂魄,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季晨。 可现在找到了季晨的墓碑,高家祖坟应该就在附近,他怀着恐惧与希望慢慢走到了树下,只希望此处并非季晨真正的埋骨之所。 树旁一众土堆大的大、小的小,但位置都隔得极近,方位也都十分讲究。程亦亭越看越怕,只是想不通这些坟墓为何全都没有墓碑,想了半天也不得其解,干脆以草叶变出一个铁铲,咬牙挖开了其中一道坟。 只挖了两尺多深,他便看到了一块石碑,其上刻字果然是姓高的。他手足发颤,又挖开好几个,他的心越来越沉。 待到他挖出第七个高姓者的墓碑来,其上所书正是季晨父亲之名,他这下才是全身发冷了。 他愣愣在那些土堆前站了一会,不知其中哪一个才是季晨,再回头看看身边那颗大树,不知不觉间痴痴地掉下泪来。 莫非季晨还未得神明相助,所以至今没有开始修炼?眼前是一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树,若无法得到神仙水脱胎换骨,再过几百年恐怕也还是一棵树。 神仙对他那般仁慈,对季晨却为何这般严苛?难道季晨死后化成魂魄也仍然任性孤傲。.Wap,16K.cn更新最快.因此才得罪了神仙? 程亦亭又开始傻傻地望着上空,只想为季晨辩白清楚:“神仙啊神仙,季晨真的不是坏心之人。他心地善良、性烈如火,说话行事不拘一格。虽然容易得罪人,却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若他得罪了您,您有任何责罚我都愿意以身相替,只求您再给他一次做人……呃,做妖的机会。” 这一次说什么都没有用。神明和老天都不再理睬他了,只有炎炎烈日一直照射着他,他无奈只好靠坐在那颗大树下。 无论如何,季晨总是在这里,化作了一颗没有灵气魂魄地树也好,甚至只是一坯黄土也好,都还是他的季晨。他有的只是时间,他可以永远地等下去,他会日夜陪伴着季晨。 他缓缓抚摸那颗大树的躯干。便似往昔轻抚着情人地肌肤,掉落在地的黄叶也被他捡在手中,化成了他想念太久的那个人。 可惜他妖力太浅。只能化出一片静止不动的幻影,他痴痴望着对方熟悉的面容。终究忍不住伸手触摸。只刚刚触到幻影地边缘,那看起来仿如真人的虚像便粉碎成空。 只这样自欺欺人了一次。他便再不敢试上第二次,幻影消逝时的痛苦和伤心远胜过起初的惊喜。假的便是假的,他要的是可以触摸可以拥抱的季晨,那个与他彼此相爱的少年,而不是一个只能让他更寂寞地虚像。 他独自坐了很久很久,从日光正好坐到夜色渐浓,耳中似乎听到有一群人走了过来,他此刻哪里有与人搭话的心情? 他想了一想,干脆化做另一棵树,与季晨紧紧相邻,枝干树叶都缠绕连结。 这才是他们旧日的愿望,若季晨不能化成*人形,便让他还原成本体,就算仅仅只能这样拥抱在一起,也比一个人地寂寞要幸福许多。 多少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情人,最深地愿望亦不过如此,他能够以一棵树地形态,触摸和守护真实的季晨,一直到对方经历下一次转世之前,就这样厮守一生也已足够。 那群夜行人已经走近,一齐轻手轻脚地在树下止步。有个少年无意中抬头一望,登时拉拉身边人的衣袖:“二哥,两棵树!以前只有一棵!” 那二哥赶紧伸手去捂弟弟的嘴,神色警惕的左右一瞄才低声说道:“别大惊小怪,树有什么好怕的,夜已深了,小心惹来贼人。” 其他几个男子却劝他道:“你也不用太过小心,如今虽时局不稳,盗贼横行,总不会这么聪明,盯上我们这等平民百姓吧。” 那二哥带着弟弟和其他人一齐跪在坟堆前,纸也不烧,只一个劲的磕头,语气倒是十分恭敬诚恳:“高家列祖列宗在上,如今时局艰难,又有人反朝廷想要篡位,盗贼遍地、流寇四起,我们高家的一点家底都只有埋在此处。你们多多保佑儿孙们,我们藏起墓碑也是万不得已……” 那少年也一边磕头一边低语:“爷爷奶奶、太爷爷太奶奶、太太爷爷奶奶……可要保佑我们高家儿孙,千万别让盗贼来偷走我们高家的宝贝。” 他们一个坟接一个坟的磕头,口中都是念念有词,分别报出各人名讳。程亦亭虽不想与他们结交,却想知道那一个坟堆是季晨的,自然留心细听他们的言语。 那二哥跪完了许多大坟,才跪在一个小小坟堆之前,磕的头却比前几个坟还要多还要重:“季晨高叔祖,您千万莫要生我们的气,您坟里有最值钱的宝贝,我们才把墓碑都埋得远些,唯恐那些盗墓贼看了从前的老书,专来盗您的墓啊。那聚魂珠太过宝贵,天下无人不想用它陪葬……” 小半个时辰之后,那些人才又静悄悄的离去,程亦亭待他们走远便化为人形,立在季晨坟前皱眉沉思。 聚魂珠?那是何物?天下无人不想用它陪葬?那便是专门用以陪葬之物了。听那二哥口气,聚魂珠就在季晨的棺中? 他苦苦想了一会,极力顾名思义,心跳逐渐加快,脑中突然生出莫大的希望来。聚魂聚魂……莫非季晨的魂魄竟是被聚在了那颗珠子里面?因此坟旁的这颗大树才全无灵气魂魄? 他当即跪在那个小坟堆面前,手掌轻抚坟堆上的黄土:“季晨,你的魂魄若附在了那颗珠子上,我定要掘墓取珠,再想法子为你回魂复生。你莫要怪我掘墓之举,我的墓也早被人掘了,身躯尸骨只是一个皮囊,就算你只是一副枯骨,我也还是爱你的魂魄。” 说完这段肺腑之言,他便拿铁铲挖开了那座小小的坟包,挖下去极深才看到完好无损的上好棺木。 他深吸一口气,将棺木上的盖板用力推开,往棺内看去的第一眼,他面上便浮起一种极为古怪的神色。 他眼中又似狂喜,又似悲伤,弯下腰将半个身子都探进了棺内,手指也停不住颤抖,向棺内躺着的那具尸体轻轻抚了下去。 卷三《连理枝》8、逢友 皎洁的月光下,程亦亭凝视着眼前几百年未曾重见的面容。 斜挑的双眉、薄薄的嘴唇、纤长的身体……整个人丝毫无损,仍如当初般肌肤润泽、黑发如瀑。那具身体周围也放了许多光华耀眼的金银珠宝,当初的葬礼定然甚是奢靡。 程亦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手下所触确实是柔软而带着弹性的皮肤,季晨只是像睡着了一般,连唇色也还带着粉红,没有合紧的双唇间露出雪白透光的贝齿。 他又看了几眼,才发现那绝非牙齿所能发出的光泽,心中想到那颗聚魂珠,当即以手指轻捏季晨的两颊。那两排整齐的贝齿中间,果然有一颗小小的珠子,在月夜里并不显得亮到刺眼,只隐隐透出浅淡而莹润的光辉。 他惊喜若狂,心知这定是那聚魂珠了,季晨也正因嘴里含着这颗珠子,才会几百年尸身不腐、如若在生。季晨的魂魄也都被聚齐在这颗珠子里,才会一直未有转世投胎。 他以手指捏住那颗聚魂珠,只想取了它在手,带着季晨的魂魄离开此处,再去寻访高人古书,总可找到为季晨还魂之法。手才微微一动,他又想到一事----若此刻便取了珠子出来,季晨的身体失去宝物,恐怕过不得几日就会腐烂露骨。 他细细想过一番,惊出一身冷汗,季晨回魂之时总需要一个身体,若这具身体腐朽化无,他却到哪里再去为季晨找一个新的?身体虽然只是个皮囊,也总有好坏美丑之分,季晨从前长得这般好看。若换了别的身体也未必欢喜。 想了又想,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季晨的身体从棺材内整个抱出来。思虑片刻又将棺内的陪葬珠宝拿了几样,之后再好好合上棺木。照原先那般埋了回去。 待到把挖开地坟土埋得严严实实,再把旧土覆在新土之上踩实,他才离开坟前,抱起被放置在树下的季晨:“我这便去想法子让你活过来……季晨,我要让你回魂。.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我们还有一辈子要在一起过。从前我们相处之时其实只有短短两年不到,起初每月也只能相聚不到十日,后来就更是难以见面。可是,我能足足等你四百多年,你也一定与我相同。” 他捡起树下的落叶,挥手化出一辆马车,将怀里地季晨抱进马车,自己则驾车而行。 由他妖力化出的马儿看着虽与普通骏马一般,可惜跑起路来实在缓慢。他甚感汗颜,奈何妖力确实太低,能化出实物与马儿已要大大感激那位指点自己修炼成妖地神仙。 那位神仙并没教他太多法决。只教会他日夜吸收天地灵气,如今刚刚修成*人形。便可法随意动。并不像从前所闻的坊间故事般需要甚么变化的口诀。 是了,他若能找到那位神通广大的神仙……刚想到此处。他便苦笑摇头,那位神仙终究怜悯慈悲,看自己跪地苦求,才指示自己找到了季晨。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自己还要得寸进尺,似乎也太过了些。 他并不是傻子,那位神仙若愿援手,早已如当初帮他般主动帮助季晨,而不会非要等待自己苦苦哀求之后才施以大恩。神仙想必也有神仙的难处,当初许了自己与季晨来世续缘,却未必想得到季晨地魂魄被宝物所吸,并不能转世成树,程亦亭虽不知神仙心中到底有甚么顾忌,总之对方是大大的不愿为季晨还魂重生。 他想通了此节,不禁又是好奇又是担忧,接下来一整月都是驾着那辆马车四处打听,寻找那些传说中的异人奇书。 他衣饰华丽,那辆马车看起来也甚为豪华,所住的客栈也都不差,因此自己找上门的“异人”倒是不少。可惜那些人多是口头浮夸,吹起牛来不打草稿,却连他是树妖所化也看不出来,还想骗他拿出大笔银子。 他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一边赶走那些骗子神棍,一边继续开出高额悬赏。 转眼间两月过去,他走遍了南北大城,不但整天疲于跟骗子打交道,还屡次遇到盗贼抢匪,尤其在途中赶路之时。他并不杀生,每每只是变幻出一些虚像吓唬那些贼人,比如一群猛兽、一批兵士……总能把那些宵小之辈吓得落荒而逃。 所遇最稀奇的莫过于一件事,那日竟有一群官兵打扮之人在路上把他劫住,道是接到市民报案,怀疑他是某隐匿已久的江洋大盗,赶紧交出珠宝钱财,还可从轻发落云云。 他以为那些人只是假扮的官兵,自然照旧幻化虚像吓唬他们,哪知那些假官兵一看到大堆兵士围了上来,立时大呼大家都是自己人,个个翻出当值腰牌来力证身份,还有地嘴里大叫:“别打别打,我们不会独吞,见者有份!” 程亦亭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心中甚觉骇然,如今的世道竟已官匪不分,难怪高家后人日夜担心祖坟被刨,自己早把墓碑埋了起来,只敢选在深夜悄悄祭奠。 他越见得多越是心凉,京城中犹在歌舞升平,南边却已乱成一片,本朝这四百多年的江山恐怕快要尽了。他并不关心谁做皇帝,也并不会为了自己前生地家族对这皇室幸灾乐祸,只是对这世间千万百姓之苦深深怜悯。 他本是立定主意,不管这红尘中凡人闲事,只与季晨陪着彼此就好。可他终于忍不住出手管了闲事,只因路遇一撮流寇打家劫舍、强抢民女,甚至还要杀死小孩子。 他远远望见便怒从心起,马车行到近前时更加看得清楚,竟是实在忍不得了,从马车上飞身而下,拧起那马背上的匪首远远抛了出去。他怒气太炽,出手也不知轻重,那匪首地身子直飞出几丈之外,不知是死是活地重重跌落在地。 其他的流寇全都看得傻了,过了半晌才有人口中大呼“妖怪”,稀稀拉拉地四散而逃。 他远远看了一眼那似乎活生生跌死了地匪首,心中也并不感到后悔,如此穷凶极恶之徒,当真是死了活该。只是那些被救的村民也并不承他的情,与那些流寇一般大叫“妖怪”,全都跑回屋里关上大门,整个村子不过片刻就变得鸦雀无声。 他站在尘土飞扬的村子里,心中颇有些茫然失意。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不再是人。 他无奈苦笑两声才回身准备坐上自己的马车,却看见村口立着一个眉目淡雅、白衣胜雪的男子。对方见他总算发现了自己,只对他温和一笑,语声也十分清醇悦耳:“这位兄弟高姓大名?” 他愣了一愣,这男子难道并没看见自己方才所为? “你……你不怕我?我可是凡人口中的妖怪。” 那男子微微笑道:“我为何要怕你?我也是妖族中人。方才你若还不出手,我也一样要出手。帝王昏庸无道,连妖也要插手管人的事了,眼见着就要改朝换代。” 他又是一惊,眼前这男子竟也是妖?胆敢光天化日之下妄论朝代改换之事,应该不假。他不再犹豫,只觉这男子甚为亲切,也微笑着拱手道:“我也这般想。我从前之名是程亦亭,兄台便叫我亦亭吧,请问你尊姓大名?” 那人也学他拱手为礼,笑容却有些微俏皮之意:“你学这人间的俗礼倒是中规中矩。我叫宁千羽,你叫我千羽即可。” 卷三《连理枝》9、回魂 程亦亭就此与那宁千羽萍水相逢,两妖攀谈几句便觉十分投机。他问宁千羽所去何处,对方所说之处正好就是他将要抵达的下一个大城,他这便邀请宁千羽上了马车。 他们一路闲谈,彼此未曾说明身份,但彼此都谈及人间风月,语意中隐隐透出自身情事。 程亦亭初次遇到妖族同类,言语渐多,最终仍是提到了季晨,“我有位朋友,与情人一齐殉情而死,他自己投胎转世,情人却迟迟未曾投胎,他实在等不得了,去情人坟前查探,竟发现情人的魂魄被聚在一颗珠子里,一直不能转生……” 宁千羽听他讲得伤情,早已看出这故事便是他自身经历,也不出言点破,只是轻声叹道:“我那个朋友却没你这般好运,他本为妖族少主,竟为了一个凡人出族而去,化身女子嫁给那个凡人做妾,还耗损一半妖力与那人结下同生共死之契。嘿嘿……全是他自作孽,那男子不到三年便又娶妾,他才终于梦醒。” 程亦亭听得专心,此时才出声叹道:“你那朋友如此痴心专情,便与我那对朋友一样,只恨那凡间男子太过薄情负心,恐怕是因为你……你那朋友待他太好,才不知珍惜,他终有后悔莫及的那日,只是那时恐怕覆水难收了。” 宁千羽眼神痴痴看着空无之处,半晌才苦笑回道:“你说的不错,覆水难收。日后管他回头也好、后悔也好,都与我那朋友再无干系了。” 程亦亭看他脸色苍白黯淡,心中十分不忍,不禁温言相劝:“天涯何处无芳草。人间妖界如此之大,总能再遇到自己中意的新人。” 宁千羽想了一想,偏着头微笑看他:“既然如此。你那朋友又何须再等旧人?前生也用不着两两殉情。.1*6*K更新最快.” 程亦亭登时语塞,苦笑摆手:“好好。我说不过你……我想问你一件事,不知方不方便?” 宁千羽点头道:“你问吧,只要不是问我那人姓甚名谁,我再也不想提起他的名字了。” 程亦亭微微一愕,自己怎会想要问那八竿子打不着的负心汉之名?真正放不下那人地是宁千羽才对。明明心中所想都是那人,却口口声声绝不提他。 “呃……千羽,我想问问那同生契是如何结法?若我那朋友也甘愿舍弃一半妖力,可否令他的情人回魂再生?” 宁千羽皱眉思索片刻,又多看了他好几眼,终是轻轻摇头:“你那朋友妖力太低,若强行与人结契,恐怕要妖力尽丧。你方才所说的聚魂珠……我似乎在哪里看过,聚魂珠……啊。我往日在一地看到过记载。” 程亦亭先是失望,后又惊喜过望,竟失态地抓住了宁千羽地衣袖。语声也发起颤来:“真的?那聚魂珠到底来自何处?又有何等奥妙?我唯一地心愿便是为季晨回魂,你若能助我。我甘愿以命相报!” 宁千羽这才微笑着安抚他道:“亦亭兄少安毋躁。且听我慢慢说来……你那情人,呃。你便别再瞒我了,那季晨就是你的情人,对不对?那书上有所记载,聚魂珠本是阴司降鬼之物,若有恶鬼附身上人身或是以魂魄之体逃离追捕,只须用上此物便能将魂魄吸在珠中。” 程亦亭连连点头,继续追问:“嗯,那这珠子又怎会流落人间?” 宁千羽笑着摇头道:“这个我便不知了,阴司之宝到底是如何流落人间,想来并不怎么光彩,他们自然不会写在书上。不过,如何释放那聚魂珠中的魂魄,我却略知一二,只是……你妖力甚低,耗损太大恐怕对自身不妥。” 程亦亭更是惊喜至极,哪里还顾得自己,只把宁千羽当作了救命恩人:“恩公,你只管告诉我,我和他都为对方死了一回,区区妖力耗损算得了什么!” 宁千羽看着他宁愿为情人而死的坚毅神色,忍不住对比自己错爱的那个负心人,登时深深叹了一口气:“两情相悦实为人间至乐,可惜我没那个福分……亦亭,你是个有情人,我也愿你与季晨可以终成眷属。你只须将自身妖力注入那颗珠子,再强行推入他腹中,他便可回魂复生,从此半鬼半妖。” 程亦亭顿时喜笑颜开,停下马车便把宁千羽拉了下去,“扑”一声跪在对方面前,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还高兴得话也说不畅了。 “多、多谢千羽!多谢恩公!我、我替季晨叩谢你地大恩大德!我们一起给你磕头了!” 宁千羽被他的夸张举止弄得有些尴尬,连忙扶起他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妖族向来不兴这些人间俗礼!我与你萍水相逢,君子之交,日后也未必还能相遇,你别把这所谓的恩惠放在心上。” 程亦亭恭恭敬敬的站着听恩公讲道理,听到话尾时却忍不住失声而笑:“萍水相逢、君子之交……这可是人间俗礼至高之境。” 待看到宁千羽微微语塞之态,程亦亭才赶紧收起自己的玩笑话,换上了严肃正经的神色:“千羽恩公,大恩不言谢,我也知晓这个道理。只是我方才委实太过欣喜,因此甚为失态,你莫要笑话我才好。” 宁千羽这才回复了先前的淡然温雅,微笑着摆手道:“哪里哪里……我听你说前生与情人一齐殉情,心中本有些吃惊,现下才知你温良之余也至情至性,我只有羡慕你们两人,才不会笑话你。不过我当初并没看全那本书,只是寻找另一本书时随眼瞟了几行,怕是有什么未尽完善之处,你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程亦亭早被高兴冲昏了头,只把宁千羽的劝告当做拂面轻风,“千羽只管放心,我就算失去妖力,要再修炼几百年才能化回人形,起码季晨也能活过来守着我、等着我,我们从此以后都可心意互通。” 宁千羽看他完全沉浸在情人可以复生地喜悦之中,只得摇摇头轻叹出声:“情之一字,毁人至深、感人至深、改人至深……亦亭兄,你恐怕今晚便迫不及待想要施法,我且送佛送到西,为你护法可好?之后我便另有去处,与你分道而行。” 程亦亭大感意外,宁千羽与自己不过萍水相逢,竟能对自己好成这般,却不知那负心人为何连这等美丽又善良的情人也不要,当真是瞎了眼罢。 到得当晚月色皎洁之时,程亦亭便找了个僻静处停下马车,照着宁千羽所说凝神聚齐自身妖力,强行送入季晨口中的那颗珠子。妖力遇上那颗珠子,便如泥牛入海般一去不返,他虽然心中大骇,却绝不肯停下动作。他妖力本就极浅,不过多时便吃力得满头大汗,身子也摇晃起来,连身形都变得半实半虚。 为他护法地宁千羽早知有此一关,当下伸出手掌放在他身后,以自身强大的妖力为他维持人形。 待到他终于把那颗珠子送进季晨地腹中,对方紧闭地眼皮竟开始微微颤动,面色也立时变得微带红润。他此刻虽是疲累欲死,仍然兴奋得低叫起来:“季晨!季晨,醒醒!千羽,季晨动了,你快看!” 卷三《连理枝》10、饿鬼 程亦亭只管伸手抚摸情人的眉眼肌肤,果然触手微温,不再似先前冰凉一片。他久久没有听到宁千羽的声音,这才回头看向身后,却见宁千羽手按胸口,表情也露出痛苦之色。 他顿时感激愧疚,千羽定是为了自己损耗妖力过多,说不定还受了伤,“千羽,我对不住你,你我才初初相识,我便害得你……” 宁千羽慢慢站了起来,面色泛白、脚下不稳,却仍是轻轻摆手道:“你言重了,我不妨事,只需立刻找个僻静地方修炼几天便可。他马上就会醒来,我不打扰你们了,先行告退。” 说完此句,宁千羽身形一晃便消失了踪影,竟不肯再多留一刻,程亦亭却心知他肯定是受伤颇重,才不得不立刻寻个地方疗伤,只是嘴上不说,以免自己心中内疚罢。 程亦亭对着宁千羽消失之处深深一躬,身后已传来低低的呻吟声,发自一个无比熟悉却已几百年未曾听到的嗓音,“唔……这是……哪里?” 他惊喜的转身奔向季晨,对方早已睁开那双乌黑晶亮的双眼,目中看来并无从前那般飞扬的神采,但料想是因为刚刚才醒来,精神才差一些罢。 从地上坐起的季晨见到他飞奔而来的架势,却并未像他所料般面露喜色,而是缩起身子往后退去,嘴里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程亦亭登时僵住了脚步,蹲下身极力语调平和的道:“我是程亦亭啊,你是高季晨,季晨,你睡得太久。可能有点迷糊了,快好好想想!” 高季晨又往后退远了些,这才看着他的脸眨了眨眼。再摸摸自己的手臂大腿,皱起两道斜挑的剑眉苦苦思索:“我是高季晨?你是程亦亭?听来确实有些耳熟。.电脑小说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但我记不起来。你说我睡得太久……我到底睡了多久?” 程亦亭看他那副模样,当真是没想起前生之事,又怕太快说出一切吓坏了他,只得先编上几句合情合理地话来安抚住他。“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日我们出去踏青游玩。你不小心失足从山上跌了下去,昏迷了足足三月。后来好不容易醒了,又记不得从前的事,我便带你来这失足地山上,看看能不能让让你想起什么,哪知你一到林中就昏了过去,刚刚才醒来。” 高季晨睁大眼睛认真听着,这时才点点头道:“原来我是摔坏了脑子,怪不得头这么疼。我脑子里像是有许多人在说话。却吵得一个声音也听不清,啊……又来了,好痛!” 他双手捧头。身子也紧绷得发颤,喉中发出连声呻吟。显是极为痛苦。程亦亭感同身受。连忙伸出手想要替他揉揉头,他却闪身向旁躲避。嘴里断断续续的道:“别碰我……我……我不知你……是真是假……” 程亦亭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得凑近他耳边婉言相劝:“你头这么痛,便少想些事。地上这么冷,随我上马车去暖暖身子吧。” 他全然不顾程亦亭地劝说,只极力对抗脑中纷乱的讯息,口中不住喃喃自语,语气一时激烈、一时低徊,听起来十分诡异,半点不似从前的高季晨。 “别吵了!滚开……饶过我吧……别再缠着我……求求你们……哼!别争了!大家都有份!” 说至这句,高季晨扭动的身体突然静止下来,放下抱头的手臂大口喘气。程亦亭见他神情疲累,目光闪烁,望向自己地眼神充满狐疑,忍不住又伸手轻抚他额头。 高季晨这次不再躲开,还对着程亦亭笑了一笑,嘴里说出的话却令人大惊“亦亭……你方才说谎骗我了是不是?我根本不是跌下山摔昏了头,我是一只鬼。” 程亦亭先是感到惊惧害怕,急着想要解释自己所为并无恶意,嘴一张开才脑子突转,出口的话变成欢喜雀跃的语气:“啊,季晨,你想起来了?你想起了我,想起了我们前生的事?” 高季晨望着他一脸的兴奋神色,眼珠悄悄转了几转,面上露出狡黠的微笑:“嗯……我想起来了,从前你对我很好是不是?我对你自然也是不错的。不过,我还没想起害死我的人是谁?你替我报仇了吗?” 程亦亭顿时呆若木鸡,过了半晌才对高季晨伸出手,口中嘶声说道:“天冷,小心冻坏了身子,我们上车再说。” 高季晨想了一想,点头站起身来,全不理睬程亦亭停留在半空地那只手。 程亦亭目送高季晨走向那辆马车,只得攒紧自己的手放在身侧。从季晨方才的话语中,他已知对方根本没想起两人间相悦殉情地旧事,只想哄着自己说出“害死我的人是谁”。 但季晨也确然想起了一点什么,起码知晓了自身是一只鬼,那起身和走路地姿态也与从前一模一样,否则程亦亭真要怀疑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季晨了。 从季晨醒来到现在地短短时间里,他心中已是困惑重重,不过总是喜悦多于惊疑。跟在季晨身后上了马车,他坐在驾前往车内看去,季晨正靠坐在软垫上对他浅笑:“亦亭,我们要到哪里去?” 如此情景仿佛回到了前生把臂同游之时,程亦亭心中只感喜乐,眼眶却一阵热烫,语声微带哽咽的回道:“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高季晨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眼神一亮,露出个很是稚气地笑容来:“我们去人多的大城!我饿了!” 程亦亭看得如痴如醉,往日他便最爱季晨身上两个特异之处。一是季晨时不时发作的火辣脾气,二便是这等时不时显现的天真可爱。季晨年纪还未满十八,最爱繁华热闹的地方,往往拉着他一玩就是好几个时辰,如今已过去几百年,季晨连他都还想不起来,但已然想起了自身嗜好,这总之是大大的好事。 “嗯!走完这条道便是一个繁华的大城,我们寻个干净的客栈多住几天!” 程亦亭笑眯眯的应了季晨的话,挥鞭打马直上大路,心中所想全是日后两人的幸福厮守。 他身非凡人、不惧盗贼,自然敢选在夜间上路。马车在无人的大道上前行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路边有几户稀稀拉拉的人家亮着烛火。 他记挂着季晨肚饿,暂停马车掀开帘子往里一看,季晨竟然并未入睡,而是眼神炯炯的望着他:“路边有人家亮着烛火,我要下车……我真的饿了!程亦亭正有此意,当即点头让他下车:“嗯,我们去敲门,若人家愿意给我们做上一顿饭菜,我们便留一点银子酬谢人家。” 高季晨却露出极为惊异的神色:“饭菜?我们是鬼,吃什么人间饭菜?我们要吸食阳气!” 卷三《连理枝》11、私逃 听得高季晨口中之言,程亦亭登时怔住,背脊后窜起一阵凉意。原来季晨饿了是要吃人的?那所谓“找个人多的大城”,也是为了谋害人命? 高季晨走前几步,半天未曾听到程亦亭出声,回头一看对方目中神情极为古怪,不由开声催促道:“亦亭,快些!” 程亦亭看着他满眼兴奋贪婪之色,月下那张如玉的面容也显出几分阴森狰狞,竟是忍不住抖了一抖,随即大步追上前伸手拉住他道:“季晨,不可!” 高季晨微微一愣,目中已泛起不耐之色,“你怎么了?你眼巴巴地救醒了我,不就是为了与我在一起么?我若不吸食凡人阳气,不出两日便要饿得魂消魄散了!那你又何必辛辛苦苦地救我?” 程亦亭身子剧震,自己起先哪里想得到这一节?不错,季晨性命早陨,只是魂魄不散,这副身体亦只是活尸一具,根本算不得人了。 千羽助自己施法之时,便提醒过自己几句,可自己那时正是欣喜忘形,根本不曾细想什么。 面前的季晨是自己苦恋几百年的爱侣,变成任何模样自己都不在意,但对方若要吃人才可维系性命,这是万万不可! 程亦亭手上加力,紧拽住高季晨的衣袖,“季晨……你我也曾身为凡人,绝不可谋害他人性命!你……你若一定要吸食阳气才可存活,便吸我的罢!” 高季晨皱眉审视他的脸,视线从上到下,盯着他看了良久才冷笑着道:“你早已非人,阳气不纯。哪里够我吸食?就算你还是人,也只能供我吃上几顿罢了!我不想与你争吵,赶紧让开!你若心有不忍。.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我自己独个过去便好,你只需等上一时半刻。” 程亦亭哪里肯放。心中半点犹豫也无,只拉着高季晨往马车上拖去,“我绝不会放你去谋害人命!快随我速速离开!” 高季晨勃然大怒,用力挣扎,奈何饥饿虚弱。一时间却敌不过程亦亭的力气。两人纠缠了一会,高季晨终是被程亦亭强行拖进那辆马车,身子虽然被对方死死压住,双目中尽是怨毒憎恨之色,口中也气喘吁吁地骂道:“姓程的,你若识相便快些放我走!若是饿坏了我,我便吸尽你地阳气送你归西!” 程亦亭苦笑着回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季晨,你若饿了只管对我下口,我总不能让你去害了旁人!” 高季晨横眉怒视他一眼。张口狠咬住他的手掌,不出片刻就把他咬得鲜血淋漓,他也只好苦苦忍耐不敢做声。可这咬伤终究不算太重。高季晨也并未当真吸食他的阳气,而是面色发青地松开了嘴。双眼紧闭着蜷缩起身体。 程亦亭见对方如此痛苦之态。心知是饥饿所致,不由得心痛如搅。凑过去抱住高季晨轻声安慰道:“季晨……你莫要忍耐,先吸些阳气应急吧!我定会寻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救你!” 高季晨非但脸色发青,唇色也跟着发青,却扭开头颅极力避过程亦亭送近地嘴唇,口中低声断断续续地骂道:“滚……我才不稀罕……你那点不纯的……阳气……我若饿死了……你再莫救我……横竖……也是救不到底……” 程亦亭听得心疼,却一句哄人的话都不肯讲,仍是斩钉截铁的摇头劝道:“季晨,你我虽已非人,也万万不能做那伤天害理之事!是神仙垂怜才令得你我再聚,我俩须得感激神灵施恩,切莫走错善恶之道啊!” 高季晨痛苦辗转中亦不忘反唇相讥,“放……放屁!神仙既然许我再生……便应当许我吃饱……你这迂人!不通……不通情理!” 程亦亭待要继续辩驳劝慰,但见高季晨已是唇焦头歪、奄奄一息,只得住了口抱紧对方的身子,凑嘴送上口中阳气。 高季晨迷迷糊糊之中吸了几口,精神登时好了一些,双眼微微睁开来,却被程亦亭面上地苍白憔悴吓了一跳,不由出声惊呼:“你做什么!我早说了莫要用那不纯的阳气害我!” 程亦亭呼吸粗重,嘶声苦笑道:季晨……莫要说话了……你我都休息一会罢。” 至此马车中终于安静下来,两人身子紧紧依偎,听着车外马蹄得得之声,也不管马儿将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以他们如今的情形,竟是天下之大、处处难行,但无论前路多么艰难,程亦亭都不会放开怀中这个非人非鬼的高季晨,哪怕眼前这个季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稚气的少年。 也许因阳气减损之故,程亦亭只觉得疲累不堪,不多时便陷入了昏睡之中。待他再次醒来时,耳中仍是听着得得的马蹄声,怀里却空无一人。 他心中大惊,起身冲出车外勒马而寻,外间月明星稀,正是夜半三更,路前路后哪里看得到半个人影? 深夜冷风拂面,他却在短短片刻之间便觉冷汗浸身----季晨离了他私逃,所为何事再简单不过,他实在不该这般大意,以为季晨会老老实实留在自己身边。 他心急如焚地前后找了一会,才渐渐冷静下来细想,季晨才不过刚刚复生,体力甚弱,一定不会走得太远。季晨要吸食阳气,定不会向着荒无人烟之处而行……是了,方才一路行来,只有那几家灯火,季晨应是走了回头路! 他掉转车头、策马急行,向着来时经过的那几处人家狂奔而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脚步匆匆跑至那郊外人家门前用力拍门,拍了好几下都不见人应声来开,更是急得用力脚猛踹。那木门甚不结实,两三脚就砰然而倒,他借着一点月光冲进门内,口中高声呼叫季晨之名。 眼前突然灯火大亮,两个只着粗布中衣的中年男女举着灯大叫起来,“狠心该死的强盗,快快滚开!我儿已经去拿斧子了!” 程亦亭愣了一愣,那对中年夫妻又壮了些胆,想必看清了这贼人只有一个,嗓门便再大了些,脚步也向前挪动,“儿啊,快来!咱们一起抓住这贼人送去官府!” 程亦亭只好退后几步大声辩白道:“那个……在下不是贼人,只是一时心急误闯你们家中……请问二位,今夜可否见到陌生人在附近出入?” 那对中年夫妻齐声大喝,“有,就是你这个贼人!儿啊,快来!” 三人对峙之间,一个年轻小伙已提着斧子跑上前来,程亦亭只好再退了几步,自怀里拿出一锭雪花花地白银双手奉上,“二位莫要惊慌!我当真只是拍错了门,绝不是什么贼人,这锭银子用来赔偿你们的门板可好?” 卷三《连理枝》12、苦寻 好不容易用银子说服了那户人家,程亦亭深皱双眉走近马车,一时间却不知要去哪里。 他对附近路途也是极为陌生,想破头亦推算不出高季晨此刻的踪迹,只得暂且上了马车,信马由缰地向前行去。在车厢内发了好一会愁,他才猛然一拍大腿,又再冲至车头勒马转向。 这一次回程比上前一次更急,竟把那马儿都累得半途倒地,他也顾不上那许多,干脆跳下马车提步狂奔。 他气喘吁吁地跑至方才拍门之处,但见眼前门户半敞,一阵阴风扑面而来。他心中大惊,推门便闯,脚下却被一物绊得踉跄几步。 他凝神看向地面,隐约辨出是一具人形,面孔向下俯卧。他只觉手足冰冷,立时蹲下身摇晃那人,口中高声呼喊,“醒醒!醒醒!” 无论他怎么呼喊,那人都是毫无声息,他只好用力将那人的身体翻了过来。凄冷的月光底下,一张诡异的脸孔让他屏住呼吸----方才还见过的人此时已是面皮枯干、眼珠突出,触手处的肌肤也是冰凉一片。 他勉强忍住恶心与伤情之感,伸手再至这人鼻下轻探,果然半点热气也没有了。他喉中发出古怪的声音,握紧双拳站起身来,大声呼唤高季晨的名字,“季晨,我知道是你,出来!你……你害死了人了!” 屋中静悄悄地,除了他自己嘶哑的嗓音再无第二种响动、他眼中已有热泪涌出,脚步纷乱地再向里屋寻去,触眼所及的惨状让他腿软跌坐于地,忍不住当场呕吐起来。.Wap,16K.cn更新最快. 里屋横尸两具。一具仰面倒在地上,另一具倒在床边。两具尸体均是皮肤干瘪、状如骷髅,唯有一双灰白的眼珠睁得极大。 满屋弥漫的死气显露出极端地邪恶与残忍。程亦亭吐了又吐,喉中不住发出难以分辨的呻吟之声。连面上的眼泪都变得冰冷彻骨。 若不是他逆天施法,非要令季晨重生,季晨又怎会难以自控而如此为恶?他怪不上季晨,唯有怪罪自己,是他亲手造就了这个狡猾又残暴地恶鬼邪魔。 不知道吐了多久。他终是擦干眼泪站起身来,窗外已隐隐透出亮色。他将那三具尸身分别拖出屋外,花费许多时间把它们埋好,却不知这一家三口叫什么名字,只得分别在坟头插上三块无字的木牌。 给这一家三口收了尸,他茫无目地走上前路,不过多时便遇见到那辆被他弃在路上的马车。马儿扬蹄奔向主人,他又茫然坐上车前,想了半天才掉转马头。挥鞭打马驶向前方的小镇。 无论如何,他总要去寻到季晨,阻止对方造下更多杀孽。伤天害理的大罪也只应由他来背负。重生的季晨只如一张白纸,根本不知分辨黑白善恶。到得当日正午时分。他已行至前方人口众多地繁华小镇。他不忘一路询问,却没打听到高季晨的半点消息。 季晨乃是半鬼之体。白天势必会遮掩行迹,若要行凶也会挑在夜间。程亦亭别无他法,只得暂且找间客栈住下,紧接着去往镇中各个人多之地打探。 他在这镇里停留了三日有余,只要有人说起什么闹鬼的恐怖传说,他便当夜暗访案发之地。 可惜坊间谣言多有不实,他连探几处传说闹鬼的废宅都是扑空,不由得深感沮丧,只怕季晨太过聪明,回头走了另一条道刻意避过自己。 到得第四日早上,他已是打点行装退房离去,正退房的时候却听得客栈中的几个小二闲来磕牙,道是今儿一大早,镇上来了个远近驰名的捉妖师,这晚便要在本镇开坛猎鬼。 他听得心中微动,不由插嘴问了几句,小二们七嘴八舌的继续八卦,道是那捉妖师两日前便在附近一个庄子猎到了恶鬼,今晚正要拿那只鬼祭坛。 程亦亭听到此处,不知怎地胸口发紧,用力拽住其中一个小二的衣襟颤声问道:“那只鬼干了甚么恶事?那位大师竟要拿它祭坛?” 那小二愣了一愣,挣动着身子没好气地回道:“自然是害了人命!还能有甚么事?” 程亦亭讪讪地松开了手,又不肯退房了,与那掌柜的说自己还要多住一天。 他哪里有耐心等得到晚间,在房里放下包袱便直奔那几个小二所说之地。据说那位捉妖师不喜多与凡人交往,乃是本镇一个闹鬼的富商之家花费重金请来,此刻暂住在那户人家,只在对方家中停留一晚为其除鬼。 他直奔那户富商之家,到了门口却被拦住,他与这户人家素不相识,下人自然不肯放他进去。他站在门口发了半天呆,才想起自己如今是妖非人,苦笑一声便行至后院墙边化身为一只蝴蝶,翩翩飞入院墙之内。 在偌大地院中飞了许久,他只找得一阵眼晕,院内房屋众多、处处皆是亭台假山,来来往往的人也数不胜数。 累得翅膀都抬不起来了,他便寻了个僻静地歇在一朵花上,打算休息一会再继续寻找。 头顶突然响起一声陌生地冷笑,一阵电击般地疼痛打在他身上,他登时翻转倒地显出了原形。呻吟过几声抬头看去,眼前立着一个面覆轻纱的人,看那身形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你是何方妖孽?报上名来,若无害人劣行,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那人语气虽然冷冰冰地,嗓音却十分好听,对他似乎也并无恶意。他看不出这人身份,赶紧起身施礼,“这位上仙,我只是一个小小地树妖,修为尚浅,绝无害人之意!” 那人居高临下审视他几眼,微微点头应道:“我看你也并不像害人的妖怪,却为何要来这人多之地?你意欲何为?” 他想了一想,干脆和盘托出,“我有一友,三日前与我走失,他乃是半鬼之体……” 那人身子微微一动,口中也打断他道:“你是来寻找那个孽障的?你竟以那等生魂恶鬼为友,真是糊涂得紧!他既然落在我手上,我绝不会放他,你若不想为他陪葬,便死心回返吧。” 卷三《连理枝》13、救命 程亦亭听得那陌生男子口中言语,大喜之后复又大忧,莫说眼前这人法力高深,自己决计斗不过,就算可以一搏,自己也不能便伤人。 他望着那人思来想去,唯一之计只有苦求,不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磕起头来,“上仙,逆天施法的那个妖孽原本是我!你若要严惩便拿我祭坛罢!他不过是凭借法宝再生,连生前的事情也想不起来,心中更无甚么善恶之念,是我害了他!” 那人闪身避过他,不肯受他那等大礼,只站在他身侧冷然回道:“非也!那孽障乃是生性极恶,我初见他之时,他明明已经吸饱阳气,仍是贪心不足,还想再害多人,这等恶鬼唯有尽早除去。” 程亦亭察言观色,眼见对方并不受礼,语气中亦杀意腾腾,一颗心登时沉到谷底,却仍是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只缠着对方听他一言。 “这位上仙,我也知他犯下了伤天害理的大罪,但前因后果你却不知。我只求你开恩听我将他生平之事细细道来,他就算注定要死在你手上,也不能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那人不置可否的点了个头,“倒也无妨。我既要开坛斩他,理应知晓他的身份,你且站起来说话。” 程亦亭慢慢直起身子,清了清嗓音从头细诉四百年前的那一场情事。他与季晨是如何相视,如何相知,又是如何被家人逼迫着分手,那些旧事虽然过去许久,他讲来却如发生在昨日般清晰。 他从前世讲到今生。.Www,16K.cn更新最快.不曾遗漏任何重要之处,只是讲到与前些日与千羽的相遇时留了个心眼,唯恐这眼前的捉妖师又去捉拿千羽。便撒个小谎说自己所遇到的乃是一位不知名字的小仙。 那人耐着性子听他讲了又讲,看他时不时流下泪水。一直悄立在近前沉默不语。直到他讲至逆天施法将那聚魂珠推入季晨腹中,那人才低低地“啊”了一声。 “原来如此……那聚魂珠既是阴司之物,又用以捉拿魂魄,其上定然凝聚过不少恶灵,它们一旦得获自由。其后果不堪设想!你那个神仙朋友也糊涂得紧,助你施法后竟不查看一番。” 程亦亭也忍不住“啊”了一声,此刻才想起季晨重生时那般痛苦辗转地情状。 “上仙,那……此事是我鲁莽做错,季晨只是被恶魂附体,并非天性好杀!难怪他连我也认不出来,一心只想着吸食阳气,我……我罪孽深重,害苦了季晨。你杀了我祭坛吧!” 说至此处,他又双膝跪地,伸出双手恳请那陌生男子将自己绑缚起来。对方却踏前一步轻声叹息道:“起来吧……你并不知那聚魂珠的凶险。只因对情人爱深意重,才费了这许多心力与他续缘。可怜可敬复可叹也。”程亦亭听得对方语气松动。更是不肯起身,只连连磕头求道:“请上仙饶了季晨一命。将他放走吧!我才是罪有应得,甘愿受罚被诛!” 那人不得已伸手扶他起来,语声中已带上几许自嘲之意,“我也不是什么上仙,不过仗着身体与人相异才敢助人捉妖除魔。昔年我也曾杀伤人命,被官府通缉捉拿,更被阴司判罚极重……你所为乃是无心之失,我又怎能狠心杀你?” “那……那季晨?”程亦亭眼巴巴望着那人,双手紧拽住对方的衣袖,只待对方语气不对便待再次跪下恳求。 “他么……”那人沉吟半晌,仍是轻轻摇头,“我修为太浅,没法子将那些恶灵从他体内逐出,只能先与你一起施法,唤出他本人地魂魄。若他能认得出你,以自身魂魄暂且压住那些作祟的恶灵,你便带他再去找你那位神仙朋友相助罢。” 程亦亭见对方摇头,本是身子冰冷,听完这番话才大喜过望,“多谢上仙!若能唤醒季晨地魂魄,我俩生生世世感激您的大恩大德!我日后也定会好好管着他,再不会让他做错事了!” 那人转过身子,语调变得有点古怪,似乎有些害羞之意,“莫要再这般称呼我……我姓顾。” 跟在那人身后前行的程亦亭赶紧换口,弯身作揖,“顾大师,我……” 那人脚步又是一顿,回身微偏着头轻道:“我也不是什么大师……唉,你直呼我姓名便好,我名唤顾曼山,不过是个多活了些年数的凡人罢了。” 程亦亭哪里敢怠慢无礼,仍是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顾先生”,这顾曼山也就不再多言,只领着他快步走向院中一角。 跟着那顾曼山走至一间隐僻地小屋,接着开门时的一点光线,程亦亭看到了委顿在墙边的那个身影。他心中大痛,奔过去伸手抱住对方的身体,口中低声呼唤对方的名字。 高季晨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看清他面容后立时皱起双眉,虽是嘴唇干裂、头上带伤,口中仍是凶巴巴的叫道:“你来干什么?快滚!那怪物可怕得紧!” 高季晨话音刚落,抬头便看见了那个“怪物”,直吓得面色大变向后缩去,“就是他!程亦亭,你快走!他会杀了你!” 程亦亭只好伸手掩住他的嘴,回头对那顾曼山赔罪,“那个……对不住,他受了惊吓才出言无状,顾先生莫要跟他计较。” 高季晨双眼睁得极大,听程亦亭尊称顾曼山为“先生”,眼中才冒出怒火,张口狠狠一嘴咬下。 高季晨登时发出一声惨呼,却不肯收回自己的手,只对双手被缚地高季晨温言解释道:“顾先生不会杀你的,他是个好人。季晨……你是被恶灵附体才会认不出我,谋害人命也并非你本意,我和顾先生这便来为你施法,替你压住那些恶灵,唤出你自身的魂魄。” 高季晨听到此处,目中竟流露出极端地惊恐与怨毒之意,用尽全身之力死命挣扎起来。 程亦亭心有不忍,灵力也低,自然摁不住状若疯狂的高季晨;那顾曼山却果断得很,蹲下身一掌劈在高季晨颈上,程亦亭怀中紧抱地那副身体总算软倒下去。 卷三《连理枝》14、招魂 顾曼山一掌放倒了高季晨,又对程亦亭沉声言道:“若要强行唤出他的魂魄,参与施法之人必会十分凶险。我体质异常,当无大碍,你虽是妖体,眼下却灵力低微,恐怕反有性命之忧。” 程亦亭哪里顾得上自身,若不能唤出季晨的魂魄,自己所为的一切都是虚空。 “此番大错本由我铸成,理应由我舍命补救,顾先生无须为我多虑了。我们即刻开始罢!” 顾曼山沉默须臾,重重点了个头,“好。你也不失为一个有所担当的大丈夫,我当全力助你!” 程亦亭再对顾曼山深深一躬,听着对方安排扶起了高季晨,将之摆至为坐姿,双掌双唇都与季晨紧紧相贴。 顾曼山一掌放至高季晨头顶,同时对程亦亭大声说道:“你心中只管想着你们昔日的情意,不住默念他的姓名,察觉有所回应之时便要全神贯注吸住他的魂魄,切不可被脑中种种可怖异像所迷。” 眼见顾曼山举高手掌用力拍下,本陷于昏迷中的高季晨登时身体抖动,程亦亭赶紧闭眼凝神,脑中急速闪过自己与季晨旧日里两情缠绵的片段。 他心底不住默念季晨的名字,眼前果然由一片黑暗变成季晨的脸,对方表情迷茫的望着他,也不知认出他没有,苍白的面颊极为瘦削,一双形状优美的大眼也黯然无神。 他心中大痛,泪水滚滚而下,“季晨!季晨!我是亦亭啊!是我累得你受苦了!” 季晨偏了偏头,紧抿着唇皱起双眉,似乎在细想这人到底是谁。.电脑小说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但不过转瞬之间。他的双手便紧紧抱住脑袋,喉中发出痛楚的呻吟,“滚开……别过来!好痛……” 程亦亭心急如焚。季晨定是被那些恶灵缠住不得脱身,偏偏身子无法动弹。竟不能帮助季晨一分一毫,只得高声再唤季晨的名字,“季晨!莫要怕它们!它们不过是虚幻之物!你想着我,想着我们在一起地快活,便能赶走它们!” 高季晨双眼微微睁开。望着他的目光露出深浓的恐惧,“它们不是虚幻之物……它们是一群恶鬼!它们说要吃了我!还要吃了你!啊----” 伴着高季晨口中地尖叫之声,一群形状可怖的鬼魂立时出现在两人周围,青面獠牙者有之,浑身鲜血者有之,身体残缺者有之……俱都是阴恻恻地对着两人狂笑。 程亦亭陡然遭受如此惊吓,出于本能闭紧眼睛扭头缩身,再睁眼时那群恐怖地恶鬼便不见了,可方才还在尖叫的高季晨也失去了踪影。他心中大骇。紧接着自责不已,耳边却响起惊雷般的声音,“程亦亭!莫要分神!” 他身子一震。心底再唤季晨的名字,眼前果然出现了对方的影像---季晨面色青白、七窍流血。只睁大着一双乌黑地眼睛直直盯着他。“亦亭,你好狠的心……你既然不管我的死活。又为何要见我?” 他不管此时所见是真是假,季晨无论变成何等模样也都是他心中所爱的那人。即使对方已然化为恶鬼,终究还是记得自己的名字,如此便能保住心中那片柔情蜜意。 随着季晨口中质问之声,那群恶鬼也现出身来怪笑惨号,他强忍恶心充耳不闻,再不肯转身逃离,双目眨也不眨地看向季晨,“季晨,我这次若救不了你,情愿与你一起深陷地狱,只要你我能够朝夕相伴,无论身在何处都可安乐欢喜。” 高季晨鲜血横流的面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更伸手将自己的面皮慢慢撕开一片,口中高声问道:“如此你也愿与我相伴?你当真半点也不害怕嫌弃程亦亭心中自然是有些害怕,但仍是咬牙点头道:“我愿意!你这般吓我,我虽是有些害怕,可我知道你心底里仍然是我那个季晨!你我几百年前便甘愿为对方而死,如今难道就要被这区区幻像所隔?你只要心中想着我,我心中也想着你,那些恶灵就奈何不了我们!” 高季晨身子一颤,目中露出几许喜色,声音也带上欢快之意,“不错……我们连死都不怕,还怕甚么恶鬼缠身?就算我变成这般恐怖模样,你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树妖,谁也莫说配不上谁了,是不是?” 程亦亭莞尔而笑,眼中却涌出酸酸的泪水,“是啊,你我都不是人了,还说甚么配得上配不上……你可真是个傻小子。” “嗯,你也很傻,非要施法让我活过来。我……我好像害死人了,是不是?过去地事情也还是记不清楚,你何必苦苦救我?” 程亦亭忍泪微笑道:“我若不救你,这世上还有谁会救你?我们都死了几百年了,往日亲人早已丧尽,整个程家也都灭了。季晨,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我修炼至今便是为了与你一起,你还说什么傻话呢。” 高季晨这才“啊”了一声,伸手拭去面上的血污,“我们都死了几百年了?你方才不住叫我的名字,我只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一点事,却始终串不起来。不过,我心中就是知道,你是我地……呃,你是我放不下的人,你转身而逃之时,我莫名其妙地很伤 程亦亭还待开口安慰对方几句,后心突然感到一痛,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厉声说道:“时辰已到,快快带他出来!” 此言恰如醍醐灌顶,将他从无措地惊喜中拉了出来,当下大声对季晨说道:“此地不可久留,快随我回去人间!” 季晨点了点头,带笑向他奔了过来,他一伸手便接个正着,登时大喜过望,拥着季晨猛然转身。 这一转身,两人便从幻境中回到现世,程亦亭首先睁开了眼,与他脸面与双唇相贴的高季晨也眼皮跳动起来。 两排长长地睫毛上下眨动,须臾后乌黑的双瞳也逐渐聚焦,望向程亦亭的眼神不再是陌生茫然,而是温暖中带着几丝羞涩。 程亦亭心头大动,那柔软的嘴唇也正好近在咫尺,忍不住立时亲了对方一口,全然忘记了两人身边还有一个顾曼山。 一声轻咳打破满室寂静,高季晨面红耳赤、垂头敛目,程亦亭面红之余却是偷笑起来,拉着高季晨起身对顾曼山道谢不尽。 卷三《连理枝》15、缱绻 两人一同拜谢顾曼山援手之恩,高季晨对顾曼山还是很有些害怕,但先前那股深深的敌意已是荡然无存。 顾曼山审视他半晌,将程亦亭叫到一旁交代,“你二人暂且度过难关,日后却仍是危险重重。你须得尽快找到灵力甚深又灵性纯善的仙人,助你那季晨驱散恶灵,否则后果堪忧!” 程亦亭自然恭恭敬敬地应了,心中想着苦求那位助自己修炼的神仙便可,若求不来那位神仙,便带着季晨去各个深山老林中寻访仙人,那时就算季晨被恶灵反噬,也伤不到无辜凡人。 两人不便多留,当下一起拜别顾曼山,跟在对方身后从这座宅院的后门出去。临别时顾曼山又再轻声叹息,“世上竟真有你们这样的痴情人,我原先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所谓刻骨铭心,原来不是假的……程亦亭,若再过千年,你们还会如此相爱么?” 程亦亭微笑应道:“千年之后……我也不知如何,总之两情相悦实属难得,总该尽力坚持到底才是,如此也就无悔无憾了。” 顾曼山沉默片刻,微微躬身对他施了一礼,“山高水长,请多保重。今日一别,但愿日后再见时,你二人仍能不离不弃。” 两人笑着对看一眼,齐齐抱拳还礼,“承顾先生贵言,多谢!” 历经这番惊情别离,程亦亭总算能再次握住高季晨的手,心中好一阵甜中带酸,情意比之昔年两人初恋时还要深浓。 高季晨面上总带着微红,却不曾甩开他的手掌。即使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不过拉长衣袖稍作掩饰便罢。.wap,16K.Cn更新最快. 程亦亭嘴角一直含着笑意,一路牵住高季晨去了自己下榻的那间客栈。只待住完这晚便与季晨远离繁华俗世,寻求仙人援手以解季晨之危。 两人一齐住进房间。谁也不觉饥饿,双眼只望着对方不得移开,坐在床上喁喁低语。说地话儿其实也没什么要紧,无非是高季晨喋喋不休地问,程亦亭喋喋不休地答。他恨不得把前世里曾经度过的每一天都尽快讲给高季晨知道,好让对方能快些想起一 若是只有他一人记得那些温柔缱绻,委实太过寂寞了些,因此讲得格外急切,唯恐漏过任何一个细节,还不住露出甜蜜的笑容,反复说着昔年地高季晨与自己一起时是如何温文可爱;对待他人又是如何性烈如火、无畏无惧。 高季晨本是一脸认真地听,到后来却渐渐有些迷惑起来,只觉耳中所闻的自己所为一切都殊为陌生。犹如并不相识地另一人。 他面上的神情也越来越不自在,终于皱眉插嘴问道:“亦亭……你当真没有弄错么?我……我当真便是高季晨?你说了这许多,我都想不起什么来。只记得你我……呃,只记得你看着我、抱着我……与我……” 话到此处。他面上红似火焰。低头不肯再说下去了。程亦亭忍俊不禁低笑出声,下腹更燃起一股汹涌的欲火。伸出双臂抱紧他的细腰,嗓音已变得粗嘎沙哑,“你若只能想起这些也不要紧,就算你脑子里忘了我,身子还是记得我的……” 高季晨虽然对旧事记得并不真切,一对上程亦亭此时地目光便软了身体,口干舌燥地倒在对方臂弯之中,呼吸也变得十分急促。 程亦亭见他眼神迷离的情动之态,知道自己再不用等待,当即伸手扯下床边帷帐,将彼此的身影隐藏于朦胧的遮蔽之中。 过不多时,并不太大的床铺微微摇晃起来,帐内传出低低地、令人心跳耳热的声音,陪衬着偶尔拔高的一声惊叫,随后是一片闷笑与打闹之声…… 到得窗外天色黄昏,帐内亦云收雨歇,一双修长光滑的手臂从帐内懒洋洋地伸出,拨开帷帐挂至床边。 “啊,天都快黑了!季晨,你累不累?饿不饿?” 过了良久,帐内才响起低如蚊呐的声音,“不累……倒是饿了……可饿了也没法子。” 程亦亭心中一痛,回身低头吻上季晨再度变得干涩地双唇,“饿了就吃一点罢,我乃是妖体,只需修炼几晚便能回复。” 高季晨双目微睁,眼神中露出渴求之意,但想了一想之后便用力扭过头,“我不吃。我不要做鬼……我要做人。你这般救活了我,我毕竟与其他的鬼有点不一样,是不是?我可以在阳光下行走,若一直不食阳气也未必会死。” 程亦亭哪里舍得他这般受苦,仍将双唇对准他就要送上阳气,高季晨却倔强起来,伸手拨开程亦亭的头,“我不要!若我再食阳气,便压不住那些恶灵……我吃饱了,它们也就饱了,你怎地这么糊涂啊!” 程亦亭至此才恍然点头,只是看着季晨一脸难受的模样,自己也快活不得,只好做那无用之功,将高季晨地身子紧紧抱在怀中,口中轻声安慰道:“那便睡一会吧,我陪着你……” 高季晨虽然又累又饿,一时间倒也睡不着,短短几日之内发生了这许多事,他心绪起伏甚大,迷惑惘然之中夹杂着好些欢喜,直教一颗心都承载不起。 “亦亭……我有话问你。” “嗯?” “你……你方才与我……地时候,心里想着的是过去那个高季晨,还是眼前这个我?” 程亦亭微笑答道:“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不都是那个季晨么?” 高季晨睁眼直直望向程亦亭面上满足地笑容,心中只觉妒意横生,竟轻轻地哼了一声,“你也说往事日久,你我的前生已然过去几百年,我又记不起从前的事了……我要你一心一意只待我好,莫要多提起过去的那个季晨,你答不答应?” 程亦亭愣了一愣,“我只想让你快些忆起过往之事,等你想起来了,便不会这般想了!” 高季晨双眼眨也不眨,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若我永远也想不起来,或是根本不愿想起来呢?你会不会变心弃我而去?” 程亦亭苦笑摇头道:“我怎会对你变心?你我两情相悦、缘定前生,彼此立了誓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你想不起来便慢慢地想,我总有一天能寻到法子令你回复如初。” 高季晨深深看了他一眼,身子微微发颤,嘴唇掀动几下却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闭上双眼低声道:“我困了……先睡一会。” 卷三《连理枝》16、裂帛 程亦亭虽知季晨心中对旧事很有些迷惘,但总想着唤起对方的记忆便能将难题迎刃而解,因此不管季晨如何不愿意听,他都装着傻视如不见,只要季晨心情尚好之时,他便抓住机会旁敲侧击。 两人在那客栈同住一晚后就退了房,程亦亭特意带着高季晨去买了两匹骏马。高季晨很是奇怪,问他为何不用马车,程亦亭只道两人过去都甚爱骑马,也都擅于骑术。 高季晨立时沉下了脸,却也未曾与他争吵,只紧抿着下唇转身上马。谁知那马儿脾性甚烈,高季晨又委实记不得驯马之法,一人一马纠缠片刻,马儿竟扬起后蹄将之狠狠踢开。 程亦亭早已上马,回头一瞄才被吓得下马奔来,扶起高季晨心疼不已地问道:“季晨,你没事吧?不如我们换骑可好?” 高季晨用力推开他的搀扶,望向他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你明知我不会骑马,也不扶我上去!” 程亦亭甚感冤枉,一边扶着他跨上自己所骑的那匹马,一边小声辩解道:“你昔日骑术远胜于我,我哪里知晓……” 说至此处,他终于语声一顿,随即闭口,抬眼偷瞄高季晨此刻的面色。高季晨也正狠狠瞪着他,口中低声骂道:“你就只想着昔日昔日……我到底算什么?我根本不是你的那个季晨!我不会骑马、不会吟诗、只会无理取闹是不是?” 程亦亭连忙赔笑哄道:“莫气、莫气……呵呵,昔日你便是这个火爆性子。” 高季晨更是勃然大怒,趁着身在马上,抬起一脚踢在程亦亭腰间,用力虽不甚重却也绝对不轻。.网,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混账!说了不要再提,你偏要提个不停!” 程亦亭抚腰而叫,面上笑意未收、痛意已显。看起来十分滑稽,高季晨又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哈哈……算了,上马走吧!” 高季晨的性子便是这一点最为可爱,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记不得过往旧事,这生来的本性却是半点也没有变。程亦亭想着想着便嘴角含笑。眼睛一刻也离不开身前马上之人。 两人自城郊马市直接离开那个繁华小镇,一路上虽然疲累倒也快活得紧。道路两旁树木众多、入眼皆是浓浓绿意,眼界开阔之余更觉天地极大,自由自在。 程亦亭对于两人到底要去哪里也没个确切的主意,只有先走回头路,去找到千羽那日现身之地碰碰运气。若实在找不到千羽,他再带着季晨千山万水去寻找仙人相助罢了。 高季晨也并不甚关心两人的去处,只要眼下时时能与程亦亭一起便觉快乐欢喜。连着好几日未曾吸食阳气,他虽也觉得饥饿困顿。但只要想着莫要再连累亦亭,便能强自压下那种邪恶地欲望。 他心中深深知晓,亦亭十分在意自己谋害人命之事。若自己再犯事端,亦亭定会大大的伤心。比起身体里想要吸食阳气的渴求。更难以忍受地是脑中那些阴暗痛楚的呻吟。只要一静下来想事,他整颗头便有如千斤之重。 他总会妒忌那个曾经地自己。即使明知如此很是荒谬,但每每看着亦亭说起昔日的季晨时那一脸甜蜜笑容,他都感觉不到那个人正是如今的自己。 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怀疑,他在亦亭眼中不过是个影子,亦亭透过他的脸怀念着一个他并不熟悉地人,那个陌生的少年才是亦亭舍命相爱的伴侣。 只是,这些如毒蛇般可怕的念头每每被他强压下去,与亦亭多处的时间一日多过一日,他便一日比一日更舍不下亦亭。若是质问亦亭的次数太多,惹得对方心烦起来,干脆承认了只拿他做个替身,他就再也没有理由待在亦亭身边了。 他心中一直忐忑不安,面上一会儿开心大笑、一会儿闷闷不乐,自己都深觉厌烦可恶。程亦亭却仍是待他好到极处,简直百依百顺,说的做的都只有关心体贴,看不出半分作伪。 程亦亭越是如此,他心底越是难受,对这摸不清看不透的情人更加任性挑剔起来,连床底间地亲热也不愿意了,总寻着莫名其妙的理由加以推脱。 程亦亭本就不笨,若再装傻也太过了些,只得挑开天窗与他深谈一场,想把连日来种种异常之处都说个清楚明白。 听得程亦亭开口便问他到底有何心事,高季晨却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自己身体不适,想是太过饥饿所致。程亦亭苦笑着低叹一声,自顾自地开口说道:“季晨,我知道你在害怕。我们共历生死,你却仍不信我,你可知我有多么伤 高季晨听着程亦亭暗哑低沉的声音,也不由心中大痛,原来亦亭并不比自己快活。 他猛一咬牙,终于把心底那些话说了出来,“好,我跟你说,你也莫再哄我骗我,我要听你心底地真话。亦亭,我问你,若是想起了过去的我和另一个与我长相一样、心思却大异地少年同时站在你面前,你又只能要一个,你会选谁?” 程亦亭深皱双眉,面色苦恼地叹道:“你又说这些傻话……” 若是换了往日,高季晨定然顺着对方换了话题,但这一次他是横了心,非要知道程亦亭地答案不可。 “亦亭,你只管放心答我,我答应你无论你选谁,我都不会再问第二次,也不会随性乱来。” 程亦亭顿住语声,凝视他俊挺秀美的面容,犹豫半晌才轻声答道:“我心中从来就只有一个高季晨。” “……”高季晨身子晃了一晃,面上颜色已是一片惨然地死灰,“我早该知道,却非要清清楚楚的听你亲口说出……程亦亭,对不住,我方才骗了你。我不是你心中的那个高季晨,也不会对你信守什么诺言,我……我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再与你相见!” 程亦亭不由大骇,抢前一步拉住他手臂急道:“你到底怎么了?是那些恶灵又再缠着你了?还是你太饿了?你还是先吃饱一顿再说吧……你这样我怕得很!” 高季晨用力挣脱程亦亭的双臂,眼前那张脸隔远两步看去,似乎也并不那般难舍了。 他又再退后几步,口中发出刺耳的冷笑,随即翻身上马,“今日一别,后会无期!程亦亭,你记着,是你逆天施法害得我不人不鬼,我恨你!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 卷三《连理枝》17、杀孽 一匹瘦马慢慢行在路间,马上坐着的一人也是面色憔悴、形容枯槁。 他不知自己已然如此度过了几日,也不知自己到底应该做点什么才好,那抛下他策马远离的人说过再也不想与他相见。 眼睁睁看着那人打马狂奔而去之时,他也曾心思迷乱的追了一段,那人却始终不肯回头看他一眼,只让胯下马儿跑得更快。翻江倒海的沮丧伤心之中,两匹马渐渐拉远了距离,他眼前终于失去了那人的踪迹。 其实季晨说得不错,是自己逆天施法害得他不人不鬼,若早知聚魂珠并不能令得季晨真正复生,还不如安心守在季晨墓前,也算得上彼此长相厮守,完了当初立下的重誓。 季晨怨恨自己本是应该,是自己亲手毁了昔日那个翩翩少年,催生一个全无记忆又要饱受饥饿折磨的生魂,就算季晨离了自己之后再犯杀孽,那也不关季晨的事,所有罪孽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也只该由自己背负。 他双目无神的茫然望向前路,勒马下地跪在路旁,双手合十喃喃自语,“各位神仙,不管季晨他做错过什么,又还会做错些什么,都全然不关他的事。冤有头、债有主,那些枉死的人乃是被我所害……” 他一边磕着头一边说个不停,只想以诚心感动那位帮过他的神仙,季晨既已弃他而去,且永不想再见他,他除了偿还罪孽、尽力保住季晨性命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念想了。 路旁偶尔有马车与路人经过。看到这个状若疯狂之人都不敢询问近身,只远远望上几眼便赶紧走开。.1^6^K^更新最快. 他就此跪了好几个时辰,眼看天都黑了。路上也绝了行人,仍没得到任何神明指点。他心中逐渐变得冰凉。想是连那位帮过他的神仙也已对他彻底失望了,却还是不愿站起来,只因就算起了身,他也不知自己该往何处而去。 思前想后,心中但觉天下之大。并无可容他安身的去处,他这一跪下去又是好几个日夜。无论风雨晨昏,他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变,跟着他的那匹马儿终于因为饥饿难耐而跑远,他也视若不见。 不知跪到第几日上,他已是神思恍惚、半昏半醒,身前响起一个有些耳熟地声音,“程兄,人间已遭逢大难。还不快快起身!” 他艰难的抬起头来看向上方,却是那曾经帮过他施法的宁千羽。他愣了一愣,语声艰涩地开口问道:“宁兄?你是特意来找我的么?我前些日正要寻你。可如今早已迟了……” 宁千羽面色沉郁,伸出一手强拧着他起身。“快起来!你这般颓废像什么样子!我原先不知那聚魂珠有何凶险之处。事后实在不放心才去探查清楚,大错既已铸成。你我正要亡羊补牢!”程亦亭被他强行一拉,只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两腿发软、双膝破损流血,在对方搀扶之下也算勉强站稳了。 宁千羽眼见程亦亭神情委顿,当即伸出一掌放在他背后,以自身灵力助他回复些许精神。 程亦亭待要推拒,宁千羽却已收回了手,面对他正色言道:“程兄,你知不知道,你那位高季晨这些日都做了什么?” 程亦亭心中一颤,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他……他做了什么都不是他的错……是我害了他。” 宁千羽眯起眼看了他一会,语气中带上怜悯与些微责备之意,“你以为只要把错责揽在自己身上便能救得了他?未免过于天真。你可知他已杀了多少人?” 程亦亭咬唇不敢看向对方的双眼,沉默半晌才道:“杀人偿命,我来帮他还。” 宁千羽不怒反笑,“你怎么还?你一人之命洗得去多少血腥?他短短半月之内,便残杀了两百多条人命,此等暴虐已然震惊三界。仙界派遣了几位小神前来降他,他竟遇神杀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程亦亭这才惊道:“怎会如此!他不过是个生魂,灵力低微,怎能杀死神仙?” 宁千羽叹息摇头,“那聚魂珠既是阴司之宝,自然法力甚强,其上寄居的恶鬼全是穷凶极恶之徒。你那高季晨虽是生魂,却得了这些恶鬼之助,只要吸饱阳气,修炼起来快过其他妖魔百倍。” 程亦亭心下一片惊惶,季晨竟已犯下了如此多杀孽?事到如今,就算自己宁愿魂消魄散以赎罪孽,也是没有什么用的了。 “若再不制止他地所为,他便会以生魂之体、恶鬼之灵修炼成魔。程兄,世间能够制止他的也许只有你一人。” 宁千羽直视着他说完这句话,自怀中拿出一物放于他手中,他定睛一看,却是一条光滑润泽的珠链,自己前些日从季晨墓中掘出的珠宝之一,半路上用以更换过银两。 “我正是以此物查到你的下落,待会还要教你几个法术,一为自保,一为追寻他人下落,一为相互传讯之用。你学会之后,便可与我分头行事,打听探查高季晨的所在。” 程亦亭点了点头,又惨然摇头,“他与我分别之时,已说过再也不愿见到我,我就算找到了他……也未必能阻止他的所为。只是……好,此事由我而起,我定然竭尽全力以做补救,就算粉身碎骨,死在他手上也好。” 宁千羽面色郑重地驳斥他道:“程兄,不可轻生!你我施法之时,都不知聚魂珠会闯下如此大祸,你何罪之有?高季晨虽是你倾心所爱之人,但如今的高季晨已不是旧日的那一个,你明不明白?” “我……我心里其实知道,但仍是我害了他。若不是我,他又怎会这般不堪地活过来?就算他已不是我的那个季晨,而是危害世间的魔头,那也是由我一手造就,与他自身何关?他不过是白纸一张,只知肚饿了便要吃饱,心中全无善恶之念。” 宁千羽实在无法,只得再叹了一口气道:“程兄,你非要这般想,我也不好多劝。如此说来,我也是那担罪之人,这件事就由你我两人负责到底罢。你习得那几个法术之后,我俩便分头去找寻高季晨,若有了确切消息,你再以法术通知我前来会合。” 程亦亭点头应了,跟着宁千羽走进路旁林中学习法术。只是他心中所想并不与宁千羽相同----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已决定一人担负此事。季晨即将成魔,实在太过凶险,无谓再多拖累千羽。 卷三《连理枝》18、逐魔 知晓高季晨近日所犯的杀孽之后,程亦亭已无求生或是复合之念,唯求拼却一条性命可以阻止高季晨继续走向自我毁灭。 他习得那几样简单的法术之后,便与宁千羽分道而行,沿路打听那一人一马的下落。 其实高季晨的所为并不如何隐秘,连市井百姓都知道近日里出了个杀人狂魔,只是没人亲眼见过那杀人魔的面貌,凡是与之相见的人都已变作一具干尸。 普通凡人自然惊吓恐惧,哪里敢主动关注此案,就算是官府查案的捕快,也是战战兢兢提着脑袋做事。 程亦亭先是花费银子打听案情,又去了多处案发之地探查,偶有遇上当地捕快,他就变出个腰牌骗过对方,道自己是京城派遣密查此案的专员。当地捕快们都是深信不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所有案情细节悉数告知。 他追查了数十日,直把附近城镇都踏了个遍,一路不断有新案发生,他便一路疲于奔命的追逐,每每看到现场那些被害之人的惨状,他都只能自责痛悔自己当日的莽撞。 对于犯下那些暴行的高季晨,他也只有无尽心痛,却还是半点都恨不起来。对方既然根本不再是人,也未能想起过去为人的经历,心中又能有什么是非善恶之分?人命对如今的高季晨而言,不过是饱腹的食物,正如豺狼虎豹和人类都以其他弱小动物为食一般。 若是他日季晨想起了旧事,想起了自己身而为人的前生,那杀戮同类的心情又该如何痛苦难受?总之害了这些人命的是他程亦亭,害了季晨地也是程亦亭。.16K,手机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一步走错。再无回头之路。 高季晨沿路大肆杀戮,随手做案,杀的人越来越多。动不动就屠尽人家满门,甚至是满村之人。程亦亭一直追了下去。心中越来越痛苦,却屡屡追查不到高季晨的下落,乃因对方做案时竟不留下一点自身所有之物。 途中他与千羽也相遇了好几次,匆匆对话过后又再分头而行,他不想连累千羽。刻意指给对方错地路子,自己则紧追着高季晨真正经过之地不放。 某天追到了一个乡下村庄,他在村口便见到好几具尸体,当即拔腿狂奔跑向村内,惟愿还能救下几个活 可惜事与愿违,这村里人口本来就少,经过高季晨的屠戮之后只剩一片死寂惨象。程亦亭呆呆站在数具干尸之间,眼神扫开后却看到了一匹倒地地马儿,他茫然走过去细细一看。可不正是他当日带着季晨所购的坐骑。 他不知对方为何要杀死随身座驾,立在死马前想了半天也不得其解,不管怎样。失去了坐骑的高季晨总跑不过他这个骑马的人,更何况有得这具马尸。他便可施法查探高季晨的确切下落他心下思虑已定。伸出手掌放于死马身上,闭眼凝神施以宁千羽所教地法术。不过须臾就察觉到一种极为可怖的讯息。 他闭眼所见的幻象之中,高季晨已不再是前些日里俊秀斯文的模样,而是双眼变绿、发色也变做一片火红,嘴唇更是鲜红如血,连背后也生出一对高高展开的黑色羽翼。高季晨所处之地似乎是一个密林中,叶片纷飞飘落一地,衬着那身诡异非人的形貌与脸上狰狞的微笑,便真如传说中种种催命的妖魔。 程亦亭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季晨不再需要胯下坐骑,这可是千羽所说的成魔?季晨……季晨当真成了一只恶魔,再也无法变回昔日那个翩翩少年么? 见到自己倾心所爱之人堕落至此,程亦亭心痛已极,紧闭地眼中亦忍不住沁出泪水,被他追踪行迹的高季晨却似有所察觉,视线猛然对上他正在窥探的双眼。 程亦亭被对方这么一盯上,出窍地灵体竟无力移动分毫,心里也并不想逃,只痴痴看着对方那双碧绿的魔眼,脑中全想着一个念头:“季晨,你现下便杀了我罢……只要你答应我再不谋害他人性命!”那只狰狞地恶魔森然看了他几眼,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只留给他一个与从前还有些相似的背影。 程亦亭眼看对方大步走进密林深处,心中不断叫喊对方地名字,“季晨……季晨!莫要再错下去!你会万劫不复!” 任他如何呼唤,高季晨再没有回头,不住飘落的树叶遮挡住他的视线。 过了良久,灵体已然归位的程亦亭终于慢慢站起身来,骑上自己带来的那匹马。 就连马儿也知哀悼同类,奔出两步还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匹死马,程亦亭心下凄楚,对胯下马儿附耳轻道:“莫要回头……它已经死了。死了,你懂么?它已然不是昔日曾与你一起的那匹马,它已变作一具尸体……一个死物……” 马儿哪里听得懂人话,兀自仰起头长声哀号,程亦亭面上满是泪水,眼神纷乱挣扎,口中喃喃自语,“是了……他根本不是季晨,他已成魔……他犯了天条,必会被仙人所杀……永不超生……不要再寻他……” 一人一马失魂落魄的出了村庄,马儿立在岔路口等待主人选择方向。程亦亭拭干面上的水迹,终是策马向着高季晨所在的那方奔去。若他此时退缩逃避,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事情由他而起,也应由他担当到底。 就算大错已成、无法补救,凭他微薄之力根本无法阻止对方继续造孽;就算他心中再难过再痛楚,也只能继续追逐下去。 往昔身而为人之时,他与季晨都是年轻任性,只想着彼此长相厮守,罔顾家人反对,最后不惜玉石俱焚再求下世。 而今再世为妖,他却懂了自己昔日之错,这世上除了情爱、除了眼中的彼此,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人其他事。自己只为求得情人复生,竟害死了无数条性命,即使有心担当,又如何担当得起? 无论为人还是为妖,他从未三思而后行,才走至今日穷途末路的绝境。想深一层下来,季晨才是被他害得最惨的苦主,但愿此去能够见着对方,当面亲自领罪。 不管见面之后,季晨将会如何待他,他都甘之如饴,唯求能够劝得上一言半句。 卷三《连理枝》19、再见 程亦亭策马狂奔了整整一日,沿着施法时所察觉的方向细找,到得当日深夜,总算寻到了那处密林。 经过了这一日之久,高季晨早已杳无踪迹,只留下一圈浅浅的脚印。他便蹲下深对这些脚印施法,再次查看对方的所在,紧咬着高季晨穷追不舍。 这一次所见的幻象之中,高季晨已是面带怒色,一双碧眼露出几许杀意,透过幻境对他施以回击。 程亦亭只觉脑子晕眩、胸口剧痛,回神时便已被赶出幻境,身子整个跌落于地,口中也吐出血来。但他窥探时间虽短,却查得了对方离此不远,当下挣扎着起身上马,再赴危险至极的下一地。 幻境中所见的高季晨已是身处一个山洞之内,身边歪歪斜斜倒着几具干尸,还另绑着几个瑟瑟发抖的活人。 其时高季晨盘膝闭目,双掌放在膝上,嘴唇微微掀动,不知在念着什么,想必是正在以某种邪法修炼。程亦亭刚刚看到此处,高季晨那一双魔眼便已睁开,眼神中凶光大盛、如箭射来,当即将程亦亭驱出了幻境。 程亦亭不住回想方才所见,马儿迅速奔至一座并不太高的山前,他抬头一看山顶处,正是乌云密布、阳光不显,立时下马快步行进崎岖不平的山间。 他凭着心中记忆一路找去,不多时便寻到了那个眼熟的山洞前,立在洞口略一寻思,反而加快步伐直闯进去,口中大声叫了起来,“季晨!莫要再多杀一人!怨有头、债有主。.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你何须怨恨他人?是我害得你非人非鬼……只管杀了我消气罢!”山洞里阴暗无光,只听得到对方熟悉又似陌生的嗓音,虽然音色仍与往日相近。语气却森然可怖,“我早已说过再不想见你。你偏要自己送上门来!姓程的,你当真是活腻了么?” 程亦亭听着那个声音,心中半是内疚半是伤心,人已非人,情已非情。唯有这把嗓音仍留着旧时的清醇。 他嘶哑地大叫也带上哽咽之音,只想唤起对方最后的一点人性,“季晨,是我害了你,对不起你,你如何恨我都不要紧。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杀了多少人,都是我一人之错!我只求你就此收手!” 山洞中寂静须臾,又响起延绵不断的冷笑。“嘿嘿,收手?事到如今,怎可能收得了手?姓程地。我当日立过誓,再不与你相见。你想活命便滚远些。若敢当面见我,我绝不饶你!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程亦亭脚步一顿。心中反而泛起些许轻松之意,若季晨真是这般恨自己入骨,他自然由得对方如何整治都心甘情愿。这般想过之后,他脚下不退反进,朝着声音传来之处快步奔去。 扶着山洞岩壁,转过一两个弯,眼前出现了一点光亮,幻境中所见的那一幕立现眼前。 高季晨仍是盘膝坐着,头顶聚起一片浓烈地黑气,碧绿的双目早已眯了起来,看向眼前不知死活的程亦亭。他眼神虽然狰狞,身子却迟迟不动,黑色双翼收在背后,放在膝上的双掌也兀自捏着奇怪的手势。 程亦亭初次亲眼见到高季晨大变过后地形貌,比起幻境中所见更为惊心。 不知不觉中,他面上已湿了一片,再看看洞中那几具干尸和被绑着的活人,他一边走过去为那几人松绑,一边泪眼模糊地劝道:“季晨,莫要再杀人了……你本不是邪魔心肠,何必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你只是恨我太深,才胡乱杀人来出气,是不是?” 高季晨怒眼看着他为那几个活人松了绑,身子微微颤动却仍是没有起身,只口中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我为你胡乱杀人?你若敢放走他们,我立时把你挫骨扬灰!” 程亦亭充耳不闻,催促那几人快快离去,随后行至高季晨面前深深看他,伸出手指向他额前点去,“季晨,对不住了……我不能让你再造杀孽,这几人我一定要放。你修炼之时不能移动方位,是不是?那我只给你施个小小的法术,绝不会伤你一分一毫。你先睡上一觉吧!” 高季晨勃然大怒,一双碧眼中惧是恨意,程亦亭只管硬着心一指点下。哪知手指刚与对方肌肤相触,便察觉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反噬而来,程亦亭登时身子飞出几尺之外倒地不起,口中鲜血狂喷。 高季晨也是眉头深皱,张口吐出了一口黑血,随后却又变了样貌,那碧眼红发都变回原先的乌黑之色,身后的羽翼也消失不见。 他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程亦亭,“这可真是巧,我正修炼到紧要关头,多谢你指上那点灵力相助。现下我已修成真魔之身,外貌再与凡人无异,更难被那些狗屁神仙感应到踪迹了,哈哈。” 程亦亭口中鲜血不住涌出,只觉今日要命丧此地,拼着最后一点清明直直看向自己深爱的那张脸,“季晨……季晨……是我害你如此……你杀了我之后……可会消气?你……你莫要再杀人了,找个地方躲起来……躲一辈子吧……” 高季晨听到这反复多次的话语,只露出嫌恶不耐之态,蹲下身拧起程亦亭恶狠狠地说道:“你这无能小妖,便只会说这些软绵绵的话!我已成真魔之身,就算佛祖亲自下凡我也不怕!我现下心情甚好,又不想杀你了,你若是识相地,便乖乖跟着我分点好处!” 程亦亭呼吸极为急促,只有出气而没了进气,眼神也渐渐涣散,却仍是坚持着开口,“不……不要再杀人了……季晨……我求求你……看在……你我……份上……” 高季晨听到后面几个字,当即沉下脸松手甩开程亦亭,口中又再发出不屑的冷笑声,“我只有今日、并无前生,饶你不杀也不是因为甚么旧日情分!我是看在你令我复生有功,又助我修成真魔之身,这才对你好一点罢了。你竟敢得寸进尺!哼,你再敢多说一句,我便抛下你自生自灭!” 程亦亭还想开口,胸口剧痛又再袭来,脑袋一歪便人事不知了。 卷三《连理枝》20、还命 不知过了多久,程亦亭在十分舒适的感觉中苏醒,不但神智清明、疼痛尽去,全身都懒洋洋的,连体内灵力也变强了些,就似吃了什么大补丸一般。 眼前的景色乃是一片绿意,他已不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山洞中,而是躺靠着山间小道旁的一颗大树。 斑驳的阳光下,一张俊美挺秀的面孔近在咫尺,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道,“你醒了?那便快些滚吧。” 程亦亭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感动还是该难过。自己本是伤重欲死,一觉醒来却变成如此,显是高季晨使了邪门的法子救助自己,说不定又害了好些人命。 他自然忍不住心底的疑问,明知对方不愿听还是要说,“季晨,你对我还有情意,救了我的性命,我很是感激欢喜……可你若是害了人命才能救我,我宁愿你亲手把我杀了。” 高季晨闻言果然大怒,本来毫无表情的脸上泛起气恼的红晕,“不识抬举!你是什么东西,我对你有什么情?呸!” 狠狠骂到这一句,高季晨似是还不能消气,想了想又冷笑着道:“我只是念在你过往令我复生之功……哼,你不稀罕也罢,总之你救过我两次,我便还你两次,之后不拖不欠,再见到你就一掌打死!” 程亦亭挣扎着坐起身来,用力拉住高季晨的衣袖,“季晨,不管你对我有情无情,你不能再错下去!就算为了你自身的安危也好,莫要再四处杀人!我愿陪你寻个僻静地隐姓埋名。多做些好事为你赎罪……” 高季晨听得忍不住笑了出来,挥开他手臂转身便走,“好。.1*6*K更新最快.你不走,我走!笑话……我要你陪着我干什么?碍手碍脚!我只需再多修炼数次。便能天下无敌,管他哪路神仙也奈何我不得!” 眼看高季晨对自己所说的话全然无意,程亦亭黯然之余仍是起身急追,兀自不肯就此死心,“季晨!你当真安心成魔?从此孤身一个。天上地下都没人陪伴你?” 高季晨前行的脚步微微一顿,背对他冷笑道:“我也问过你,愿不愿意追随我,那可是其他妖鬼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嘿嘿,是你自己迂腐不化,还说什么陪我隐性埋名……” 程亦亭脚下不停,跑上去从背后抱紧高季晨地腰,伤心的语调中又带着温柔缠绵之意,“季晨。我当然愿意追随你,只要你听我的劝,不再做出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莫说陪你一辈子。加上来世我都愿意!” 高季晨沉默片刻,终是闪身挣脱了他地怀抱。“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愿跟着我,我自会分你好处。与我有福同享、修成魔身;若你不愿,下次再见时我仍会饶你不杀,第三次便再不会手下留情!” 程亦亭痴痴看向眼前瘦削高挑的背影,那般熟悉却又陌生得无法留住,忍不住哽咽着轻声说道:“季晨……若一切可以回头该有多好?我们前世便不该贸然殉情……一步走错,步步皆错,我真后悔当初太过自私,偏要拖着你一起死。” 高季晨猛然转过头来,恨恨看着程亦亭那一脸伤心模样,“闭嘴!你还想着什么前世?从复生直到如今,我半点都记不起来!我根本不是什么高季晨,就算是……昔日地高季晨也死绝了!死透了!我不是人,我是真魔,我要称霸三界、天下无敌!” 狂言说至此处,一股傲然得意之情从高季晨胸口直冲上来,立时忘了方才那点犹豫不舍的心绪,转过身哈哈大笑、举步疾行。 程亦亭哪里肯就此放走这杀人狂魔,跟在后面追出老远,奈何片刻间就被他刻意甩开距离。眼看高季晨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程亦亭心知自己已然追不上对方,情急之下脚步不稳,竟被一物绊倒在地。 待他看清将他绊倒的乃是何物之时,竟张口惊叫出声,一颗心也立时沉入深渊----他的身子正压着一具眼珠突出地干尸,倒在路旁的还不止这一具。 短暂的惊叫过后,他忍不住开始呕吐,之前所见的干尸虽然也形状可怖,起码未曾离他如此之近。 他忘不了手掌间那干枯僵硬的触感,更深深怀疑自己的性命是由这些干尸换来,先前寻找高季晨时也曾经过这条小道,路旁哪里有这些尸体? 他吐了许久许久,便似把体内所有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但不管他吐了多少、吐了多久,他的妖体和魂魄再也无法洁净。等到终于吐不出任何东西之后,他跪倒在山间仰头看向天空,面上的眼泪也早已冰冷干涸。 他又呆呆地想了很久,才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以手指点在其上,闭目默念一段复杂地咒语。 天色未暮之时,千羽已然出现在他眼前,语气焦急地问他是否有了确切消息。 他艰难的站起身来,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着头轻声说道:“嗯……我见过他了,他已修成了真魔之身。” 千羽“啊”了一声,面上神情变得极为凝重,“竟然这么快!凭你我二人之力,已无法将他降服……且容我好好想一想。” 程亦亭苦笑回道:“宁兄,不必苦想,我心中已有一计,只是还需你倾力相助。” 千羽偏头看向他面上,口中不动声色地问道:“程兄情讲。” 程亦亭眼神茫然地看着前方,嘴里地话却是有条不紊,“他许了我两次不杀之诺,第一次已经用过了。他虽已成魔,脾气还是倔得很,第二次也绝不会食言。宁兄只需与我一明一暗,我在明处与他纠缠,舍出性命骗他来救,宁兄便在暗处趁他为我分心分力时施以偷袭。” 千羽面上泛起惊异之色,回话的语气仍是十分平稳,“程兄所讲不失为一条妙计,只是施行之时切莫心软才好。” 程亦亭面上神情扭曲一片,点头地动作却毫无犹豫之意,“宁兄只管放心。我就算不在意自身安危,也绝不会拖累宁兄。你屡次助我救我,我若还要害你,岂非禽兽不如。他……他修炼或是施法时,身子似是无法动弹,宁兄当可抓紧机会一击得中。” 千羽盯着他看了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程兄,你心中凄苦,却不得不为,只能怪天意弄人。” 卷三《连理枝》21、追凶 程亦亭与宁千羽两人定下计谋,再无耽搁,直向着高季晨远走的方向一路追去。 为免打草惊蛇,两人连法术也都弃用,只沿着发生惨案之地探查追踪。高季晨仗着如今灵力已高,完全不避行迹,所经之处、所遇之人悉数灭口,只留下许多残杀过后的恐怖痕迹。 民间传言也越来越远离真相,一会说是什么有敌国奸细令得瘟疫流行;一会说是朝廷官府不仁导致老天惩罚。 人们必须相信大批死去的同类是陨于可以努力逃过的意外,只要小心翼翼或是没做坏事就能避免,而不愿再相信这是随时能降临在自己头上的劫难。 高季晨胃口越来越大,沿路的大小村庄和城镇一个接一个被他肆虐,凡人性命在他手下犹如蚂蚁一般,他却像闯进了羊圈的猛兽。 如此穷凶极恶的兽行已然引起几界公愤,非但天界又多派了几路神仙下来降妖,佛门也派遣了好几位罗汉相助,就连阴司之主亦被牵连其中,赶赴天庭待罪。只因聚魂珠出自阴司,失窃后一直未曾上报。 程亦亭和千羽自然看见了天际惊雷滚滚的异像,不得不闪身躲藏避过仙人眼下。他们两人的去处和目的虽与那些仙人相同,奈何身份悬殊,若是见了面定然免不了一场恶斗。 天界之事都是千羽告知程亦亭,只因他族中多有早已修成仙道的前辈,仙人生活甚是寂寞,闲来无事也时常悄访人间,遇到千羽这等同族出身的小辈。.1*6*K更新最快.总要相互寒暄闲聊一番。 人间如今一片大乱,那些悄悄下凡游玩的仙人也不得不赶紧回去,若是被天庭知晓他们这些闲散仙人违逆天条。他们一样要被拘起来待罪。 程亦亭心情固然沉重,听到千羽说到此处也不由插嘴。“世人都道神仙好,如此看来,做神仙也未必很好。连下凡游玩也算冒犯天条,跟人间坐监有什么分别?” 千羽赶紧伸手捂他的嘴,眼神望向上方轻声道:“小心上面有人听见……你这番话很是大逆不道。以后莫要说出口来,心里想想也就是了。” 程亦亭哭笑不得,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心中泛起一阵半是轻松半是悲哀地感觉---他与季晨弄至这般田地,却也未必比那些神仙更不快活。起码他和季晨曾经真真切切相爱过一场,也相伴过那么些时日。就算他已立下决心,要亲手杀了季晨,但做完这件事之后,他也绝不会抛下对方独活。这一次恐怕会死得干净通透。连魂魄也留不下来,这样正好,可以免去彼此为下一世的担忧。 他想了好久才定下了这个顶好的法子。他对不住季晨,对不住无辜惨死地千万人。无论再做什么都补救不了。他这个万死莫赎的始作俑者。唯一能做地便是极力终止这场惨剧。 他与千羽双双躲在安全之地,只想避过那些降魔的仙人。也好先行观望高季晨到底修炼到了哪一层魔力。 两人凝神细听远处不住传来的风雷之声,只听得高季晨自云层中传下的狞笑声,还有几个神仙此起彼伏的痛叫声和斥骂声。 不时掠过惊雷与闪电地天空隐隐闪现仙人的形貌,却俱被浓黑的乌云包围缠绕,地面上的人类早已吓得四处奔逃,关起门来不住跪地磕头祈祷。 这一场恶斗延续了半天之久,到得当日午后,云层中的诸位仙人都被高季晨一一打落地面,他们死的死、逃的逃,生还者都赶紧奔赴天庭复命去了。 看着头顶被乌云整个盖住的天空,程亦亭与千羽在阴暗之极的光线中相视而叹,程亦亭不想再多连累无辜,轻声对千羽开口道:“他经过半日恶斗,灵力定有损耗,不如你我即刻出手。” 千羽也点点头,“我亦是这般想。程兄,我们便依计行事,只是你要千万小心……临到阵前切莫心软,也莫要轻生了事!否则非但人间涂炭,三界都要死伤无数。”程亦亭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宁兄但请放心。我已然想得清清楚楚,绝不会临阵收手。” 两人又再小声商议几句,千羽便提掌对着程亦亭前胸,“程兄,得罪了!” 程亦亭微微颔首,眼神中全无后悔惧怕,只见淡然地解脱,“宁兄,请!” 千羽再无迟疑,提起灵力狠狠一掌打在程亦亭胸口。程亦亭灵力本就低微,这一掌打得他险些魂魄不齐,口鼻耳中都立时渗出血来。 千羽面上浮起不忍之色,扶着他轻声问道:“程兄,你可还撑得住?” 程亦亭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得尽力点了点头,随即慢慢推开千羽的双臂,向着远处高季晨所在之地行去。 他身负濒死的重伤,自然走得极其艰难,只走了一里不到便重重倒在地上,喘息了老半天才又缓慢地爬起身来。 他地身子还未能站得起来,耳边便已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语气中带着几丝愤怒、几丝不屑,“你怎么搞成这般模样?真是没用。我饶过你性命还不到十天,你又招惹了什么厉害角色?” 眼前天色暗得看不清对方面容,但对方身上那股浓烈地杀戮之气已然令人心悸。程亦亭强忍着疼痛立起上半身来,看向对方俊美依旧地容颜。 “季晨……你……你怎么来了……我……我还以为……临死也……见不着你……”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高季晨紧抿嘴角撇了他一眼,面上满是不耐之色,但仍是蹲下身来将他扶靠在自己怀中。 程亦亭知晓对方已然心软,从前自己得罪了季晨之时,两人间也是这般。季晨脸上嘴里都恶狠狠地,可越是嘴恶便越是心软,此刻抱着他的动作也是轻柔之极。 就算季晨忘却了前生旧事,再也无法回想起一星半点,可眼下这等亲密情态他绝不会认错。他地季晨始终还在……只是有些地方变了太多,变得天地之间都容不下,唯有他还敢与之相拥。 卷三《连理枝》22、绝杀 短短须臾之间,程亦亭想到了许多远近发生的事,它们相隔甚远,又仿佛发生在同一时间,正如他心里其实从来没有远离过季晨。 他胸口升起一片柔情,嘴里和面上却开始欺骗对方,“季晨……我要死了……你这次莫要再救我……” 他明知如此一说,季晨定会立刻出手救他,表情仍是装作十分不舍。果然,季晨便如前生的每一次那样上了他的当,狠狠瞪他一眼才抱着他站起身来,“你不要我救,我偏要救!这次再还你一命,下次见面我便要亲手杀了你!” 程亦亭心知高季晨是要寻个安全僻静处为自己施法,面上忍不住露出哀伤酸楚之意,高季晨不知怎么看到了他扭曲的神色,只皱眉冷声冷气地道:“知道怕死了?哼,说什么不要我救,却那般可怜巴巴地望着我,真是可笑之极。” 这番话停在程亦亭耳中,更觉对方与旧时无异,就算走上了无法再回头的恶魔之路,总还遗留着这些只有自己能够领略的可爱处。 他想到这里,面上又浮起一丝微笑,因为重伤而模糊的视线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却只记得对方最令自己心动的表情。 “季晨……我不是怕死……我是舍不得你……我……我想要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你恨我、杀我……也不会丢下我……” 高季晨斜眼看着他的脸,已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你这是求我救你?你可算想通了?好,我便大人有大量,收下你做我的亲随。.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你伤好了之后。我带着你一起修炼,我们称霸三界,打上天庭去做玉帝!哈哈!” 程亦亭只当最后纵容对方一回。竟顺着高季晨的话哄道:“嗯……我什么都依你,无论生死富贵。无论我们最终要到何处,我始终会陪着你。” 高季晨自从复生以来,从未从程亦亭嘴里听到过这等合意地话语,登时听得眉开眼笑,喜形于色。亮晶晶的双眼中亦是神采飞扬。“呵呵,你总算识相了,不枉我待你这么好。亦亭,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和物,我都觉陌生得紧、讨厌得紧,心中只想与你亲近。” “……”程亦亭心头不由五味杂陈,只得苦笑着闭上了眼,他有心回话却不忍再狠心蒙骗对方,唯有装作昏迷了事。 他这番做作竟没被高季晨识穿。反而紧张之极地连声呼唤他名字。他只咬紧牙关不开口回答,高季晨果然慌了神,再不敢贸然走远。犹豫片刻便把他放下来,自己也盘膝坐在他身后。双掌急急抵在他背后就地施法。 一阵暖流自背后迅速进入程亦亭体内。他的双眼微微睁开,高季晨输入体内地灵力正好被他所用。 他脸上神色虽然古怪扭曲。举动却无半分迟疑,手指悄悄翘起朝向千羽所在的那方,嘴唇亦轻轻掀动默念咒语。 身后的高季晨自然察觉不到他的小动作,连一丝怀疑恐怕都没有,正闭着双目全神贯注地为他施救。 天空的乌云已开始消散,程亦亭眯着眼看向前方,这背叛与欺骗地过程实在难熬,他宁愿千羽能尽快来到结束一切。 随着充沛的灵力源源不断注入身体,他的视野越来越清晰,熟悉的身影渐渐近了。千羽那身雪白的衣服看起来纤尘不染,令得这场充满欺骗的猎杀也不显残忍。 身后那人已然有所察觉,却并未开口也并未移动,于是他对千羽点了个头,嘴里清清楚楚地说出一句,“下手吧!” 他已经无法想象,这三个字在寂静中听来如何惊心,也无法看到身后那人此时的表情。 他只是听到了一种古怪的声音,仿佛从心底发出的呻吟,又仿佛充满愤怒地号叫,但实际上不过是那人的手掌从他背后传来了震颤之感。 千羽身子一闪便绕到了他的身后,他耳边终于响起那人冷到彻骨地嗓音,“程、亦、亭!” 这是那人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了吧,程亦亭闭起了自己地眼睛,轻声回答那人道:“季晨,杀了我吧。” 高季晨手掌还抵在他地背后,力道却悉数收回悬而不发,短短一瞬之后,他便听到高季晨发出一声惨哼,双掌也从自己背后移开,不由惊奇至极地转过了身。 高季晨早已倒在地上,俊美的面容变作青紫之色,双目也由乌黑再次变回赤红,口中涌出大量暗红如黑地血液。 见到程亦亭转身看向自己,高季晨剧烈地咳嗽着狂笑起来,“亦亭……你……你待我真好……你既然要杀我……当初……当初又何必……好,我如今的修为是你所赠……现下……现下便全还给你!” 程亦亭茫然退后几步,眼神转向千羽所在的方向,似是自问又似是询问对方,“千羽……他……他还能活么?” 千羽面上亦是一片疑惑,咬咬牙再次提掌,“他魔力极高,受了我一掌也不过身受重伤……容我再下杀手,为人间除此魔障!” 高季晨仍是不住狂笑,直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硬撑着一口气支起身来,“哈哈……好一个除魔降妖的卫道之士!可笑、可笑!你也不过是妖!你杀了我去向玉帝老儿邀功,看他能赏你什么官儿做!” 程亦亭忍了再忍,眼中仍是不由自主流下泪来,蹲在地上伸手轻抚高季晨发间,又想为对方拭去唇间黑血,“季晨,别再说话……我知道你只是不甘心。你别怕,你死了之后,我马上过来陪着你。我这般骗你害你,你却舍不得杀我,我心中很是欢喜。” 高季晨只被他手指一触便又猛吐黑血,瞪着他的眼神如刀般锋利,眼神中却全是痛苦怨恨,“滚开!你……你这无耻之徒……你不配碰我!我死了便死了,死也不跟你一起!” 程亦亭听得对方此刻犹在任性,眼泪不觉流得更快。他痴痴看了这张脸最后一眼,便伸手覆住对方的双眼,抬头对千羽说道:“来吧!” 卷三《连理枝》23、网破 宁千羽听得程亦亭口中那句话,又是一掌打在了高季晨胸口。这一掌打下,高季晨登时全身巨震,口鼻与耳中都是黑血狂涌,再也说不出话来。 程亦亭眼睁睁看着他痛苦挣扎之态,只得将他的身子紧紧抱在怀中,凑嘴过去在他耳边嘶声说道:“一会儿就过去了……季晨,你再忍忍。” 如此一幕令得下手的千羽也不忍再看,转过身低声道:“他受此重创,再无生路……我暂且走开一会,你慢慢跟他说话吧。” 程亦亭点了点头,面上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多谢宁兄。” 待千羽快步走远,程亦亭才移开自己遮住高季晨双眼的手掌。对方那双赤红的眼睛兀自微微睁着,看过来的眼神却已没了怨毒之色,而是充满迷茫与欣喜。 “亦亭?这里是阴间么?我……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杀了好多人……亦亭,为何我身上很痛?” 程亦亭身子一晃,脑中也一阵晕眩,季晨竟是到了此刻才想起前生的事? 只是到了如今,想不想得起来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不管怎样,他们仍然在一起,如此便已够了。 他不过犹豫片刻,便把对方抱得更紧了些,嘴里却胡乱哄骗道,“嗯,我们已身在阴间,你只是做了个梦……梦里所发生之事都不是真的。你好好睡一觉,再醒来时我们便会在下一世了。” 高季晨脸上露出天真的微笑,轻轻点头应道:“这就好,我还以为我真的杀了许多人,那场梦真是可怕。.Www,16K.cn更新最快.亦亭。我记得的……我们约了下一世、下下世,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不过我身上很痛……在阴间……也会痛么?” 高季晨说着话眼睛已睁不开了,声音也渐渐低弱模糊下去。程亦亭偷偷擦去脸上地泪水,继续说话哄着对方道:“你只要想着很快就不痛了。便能快快睡着。” 过了一小会,高季晨才从鼻间“嗯”了一声,却又含糊地重复说道:“还是很痛……亦亭……” 程亦亭实在不忍,只得伸出手掌覆在高季晨胸前,自己虽然灵力低微。只要能为季晨减轻临终的痛楚便好。 他掌中灵力刚一送出,就如河水决堤般止不住外泄,他心中微微感到骇然,却也不愿将手掌收回来。 高季晨已是双目紧闭,陷入弥留之境,他手掌所触的肌肤亦是一片冰凉。到了这等境地,他还有什么舍不得地,横竖陪着季晨度过这最后一刻,他也要带着季晨的尸身回到自己坟前自绝。 他苦苦咬牙忍受灵力流失过快地不适。双眼仍是看着高季晨,只愿对方此时能觉得好受一些。 高季晨原本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一线,苍白的面上也露出微笑。双目中回复了几丝神采,眼神中却蕴含着恶毒与狡黠之意。 程亦亭心中一凛。便待挣脱移开自己那双手掌。只是还怎么移得动一分一毫? 高季晨也看着他惊骇后悔的表情,邪笑着一个字一个字低声说道:“你以为我方才是舍不得杀你……我身受重创。只得尽力保命,幸亏你们两人都这般傻……哈哈……” 程亦亭听了对方这番自诩得意的话,什么想起前生显然是作伪。这也怪不得季晨,是他先施毒计,季晨也不过还他一道。 心中虽然这般想着,程亦亭胸口仍是一阵翻涌,身子也急速变冷,但不得不尽力挣扎起来,只怕自己纵虎归山,酿成*人间更大祸患。 高季晨看他眼神已知他心中所想,几乎吸尽他体内灵力之后才将他一把推开,望着他地眼神之中已无半分眷恋,只是面上犹带着嘲讽的笑容。 “嘿嘿,我原本对你确然有些说不明、放不下的情意,只因你是令我来到这世间的那人,也是唯一待我好的那人……这下好了,我再不欠你什么恩情,天大地大,唯我独尊!” 程亦亭便似被抽去了骨骼力气,整个人软绵绵委顿于地,嘴里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你……你莫要……我……” 高季晨挺直身子俯视他扭曲的表情,弯起嘴角冷笑道:“我什么你?你是怕我此时杀你?你只管放心,我好不容易得了这点灵力,哪里舍得浪费在你身上。 高季晨说完便走,再不多作耽搁,只想快些远离这危险之地疗伤休养。 程亦亭痴痴望着对方的背影,挣扎着往前爬了两步,他重创之下这般勉强挣动,口中竟是鲜血狂喷,把自己胸前与面前的土地都染湿了一片。 高季晨听得背后异响,转过头瞥了他一眼便冷笑摇头,“你还想对我施苦肉计么?眼下已然迟了。是你亲手绝了我最后一分人性,我反要感谢你的成全。自此之后,你我义断情绝,今生后世都再无瓜葛。程亦亭掀动着嘴唇想要开口,却一句完整地话也说不出来,刚一开口就被自己满嘴的血液呛得不住咳嗽。 高季晨只瞥了他那一眼就转身疾行,无论他在身后如何辛苦挣扎也没有再回过头来。 他看着对方迅速变小的背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曾经地季晨,世间从此多了一个毫无人性的魔头。他也有心急召千羽返来,无奈体内灵力实在剩余太少,无法支撑他施出任何法术。 他默然躺在冷冰冰地地面上,感觉着体温与生命都渐渐远去。若能就此魂消魄散,再不必想起自己与季晨之间地种种,也不用面对日后的痛苦自责,那该是多么地好。 可惜天不从愿,在他丧失所有的知觉之前,千羽的声音终究在他耳边响起。 他已经无法分辨千羽到底在说什么,只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张了张口,“我……对不住……我……成事不足……败……败……” 一阵浓烈的疼痛和倦意席卷全身,他没能说完那最后的几个字,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耳边似乎还在传来遥远的呼唤,他却没有办法回应。他已经开始做梦,梦里的他和季晨还在前生,相互对视着重复那句彼此都说过好几次的话,“天荒地老,永不变心。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卷三《连理枝》24、涂炭 程亦亭是在一片寂静中醒过来的,虽然他根本就不想再醒。醒来之后的世界不会再有任何快乐,只剩下无法逆转的痛楚绝望。 一双温暖的手放在他胸前,为他冰冷的身体注入灵力,他不得不睁开眼嘶声说道:“千羽,莫要救我,让我去吧……” 千羽充满怜悯和安抚的眼光直直落在他身上,口中温言劝道:“你已尽力,何苦自责?天界人间各有注定的劫难,仙人妖魔也是亦然。只要做了该做之事,你我都不必太过执着于结果。” 程亦亭面上露出极为苦涩的笑容,“你又何必这般安慰我?明明是我心中对他仍有不舍,才铸成这番大错。我再活下去也是生不如死,你便成全我罢。” 千羽长叹一声,轻轻摇头,“这世上谁又能成全谁?我有我的劫数,你也有你的劫数,人人都逃不过命定的魔障。莫说是你,就算那高季晨也都一样。程兄,只有你才是他唯一的劫数,难道你心中不知?” 程亦亭出了一会神,凄然摇头叹道:“从前也许这么说得……如今可不一样了。他临去之前曾说,是我亲手绝了他最后一分人性,从此以后,世上再没高季晨,只有绝情断义的灭世魔头。” 千羽沉默半晌,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神色,“若是当真对你绝情断义,他临去时又丢下这番话给你作甚。他是气不过你骗他伤他,才想要狠狠地报复你罢了。” 程亦亭那颗死透的心忍不住再次跳动起来,可转瞬间又冷了下去。.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即便真如千羽所说,季晨心里还记挂着他,他与季晨之间也只有相互仇恨与毁灭了。 他只要一天不死。就注定要继续苦苦寻找季晨,并且一次又一次的与之纠缠。直到有一天他能亲手杀死季晨,或是季晨杀了他。才能够中止前生延续太久的错误。 他们曾经的那场殉情,已然变成了一个悲惨地诅咒。上天仿佛要借此惩罚他一手犯下的大错。那么多无辜的人命都因此丧生,他委实承受不起,只要一想到那些尸体地惨状,他就恨不得立时自绝。 千羽看着他脸上纠结痛苦的神情,只得再次柔声劝慰。“你莫要想得太多,只当这一切都是天意注定,不得不受着就是你这辈子地命。你并非主动为恶,那高季晨也只有你才可降服,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也都如梦幻泡影,终究会一一过去。” 程亦亭呆呆看向千羽淡然的表情,便如抓紧救命稻草般嘶声问道:“真的么?一切恩爱憎恶,都只如梦幻泡影?一切善恶悲喜。也终究都会成空?那你我我为何还要苦苦活着?” 千羽想了一会,眼神也渐渐迷茫起来,“这世间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自有说不出的诱惑之处……要不然为何许多妖都想化身做人。神仙也会羡慕凡间爱侣?能遇上自己地魔障,相爱一场、恨怨一场。闹到最后魂飞魄散。也就安分死心了。” 程亦亭苦笑回道:“如此说来,活着岂非为了刻意求苦?” 千羽愣了一愣。也不由苦笑着点头,“可不是刻意求苦么。不经过那一番甜,又哪知最后是苦?为了先前那一分甜,也就心甘情愿去受那最后的苦。修仙之路多半先苦后甜,情爱之事却多半先甜后苦。” 程亦亭轻声接道,“只是即便当初就已知晓最后的结果,恐怕世人亦多半宁愿谈情而不愿修仙。” 说至此处,两人一齐苦笑,相视着再次长叹一声,“唉,可不是么!” 经过这番交谈,程亦亭对千羽更加亲近了些。他早知对方有过一段铭心刻骨的情爱,却是惨淡收场,与那人从此天各一方,虽然心里仍然放不下,毕竟能硬着心肠再不与那人相见。 他十分佩服千羽能对自身这般狠心,转念一想到自己却又愁眉深锁。他的处境比起千羽还要艰难数倍。只求一死并不算难,难的是活着去亲手追杀自己最爱之人。 他小小的私心里只盼着季晨当真对他绝情断义,下次一见面便能再不留情,那样自己就逃脱了无尽的痛苦。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委实卑鄙自私,万分对不住那些无辜断送在季晨手里的性命。况且若连他都死在季晨手上,便说明季晨已然再无牵挂避忌。到时非但人间涂炭,连天界也大大麻烦,无辜枉死地性命只会越来越多。 他这条性命对于别人自然轻如鸿毛,对于季晨又价值几何?他其实也很想知道那个答案。如果他的命可以唤回季晨的一丝人性,他绝不会有所吝啬,他只是还有一点舍不得。 等到他魂消魄散地那一天,季晨便真要孤零零一个活在世上了,天上地下再也没有愿意陪伴季晨的人,也没有敢去拥抱季晨地人。 在千羽身边休养了几天之后,程亦亭怀着矛盾地心情起身告辞。千羽也并不留人,还想与他一起上路,只因外间此刻已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这一次程亦亭无论如何都不再愿意带上千羽,他与季晨之间终究要有个了断,也不能再牵连千羽置身其中。 上次与千羽合谋施计猎杀季晨失败,对方若看到千羽定会痛下杀手,自己独自行事反而好得多。以季晨如今的修为和对他地防备,再找上多少帮手想必也是白白送命的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千羽眼见他拒绝得十分认真,不厌其详地一一说明厉害,也就不再坚持,只点头拱手与他道别,“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程兄但请一路小心。程亦亭自然应得干脆,躬身还礼后翻身上马,挥鞭直奔向凶吉未卜的那条长路。 那匹马儿也休养了好些天,脚程甚是快捷,一路上却屡次被主人勒紧缰绳强行停步。程亦亭每次下马都因看到或是闻到附近情况有异,循着异状走去不远,总能看到尸横遍地的惨象。 好些稍稍偏僻的村庄根本成了死庄,整个村找不到一个活人,就连路上也是车马人烟极为稀少。稍稍大些的小镇上,街头空荡无人、店铺大门紧闭,跟那些死庄也差不了多少。 卷三《连理枝》25、纠缠 程亦亭独自上路将近一月,眼中看到的人间简直像那传说中可怕的地狱。每多看到一次,他的心就更冷一分,无论是他还是季晨都已注定要为这场浩劫遭受报应。 他自从上次被高季晨吸取了灵力,已不能再使用任何法术,连维持人形都只是勉强,更谈不上寻到对方的踪迹。 但他心底清楚得很,季晨总有天要主动来找他报仇,上次放过他只因为自身虚弱而强敌在侧。他如此大胆的四处游荡,还循着对方作案路线追下去,无非是以身为饵,盼着对方来把他碎尸万段。 也不知是否此法奏效,程亦亭脚程行到中部一个繁华大城之时,当真与高季晨狭路相逢。 那座城本是有名的游玩之地,人口虽不甚多,胜在风景秀丽,全国闻名,每年都有无数外地游客专程来访。 高季晨也是看上了此地游人甚多,专门来挑选些阳气充足的“食物”。他伤势已愈,修为更上一层楼,人间之大处处任他肆虐宰割,口味自然也挑剔起来。 他混迹于游客群中,费心挑了十几个年轻力壮、阳气充沛的男子,尽数施法掳到了城郊一个破庙之中,只想清清静静地好好享用一番。 可惜他正要行凶的当口,庙外传来高亢的马嘶声,他怒从心头起,冲出庙门便待把那打扰他修炼之人一掌杀了。 等看清那人是谁,他却不由微微一愣,随即冷笑着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嘿嘿!” 庙外那人可不正是程亦亭。.手机小说站http://wAp..CN更新最快.他这日午间路经此城,听得人说起城中数名年轻游客失踪,因此刻意寻来城郊稍作查访。才行到这座破庙外。他胯下马儿就嘶声长鸣,再不肯往前多走一步了。 看着眼前多日未见的那张面容。程亦亭伤心之中也有点安心,这次总算与季晨当面遇上,彼此间该是有个了结了。 他风尘仆仆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眼神中满是平静的苦涩,“季晨。我知你不爱听,可还是要再劝劝你,赶紧收手罢,莫要再多害人命。” 高季晨眉间皱起,嘴里发出讪笑嘲讽之语,“哈哈,当真好笑!你一个小妖竟不关心自身死活,反而关心那些凡人的性命。你是不怕死呢,还是有恃无恐。以为我不舍得下手杀你?” 程亦亭下马走向对方身前,只想把自己心底之言悉数告知,“季晨。我不怕死,只怕你越陷越深……你我都是罪无可恕。报应迟早要来。何必再造杀孽?” 高季晨听得哈哈大笑,一挥袖便将他扫出几丈外。面上神情却是含了怒意,“你少危言耸听!报应?若真有报应,我怎能修成真魔之身,嘿嘿,老天爷也斗不过我,只得睁一眼闭一眼罢了!”程亦亭灵力已弱到极致,哪里经得住他这一击,登时口鼻流血、眼前发黑,只觉连人形也难以维持了。 眼看程亦亭倒在地上呻吟辗转,高季晨脸上露出扭曲地笑容,“哈哈,这就是你与我作对的报应!我本事越来越大,老天爷自然只向着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程亦亭还待开口,嘴里却有大量血液涌出,他喉间被呛得一阵剧咳。再过得须臾,他下半身的双腿竟开始变得透明,双手地手指也是如此,眼见就要散去人形。 高季晨俯视着他这般惨状,脸上的笑容更为得意快慰,只是脚步向着他这边慢慢挪来。 他视线已然模糊不清,但仍能看到自己地四肢正在一截截消失,高季晨蹲在他面前笑嘻嘻地伸出手来,刻意触摸他身上残缺不全之处。 那些正在消融之处一经触摸简直痛彻心扉,程亦亭本也不是什么十分硬气的武夫,当即痛得大声呻吟起来。 高季晨冷笑着凑近他耳边,“我看你现下好受得很?心中后悔与我作对了么?你若是想要活命,便快些开口哀求,再迟上一炷香时间,你这几百年修为可要废了。” 程亦亭痛得浑身抽搐,脸上表情也纠结成一团,却勉强挣扎着摇了摇头,闭上眼再不开 高季晨见他如此,反被气得七窍生烟,抬起手掌高高举起,但又不得不停顿在半空。若此时一掌击下,眼前这人当真烟消云散了?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一个程亦亭? 高季晨面色急变,白了又红,红了又青,眼珠也不断转动。眼看程亦亭整个下半身都已消失,只剩下残缺可怖的上半身,高季晨微微颤抖着的手掌终于落在了他的胸口。 当他意外地发现自己重回了人形,愕然看向身旁之时,早已站起的高季晨才冷笑着轻轻踢了他一脚,“你不怕死?那我便不让你死。你怕的是我杀人修炼,嘿嘿,我便当面杀给你看。我非但要当着你的面杀人,还要你跟我一起杀人!” 高季晨说着这番恶毒之极的话,提起他的身子就往破庙中走进。早已被放在庙内草堆上的十几人犹如待宰的羔羊般处在昏迷之中,全然不知他们接下来的命运会是如何悲惨。 程亦亭自然大为不忍,忍不住大声向高季晨哀求,“季晨,我求求你,放了他们罢!他们都是无辜凡人,与你无冤无仇,你每多杀一人,日后地报应就更大……” 高季晨更是恼怒,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先前那般硬气,宁死不求我,现下为了这些食物却苦苦求我!你为何待他们这么好?你是看他们年轻力壮,因此动了春心么!” 程亦亭彻底愣住,虽是哭笑不得,但又忍不住冷汗满头,半晌才低声辩道:“我……我前生今世都只喜欢你一个,你何必装作不知?我劝你少造杀孽也是为了你好!你恨我怨我杀我,我都求之不得,只愿你饶了那些无辜旁人。” 高季晨眼珠转了转,神色间似乎有些高兴,可转眼间便拧过一人提掌吸取阳气。那人被极端的痛苦刺激得醒了过来,只发出短促的惨呼就变成一具干尸。 程亦亭也忍不住大声惊叫,待要出手去阻止却哪里能够,高季晨只衣袖一挥就令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地狱般地景象。 卷三《连理枝》26、联手 月光如水,幽幽照进那间破庙。 破庙里所发生的事惨绝人寰,却并没发出太大的声响,被一一取去阳气和性命的人们都只经历了短暂的痛苦便得以解脱,真正经历着漫长痛苦的唯有程亦亭。 他已由哀求惊叫变作闭目不语,却无法关上自己的耳朵和知觉。高季晨见他不肯睁眼,竟把余下的几人与他放在一处,施法将那些人的阳气强行输入他体内。 他原先所受的伤本来极重,吸取这几人阳气之后,伤势竟然好了许多,可耳中听到的惨呼声和手掌所触到的感觉都让他恶心欲呕。 手掌间触到的,最初是活人的体温,随着生命的流逝迅速变冷,最后变得僵硬干枯……他忍不住呕吐起来,可即使呕吐得再厉害,高季晨也不肯放过他,直到杀尽最后一人才大笑着停手。 等高季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兀自趴在地上狂吐,对方却已大摇大摆地离开,把他独自丢在这个无尽恐怖的地方。 他几乎是爬出了那间破庙,再也不敢回头看向那些已成亡魂的尸体,也不知道自己还敢不敢继续追逐已经彻底变为魔鬼的高季晨。 他开始不断的做噩梦,梦里的他竟然变作了季晨,哈哈大笑着随手杀人,吸尽那些无辜之人的阳气用以修炼。最可怕的是,梦中的他觉得自己强大无敌,全身充沛的灵力冲淡了杀人的罪恶与内疚。 也正因如此,到他醒来的时候就会更痛苦,敢于以身做饵的勇气竟似已完全消逝,他害怕自己不但劝慰不了季晨。.Wap,16K.cn更新最快.反而会被季晨变成第二个魔鬼。 接下来地一段日子,他竟然开始躲避高季晨,甚至想远远躲开一切人和事。 颓废下来的他只想喝酒睡觉。若不能醉死过去就必会再做噩梦,唯一能让他逃避的东西只剩下酒。 在客人寥寥地小酒馆里。他再次遇到了面戴黑纱的顾曼山,对方正与一个美貌惊人地少年举杯对饮。顾曼山也看见了他,竟毫不吃惊于他的落魄,还抬起手来邀他过去。他惭愧地低着头走过去坐下,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对方帮助自己救了季晨,自己却没能管住季晨,造成了这场人间浩劫。 那个美貌少年名叫冥灵,一见他就十分亲切,道是自身与他可算半个同类。顾曼山也为他们两人相互介绍,原来一为花妖、一为树妖,果真同出一源。 三人闲聊半天,竟是无比投机,他酒过三巡才打开话匣子。源源不绝说起他与季晨的那场情孽。 冥灵听得一边点头、一边哀声叹气,顾曼山是静静坐着偶尔插上一句,不过两人都陪他喝了不少的酒。醒来时三人兀自趴在酒馆的桌上。外面地天色却已黑透了。三人相视而笑,一齐走出酒馆。寻了个附近的客栈稍作歇息。当晚三人共处一房。仍然有着说不完的话,到半夜才陆陆续续地睡去。 三人就此结为好友。程亦亭的心情也舒畅许多,只是不敢与他们相处太久,唯恐季晨找上门来伤及自己的两个朋友。 他这番担忧才刚上心,高季晨果然追了来,当晚一场恶战惊天动地,那顾曼山和冥灵倒也不是寻常之辈。 打到半途之时,更有一个厉害帮手加入战团,千羽不知从何处寻了过来,加入几人之中临时联手抗敌。 这下变作高季晨被众人围攻,程亦亭明知自己不应该,仍然忍不住为对方担心起来。 高季晨似是气得不轻,也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强硬的敌手,眼看一时间取不了几人性命,只得大骂着从乌云间遁去了。 一场危险就此平息,四人一齐望着天空的乌云松了口气。程亦亭不敢再连累几人,当下对几位朋友告辞作别,道是自己另有要事去办,不能再逗留此地。 那几人倒也未曾留他,只叹着气对他挥手道别,他心中知晓几位朋友都是聪明人,这情孽纠缠却是只属各人的魔障,唯有当事人自身才可真正化解。 他一边茫然前行,一边寻思自己要去哪个方向。想了很久很久,最终仍是决定迎着季晨所在的那一方上路。 季晨是他地劫数,也是他的孽债,季晨所做的一切都有他地罪,他本就该为此付出报偿,再痛苦也只能生受。颓废有何用,逃避亦有何用,他种下的因便该他来吞下果。 若到了撑不下去地时候,他也想好了该怎么做。季晨知道他不怕死,所以用别地法子来折磨他,他总有一日会找到季晨真正害怕的东西。 千羽曾经说过,这世间神仙佛祖都有自己地劫数,化身为魔的季晨也必有弱点,他只有找到季晨的弱点,才可以中止这场残酷而长久的杀戮。季晨也并不躲避他的追逐,一次又一次故意留下蛛丝马迹,等他自动送上门去便是好一场耍弄折磨,也每次都会借他之手杀上好几人。 对于他那几个朋友,季晨简直恨得牙痒痒地,但更恨的还是他为了对付自己竟然找了好几个帮手。 他每次看着季晨充满怨恨的眼神,心中总会产生一丝错觉----季晨这般恨他入骨,是不是记起了前世里两人间也曾爱得刻骨? 只要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对这恶魔心软,无论对方怎样地折磨他,都咬牙一次次苦忍下去。 随着被迫从凡人身上榨取的阳气越来越多,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快要变成魔鬼,只是即使到了那么一天,他也不会忘记拉上季晨。 他们前世今生都是一对儿,生里来死里去也要一起。他答应过季晨,季晨也对他承诺过。就算到了最后的那一天,季晨仍然想不起前世,那又有什么要紧? 每次被季晨折磨一番后抛在死尸遍地之处,他渐渐能够控制自己不再呕吐。他的灵力已经变强,他的心也逐渐变硬,他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亲手了结这场冤孽。 卷三《连理枝》27、弱点 又是一个月色正好的夜晚,他凭借强了好些的灵力施法追逐季晨下落,等他找到对方时运气尚算不错,季晨这次竟没掳人放在身边。 看见他面上浮起些微喜色,高季晨冷笑着戏弄他道:“你这般死死缠着我,修为可比之前高了不少罢?哼,你活生生便是个伪君子,明明自己心里也想杀人修炼,偏偏不想担那个恶名,因此才遮遮掩掩,借着我的手来做那恶事,嘿嘿。” 程亦亭听得又是难过又是迷茫,连他有时也忍不住这般怀疑自己,但这些天的磨炼下来,他的脸皮也厚如城墙了。 他竟然硬着头皮笑了一笑,刺探着询问对方道:“你今日不需修炼么?这么清闲地等我来?” 高季晨瞥他一眼,面上尽是不屑之意,“呸,我哪会专心等你?有不知死活的小人要暗施偷袭,我也就懒得修炼了,免得被人钻了空子,又像上次被你谋害那般。” 程亦亭心中微惊,双眼不由自主几边看去,不知是哪路人马要来降魔,还未出手便被季晨识穿,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高季晨也很是小瞧那个敌手,只懒洋洋地开口说道:“出来罢!你已埋伏了许久,我等得不耐烦了,快快出来受死!” 只听得一阵怪笑之声,林中窜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外貌乃是人形,长相却甚是丑陋,一双眼睛金闪闪地,散发出恶毒贪婪的光芒。 高季晨把这人一看,已是冷笑出声。“不过是一只五千年修为的蛇妖,也敢来打我的主意?” 这人讪笑着道:“小妖岂敢对魔君不利?只是想毛遂自荐,跟在魔君身边做个侍奉。.电脑小说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高季晨皱眉再看了这人几眼。沉下脸大摇其头,“你长得这么丑。我才不要。滚开!” 蛇妖本来笑着的脸立刻冻住,旁边站着地程亦亭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高季晨见对方站着不动,又冷声续道:“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快点滚远些。” 蛇妖面上扭曲一片,身子也动了一动,似是想冲上来与高季晨争斗。高季晨见状也踏前一步。双目直直盯住蛇妖的金眼。 一妖一魔对峙片刻,蛇妖终究后退了一步,在风中微微颤动的衣摆也静止下来。高季晨这才移开眼神,鼻间轻轻“哼”了一声,不再注意这只灵力远远不如自己地蛇妖。 蛇妖垂下头转身欲行,一双妖异的金眼却在转动不停,经过程亦亭身边时竟然大胆出手,伸出长长地毒舌将程亦亭整个身体卷起,随即身形暴涨飞出几十步外。 程亦亭被那蛇妖的毒舌裹住身子。立时恶心之极,还没来得及惊叫便已听到高季晨的怒吼,“大胆蛇妖。快些放开他,否则我把你碎尸万段!” 那蛇妖身形再动。又往后飘远了些。嘴里阴森森地笑道:“你这般着紧这只小妖,他若死了你可要伤心得很罢。我叫你吐出腹中那颗聚魂珠。你肯是不肯?” 听得蛇妖口中之言,高季晨与程亦亭两人都不由心中一惊,原来蛇妖觊觎的是那颗聚魂珠。 若是失去了那颗珠子,季晨会变得怎样?程亦亭想也不想便高声叫道:“季晨,莫要听他的!” 高季晨远远瞥了程亦亭一眼,面上果然平静好些,对蛇妖摇摇头道:“你杀了他罢,我自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好地为他报仇。我若把珠子吐出来给你,我和他可都活不成了。” 那蛇妖虽然狡猾阴险,听了高季晨那番老实话,却是僵在当地、进退不得。 眼见对方发呆,程亦亭赶紧抓住机会拼命挣扎,高季晨也恰在此时欺身而上,其动作快得几乎无法看清,竟一掌打得那蛇妖尖叫倒地。 程亦亭惊魂未定地看着高季晨,只见对方面上也是苍白一片,眼中却怒意勃然,冲着那倒地不起的蛇妖又是几掌连击,“竟敢这般惊吓我,你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那蛇妖辗转躲避,仍是被他打得满地乱爬,不出片刻便现了原形,却是一条身长数十尺的巨蟒。只是还了原形之后已无半分可怖,看着便如一条濒死的长虫。 程亦亭看它甚是悲惨,想到自己也不过是一只妖,当下开口低低劝了高季晨一句,“它已受重创,失了几千年修为,你便放了它罢。” 高季晨兀自怒意满面,回过头来狠狠瞪了程亦亭一眼,但双掌已然撤回身边。他仰着头挺直背脊前行几步,没听到程亦亭跟着来,这才背对着程亦亭冷冷说道:“你是受伤了吗?怎么动也不动?” 程亦亭微微一愣,转瞬便洞察了对方此刻的心事。 自己被那蛇妖劫持,季晨其实十分害怕,因此整张脸才变得惨白。也正因心中害怕,季晨制服那蛇妖之后才会这般狂怒,但又不肯明明白白的表示关心,便冷冰冰地问自己是不是受了伤。 若说季晨并不在意自己,那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程亦亭不知不觉想起前一世里他与季晨之间的种种情状。 高季晨年纪稍稍小些,外表看起来是个脾气任性的贵公子,什么都要程亦亭让着宠着,可到了真正重要的大事决断之时,总是拗不过程亦亭程亦亭看着对方傲然挺立地背影,心底却浮起淡淡的悲哀,他已然发现了季晨最大的弱点。 前生地季晨一直很任性,喜欢了什么物事便再也不会变心,喜欢了什么人也是一般。就算养过的小狗狠狠咬伤了他,他仍会对那只小狗百般宠爱,旁人怎么劝他都是听不进去。 程亦亭只是一直没有想到,今生地季晨虽然忘却了前世,一身脾性竟会半分不变。其实他曾经偷偷想过,若季晨真能下手杀了自己,那便再没有什么牵挂顾虑,就算恶贯满盈也是安全得紧。 那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他心中清清楚楚地知道正邪对错,所以到了此刻才会这般黯然伤怀。 高季晨又沉默地等了他一会,总等不到他跟上的脚步,终于忍不住带着怒意回头看他,“你做什么?我是不该救你吗?早知你这么不领情,我就该让那蛇妖把你一口吞了!” 程亦亭不由苦笑着解释,“季晨,你莫要生气,我只是受了惊吓,还没定神罢了。” 高季晨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话虽说得不太好听,语气却是轻快亲昵,“你就是这般没用!这些日你得了许多灵力,若肯照我地法子继续修炼,不出几年就能大有所成,到时我们两人天上地下哪处都可去得。” 卷三《连理枝》28、断魂 经过了那场惊心之劫,两人间的气氛竟平和亲切起来。 程亦亭心中有事,对高季晨态度温柔顺服,再不说一句会让对方生气的话,高季晨自然被他哄得极为开心,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一身骇人的戾气淡了许多。 趁着高季晨最为开心之时,程亦亭伸出手轻抚他发间,双目深深凝视他的脸,语气诚恳中带着无尽缠绵之意,“季晨,你待我这般好,我也想得通透了。前生已逝,无可追寻,只要如今的你在我身边便足够了。若你心里愿意,我们从此再不分离。” 高季晨表情微滞,面上虽是一片冷淡,目中却藏不住浓浓的喜色,“哼,你说在一起便在一起么?我半点也不稀罕!留着你在身边有什么好?你随时都会害我、气我,遇到险情时还要花费心思来救你!” 程亦亭看着高季晨略带羞意的眼神和面上的红晕,更大着胆将对方整个身子抱进怀中,“可你心里是愿意的,对不对?我们去寻个风景秀丽的无人之地,做一对神仙眷侣,再不管这世间变幻,也不与外人相见相交……那该有多好。” 高季晨与他温柔的视线相对,耳中听着他醇厚清朗的声音,一颗心不知不觉变得酥软,偎在他怀里轻轻闭上了眼,脑中想着那等幸福快乐的日子,鼻间不由自主“嗯”了一声,“好……我们不见外人,我讨厌他们……你不许再与那几人见面了……” 程亦亭微微一愣才意识到高季晨所指为何,对方的醋意也未免太大了些。.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如此却又十分可爱,他不由轻声笑了出来,“嗯……只有我们两个。再没有其他人。”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高季晨双目立刻睁开,眼光闪闪发亮。充满狂肆的杀意,“好。那你便带我去把他们杀了!那几人个个不弱,比起那些没用的神仙厉害多了,联起手来更是强敌。他们既然想要杀我,我就一定要先杀了他们,否则你我如何能过上那等神仙日子?” 程亦亭面上神情登时僵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高季晨盯着他的脸审视片刻,竟冷笑着推开了他,“怎么,你还是舍不得?在你心中,那些新认识地朋友也远远比我重要。你不过是想与我作对,阻我继续修炼,才说那些好听的谎话来骗我!” 程亦亭被推开好几步外,站稳了身子才低声说道:“不管你信是不信。我方才所说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我明知何为善恶对错,仍是忍不住动了私心,想要与你一起远远地躲起来逃脱罪责……季晨。我们二人罪孽深重,百死莫赎。你若还要继续错下去。我便再也不能陪着你走。” 听着对方这番近似威胁地话语,高季晨怒上心头。冲上去一巴掌打在程亦亭面上,“不陪便不赔,我难道稀罕你么?你只管滚远些!哼,就算没你带路,我也能自行寻到那几人,先把他们结果了,再慢慢找你算账!” 程亦亭直直看着高季晨魔性大发的模样,一股死心绝望之情慢慢涌上胸口。爱又如何,错了便是错了。一步走错,再没有后路可退,也不可能再有回头地机会。 也许唯一能够称得上补救的,只剩下一个法子,季晨已经杀了太多太多的人,他不能让对方永远这么杀下去。更何况这一次季晨决心要杀的,是曾经帮助过他们两人的朋友。 高季晨仍是满面怒意,转过身子便待拂袖而去,程亦亭却在他身后幽幽说道:“季晨,我要如何才能留得住你?若你肯现在收手,我永生永世都愿陪着你,你若执迷不悟,我便只好负心破誓。高季晨本就任性,听了这番威胁只怕更会火上浇油,程亦亭心中明明知道,却是刻意逼着自己走出这一步,对于季晨他已心软了太久、纵容了太久,才造成*人间涂炭地惨况。 高季晨果然愈发震怒,回身又是一巴掌狠狠打了过来,“你一心只想着牵制于我,对我何曾有过半点真心?你由始至终只拿我做个替身,心里喜欢的仍旧是你前生的那个季晨,对不对!” 最后那三个字语调极高,高季晨一双黑眼也变得赤红,周身散发的妖异邪恶之气直令附近的草木动物都摇曳奔逃,程亦亭却是一点儿也不害怕,被打的脸面也仿佛不知疼痛,反而对着高季晨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明亮皎洁的月色映照之下,程亦亭脸上的笑容竟显出几分诡异,口中低低说出一句话来,“季晨,我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留住你……” 高季晨气极冷笑,正待说些不屑地话来刺激对方,程亦亭却已对月跪在了地下,双手合十闭目轻念,“苍天在上,程亦亭深悔当日与高季晨所立之誓,今日决心负情破誓,散魄断魂,从此后永世不得超生!” 他声音虽低,可高季晨听得十分清楚,吃惊之余脑中隐约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只是未能完全想起来,不由皱起双眉冷冷瞥向那跪地不起的人,嘴里狠狠“呸”了一声。 “你以为这般作伪便能拿捏住我?什么破誓负情,你就算请神上身也是无用!你自己慢慢演大戏罢,我要去大开杀戒了!” 高季晨丢下这最后一句便转身疾行,走了数十步竟没再听到程亦亭的声音。他心中得意,以为对方已然无计可施,再走前几步却又犹豫起来,停顿脚步想要回头看上一看。 身后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响,连树木花草都像死了一般,他不知为何眼皮乱跳,终是忍不住慢慢转过了身去。 方才跪着那人的地面竟是空无一物,高季晨不由得愣了愣,对方地修为远远未曾达到可以当着自己遁开地地步。 非但面前杳无人迹,即使运起灵力探查,周围数十里也找不到对方的下落,高己晨百思不得其解,一双手却开始发颤,三两步冲到那人先前所跪之处细细查看。 任他看了再看,那人便似完全消失了一般,地上只有两行歪斜地字迹,凹痕深深刻入泥土之中。 “魂断情绝,永不连枝。” 卷三《连理枝》29、完誓 夜色将尽,天际微明,高季晨已有好几个时辰动也不动,一直跪坐在那两道刻痕的面前。 看到“连枝”二字的时候,他脑中那些模糊的画面再一次纷纷闪过,随后是一阵剧烈的头痛。 他仍是没有全部想起来,那些前世里惨烈又缠绵的场景,就算再凄美再动人,也不过仿佛别人身上所发生的故事。他只是不能忘怀,那人看向他时专注无奈的眼神,还有那张脸上因为他而快乐或痛苦的表情。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前生的那一对小情人临死时曾经许下这个誓言。可就在昨夜,那个看起来最深情的男子反悔破誓,只为了与他永不再相见,甚至不惜付出魂消魄散的代价。 前生的两人爱得惨烈,许下的誓言那么动情也是那么狠毒。“若有违誓,甘愿魂消魄散,永不超生。” 那狠毒又缠绵的誓言是一个叫做程亦亭的少年对另一个少年的情意,而不是前生的程亦亭对今日的高季晨许下。 既然如此,程亦亭的死活与自己又有何关? 高季晨一直不住地冷笑着,也一直未曾站起身来离开,若是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寻到程亦亭的尸骨,把它们一块一块的捏碎,再一点一点地碾成灰。 不错……程亦亭是一只树妖,那便有本体存在于世上;前生的程亦亭纵然早已死了几百年,总应该留有尸骨在坟墓之中。 那人想就此消失,与他再不相见,永生永世躲开他。.1^6^K^更新最快.他却偏偏要踏破天涯,死死缠住那人。便算是魂魄都消散了,留着一个本体、一具尸骨也好。也可供他折磨泄愤,把这一夜所受的煎熬悉数偿还。 天色大亮之时。高季晨已踏上复仇的路途,他只能凭借一点零星的记忆,寻往程亦亭前生所在地地域。 他身负神通,不过短短几日就到了京城,皇帝不知已更换过多少个。京城面貌也已大变,他走在街头只觉眼前一切都甚为陌生。 京城人口众多,满街都是行人游客,若是换了往常,他定然魔性大起,把这一国中最为繁华的城池变作修罗场。但眼下他心绪一片萧索,见到那许多人更是烦闷浮躁,半分修炼的欲望也没有。 他只随便寻了几个老人打听,当年那个京城大户程家如今怎样了。哪知被他询问地老者个个都大摇其头、吞吞吐吐,气得他险些动手杀人,又不值出手杀这等半截都埋进了土里的老朽。 问到了第七个之后。那老者才稍稍识相,看看左右无人便告诉他程家早已被慢满门抄斩。 他当场呆了一呆。又问那程氏宗族早先地坟地在哪里。那老者想了好半天。才指点他去城西郊外数里的一个树坡找找看,道是自己小时听家里老人讲过。程家最胜之时领地便在城西郊外。他放了那老者独自前往该地。 到了那片看来甚为荒凉的树坡,他远远发现几个行为鬼祟的年轻男子,看到有生人来,那几个男子竟然并不害怕,想是见他独身一人,竟凑上来对他呼呼喝喝,“哪里来的闲人,快滚远些,莫要阻了爷爷们办事。他也不管那几人是什么身份,抬掌便活活拍死面前地那个,余下几人吓得尖叫散逃,他只随手抓了一个,“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坏事?那程家的坟地在哪里?” 那人抖个不停,面色惨白,结结巴巴地胡乱回道:“我们……我们只想偷……偷偷砍几颗树……程家我不知道……坟……什么坟……” 高季晨眉头紧皱,沉着脸再问,“你们既然想偷砍树木,那这片地里最大最高的树在哪?快些带我去找,我便饶你性命!” 那人赶紧用力点头,手指遥遥指向远方,高季晨运起灵力凝神一望,两三里外果然有一颗参天老树,比其他树木都要高大醒目。 他当下松手放了那个小贼,身形一闪便拔腿疾奔,赶至那颗树旁只花费了片刻功夫,却一时无法断定此树是否程亦亭的本体。 他冷冷站在树下仰望树顶繁茂的枝叶,若此树就是那人本体,想必正以为自身再无牵挂烦恼。魂断情绝,永不连枝,那人只想独自伫立此处,不再做人也不再修成*人形? 他自顾自冷笑数声,蹲下身细细查看树下土地,过得半晌便提起手来,猛地一掌打向地面。他如今的一掌自有雷霆千钧之力,地面登时裂开偌大一个深坑,坑内的一副棺材也被他掌力震开,内里躺着一具皮肉与衣衫尽皆腐朽的骷髅。 那具骷髅实在不怎么好看,他却盯着它痴痴看了很久,眼中一时燃起烈火般的怨恨,一时又涌起迷惘地柔情,几滴温热的水液不知不觉顺着面庞滑落。 他哽咽的声音藏着千百种复杂地情意,可惜再没有那人愿意在他身旁倾听,“亦亭……你好狠……你明知我……” 断断续续地说至此字,他伸出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绝不肯让自己再说出下面地话来。 一片短暂地寂静之后,他惨笑着松开自己的手,竟然狠狠一掌打在了自己胸口。 随着他喉间发出地一声低哼,一颗耀眼的珠子从他嘴里吐了出来,其上光华流转,却透出隐隐血色。 他失去了这颗珠子,面色转瞬间变得灰白,肌肤也迅速干瘪,面皮之下的皮肉更是极速腐朽。 他全然不管身体的变化,只拿着聚魂珠看了几眼,皮肉正在掉落的面孔狰狞之极,眼神中亦是憎恶不已,须臾之后便将它用力扔进那副破裂的棺材里。“程亦亭,我从来不稀罕这颗珠子!”他一边恶狠狠地说着,一边纵身跳进那副棺材,伸出双臂把那具白森森的枯骨用力抱在怀里。 “你要躲着我,再不与我相见,我偏偏要死缠着你……”他口中喃喃轻念,声音渐低,“其实我知道……你是故意骗我……逼我这般与你在一起……你心中……始终还是向着那些外人……”血肉模糊的骷髅吻上了另一具,面部露出丑陋而恐怖的笑容,“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卷三《连理枝》30、合体(终) 200x年x月x日,报纸上的一则新闻引起了短暂的争议热潮。 一个被新近开采的古墓中,墓里的棺材早已破损,由棺材的好坏判定,死者的身份曾经显赫一时,但棺内没有发现什么值钱的陪葬品,可能早已被好几拨盗墓贼洗劫过了。 有盗墓贼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棺材里竟有两具尸骨,经鉴定都是生于一千多前的年轻男性,不知为何以极端暧昧的姿势相互纠缠在一起。 他们可能是主仆,可能是兄弟,也可能是一对知己,甚至可能生前是一对死敌。专家们想了很多方法也不能将它们完全分开,事实上也没有把它们分开的必要。专家们更关心的,是如何考证这两个人的身份,并由这两人的生平研究当时的历史和社会现象。 报纸和电视上都给出了大副照片,一时间引起许多人的无数种联想。还原专家还以最新科技模拟了那两名男子的面貌,竟然两个都是以现代眼光看也能在标准以上的花样美男。 可是报道登出以后不久,那两具尸骨竟然离奇失踪,当地警局马上立案调查,查到最后却不了了之。 一时热点就此消失无踪,等到过了一段时间照例变作旧闻,又过了一年半载之后,几乎没有人能想起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报道了。 遥远的另一个城市,公墓里最好的墓地最近刚被人买下,它的价格极其昂贵,占据着山顶的位置。 买主是一个年轻地男人,身材和面貌都算得上十分出色。比较特殊的是手臂上有一条异常漂亮的纹身,只要在夏天见过他地人,都会对那个纹身盯着看上好几眼。.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对人解释,“这是个有点怪地胎记。不是纹身。” 他买下墓地后不久就用上了它,独自捧着一个骨灰盒找到公墓办理相关手续的管理员,在填写表单的时候,他在死者与自己的关系那一栏写了“父亲”,并提供了完整的证明文件。管理员看着对方“父亲”地照片。再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得不承认他们长得有点像,只不过那个“父亲”的照片看起来实在太年轻,而且似乎有一点眼熟。 面对他疑惑的表情,年轻人非常温和的笑着解释,“这是他二十多岁时的照片。他死得早,我还没出生他就去世了。我小时候没有钱买这么好的墓地,他就暂时葬在别的地方,现在条件允许了。我才把他移到好一些的墓地来。” 也很年轻的管理员赶紧点点头,对眼前这个几乎同龄地男人充满同情与敬佩,很快捷的帮对方办好了手续。 办完手续的当天下午。那个年轻人就站立在山顶注视着自己“父亲”地墓碑了。墓碑上那张照片确实很英俊,他却不怎么尊敬的笑着摸了摸照片上那张脸。 “那个……你们都被我烧成灰了。不好意思。不烧成灰就没法这样埋在一起,还会被放在博物馆里任人随便看……说不定还要四处展览、周游全国。甚至有可能周游世界。你们不想地吧?只要安安静静就好?嗯,我知道地,所以就这么处理了。” 他说着话拿出另一张照片,皱眉看了看,忍不住使劲摇头,“这张模拟得不好,所以很抱歉,没有用你的。不过你也别生气,你们地骨灰不是在一起吗,用任何方法都不能分开了,这样够了吧?” 说完这一段话,他把手里那张照片收进裤兜,又从裤兜里翻出了一样东西,看了好久好久才长叹一口气,“你说,我怎么处理你好呢?毁不掉,烧不坏,碾不碎……你这个害死人的东西。算了,还是我暂时收着吧,不能让你落在坏人的手里,你迟早有天会把我也害死的,唉。” 那个东西不住的闪着光,在太阳下尤其耀眼,仿似活物般吸引年轻人的注意。 “好了,我不会为你动心的,前世里那两个倒霉蛋给足我教训了!你就算能开出花来,我也不会吞掉你,你死心吧!” 年轻人恶狠狠地对那颗美丽的珠子咆哮,脸上的表情厌恶中带着无奈,“你要是再不乖,我就把你埋到地底下去,让你跟泥巴蚯蚓作伴。” 那颗珠子似乎真的能听懂人话,竟然慢慢隐去了浑身的光华,年轻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嗯,那我就暂时不扔掉你。” 收好了那颗珠子,年轻人最后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很认真地说:“别的事我都不介意,只有一点对你们两个很不满。你们搞这个胎记干嘛啊,我自己知道我怎么回事就好,你们非要给我搞个纹身一样的东西!我连一分正经工作都找不到,人家以为我黑社会哦,怎么解释都没用!” 他一边说一边拉开袖子,怒视自己手臂上那个形状和色彩都堪称艺术品的“纹身胎记”,简单的花纹勾勒出两根缠绕在一起的藤蔓,每根枝条都丝丝相扣,尾部更是完全连成了一体。 “妈的,看久了还真觉得色*情,你们很过分耶!这么赤裸裸的交尾……” 他正说得高兴,头顶突然掠过一道闪电,原本晴朗的天空略过一片黑乎乎的云朵,马上就有夏天的雷阵雨要到来。 “哇……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跟我玩天打雷劈,不是这么邪吧!我承认,我有你们的记忆……长得也跟你们两个有点像,我都认你们做爹了啊!还不够吗?” 又是一道惊雷响起,他只好赶紧闭上自己的嘴,快步跑向山下有屋檐的地方,先找到一个能够躲雨的地方再说。 那个为他办理过手续的管理员正在值班,远远看见他手忙脚乱的跑下山,还主动撑了一把伞向上跑来。 看着对方努力跑来的身影,被感动到不行的年轻人也有点下意识的敏感----这家伙真是个好人啊!但是……可能……难道……莫非……对方是在表示“那种”好感? 因为从小就带着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他一向对“那种爱情”敬而远之,二十多年来从未破功,也永远都不想破功!总的来说,他是对“爱情”这种东西本身敬而远之,不欢迎任何将来可能会伤到自己或者被自己所伤的人来接近! 但是……可能……难道……莫非……他真的对这个正在傻乎乎跑来的家伙很有好感。 唉,到底怎么办呢?他在二十五岁的这一年、这一天,终于遭遇到平生最大的难题。 (终) 卷四《嗜血花》1、异果 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前,须发皆白的老者缩着身子守在门边。大门两旁的护卫目不斜视,全当没看见他一般,也并未出言驱赶。 老者在寒风中颤抖了老半天,一双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扇铜门,他几乎等了半个时辰之久,紧闭的大门终于徐徐打开。 “王爷有令,请先生随我进去。”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面上带着微笑,对守在门口的老者施以一礼,“请!” 老者心中大喜,知道自己所盼的事情有了指望,赶紧点头还礼,跟着那中年男子提步而行,“是!多多有劳您了,且不知王爷看了那样东西之后……” 那中年男子笑着漏了点口风,“王爷虽然没说什么话,面上倒是和颜悦色的。老先生只管放心。”老者心中更稳了些,提起十二分精神挺胸而行。王爷府内自然气派豪华,亭台楼阁精美有致,房屋也是一栋连着一栋,数之不尽。 他跟着那中年男子七绕八弯,走了老远才到得一个凉亭外面,凉亭左右只有两个轻装武士把守。凉亭里坐着的那人玉面朱唇,年纪轻轻,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淡然的神情姿态之中却自有一股不可逼视的威严之气。 那老者只偷偷瞄过一眼便收回目光,不敢再直视那年轻人的双眼,弓着身恭恭敬敬的施礼道:“草民拜见王爷!” 那年轻人身子不动,只抬头低低“嗯”了一声,面上略带笑容,“老先生不必多礼,还请进来说话。” 老者受宠若惊地走进凉亭。那年轻人又抬高声音对其他三人道:“你们先行退下。.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那三人齐声应是,一起退远了好些,候在百步开外之处。年轻人这才对那老者再次点头微笑。摊开先前紧握的手掌,掌心里躺着一颗极小的红丸。其物虽小,却隐带温润的光华,且不住跳动旋转,竟似什么活物一般。 “还请先生赐教,此乃何物?先生高姓大名。来自何方?奉上此物不知有何所求?” 老者当即面露喜色,双膝跪下对那年轻的王爷细细道来,“煜王爷今日开恩召见草民,草民铭感五内。草民自小跟随师傅四处修道云游,偶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却都不知它地来历。后来查尽古书,才知此物乃是上古奇花之种,服其新鲜果实可令人长生不老!” 那煜王爷面上神情微变,俯视老者沉声说道:“你所言当真?你可知欺瞒本王是什么下场?” 老者吓得身子一抖。须臾之后却挺起身来斩钉截铁地回道,“草民绝不敢瞒骗王爷!此物远古之时长于南国,八百年一朝花果。服其新鲜果实当可永葆青春,长生不死!草民虽也有心将之占为己有。却害怕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远不能等到它开花之期便会白白丧命,因此忍痛割爱。斗胆献给王爷。” 那煜王爷微微皱起双眉,沉吟片刻才挥了挥手,“起来吧,本王暂且信你之言。” 他口中说着话,双眼却被掌中红丸吸引得离不开视线。随着他掌心温度渐高,那红丸所散发出来的光华愈发耀眼,沿着他的掌纹滴溜溜转个不停。八百年一朝花果……那本王又如何能等得到它开花?八百年……嘿嘿,我坟上地土都不知换了几回。” 老者站起身来,偷偷看了几眼他英挺的侧面,犹豫着低声说道:“煜王爷……其实此花本有催开之法,只是草民无能,才一直不舍得种下它。” “哦?先生请说!”煜王爷平素均以沉稳闻名,此刻却也难免双目放光,脸上略现焦急之情。 老者思虑再三,咬牙开口,“草民查遍古籍,曾见一处有云,此花若能每日用活人精血喂养,当能以百倍之速生长开花。” 此言一出,那煜王爷登时沉下脸怒喝道:“大胆!你到底是何居 那老者“咚”地一声再次跪倒,连连磕头,“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话,管叫我肠穿肚裂而死!草民实在无能,才把这宝贝献给王爷,若王爷或是皇上服了异果,定能保我朝永兴不亡、千秋万代!” 煜王爷本已站起身来怒视老者,一只手也抬到了半空,只待叫来护卫把这居心叵测地老者拖下去。但听到对方最后那几个字时,他竟忍不住心头一动,脑中清清楚楚浮现出先皇临终的遗言,“煜儿,你一定要忠心辅佐曜儿,两兄弟齐心合力,保我朝千秋万代。” 他当时明知那是父皇病入膏肓之时的呓语,却不得不跟皇兄一起跪在父皇榻前点头应承。说什么千秋万代、永兴不亡,像父皇那等出色的帝王也敌不过衰老和病痛,更何况远远不及父皇的他和皇兄? “……你先起来,我有话问你,你慢慢作答,不得有一丝遗漏。”他抬在半空地手终于放了下去,改为轻轻地一挥袖,“今日你我所谈之事若有第三人知晓,你便寻个清净地自我了断吧。” 老者又连着磕了好几个头,面上只有一片赤诚之色,“草民不敢!草民斗胆求见王爷,只为向王爷献宝效忠,绝无二 那煜王爷这才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道:“那你还怕什么?起来说话吧。你对本王忠心,本王也自会好好赏赐你,却不知你所需为何?只管提就是了。” 老者转了转眼珠,十分干脆地点头回道:“草民确是对王爷有所求,不敢欺瞒王爷。草民幼时早早离家,之后又漂泊多年,家中旧时的亲人失散过久,实在是找不回来了。草民年纪已老,只想落叶归根,找到家中亲人安度晚年,若有不争气的小辈,还想为他们谋个出路……” 煜王爷这便接口道:“嗯,你心中所想乃是人之常情,所求也不算太难,好,这件事就包在本王身上了。” 老者赶紧再磕了几个头,这次才是出自内心,感谢的话也是发自肺腑,声音中已带上哽咽之意,“多谢王爷!拜谢王爷!草民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煜王爷也站起身来,动手扶起这激动不已的老者,“举手之劳,何必言谢?老先生起来说话,本王还有许多事要问你。” “是,是!我高兴得糊涂了,险些怠慢了王爷!王爷有话只管细问,草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卷四《嗜血花》2、奇花 王爷府里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当然是煜王爷本人的居处,但最近不知为何,他将所有护卫遣退到数百步之外,只守在外院门前。 他的院内本也种着花草,只是全交与下人打理,可这些日来与他稍稍亲近些的人,都发现他竟开始亲自动手。 他得了那颗上古异种,第二天便亲自种在自己后院,不让任何人接近查探,每日里为它散土浇水。 过了十来日后,它总算从土里冒出小小的嫩芽,看来与其他普通花草并无二致。此后不出三天,长在它近前的花草悉数枯死,煜王爷心中吃惊,又想起那献宝人所说的话,“若以活人精血喂养,当可以百倍之速开花。” 长在近前的植物都不得幸免,这等霸道的花儿委实可怕,但若要印证那献宝人到底有没有说谎,只能斗胆一试。 煜王爷思前想后,终于在某个深夜下了第一次手。他将狱中死囚提了一个出来,亲手推倒于那株幼苗前杀死。 鲜红的血液慢慢浸入泥土,过得片刻之久,那株幼苗就轻轻摇动起来,本是碧绿的叶片迅速变红,枝干也立时变粗了些。 站在它面前的煜王爷心头暗骇,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这妖异邪恶的花儿实在令他厌恶,只是记挂着先皇遗言才不得不亲手做出这等事来。 他本人何须长生不死,真正需要这异果的人乃是皇兄。他们两兄弟虽然并不同母,却从小感情深厚。 皇兄的母亲乃是当朝皇后,生下皇兄不久便病死,父皇做主让皇兄住进了他和母亲的宫里。.电脑小说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两人一起长大。又一起送走父皇,也曾在父皇灵前齐声发誓:一定要振兴朝纲,将父皇的这份基业好好传承。 皇后本是因为体弱而早死。皇兄也一样先天体弱,登基后不久更是累得心力交瘁。数病缠身。上次去宫里与皇兄私谈之时,对方竟已提到传位于他,说是料得自己命不久长,因此要尽快立下遗诏他当时便湿了眼眶,皇兄才刚过弱冠之年。他也只是刚刚过了十八岁地生辰。父皇驾崩才不到半年,皇兄又要急着立下遗诏,这委实太过令人伤心。 他走出皇兄的寝宫之后,找了宫里好几个老御医仔细查问,那几人虽然吞吞吐吐,不敢直说皇兄到底病得有多重,他却能从几人惶恐的神色中推敲出实情。纵使身在人间帝王之家,对生老病死仍是无能为力。他回府后因为那件事夜不能寐,日日伤心担忧。却半点主意也想不出来。 若是皇兄执意要传位于他,他只怕不出几年就要成为亡国之君。父皇昔年早已对他二人做过评价:皇兄虽仁,却无妇人之仁。遇事总能以大局为重;而他这个小王爷虽有些聪明果断,却太过看重儿女私情。总有天会因情失义。一失足成千古之恨。 他全部听进了心里,对父皇地评语也无任何异议。他自小就是重情轻义。对亲近之人甚为护短,无论对错都帮着对方;若是与他关系疏远之人,根本懒得多说一句话,死活都不关他的事。 也正因有此自知之明,他才不愿接受皇兄地传位,而是想尽法子为皇兄治病,若那妖花结出的果能保得皇兄长生不死,他也算尽到了兄弟与臣子的情意。 他思虑既定,有得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短短一月之内,他竟连续每晚带去一人杀死在那株妖花之前。其中有已定了秋后问斩的死囚,也有已然查实败坏朝纲的贪官。 那妖花每夜都能得活人鲜血地喂养,果然生长得极其迅速,到得第三个月就已高如一人,枝繁叶茂。 它白日里绿叶苍翠,随风轻摆,看来十分柔弱,到得晚间食了人血,却整个枝干都变作紫红,宽大的叶片上也闪耀深红色的光泽。 煜王爷就这样每晚为它杀人喂食,也每晚看着它食血生长,无论心中多么厌恶它,手中之刀从不对那些活人留情。 久而久之,那妖花像是认得了他一般,对他亲近无比。只要一看到他远远走来,枝叶便一阵乱摇,若再隔得近些,就摆动着低一些的枝条轻抚他身上。 煜王爷最初是皱眉躲开,唯恐被那妖花害了性命,后来实在习惯了,也就懒得再躲,只冷眼查看那妖花是否还在长高长大,有否结出第一个花苞。他的耐心也实在是好,如此不断杀人喂花,竟延续了好几年之久。 间中他也曾再次找过那个献宝的方士,对方已愈发老朽,一看过他寄去的信,却仍是千里迢迢赶了过来。 那皱纹满面、连腰也直不起来的老人跪倒在妖花之前,伸出一双枯枝般的手颤抖着抚摸它地枝干。 “我总算是活着见到它如此茂盛,只不知是否有幸见到它开花的那日……我与师父得到它时,还是我刚过而立的那一年,师父为了抢它想要杀我,反被我一把推下了河。嘿嘿……我如今也要去见师父了,到了黄泉地府,我再去向他赔罪。” 煜王爷站在一旁冷然听着,倒也并不奇怪这老者在他面前说出昔年杀人之事。这人见到妖花长得如此繁茂,自然早已知道他这几年为妖花曾经杀人无数,全不怕他问罪于己。 那老者在王府中住了几日,整天整晚都呆在那棵树下,痴痴看着妖花摇曳地枝叶移不开眼。 到得第七日上,煜王爷已有逐客之意,那老者竟趁他不备,不知在何处寻了把快刀自尽于树下,以自身鲜血做了那妖花一日之食。 对方临死前留了寥寥数语,只道自己旧年得此异宝,却能一直忍而不用,甚至能割爱以赠王爷。可如今又见了这个宝贝,深知它再过一两年便要开花结果,心中竟然无比的后悔起来。 他既然动了这反悔地心思,便注定只有死路一条,左思右想,唯有以身喂花,也不枉为它疯魔了一辈子。望请王爷莫要介怀,也莫要为难他家中后人,最后一句是恳求王爷把他地尸身也埋在树下,供那宝贝慢慢享用食尽。 煜王爷看完那老者的遗书,胸口涌起一阵恶寒欲呕之感,却还是照着对方临终地恳求,将那具流光了血液的尸身埋入树底。 亲手做完这件甚为恶心的事情之后,他站在树前默然发呆,心中颇觉嘲讽的想着,其实他比那老者又好得了多少? 卷四《嗜血花》3、化人 世间时光飞逝,转眼又是好几年过去了。当朝皇帝年纪未及而立,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他心怀国事,无心私情,膝下只有三个公主,终于立下了传位于煜王爷的遗诏。 煜王爷也是心急如焚,夜夜盯着那株已然结出花苞的妖树。那花苞色泽雪白,大如拳头,只是迟迟不开。 又是一晚,煜王爷在树下杀过人之后看着那花苞通体变红,却半点绽开的意思都没有,忍不住怒从心起,将手中之刀用力插于地上,抚着它的躯干低声威胁,“你若再不开花结果,我便一把火烧了你!” 那妖花登时枝叶颤抖,似有委屈求饶之意,他又是一掌狠狠拍在枝干上,“要你无用,我还留你作甚!只有烧了你给我皇兄陪葬!” 他凶恶之极的说完最后一句,那犹带血色的花苞竟轻颤起来,片刻之后便徐徐打开。 他大喜过望,仰头望向那绽开的花瓣之内,只见内里有个小小童子攀着花蕊无声哭泣。 那童子身体极小,身上穿着色如花瓣的一层衣衫,面相倒是异常美丽,年纪也只有六七岁那般大。煜王爷站在树下一阵发愣,那童子已皱着脸哭出了声音,双手也无力再攀住花蕊,直直向着地面坠落下来。 煜王爷赶紧伸手去接,那童子不偏不倚掉在了他的怀中,将满面眼泪都蹭在他的襟前,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道:“都是你……坏人……逼我这么早……还没长大……” 煜王爷震惊之余隐隐明了此事缘由,这相貌极美的稚龄童子竟然眼前这株妖花的精魂。.电脑小说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他当即伸手抬起这小童的脸蛋凝神细看,只不过瞄了几眼,胸中便涌起一股极为强烈地厌恶之情。 那小童面貌虽美。双眼却是隐带妖异的暗绿之色,娇嫩的双唇艳红醒目,直教他一看便想起那些喂食者体内流出地血液。 若要依他心内所想。他恨不得把这小童远远丢弃,可一想到皇兄目前已近病危。又不得不忍耐着挤出一脸温柔的笑容。 他咬牙伸出手掌轻抚那小童地头发,口中轻声哄道:“我刚才只是吓吓你,想要早些见到你罢了。我这八年来都待你这么好,你心中明白的,是不是?” 那小童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来。伸出双手攀住他的手指紧抓不放,“嗯……我知道你待我很好,我也想早些见你,本来要再等两月我才能长大,你偏要现在就催我出来……” 煜王爷心中一惊,面上却声色不动,“如此可会于你有损?莫非会延误结果之期么?” 那小童在他指尖蹭去面上未干的眼泪,小小的一张脸竟然有些发红,头也垂了下去。声如蚊呐地道:“你真坏……开口就问我结果之期。你待我这么好,难道只是为了那件事?” 煜王爷心中更惊,唯恐自己打草惊蛇。连忙放柔了声音继续哄道:“我哪里坏了?你本就是奇花精魂,开花结果岂非天经地义?” 那小童极快地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极快地偏开头去。神情中竟带上几分大人般地羞涩,“你莫要说了……原来你根本不懂。到了该……时。你自然就知道了。” 煜王爷一头雾水,又怕逼得太紧坏了大事,只得暂且移开话题,轻抚那小童的发间继续问道:“那我怎么叫你?你总该有个名字。” 那小童听他不再提起结果之事,面上神色立刻变得自然轻松,回过头弯起眼角笑了一笑,声音清脆地回道:“我叫冥灵。从前那个讨厌的人便是这般叫我,我也隐约记得更久之前,我似乎是叫这个名字的。你呢?” 看那小童一笑之间露出雪白的贝齿,映着那片艳红的唇色十分惹眼,煜王爷强忍满心厌恶与不耐,打起精神微笑敷衍,“我叫司空煜。” 那小童满脸欣喜地“啊”了一声,攀住他手指站起身来,“我总算知晓你的名字了!这些年一直听着别人叫你王爷、“煜王爷”,“王爷”是个什么东西?”煜王爷本就厌恶对方,听到这句极其不敬的问话,更是勃然大怒,掌中不自觉加了力道,紧紧捏住那妖物纤细之极的身子。 那小童果然感到疼痛,挣扎着哭了起来,“你干什么?阿煜!阿煜!放开我……” 手上顷刻间便沾满那小童地泪水,又热又湿的感觉更是恶心,煜王爷皱着眉慢慢摊开手掌,终是说出了违心的抚慰之言,“是我不好,你也别哭了,我向你赔罪可好?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弄来。” 那小童哽咽着坐在他掌心不肯起来,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要吃得更多……如今我已离了本体,却有些先天不足……都是你欺负我……呜呜……” 煜王爷自然知道对方地意思,又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妖物长着一张如此天真美丽的面孔,开口便要食人嗜血,委实可怕可憎。 但究竟其实,自己也无法自诩正义,比之这邪物根本半斤八两。想到此处,他才嘲讽一笑,对掌心中正在哭泣地妖物柔声开口,“乖,莫要再哭了,我马上便去为你多找些吃地。” 那小童总算破泣为笑,精致的脸蛋上现出浅浅梨窝,“嗯!你若要我早一点……呃,那便须多吃些才行。” 煜王爷轻笑点头,“我一向待你很好,绝不会少了你地食物。” 他当晚把那妖物带回自己房中,花费心思安排了一张小床。可那妖物根本不肯独自入睡,哭闹着非要与他同宿。 他心中虽然憎恶这嗜血的妖物,面上却哪里敢再显露半分,只好任由对方放肆。自此而后,煜王爷每夜都要为那妖物杀死两到三人。眼睁睁看那妖物趴在尚未死透的活人身上吸食血液,吃饱后果然立时便会长大一些。 如此经过短短两月,那妖物竟长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身体也大如寻常人类,对他也更加亲近,无论白天夜晚都不肯离开他身边半步。 卷四《嗜血花》4、花谢 煜王爷府里近日出现了一个美貌少年,众人都不知他的来历,只知他是煜王爷最为宠爱之人,而且是个残忍好杀、胡作非为的人。 那一天,煜王爷召集了府中所有的人,带着这个少年对众人交待---府中不管是谁,只要见到这个叫做冥灵的少年都要恭恭敬敬,见冥灵如同王爷亲临,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许乱嚼舌根,违者立斩不饶。 府中众人都能看出这个少年对王爷很重要,所以也都很认真地记下了王爷的交待。毕竟,不听王爷的话是要掉脑袋的。 可是他们并没有想到,那个冥灵少爷比王爷残忍百倍,每日里竟以胡乱杀人为乐,被他杀死的人连尸体都难以找到。 不到半个月,王爷府里就被恐怖的气氛笼罩,只要有人听见了那个少年快乐的笑声,就知道又发生了一件惨事。 起初还有人敢对王爷直谏,可那个人也无端端地消失了,剩下的人再不敢对王爷开口,只好战战兢兢忍气吞声,暂且各自保重小命。 身为王府主人的司空煜当然也看得出来,自己的这座府邸中已经是人人自危,阴气阵阵。但他亦只能装聋作哑,每日里对那妖物虚与委蛇。 曾经有许多次,那妖物当着他面杀人取乐,看到他面上神情古怪之时,也曾歪着头故作天真的问他,“阿煜,你心中不高兴吗?” 他自然不便表露真心之言,只对那妖物淡淡一笑,“怎么会呢?冥灵只管随性而为。.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这府中什么都是我的,也什么都是你的。” 那妖物每每被他这等毫无诚意的谎话哄得开心无比,抱着他便在他脸上一阵乱亲。他眼耳口鼻之中都只感觉到浓浓地血腥之气。却从未将那妖物的身子推开,只想着快些诱出那妖物如何才能结出果实的秘密。 每次问到结果之事。那妖物都是一副面红忸怩地姿态,一点不显随意杀人时的狰狞与丑恶,正如寻常少年害羞怀春地模样。 司空煜冷眼看着对方这般做作,心中半是恼怒半是好笑,可不管他怎么耐着性子追问下去。那妖物也不肯清楚回答,只垂着头小声说一句,“该知道时你便知道了。” 司空煜别无他法,只好拿出十二分的殷勤继续哄着这妖物,好不容易抽个空骗得对方独处半日,才能急急去宫里探望皇兄。 待到当日黄昏回府的路上,他心中全是伤心焦躁,他那可怜的皇兄司空曜已是病得多日不能上朝,处理重要政事也改在了离寝宫不远的御书房。 他当时看着皇兄憔悴病弱地样子。一股酸楚之情直冲胸间,竟当着皇兄的贴身近侍做出失态的举止,跪坐在皇兄面前紧紧握住对方枯瘦的手。颤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阿曜,你千万珍重。只需等我几日便好。我定会为你治好沉疴。保你长命百岁!” 司空曜勉强睁眼对他露出微笑,声音断断续续。又低得几乎听不清,“阿煜……皇兄……已尽力……以后……便托付于你……” 他眼中一阵热烫,泪水终于溢出,抚着皇兄的双手轻轻摇头,“阿曜,我绝不会看着你……我一定要保你性命!你一定要等着我,少则几日,多则一月,我便能马到功成!” 他拭干面上温热的泪水,回到府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那只妖物,用力捏着对方纤细的手臂沉声逼问,“冥灵,自己说,我待你好不好?” 那妖物皱眉瘪嘴,似乎想要哭,但又似是看出他一脸认真,终究把眼眶里打滚的泪珠收了回去,怯怯开口答道:“好。阿煜是世上待我最好地人。” “既然如此,你为何待我不好?我只想要你尽快结出果实,你却每每顾左右而言它!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快些结果?” 那妖物登时满脸飞红,身子却向他靠近了些,声音粘腻地悄声问道:“阿煜,你等不及了么?那……那也成,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司空煜毫无犹豫,斩钉截铁地点头道:“就算你要我性命,我也可双手交出!” 那妖物愣了一愣,微带嗔意的眼神如水波流转,“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你是我最喜欢地人……我怎会舍得杀你?我只要你答应,今生今世都会与我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会离我而去。” 司空煜全不经寻思便大声应承,“好!我司空煜对天发誓,今生今世不离冥灵身边,若有违背,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那妖物听完他口中所发的毒誓,面上露出灿烂之极地笑容,直叫他这等看遍美人地当朝王爷也不由稍稍闪神。 自这日开始,那妖物所为之事虽是邪恶凶残,相貌肌肤却一日更比一日美丽。晚间与他睡在一起时,身上还会散出浓烈的花香,闻在鼻中竟能挑起一股情欲之念。 他明知此物妖邪,这花香也定有诡异之处,却没能抵挡住那越来越强地诱惑。 终有一晚,他与这妖物糊里糊涂地做出了不洁之事,第二天一早醒来,他便躲在无人之处一阵狂吐。 然而,也正是这一天晚间,那妖物红着脸拉他一起去了本体树下。 雪白的花儿不知何时已谢,飘散的花瓣零落一地,原先开出花朵的地方残留着一点花萼。 那妖物面上又似欣喜,又似怅惘,仰头看着花谢之处偎进司空煜怀中,双手紧抱住司空煜在他耳边低语,“阿煜……我已得了你的精气,因此才能花谢,再过得几日便能结出果实。我一生之中,只能结出那一颗果实,若是落地之前给你吃了,你便能长生不死司空煜心中狂喜,强忍着激动回抱住那妖物的腰身,口中柔声哄骗,“你所言当真?那样我便能永远与你一起,是不是?” 那妖物怔怔看着他脸上遮不住的喜色,眼里第一次露出凄然之意,“不是的……阿煜,若你摘了我那颗新鲜果实,我不出几个时辰便会魂飞魄散。” 卷四《嗜血花》5、拔枝 司空煜听得眼前的妖物只要被摘下果实便会速死,心中微微一惊,倒不是暗生了怜惜情意,只担心皇兄服食之后若有什么不妥的话,那献宝人和妖物都已丧命,自己岂非束手无策? 他脑中急速思虑,双臂把这妖物抱紧了些,面上全是关怀温柔,“既然如此,我要那长生不死又有何用?我已然在你面前立了毒誓,怎会舍得害你性命?” 那妖物抬头看他双眼,几滴泪珠顺着雪白的面庞滚下,脸上神情却是喜不自胜,“阿煜,你对我真好!我从前总听其他的妖精说,世上本没有一个好人,都是虚情假意的待我们,想要骗我们献出自身最为珍贵之物。我最珍贵的便是那颗果实了,你竟能忍住不要……阿煜,我好开心!” 司空煜伸指拭去那妖物面上的眼泪,口中低低叹了一声,“我倒是不在意什么长生不死……只不过我答应了你,要与你永远在一起,可我这条性命只得几十年好活,最后终究难免辜负你,早早便要留下你独自在这世上。” 那妖物眯起眼想了一想,神色犹豫的轻声说道:“我自然也不会舍得你只活几十年,只是……阿煜,你是否全心全意的喜欢我,万事都顺着我?” 司空煜看着对方的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当然!我什么都顺着你,永生永世都会对你不离不弃。” 那妖物登时喜笑颜开,犹豫之色尽皆退去,“那便不要紧了!阿煜,你只须每日摘下我一片叶子吃进肚中,就能强身健体。.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延年益寿,比常人多活数百年。若是砍下稍粗些的树枝服食,多年沉疴亦可治愈。” 司空煜闻言。刻意露出又开心又好奇的神色来,“那……若是常常摘你枝叶。对你可有什么损伤?” 那妖物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笑得十分甜美稚气,“些微损伤算得上什么,你以活人血肉喂养我已久,我才能这么快便化为人形。还结出了最珍贵的红果……你待我这么好,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我也要尽心尽意地对你好。” 听这妖物口气,摘其枝叶定然有所损伤,恁是司空煜郎心如铁,胸口也不禁浮起一丝感动,只是转眼又立刻想到“非我族类”这四个字。 眼前这妖物根本不是人,又懂得什么真正的情意?不过与初生的禽兽相似,睁眼时所见地第一个动物便会与其他不同。 他种植这妖花八年。从最初到如今都只为了取其果实,又怎能到了今时今日妄动怜悯之心? 司空煜迅速压住心底的那丝悸动,再柔声哄了那妖物几句。对方竟微笑着从他怀中挣脱,走至树下摘了几片叶子放在他手中。 “阿煜。你从现在起就可每日服食我地叶子。那你便长久都会是如今这个模样,我不想看着你变得老丑。” 司空煜接过那几片树叶。转了转眼珠才长叹一声,“冥灵,有件事我不想再瞒你……你我即已立下终生不弃的诺言,我什么都跟你说实话罢!” 那妖物面色大变,犹豫片刻才道:“若是会令我伤心的话……那你还是莫要说的好。” 司空煜愣了一愣,仍是打定主意虚而实之,伸出双臂抱那妖物入怀,声音极为诚恳地开口说道:“你听了也许会伤心,但我说了出来才能安心。其实……我出生时先天不足,身有重疾,许多大夫都说我活不过而立之年,所以才求得你的种子,想要让你快些开花结果来救助自身。” 那妖物“啊”了一声,面上却未曾露出怒意,“原来如此……这也怪不得你。” 司空煜看对方神色尚算平静,便接着说了下去,“只是我万万想不到,你开花之时便会化出人形,更想不到你会待我这么好……你我虽人妖殊途,我却管不住自己地情意,即使早已知晓你那果实可以治好我自身沉疴,也不会忍心摘取。你方才什么都跟我说了,我十分惭愧内疚,也只好什么都跟你说。” 那妖物这才露出极为惊异感动的表情,眼中又有泪意上涌,“阿煜,我信你。你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跟我说的……你若要治好沉疴,只需摘下我一根粗些的枝条煮水煎服。” 司空煜还要做作,脸上尽显心痛不舍之情,“可如此于你身子有损……” 那妖物笑着摇头道:“我说不要紧便是没有大碍……我只须休息几日,再多食些活血便可恢复如常。司空煜所料不差,他这招以退为进果然骗得对方乖乖上当。这上古奇妖凶残有余,也委实单纯有余,一点心思在人类的智谋面前不值一提。 司空煜犹在思虑如何哄得对方独自离去,那妖物已主动走回树下摘取枝条。 摘下一根极粗的树枝拿给司空煜之后,冥灵面上颜色立时憔悴几分,原本艳红娇嫩的嘴唇也干枯发白。 司空煜此刻犹能注意到对方的异状,虚情假意的安慰了对方几句,又劝他早些回房休息。 这等拙劣地谎言也把那妖物哄得开心无比,十分乖顺地点了点头,惨白的面上浮起一片红晕,“阿煜……对不住,我失了些精气,所以要独睡,这几日都不能陪你了,你也正好要治病嘛。待你的病好了、我身子也恢复了,我们再一起出府去玩好不好?” 此言正中司空煜下怀,自然半分异议也没有,当下答了从前一直敷衍拖延对方地承诺,“好,我知你一直想出府去玩,只是我身有沉疴,不便远行,才一直延误着罢了。这次治好了病,我便带着你远游四方,游遍天下风景秀丽之地!” 那妖物脸上气色虽差,此刻却笑弯了眉眼,“阿煜,你待我真好!那我便早些回房休息,你也早些治病,我们来日方长。” 司空煜含笑点头,目送对方远远离去之后,握紧那根枝条出府直奔宫中。 他心中牵挂的那人,只会是从小相依为命地皇兄,永不会是养在府中地那只妖物。 卷四《嗜血花》6、回生 司空煜疾奔宫内,第一件事便是看望皇兄,见到司空曜半昏半醒地躺在榻上,他才大大松了口气,把手上那根枝条也交给了御医。 只过了小半个时辰,御医奉上煎好的药汁。他接过来自己先喝了一口,等待了大约一炷香时间,身子也没感到异常,这便放心扶起皇兄亲自喂药。 司空曜迷迷糊糊地喝下那碗药汁,只觉体内一阵暖流涌上,不过片刻便睁开眼睛看向身边,双目中已有些许神采。 司空煜高兴得声音都在发颤,试着叫了声“皇兄”,司空曜竟挺起身子对他笑了一笑,“阿煜,我觉得舒服了好些,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药?” 司空煜略一沉吟,哪里肯对皇兄说出自己杀人喂花之事,只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我府中有一株上古奇树,传说其枝叶有治愈沉疴、起死回生之功。不过只是民间传言,我先前不敢贸然取之,看皇兄病得太重才斗胆一试。皇兄方才喝下的便是那奇花枝条所熬的汁液,看来确是有些效用。” 司空曜“嗯”了一声,将信将疑地试着动了动手脚,却发觉四肢已然有了气力,面上不禁现出兴奋雀跃之情,“阿煜,你所言不虚!我非但胸口好受了些,手脚还比从前有力了许多!” 司空煜自然也看得出来,皇兄此时看来气色已比先前好上数倍,那等病恹恹的模样他也再不想看到,只盼着那妖花确能治愈皇兄。 他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担忧,总害怕皇兄服药之后有何不妥。因此不肯放心回府,一整晚都留在了寝宫。.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他陪在司空曜身边,本只想亲自照看。司空曜倒是精神百倍,遣退身旁众人一直拉着皇弟说话。便似历年沉疴已经完全治愈了一般。 司空煜看着皇兄越来越红润的面色,心中担忧渐去,笑容渐多,也松开紧皱的眉眼陪着皇兄不住说话。 两兄弟已有数年未能如此亲密同眠,也有数年没能跟彼此说上这么多话。除了司空曜政事繁忙、身体虚弱之外。有了自己府邸的司空煜也不便常留宫中。 他们聊到半夜,司空煜才惊觉不妥,皇兄身体刚刚好转,经不起这般劳累,赶紧劝慰司空曜小睡片刻。 司空曜意犹未尽地应了,勉强闭目休息,过了一会又再睁开眼来,笑眯眯地低声说道:“阿煜,我睡不着。我从出生起直到现在。身子从未如今晚这般舒服,你府中那株奇树到底是何来历,又是什么模样。竟能起死回生,我定要亲眼去看上一看。还要亲自拜谢这救人的神树才好。” 司空煜心中一惊。只怕皇兄迟早知道那所谓救人的神树乃是嗜血妖物,回府后倒要快些把那棵妖树连根迁走。那化作人身地美貌妖物也长留不得。还是多编些谎话骗出府去再寻个僻静地方养着的好。 他心中暗自打着主意,面上却声色不动地淡淡说道:“皇兄贵为一国之君,些许小事怎能出宫?就算你身子大好了,朝中政事也多得处理不完。我府中那棵树又没长脚,要去看它不必急在一时半刻,等皇兄将来得空了再说罢。” 司空曜被皇弟这么一说,脸上不禁有些讪讪地,想了想便正色点头道:“阿煜说地是,我身在帝王之位,一切应以大局为重。不过,那神树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确是应该早早亲自拜谢。” 司空煜听得皇兄如此执着,更是立定决心要把那妖树快快移走,当下打起精神费心岔开了话题,又哄着皇兄慢慢睡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司空曜就睁眼醒来,兴致勃勃地亲自穿衣,准备起床上朝。司空煜仔细观察皇兄气色,确是比昨晚还好,为以防万一又召来御医,确认皇兄身子无碍才放了心。 司空曜前脚去了金銮殿,司空煜后脚就出了宫门,一路上苦思如何把那妖物骗出自己的王爷府。 回到府中之后的一整天,他竟感到难得的清静,那妖物一直把自身关在房里,没有出来胡作非为。想是对方本体失了那根枝条,妖体也还未曾恢复如常,煜王府里总算可以无风无浪几日。 转念一想却又不行,他若几日都不理那妖物,对方肯定会察觉蹊跷。对方妖体受了损伤,更需要吸食活人血肉以做恢复,他若想继续骗得那妖物服服帖帖,只能主动给对方送去食物。只是他委实厌倦了杀人,即使杀的都是恶徒贪官,最初所杀之人确实个个都死有余辜,到后来哪里有那么多人可杀?这一两年以来,他已开始杀死轻刑犯人,为免此事被皇兄察觉,他还不得不买通朝中多人。 如今皇兄身子好了,一颗心都要扑在政事上,指不定哪天就会发觉此事。若要一劳永逸,最好便是…… 他心中自然知晓该怎么做,只有那般行事才是最干净利落---先摘了那棵果实,再一把火烧了那株妖树,最后把那颗独一无二地不死药亲手献给皇兄。 若真的那么做了,先皇的遗愿便可成真,皇兄从此长生不老,司空家的江山永兴不亡,那株妖花的邪恶也会永远成为秘密。 此念早已在他心底滋生,每每一想到便又被他压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与那妖树日日夜夜相处了将近八年,还为了养育对方而杀人无数。 虽然心中充满憎恶怨恨,他仍是不想当真毁了那棵树,对那张美貌绝伦的面容也是厌恶之中带着几许欲望。 无论这世间的男男女女,对着太过美丽的脸都会意乱情迷,他司空煜也不能免俗。即使无数次亲眼看到过对方狰狞作恶,被对方主动亲近时仍是难以抗拒,无论那妖物身上的花香还是流转地眼波,都远胜他从前见过的那些人间美色。 也许他可以与那妖物同眠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也从不是什么好人。为了做到自己想做地事,他可以杀人无数、可以欺骗皇兄、可以任由那妖物随意杀害他府中下人,甚至那凶残无比的妖物都被他所骗。 如此一个连心都黑透了地人,比那妖物还要可怕,若当真杀死了对方,那些罪恶便会变成自己独自承担地秘密。 他想,其实那也很累。 卷四《嗜血花》7、贵客 司空煜犹豫再三,仍是下不了决心杀死那妖物,只悄悄行至自己房外探看那妖物的动静。 他方才走到门外,屋里就传出短促的惨叫之声,显是那妖物又在杀人了。他皱眉一把推开大门,快步走了进去,只见那妖物正从一具尸身旁边慢慢抬起头来。 那妖物嘴边全是鲜血,面上浮现美丽又恐怖的笑容,“阿煜,你来了?我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正想去找你。” 他强忍住心底的厌恶,微蹲下身拉起对方,“吃完了也不擦嘴……你这般出去会吓坏人的。” 那妖物“哦”了一声,随手以衣袖擦了擦嘴边血污,接着高高兴兴地牵住他手,“好了!我们出去玩!你答应过我的。” 司空煜转了转眼珠,抚着那妖物的头发柔声说道:“好。我带你出府去玩,若是外面比府里更好,你可还愿意回来?” 那妖物整个偎进他的怀里,声音软绵绵的十分娇气,“嗯……我自然要回来,我的本体和你都在这府里,住在其他地方干什么?” 司空煜面色微沉,想了想又继续说道:“这府里人多嘴杂,我已厌腻之极,早想另寻清静之地小住一段日子。冥灵,你可愿与我同去?” 那妖物顺着他的话笑眯眯地点头,“好啊,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还有……我们另居他处之后,我经常要出门办事,不能如现下这般整天陪着你了。.电脑小说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那妖物笑容立止,嘴唇下撇,似是想要哭出来。“我不要!你为何不能一直陪着我?你去哪里办事,我都跟着去就好了!” 司空煜大感头痛,故意沉下脸推开对方。“你听不听我的话?若你不听,我便再不跟你说话。也不与你同房。你今晚又独睡吧!” 那妖物登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只管冷眼看着紧闭嘴唇,果然不肯再开口多说一句话。 那妖物哭了一会,偷偷睁眼瞄向他的脸,却看不到半点温柔。不由哭得更是伤心,口中却断断续续地应道:“我……我听你的话……还不成吗?” 司空煜这才笑了一笑,又将对方拥入怀中,“下次莫要再惹我生气,如此不是很好么?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太过任性,有的事也要顺着我,知不知道?” 那妖物抽噎着点头答道:“嗯……我知道了。” 经此一事之后,司空煜已深知对方对自己甚是顺服。言语态度都渐渐严厉起来,但仍是松紧有度,果真陪着对方出府去玩了几天。 他派人在京城城郊买了一座宅子。带着冥灵一齐去看了看,道是以后两人在此同住。 冥灵毫无异议。只问起本体如何安置。司空煜照样微笑着柔声哄骗,“那株本体自然也要随着你我移植过来。你那本体乃是稀世奇珍。我府里人多,若有人无意伤了你或是偷摘枝叶,甚至摘了那颗果实……” 冥灵轻笑摇头,“一般人是摘不下地,能摘下果实、拔下枝叶的只有你我二人。我……我是得你精气才能结出果实,那本体也只认你的亲近,其他人若是妄想伤它,它定会将那人缠绕至死。” 司空煜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已是第二次听得冥灵说起,那颗果实也有他一份孕育之功。 若是亲手摘了那颗长生之果,他岂非禽兽不如?虎毒尚不食子,他却整天打着那颗长生果地主意。 但若要完成先皇遗愿,唯有摘下那颗果实献给皇兄,他为人子为人弟,却一直对朝政社稷毫无用处,只白白享受着皇子与王爷的尊荣。他心中思虑起伏,带着冥灵回了王爷府,只想尽快把那株本体迁走再说。 他带着冥灵刚到府门,府里地心腹管家便迎了出来,道是府中有贵客驾到,已等了王爷多时。 他心中疑窦大起,却也想不到那到底是何人,拉着冥灵的手下轿后,一边前行一边细问管家,“到底是哪位贵客?你为何不报上姓名?”管家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冥灵,欲言又止、面有难色,他心中愈发惊异,隐隐浮起不详的预感,脚步也在府门口停住。 管家面对他询问的眼神,只伸出食指向头顶指了指,他立刻明白了对方手势之意,心中大叫不好。 一旁地冥灵看他脸色有异,张口便是凶残之语,“阿煜?是谁来了?你脸色这般难看,那人一定很讨厌。让我替你去杀了他!” 他心中本就烦躁,闻言更是怒上眉梢,一双宽厚的手掌不自觉狠狠捏紧冥灵的手指,语声也沉得吓人,“你敢!” 自冥灵与他相识以来,从未见到他如此凶狠的模样,被他突然一吼竟愣在了当场,嘴巴瘪了好几下,又似乎想要强忍,反复几次后终究还是哭了出来,用力甩开司空煜的手掩面奔向府内。 司空煜也懒得去追,一腔心思全放在皇兄身上,冥灵此刻负气而走正中他下怀。眼下只有他与管家,这才方便安排大事,哪知管家直着眼看向冥灵跑走的方向,颤着声音对他说道:“王爷,那人……皇上此刻便在你院中等候,他来时直奔那处,府中无人胆敢拦他!” 司空煜面色大变,只得拔脚急追,一颗心跳得险些从胸口蹦出来。他从出生直到现在,未曾如此害怕过。那妖物眼中只看重他一个,其他人类皆是食物,若与皇兄当面相撞,指不定立时痛下杀手。 他一路急速狂奔,却哪里追得上那身轻如燕的妖物,待到气喘吁吁跑至自己院外时,他反而不敢贸然推门进去。 他此刻的脑中一片混乱,不断闪现出那些“食物”流血不止、哀号垂死的模样,一时想竖起耳朵探听院中动静,一时恨不得遮住耳朵远远逃开。 他怕了再怕,想了再想,天下之大又有哪里可以供他躲避?最终也只能深深吸进一口气,“砰”地一声推开面前虚掩地院门。 卷四《嗜血花》8、帝恩 任司空煜推门之前想过无数种可能,门内的景象仍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已然酝酿好的愤怒与伤心一下子扑空,他只能愣愣看向门内正在笑着对话的那两人。 当今帝王,他的皇兄司空曜,站在那妖物身侧满面笑容;那狠毒的妖物也在微笑,看到司空煜时却眼神古怪地斜斜瞄了他一眼。 司空煜短暂地发呆之后,心中疑窦大起,赶紧走了过去挡在皇兄身前,面上笑得颇不自然,“你们应是并不相识,为何一见如故?” 司空曜往前站了站,显是想要离冥灵更近些,面上表情十分热切,双目只看着冥灵那张绝美的面孔,嘴里随便回答皇弟道:“嗯……我在你院中欣赏神树,恰遇上了这位少年。他说与你相识已久,你怎的从没跟我提起过他?” 司空煜眼见皇兄此时表现颇为失态,不由皱眉看向嘴角含笑的冥灵,“你方才还在生气,怎的现下这般开心了?不如你先回房去等我。” 冥灵一双美目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面上表情明明在笑,眼中却半点笑意也无,“阿煜,他说他是你的哥哥,我知道他没有骗我。嘿嘿,你对他真好,重病在身的那个人其实是他,对不对?” 司空煜被冥灵面上隐含怨毒的笑容激得背后发凉,对方如此质问,便是已然知晓那枝叶是给皇兄服用了。 “我……不错。我与哥哥情同手足,他重病已久,若再治不好,我也只有陪他一起去。.16K,手机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冥灵,我是骗了你。你心中定会怪我,但我不得不为。” 司空煜稍加思索便直认不讳,踏前一步握住那妖物的双手。掌中冰凉的触感令他越发紧张。生怕这妖物当场就要大闹翻脸。 冥灵深深看进他的眼睛,面上突然浮起艳丽之极的笑容。“阿煜……我不怪你。我在你心中原本也只有这么重……他就不一样了,他对我一见倾心,一定会对我很好……你说是不是?” 冥灵嘴里说着轻佻地话语,双手也用力甩开了司空煜,身子靠近双眼发直的司空曜。最后那几个字便是向着司空曜说的。 “是……我一定会待你好,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司空曜非但眼神有异,表情也热切得有失身份,与平日举止大相径庭。 司空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和耳朵,冥灵竟是当着自己之面勾引皇兄,而皇兄也一反往常的沉稳,当着自己地面如此失德? 他一时虽不知冥灵使了什么邪法,但决不能任由皇兄陷入危险之境,咬了咬牙拉过皇兄大声喝道:“阿曜!你听我说。他是妖非人,你千万莫要迷失了心窍!” 司空曜被他喝得身子一晃,眼神清明了些许。面上神情惊异中带着迷惑,“你方才说什么?他是妖?你府中怎会藏着一只妖?我看他半点也不像妖怪。倒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童……” “他确然是妖!他便是你眼前这棵树的精魂所化!”司空煜此刻唯恐皇兄被冥灵所迷。只得句句实话。 “啊……你所言当真?”司空曜讶然看向冥灵,再看看司空煜焦急的神情。似是相信了六七分。 冥灵听得他两人这番对话,也不开口插嘴,只无声看着两人冷笑起来。 司空煜此时哪里顾得了冥灵会有多么生气,只想先劝走皇兄再说,“阿曜,你贸然来我府中,可有带了心腹?你离家不能太久,赶快回去吧。我稍后再登门拜访向你细细解释此事的来龙去脉。” 司空曜犹豫片刻,眼神又看向冥灵地脸。那妖物不知心中在想什么,身子却是微微发抖,一双眼睛直盯着司空煜不肯移开半寸。 司空煜硬着头皮避过冥灵,只管拉着司空曜往院门外移步,哪知走了几步之后,司空曜竟挣脱了他的手,转身再次看向那站在树下的绝美少年。 当司空曜再转回头时,口中说出的话正是司空煜最害怕的,“阿煜,他不是妖怪,而是救了我一命的花神,我心中对他十分亲近,想接他入宫去小住几日。” 司空煜想也不想便开口回绝,若皇兄再执着下去,他会把那妖物残忍嗜杀之事也悉数相告,“阿曜,你先回去,他绝非你所想那般单纯良善!你贵为一国之……万不能以身涉险!” 他一边说着,一边以恳求的目光看向冥灵,只盼这妖物对他仍有情意,能够看在自己的面上暂且放过皇兄。 冥灵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恨恨地看了他几眼,终于转移视线看向司空曜,嘴里冷冰冰地说道:“我跟你又不熟,才不想跟你去。等以后熟了再说罢。” 司空煜总算松了一口气,对冥灵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又再柔声劝慰皇兄道,“他平常不喜生人,脾气有些古怪,待以后有空,我再陪他一起去见你。” 他说完了嘴里地话,却没听到皇兄的回答,仔细一看,原来司空曜的那双眼睛再次牢牢盯在冥灵地身上,对他方才所言简直充耳不闻。 他只得大声叫喊皇兄的名字,叫过了好几声之后,司空曜才缓缓回头,面上神色竟是疯狂地渴求,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阿煜,你让他跟我回宫!我越看他便越是移不开眼,一刻也不想离他而去!我要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他!阿煜,皇兄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今日却要破例……我求你替我劝劝他跟我入宫!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定会以上宾之礼相待。” 被皇兄那等哀求地眼神看着,司空煜不由一阵心软,从小到大,皇兄确实从没求过他任何事。只是那妖物并非当真只是个少年,而是嗜血残忍的妖怪,这等妖物放在皇兄身边,他又怎么能放 他脑中念头急转,眼神落在那颗高大繁茂地妖树之上,犹豫半晌仍是向着冥灵走了过去,站在树下低声开口,“你……你便跟着他去住上几日罢。等过一段日子,我亲自接你回来。” 卷四《嗜血花》9、入宫 听了司空煜柔声说出的话语,冥灵登时睁大眼睛,盯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才发出阴恻恻地冷笑。 “你好!你先是怕我害他,所以不愿让我接近他,现下又为了他求你而改口,劝我跟他走……阿煜,你心中到底当我是什么?你骗我的枝叶去给他吃,又劝我跟他走,你心中……你心中从来就不肯要我,是不是?”这段话声音并不大,语速也慢得很,却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似要在司空煜心上刻出深深的痕迹。只是此时的司空煜又怎会认真地听?他的心和眼都不想因为这妖物而变得软弱。 “冥灵,你听我的话,跟他去吧,我每隔两三天就去看你,尽快接你回来。到了他那里可不能再任性胡闹……” 说至此处,司空煜压低声音,凑近冥灵耳旁轻轻威胁,“你知道我的意思。你不许自己杀人,我会给你送吃的过去,也绝对不许伤害他一分一毫。否则,我便亲手摘了它。” 司空煜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瞄向树上花谢之处,一颗小小的青果正隐蔽地结在树叶下面,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冥灵的身子剧烈一震,望着他的眼神便像是初次见到一个陌生人,“你……你竟这样对我?我……我……” 冥灵虽然化人时间未久,口齿却是极为伶俐的,极少出现这般言语不畅的情形。 无须冥灵再说任何话语,司空煜也知对方早被自己气得七窍生烟,心中浮起淡淡的内疚。伸出手摸了摸冥灵的头发,语声比先前压得更低几分。.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我答应你会尽快接你回来,以后也会真地待你很好。只要你听我的话。我绝不会摘下它,还会用我的性命去保护它。” 冥灵仍是直直望着他地脸。愤怒与伤心的表情都迅速隐去,嘴角只浮现嘲讽地微笑,“你可真会说。一时说这个,一时说那个,总是叫我听话罢了。好。我听你的话,我跟他走,只是你日后莫要后悔才好。” 冥灵摆脱了他抚在自己头上的手掌,移动脚步走向等在院门的司空曜,眼神兀自望着司空煜,脸上美丽的笑容又是甜蜜、又是诡异,“阿煜,我走了,谢谢你照顾了我那么久。也谢谢你教会了我许多。” 司空煜心中一颤,眼睁睁看着冥灵牵住了皇兄地手,头也不回地走出院门。 他勉强压下胸口莫名的苦涩。毕竟还是不能放心,连忙跟在两人身后送客。再次对皇兄旁敲侧击。提醒皇兄诸多事宜。 可惜他一番苦口婆心的话,皇兄也不知统共听得进几句。一张瘦削而英俊的脸上全是兴奋喜悦,眼神缠在冥灵的面孔上极少挪开。 他眼见皇兄如此情状,此刻已然后悔自己做错,但料想那棵树还在自己院中,冥灵绝不敢轻举妄动。 跟着两人与皇兄从宫里带出的心腹见面之后,他借故把那几人都拉到一旁细细交代,只说这少年虽属人间少有的绝色,出身却是来历不明。 皇上在自己府中见到了对方,一意孤行要带对方入宫小住,他后悔已晚,只得求助于各位皇上身边的红人,请大家切要保护好皇上的安全,莫让那少年与皇兄走得太近,更不能同起同卧,以免招人口实,陷皇上于险恶荒唐地流言之中。 那几人见这位最得圣宠的王爷脸色如此郑重,又亲眼看着皇上举止有异,对那陌生少年委实亲热太过,也不得不格外小心起来,应承回宫之后与煜王爷密切联络。 司空煜这才稍稍放心,亲自送了皇兄一行人出府,眼看着那顶轿子去得老远了,还不想转回身去。 他站在府门思虑万千,一时担忧、一时苦闷,总觉得自己所为从开始到现在都是错。但即使时光倒流,他仍可以从头选择,只怕还是会重蹈覆辙,亲手种下那颗邪恶的种子。 他想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天色渐晚时才独自一人慢慢走回府中。接下来地一整晚,他竟然尝到失眠的滋味,也许是心事太深,又或许是因为身边失去了熟悉地那具躯体。 从前地许多晚上,那妖物都与他同床而眠,无论是否会彼此交欢,总爱用纤长的双臂牢牢抱着他。 他自小不惯与人同睡,对那妖物地行为自然很是厌恶,每每睡到半夜又辗转醒来,狠狠把对方的手臂挪开。 今日可算得了清静,却为何迟迟无法入睡,他睁大眼望着窗外幽幽的月光,打定主意最多过得两日便去宫中查看。 好不容易捱到了第三日,他一早便起床入宫,朝上见到皇兄时自是小心观察了一番。 司空曜无论气色还是情绪都好得很,朝上对文武百官和颜悦色,下朝后与皇弟说起话来也是笑声连连。问起冥灵时只说安排在靠近御花园的一处偏宫,每日下朝之后才去看望对方。 他这便安了心,与皇兄一起去见了冥灵。那妖物见到他竟没露出太过高兴的模样,只淡淡笑着说了几句闲话。 他心中颇为意外,又有些不是滋味,趁皇兄起身赏花时悄悄询问冥灵,“你这两日饿不饿?可有偷偷杀人?你再忍耐几天,我下次来时会想办法带你出去……” 那妖物眼神斜斜瞥来,面上表情十分平淡,“无妨。我一年半载不进食也没什么大碍,只需雨露阳光即可维持人形。从前是你心急,催着我快些开花,才喂我吃了那许多难吃的食物。” 司空煜一时间无言以对,冥灵其实说得不错。是自己有心需索,才以那血腥的速成之法催得冥灵开花。对方从前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种子,何来善恶之识、正邪之性?如此想来,真正邪恶的妖物乃是他司空煜。 他越想下去越是难受,浑浑噩噩地回了王府之后又是一夜不眠。神思不属的过了几日,他在府中突然接到皇兄的圣旨,道是派遣他前去江南办几件事。 办事是假,散心是真,皇兄上次在宫里定然看出他不甚开心,因此才交代几件闲事好让他去江南游玩。 如此甚好,他也确是心头太乱,外出游玩一番正可开阔胸怀,重新思虑许多事情。 卷四《嗜血花》10、巨变 司空煜这次一下江南便是月余,办好皇兄交代的几件小事之后,他就逃脱了本地官员们的阿谀奉承,独自微服游历许多风景秀丽之地。 江南风景虽好,孤身一人游玩却未免无聊,每一见到与京城大相径庭的风俗人情,他总想着回去后好好说给那人听。 冥灵自从化人以来,所提最多的便是想要与他一起出门游玩,他唯一陪着对方游历过的地方,只是京城城郊的几处林子。 他往日唯恐冥灵见多了人会闹出麻烦,刻意只把对方带到人迹罕至之地,冥灵几乎从未出过门,根本无处比较,只要见到开阔的景色便已十分高兴。 他此前总是厌恶对方,处处只记得对方的不好,如今身边缺了那人的笑声与陪伴,却又念起对方每一个单纯可爱之处。 纵使眼前风光再好,他的心中越来越寂寞,想到到全是他曾经待那人的不好,而那人又是如何全心全意的顺服于他。 若不是他得到了那颗种子,又被那老者挑动邪心,那花苞中根本不会生出一只嗜血的妖。 冥灵本非人类,怎能以人间的正邪善恶之念来评判,杀害自身同类来喂养对方的是他司空煜,从来不是冥灵。 他越是想得清楚明白,就越是深觉自己错待了冥灵,若自己不用那邪法催开对方的花期,八百年后的冥灵未免不能成为花仙。 到了回程的路上,他脑中所思已渐渐清明----冥灵由他而生,被他所害,他也应担起责任来好好照顾对方。.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那单纯的花妖被他骗了太久。骗得太多,此后他要从头弥补自身地过错。无论皇兄怎么说,他都要把冥灵接回自己身边。再向皇兄告别请辞。 他应承先皇的事已然办到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他实在舍不得。若要摘了那棵果实。他便再也见不到那个少年,就连折损对方的枝叶也会让他心痛。 什么千秋万岁、永兴不亡,就算真让皇兄得了长生之体又能如何?朝代更替本乃自然而然,上位向来都是有能者居之,并非长生不死便能永久为王。 他如此想过之后。心情渐趋平稳安乐,做好准备见过皇兄便带着冥灵功成身退,离朝遁世赏遍天下美景。 对于那个王爷地称谓,他从来就没有什么眷恋,若非如此,他当初又怎会无心皇位? 他只是放不下先皇的遗诏和体弱地皇兄,才一直守在京城不走。其实他也知王爷长留京城,未免惹人猜忌,幸得皇兄与他从小亲近。从不听信旁人谗言,还一心要把皇位传了给他。 不过现下皇兄病情已愈,他也算稍稍放了心。终于可以抽身而退,寻得海阔天空的自由。 他独身一人轻装返京。半个随从也不愿带。只花费重金买了一匹快马。一路上归心似箭、日夜兼程,终在半个多月后踏上熟悉的街头。 他身体虽然疲累。精神却好得很,本想府也不回,立刻奔往宫中,转念一想又觉自己一身风尘太过憔悴,还是回府沐浴休息后再进宫去见那两人。 待到他回府之后,府中管家急急迎了上来,他看对方面色有异,其他事暂且抛至脑后,只沉声询问道:“何事如此慌张?慢慢说罢。” 他言语已带了几分苛责之意,管家却仍是一脸焦急,拉过他长吁短叹,“王爷啊,您总算回来了!天都要变了啊!” 这句话实在太过,司空煜听得勃然大怒,“住嘴!什么天要变了!你在天子脚下,竟敢口出妄言,不怕掉脑袋么!莫再胡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管家面上僵了一僵,思虑片刻才又开口讲道:“王爷请息怒,老奴实在是乱了阵脚,又盼了您这么久,才这般失态……唉,我长话短说罢。第一件事,皇上他下旨把您亲手种在院中的那棵大树迁进了宫。” 仅此一句话便让司空煜面色大变,忍不住“啊”了一声,紧抓住管家的手臂,“你为何不速报于我?” 管家苦着脸道:“我也想速报于您,可是寄去地书信犹如泥牛入海。您带着的人都已先回京来了,说您执意微服独行……” 司空煜皱眉打断他道:“好了,接着说罢,第二件呢?” “唉……第二件,皇上最近不知为何脾气大涨,屡次斩首朝中重臣,满京城都在传言,宫里有妄祸国啊!”听到这番石破天惊的话,司空煜当场脑中眩晕、动弹不得,只想是管家在说胡话,可这老管家跟了他许多年,向来忠心耿耿,大小事都从没骗过他。 “不会的……皇兄绝不会做出那等事,冥灵也不会胡来,定是有小人散播谣言!” 管家重重叹了口气,“王爷,您还请醒醒吧。皇上上月杀了七八人,这月杀了十几人,朝中功高的老臣都已杀得差不多了,年轻些的官儿全都去巴结那位冥灵少爷……可是说起来更让人害怕,有许多年轻臣子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京中这几日又有新的传言,说那冥灵少爷是个修炼多年的狐狸精,专吃年轻人的血肉魂魄!” 司空煜身子摇晃,捏紧地双拳爆出青筋,勉强稳着声音继续问道:“还有第三件吗?”管家摇了摇头,“这两件还不够啊?王爷……您还是先沐浴休息吧,明日再进宫查实消息……只是老奴斗胆要劝您两句,如今的皇上已不是原先的皇上了,您入宫时还请万事小 司空煜怔怔看了管家一眼,面上露出惨然地苦笑,“我等不得了,即刻就要入宫。我倒要亲眼看看,皇兄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此时再回想当日接到的圣旨,心中涌起莫大地疑窦。皇兄派遣自己出京之事恐怕大有文章,如此一想简直不寒而栗。 若是那时皇兄就已计划好要把自己支开,到底出于冥灵地授意还是皇兄的主张?迁树之事也是亦然,他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 他又独自一人出了府,骑马疾奔宫门所在地方向,只是此刻的心情与先前想要入宫时已是天地之别。 卷四《嗜血花》11、决裂 司空煜打马急急赶至宫门,下马后才发现宫门的守卫不知何时全都换了。几个陌生的守卫见了他竟认不出来,还对他大声呼喝。 他也无心与这些闲人生气,只报上了自己的名讳,一并拿出皇兄御笔亲提的赤金腰牌。那几人看了腰牌才知此人果然是煜王爷,俱都前倨而后恭地迎他进去,他只对那几人微微点头,便想骑着马继续直闯宫中。 他从前都是这般进宫,今日却不能了,那几个新侍卫态度虽然恭敬,但竟敢斗胆拉住了他的马头,道是皇上最近交代了新的规矩,任何人入宫不可骑马,更不可佩戴刀剑。 他也懒得纠缠,一声不出的下马解剑,接着快步跑向皇兄寝宫的所在。 宫内建筑众多,道路遥远,他行至皇兄寝宫后直累得气喘吁吁,到了宫门才知自己扑了个空。 皇兄往日的心腹太监竟没跟在主子身边,正站在寝宫门前昏昏欲睡。司空煜挥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激灵醒来便对司空煜使了个眼色,拉着司空煜去了个僻静地方说话。 这太监正是他曾经拜托的、皇兄身边的红人之一,一见到他简直像见到亲人般,司空煜细心听他讲来,皇兄果真如自己府中管家所说,两月来屡杀重臣,罪名千奇百怪,甚是荒唐,全不似往日的明君所为。 这忠君的太监自然不会过多埋怨圣上,只把所有的罪责都归结于冥灵之身,“王爷,您还请救救皇上!那狐狸精凶残恶毒,在宫内也是横行无忌。.1^6^K^更新最快.每日里杀人取乐啊!皇上本来是个明君,不过短短两月不到便被他迷了心窍,所有人都在传言。他当真是个修炼了千年的妖怪!” 司空煜听他说了半天,心中已知此刻皇兄应在何处。只挥了挥手沉声问道:“冥灵现住哪一宫?皇兄是跟他在一起?” 那太监不敢提着脑袋亲自带路,只愤愤告知司空煜道:“他进宫不到一月,皇上竟让他搬进了御书房!从此无论政事还是宫内的事,他都一手遮天,皇上每时每刻都离不开他身边!” 司空煜已是惊无可惊。面上只有苦笑不绝。皇兄从前政事繁忙,身子又弱,一月中倒有半月是睡在御书房地。皇兄先是派遣自己离京,接着便坏了祖宗家法,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住进御书房干预国事政务。 就算他再为冥灵说话,此事与对方也脱不了干系,自己与皇兄自小相依为命,确然深知皇兄的为人。若不是当真心智被迷,皇兄怎会做出那样地事来?屠杀数位重臣、让外姓之人参政。摆明是要坏了司空家的江山。 他提步黯然走向御书房,突然脚步一顿,想到了这一切地关键。冥灵为何要这么做?是因为心底恨着他么? 冥灵这般发了狂的胡作非为。对自身并没有什么好处,对他司空煜却有大大的坏处。 他那么在乎皇兄。在乎先皇留下的遗愿。不但骗了冥灵损伤本体以救治皇兄,甚至当着皇兄的面逼迫冥灵跟着皇兄回宫。 那时冥灵地眼神就很古怪。只是没有向以前那样大哭大闹,莫非是心中的恨已然太深,才一时隐忍不发?司空煜想到此处,不由得全身发冷,他确是辜负了冥灵,错待了冥灵,但这个错绝不能以司空家的江山作为代价。 他开始拔腿狂奔,只想好好劝告那个曾经单纯至极的少年,再用上所有的真心来好好补偿对方。只要冥灵能悬崖勒马、及时收手,他甘愿付出一生来陪伴对方。 他已经骑了太久的马,走了太多的路,到达御书房时,他几乎四肢都瘫软一片。但他还是使出了全力,站在门外大声叫出那人的名字,“冥灵!出来见我,我有话跟你说!” 御书房前空荡荡地没有半个守卫,屋子里也静得仿似无人。等了良久,那扇大门才被人缓缓拉开,倚在门边微笑的绝色少年眼神中却只有冷意。 “,真是稀客,什么风把煜王爷吹到这儿来了?” 冥灵轻佻地语气和眉间的煞气全然不配,几乎没有表情的面孔下蕴藏着深深地怨恨。 “我……皇兄呢?怎么只有你一人?门前的守卫都去了哪里?”看着对方寒冰似地双眼,司空煜明明想要说出道歉地话,但又忍不住先担心起皇兄的安危来。 “你倒是挺关心这个兄长地,却不知你是关心他的身子呢,还是关心他的皇位?” 冥灵充满嘲讽的反问令得司空煜皱起双眉,上前几步细细打量这将近两月未曾见过的少年,“冥灵,你变了……我记得你从不这么说话的。” “不错,我是变了,多谢你教会我人心险恶这四个字。嘿嘿……我那些同类果然说得不错,这世间没有一个凡人会真心对待我们。你们只当我们是怪物,怕我们、憎我们、看不起我们,却又想从我们身上骗走我们最珍贵的东西,真是好笑得紧。” 司空煜不由面上发烧,想了想才苦笑一声,坦然认错,“是,冥灵,你说的对。我原先确是这般卑鄙无耻,只想骗走你最珍贵的那物,甚至不惜害你性命。” 冥灵也不再插嘴,只不住发出冷笑,移开眼神不肯再看向他的脸。 司空煜眼见对方仍会为了他伤心,倒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继续诚恳之极地低声说道:“但后来就不一样了……我自从离开你之后,每天都会想起你待我的好,又想起我待你的不好……冥灵,你快些收手罢,随我一起走,我们游遍天下风景秀丽之处。我对你发过誓,这一生一世都要陪着你,我绝不食言。” 冥灵听至此处,竟是眼含怒意、双眉挑起,“够了!你说上这么多,也就是想骗我收手,生怕我害了你的皇兄和你家的江山!可惜我再也不会听你的话!你滚吧!” 两人争吵之声渐大,门内才传出司空煜熟悉的嗓音。司空曜的声音听来虽有些许呆滞之感,却是十分清晰,“冥灵,是谁在此喧哗?砍了他的头罢!” 卷四《嗜血花》12、密谋 司空煜慢慢走出高耸的宫门,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长。他的心也正如他垮下的肩膀,承担着太多几乎背负不起的悔恨和疲累。 他那原本堪称贤明的皇兄,竟然变成了一个残忍嗜杀的君主,看着他的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亲近,对他的劝告只有敷衍不耐。 他从皇兄今日的言行完全可以预见,如此久而久之必将亡国。一眼就能看得出这点的,绝不只他一人,恐怕连皇兄身边的那个老太监都在这么想。 他明知皇兄的大部分转变都是因为冥灵的缘故,但已经不能再向从前那般把所有罪责都迁怒于冥灵。种下那颗种子的人是他,养出冥灵的人也是他,他才是将来那场亡国之灾的罪魁祸首。 回府后整整三天,他没有跨出院门一步,房里也堆满了被他喝空的酒壶。他并未狂歌当哭,只是会独自一人站在原先种着那颗树的地方,痴痴看着那个被挖成了一个大坑的深洞。 府中谁都不敢劝他,除了那个忠心耿耿的管家,他倒也不介意管家时不时跑到自己面前嗦一番,还会笑着丢给对方一壶酒,“多说无益,陪我喝酒。”“王爷,你何苦如此颓废?那妖孽与你虽有些渊源,但他入宫迷惑皇上并非出自你的安排……是皇上他自己沉迷美色,你莫再这般自责!” 司空煜大笑摇头,“也只有你会这么说了……连我自己都不能释然。若不是我欺骗冥灵在先,他又怎会怀恨在心……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怪不得他……呵呵。.Www,16K.cn更新最快.我跟你说这些作甚,喝酒、喝酒!” 管家只得苦着脸长叹,“老奴年纪大了。喝不得酒,王爷您也请爱惜身体……事已至此。还是该振作些才是,皇上已经那般了……您若不管不问,还有谁能救救皇上?” 听至此处,司空煜猛然一惊,直如一瓢冷水自头顶淋下。不错。皇兄才是那个无辜之人,冥灵只因为深恨自己才刻意迷惑皇兄。 就算他再对不住冥灵,也不能拿皇兄和司空家的江山来做补偿,更何况那些对于冥灵来说根本不重要,但对于自己却是重于万钧,冥灵也正是看出来了,才这般狠狠地报复他。 此事由自己而起,也只能由自己而解,躲在府里喝再多的酒也是于事无补。他独自关在房里又思虑了半日。终于扔掉那些未曾喝空的酒壶,然后沐浴整装准备再度入宫。 他整装停当,脚步未出府门。管家便来亲自向他通报,道是有几位重要的客人求见。他见管家表情郑重却隐有喜色。料得是自己欢迎地那类客人。“到底是哪几位?” 管家笑了一笑,先前纠结的眉眼稍稍舒展。“王爷去了就知道,他们怕府中有其他人的耳目,因此从后门而来,老奴自作主张,把他们带到密室中等候王爷了。” “哦?”司空煜随着管家提步而行,心中涌起淡淡地悲哀。当初这座王府乃是先帝所赠,正是先帝身为皇子时住过多年的王爷府。搬进王府之初,他根本不知其中修有密室,住进来几月后才由管家无意中发现告知,至今从来未曾真正使用过。如今为了躲避皇兄和冥灵地耳目,连那间密室都派上了用场,那明明应该是他最为信任与亲近的人,却变成了最为遥远的人。 他随着管家进了密室,与那些贵客一一见面,原来是几位朝中重臣和原先皇兄身边的心腹。 密室中并无旁人,那几人也都省去了客套的场面话,一见他便面泛激动愤慨之色,齐齐跪在他面前对他施以大礼。 他吃了一惊,连忙去扶几人,他们相互对视着不肯起身。几人都是欲言又止,嘴唇掀动却又未能出声,最终还是一位老臣开口说出了石破天惊地话来。 那番话把司空煜也震惊在当场,沉默半晌才回过神来,“万万不可!各位请起!不如就当今日未曾来过王府罢!” 那几人硬是不肯起身,再对视几眼便向彼此点了点头,一齐开口大声求道:“求王爷力挽狂澜!入宫勤王保驾!皇上被那妖孽所迷,已然失了心智,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若王爷不肯答应,我们定当长跪不起。” 司空煜听着他们整齐有力的声音,显是决心已定,不由苦笑叹道:“若我应承了你们,成则勤王有功,败则乱臣贼子。我还是多去劝劝皇兄再说,望他念着往日的情分,愿意听我说上几句……” 那几人纷纷惨然摇头,各自说起皇上这两月匪夷所思的转变。 这些人要么是朝中重臣,要么是皇上身边心腹,本都是在御前说话极有分量的。可自从那冥灵进宫之后,皇上每过几日都会喝一种药汁,喝完后便谁也不理,只对那冥灵一人言听计从。 他们向御医打听清楚,原来那药汁出于一棵大树的枝叶,是皇上派人从王爷府里迁去宫里的,还不知为何派着重兵每日把守在树旁。 皇上一日比一日变得刚愎自用,眼神却渐渐呆滞,精神也越来越萎靡焦躁,动辄大发脾气胡乱杀人。他们眼见多位同僚被杀,为求自保只得伪装顺服,等着王爷回京再做打算。 他们也曾安排几位御医为皇上诊断,但什么病都诊不出来,这些日皇上变本加厉,连御医也不肯见了。更有甚者,皇上连侍卫太监亦是一个都不带,整日里只与冥灵混在一起。 他们本以为是大好机会,也曾暗中派遣刺客去诛杀那个妖孽,哪知刺客一拨一拨的去了,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便像是被那妖孽整个吞掉了一般。 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到这里,众人不禁都打起寒噤,显是深觉此事诡异至极,无法以常理解释。 司空煜只有不住地苦笑,自己种下的恶因得了这等恶果,确是该自己去修补。 “……各位先请起来吧,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卷四《嗜血花》13、宫倾 回京后的两个多月以来,司空煜每隔三四天便会冒险进宫一次。与如今的司空曜相见之时,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唯有冥灵是那个驯虎的人。 司空煜不能不去冒那个险,即使他府中的密室多日来亦是访客不绝。他总存着兵不血刃便能化解危机的妄念,无论对皇兄还是对冥灵,他始终不愿兵戎相见。 可是,每多见到一次冥灵和司空曜,他只会离那两人更加的遥远,他越是焦急地劝慰冥灵收手,对方就越能看出他的痛苦,也越发不肯顺着他的心意。 他无论什么话都说尽了,诚恳得掏心掏肺也不再有用。他也想过再施展些温柔手段,用甜言蜜语来哄回对方,但如今的他反而说不出从前那般肉麻之极的谎言。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对冥灵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甚至背着皇兄数次对冥灵跪下哀求,但如此举止只换来冥灵恨意更深的冷笑和嘲讽。 “你为了司空家的江山,为了你的皇兄,竟不惜跪下求我?你们人类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个王爷的膝下更是值钱,如今竟然跪下来求我这个妖孽?” 看着冥灵面上并不算开心的表情,司空煜半点也不觉得羞辱,只感到悲哀和心疼,“若你这般报复我,你当真会很高兴,我心中也就认了。可你仔细想想,你这段日子过得可好?你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只管跟我说吧,我拼命也会为你去做,莫要再继续执着下去了!” “我心里?我已经没有了心,也什么都不想要了。.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冥灵居高临下俯视他英俊而憔悴的面孔,眼中只有深深的恨意。却再也找不到一丝柔情。 “冥灵……你真再也不想见到我,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吗?无论我愿意为你做什么,你都不肯回头?”看着面前表情决绝的冥灵。再想到府中不断前来地那些访客,司空煜的心一直往下沉。已将要沉到绝望的深渊。 冥灵扬起眉梢露出狂妄地轻笑,“不错!我意已决!你那日负了我,我就要你皇兄的性命和你司空家地江山来赔!我不会杀你,我要留着你看我慢慢败坏这个王朝,看着我一个接一个毁掉你在意的那些人、那些东西!” “冥灵。我不会再骗你了。若你今日不肯杀我,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你自己想清楚。”司空煜默然惨笑,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对那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头的少年说出心底真言。 “好,我等着你。你只管划下道来,派遣刺客也好,请什么捉妖天师也罢,我就在这宫里接你的招。” 司空煜轻轻摇了摇头。“你是我一手种出来的,我岂会让旁人来伤你杀你?这世上能取你性命地人只会是我。我会寻到你的本体,摘下你那颗红果。再亲手放火烧毁你的根茎。不出几个时辰……你便会灰飞烟灭,这可是你自己告诉过我的。” 冥灵听着他缓慢又清楚的话语。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惶。眼中恨意却更加深了,“你好狠的心!那颗果实也是你……哼。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只管去找罢了!” 司空煜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美丽而邪恶的面孔,想要弄清楚那个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冥灵,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皇兄竟会迷失心智,只听你一人的话?你从前与我一起时,却并未如此?” 冥灵怨毒地看向他,面上表情却是悲伤多于仇恨,“哼,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你是否愿意什么都听我地?你说是,我才摘了枝条赠与你治病。嘿嘿……我哪知你骗我自残肢体,却是拿去做了人情,给了你那皇兄救命。” 司空煜虽为自己过往的谎言十分愧疚,但仍是想不明白这与皇兄之事有何关联,“……我现下确是什么都愿意听你的,只要你肯放过我皇兄。” 冥灵直直看着他地眼,面上终于露出几许脆弱神情,“已然迟了……我本体枝叶确有延年益寿、起死回生之功,但服用之人从此便会对我俯首称臣,万事以我为尊。得我救命之恩岂是那般容易?我们的先辈虽愿对人类施恩,却也要保护自身安全,代代传下来都是如此。” 司空煜这才恍然大悟,当初冥灵为何那般神色郑重地询问自己,“你是否全心全意地喜欢我,万事都顺着我?” 冥灵看他脸上一片惘然失神,眼中含泪地轻声续道:“我那时问你,你那般答我,你真不知我心中到底有多高兴。你不该让我以为你是心甘情愿听我地话,一生一世都会宠着我、爱惜我……若不是你说你重病难治,我根本不愿让你服食我的枝叶,我只想要你发自内心地喜爱我。” 司空煜听着对方颤抖的语声,忍不住心情激荡,伸出手指为冥灵拭去溢出的泪水,“我……我现下什么都愿意了,我是心甘情愿,冥灵,你我明明已是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就此回头?” 冥灵痴痴看向他诚挚的眼神,犹豫片刻才凄然而笑,“可是我再也没法子相信你了。你们人类有一句话: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也许你现下说的确是真话,我也想再信你一次,只是……我输不起。阿煜,你说总有天会亲手杀了我,我等着你便是。我……我也不想死在旁人手上。” 这番话说到最后一句,竟是带上了几分羞涩,又隐隐透出一丝缠绵之意,司空煜却听得心痛如绞。 沉默了良久,他才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好,我答应你,决不让旁人伤你一分一毫。” 司空煜自己也没有料到,此后不过区区六日,他便在众人的拥戴下冲进了皇宫。 他那日见过冥灵不到几个时辰,安排在宫里的眼线就入府来报:皇上和那妖孽一齐出了御书房,还一反常态带了十来人在身边,一行人朝着冷宫所在的方向去了。 他心知冥灵又上了他的当,定是急着去查看和迁移本体,这招引蛇出洞的计谋果然奏效。也正因冥灵其实还是那般单纯,才会这么容易上他的当,眼下已是勤王逼宫的最好时机。 卷四《嗜血花》14、诀别 这一日正是阳光普照,和风万里的好天气,非但利于普通人家出行游玩,也利于密谋已久的一众忠臣举事发难。 司空煜身为主事的马首,自然事事当先,领头冲在众人之前。他也不想把这件事拖得太久,多拖一日,司空家的江山和皇兄就多一份危险。说不定冥灵心中其实也倦了,根本不愿再等下去,才那般容易上他的当。 宫中侍卫约有半数都已提前归顺,打进宫门后也未曾遇到激烈的抵抗,满宫的太监宫女之中竟没有一个大叫大喊着通风报信,俱都老老实实地留在原地不动了。 司空煜不由心惊,冥灵居于宫里已有几月,竟是一个心腹也找不到,也许正是拜他所赐,冥灵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人类。 这日午时未到,他便带着大队人马冲进了御书房,奇怪的是冥灵与皇兄都不在里面。他料想二人毕竟得了风声,不知躲到何处去了。宫门外处处有人把守,理应逃不出去,只是宫内太大,要找到两人也确要花费一些功夫。 他略一寻思,只派其他人四处去寻那两人下落,自己则亲自带着一小队人直闯冷宫。他答应过冥灵,不让其他人下手,一定要是他自己亲手点燃毁灭对方性命的那把烈火。 他心底其实偷偷盼望着,冥灵会丢下皇兄独自逃出宫,更盼着他派出去的人马全都找不到对方的下落。 他没料到冥灵竟会那么傻,连躲藏和逃跑都不肯,而是大摇大摆带着皇兄静静地坐在那棵树下。.wap,16K.Cn更新最快. 看到他行在人前的身影,冥灵看来有些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地红晕,非但没有半点凄楚落魄。眼中反倒有些欣喜之意,“你来了?我昨晚就已等在这里,你这么久才来。” 司空煜心中一震。已知冥灵确是故意诱他破宫,顿时走近几步颤声问道:“你怎地这么傻?你明明可以自己逃出去……只要你丢下皇兄。我定不会死死追你。” 冥灵嫣然一笑,嘴角弯起,神情颇有些天真俏皮,“我就是想看看,我这般为难你。你会不会对我心软?阿煜,我此时若当面杀了你皇兄,你会不会杀了我给他报仇?” 司空煜身子一晃,沉声应道:“会!我毕竟是人,杀兄弑君之仇不可不报。” 冥灵眨了眨眼睛,仍是笑着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杀我为他报仇并非出自你心底真意?而是身为人类,才不得不做给你的同伴们看?” 司空煜皱眉看向委顿在树下地皇兄,对方枯瘦的面容已无半分神采。双眼却兀自痴痴盯着冥灵。他犹豫片刻才对冥灵回道:“人最重者无非情义血脉,我与皇兄是两者皆深,你若当真害他性命。我会发自心底想要杀你为他报仇。” 冥灵脸上露出几丝黯然之色,垂下眼幽幽问道:“你与皇兄是情义血脉两者皆深。那你与我又是什么?你……你亲手杀了我之后。会不会杀死自己给我报仇?” 司空煜怔了一怔,冥灵这个问法当真奇怪。什么叫“杀死自己给我报仇”?他再看了一眼状如痴呆地皇兄,实在不想再等下去,只得抽出腰间长剑置于冥灵面前。“冥灵,你把皇兄交给我罢……你若想保命其实不难,你只须跟我说,皇兄心智已失,唯有你的独门法子可以治好他,我便不敢杀你。” 冥灵却是动也不动,倔强之极的撅起嘴继续说道:“我不,我就要你回答我这一句,你若是真心真意的答我,我立时把你皇兄还你。” 司空煜大是头痛,自己方才已明明白白说出了冥灵可以保命之法,奈何对方一点儿也不听话。看着冥灵执拗无比的眼神,他手中之剑也微微发起颤来,沉默良久才深深叹了口气,小声回答对方那个古怪地问题。 “我亲手杀了你之后,不会杀了自己给你报仇……只求一死太过容易,活着想起你才是真正的苦楚。你若死在我剑下,我这一生一世再也忘不了今日冥灵瞪大眼睛听他慢慢讲来,眼里也逐渐浮起莫大的欢喜,“嗯……我明白了。你心里把我看得……比你皇兄还要重上一点,是不是?” 司空煜此时心情极为复杂,又有深浓沉重的哀伤,又有些莫名的羞意,却并不否认冥灵方才的话。 冥灵见他这般情态,笑意盈盈地眯起了眼,“阿煜,我很开心……自从化人以来,我从没像现下这么开心过。你哄得我这么开心,我便把你那个没用的皇兄还你!” 冥灵说着话转头推了司空曜一把,嘴里十分冷淡地道:“你起来,走过去吧,我不要你陪了。” 司空曜听话地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司空煜,众人赶紧围上去把他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 司空煜看着冥灵这般轻易交出了最后的护身符,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只看了眼身体似乎无碍的皇兄便转头凝视冥灵。 冥灵也轻盈地站起身来,与他四目交投,面上仍是带着浅浅地笑容。那张雪白的面孔趁着黑如点漆的眼珠,怎么看都不似一只嗜血地妖物。 “阿煜,我这几天也想了许多。以前你总说对不住我,负了我什么的,你越是这么说,我便越是恨你。我是你亲手养出来地,你伤我杀我都不要紧,就算你要我地性命,我亦愿双手奉上,我只恨你骗我的枝叶果实乃是为了别人。” 他说至此处,一双美目中射出怨毒地光,转瞬却又转变为释然欢欣,“不过,我方才真的相信你了,你会一生一世都记着我,可又忍不住害怕,过一会儿你就要反悔,所以……阿煜,我把它送你,但只是送给你的,不许你转送给旁人。” 他微笑着摊开紧握的五指,掌心中竟赫然躺着一粒小小的红色果实,司空煜一见之下连血液都似凝结,赶紧抬头仰望那棵高耸的大树。 原先那开花之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本应结在那处的果实正在冥灵掌中。 卷四《嗜血花》15、焚树 看着眼前无数世人梦寐以求的那颗果实,司空煜却半点兴奋之情也无,他至此才明白,冥灵的脸色为何那般苍白,嘴里说出的话又为何那么奇怪。 “阿煜,我还是不想死在你手上……我心中隐隐觉得,你若亲手杀了我,这辈子都会不开心。你方才那般答我,便不是我自作多情,我已经很高兴了……” 冥灵将那棵果实放进司空煜掌中,整个身子也顺便偎进他怀里,“我要你答应我,不许把它送给旁人……还有,一把火烧了我的本体,我不许旁人再去碰它。” 司空煜用微微发抖的双臂将冥灵拥紧,凑过嘴唇在对方耳侧轻声答道:“嗯……我答应你,我会亲手烧了它,不让旁人毁坏亵渎。” 冥灵毫无血色的脸上浮起开心的笑容,“那我便放心了。阿煜,我好冷,你再抱得我紧些……我不想见到旁人,你把他们都赶走,好不好?” 司空煜当即抹干眼眶中溢出的泪水,转头吩咐跟随自己前来的那一小队精兵,“你们……” 他看了看面容呆滞的司空曜,对紧紧护着皇兄的众人继续说道,“你们都撤下,好好保护皇上,多召几位御医为他会诊……我迟些再与你们回合。” 众人齐声应答,拥着司空曜快步离去。司空煜这才回过头来,挤出笑容柔声对冥灵道:“现下没有旁人了,我们可以好好地说一会话。” 冥灵双眼半睁半闭,似是想要睡去一般,语声也变得极为缓慢,“嗯……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你说……只是……一时间……说不完呢司空煜赶紧伸手轻拍他面颊。.电脑小说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冥灵,别睡着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再到一起。你多说些话罢。” 冥灵向他怀内钻得更深了一点,似是恨不得与他揉成一体。“如此……便好……说话很累……阿煜,你吃了它罢……我想看着你吃……我怕……你会给别人……” 此时此刻,司空煜哪里吃得下口,只哽咽着柔声回道:“不会的,我向你发誓。若我把这颗果实给了旁人吃下,我非但今生不得好死,还会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冥灵勉力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脸,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眼前面容,过得半晌也只得无力地垂下了头,口中迷迷糊糊地说道:“嗯……好吧……这次……信你……抱紧点……我冷……” 司空煜见冥灵精神越来越差,心头痛楚直似细割零剐,面上仍是不得不带着笑容,只想让对方在这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开开心心。 “冥灵。别睡着了,许多事情你还没告诉我……你这颗红果若是不给人吃……”还没等他说完一句话,冥灵竟不知不觉闭上了眼。司空煜吓得全身发冷,用力摇晃起冥灵的身体。未曾问完地话全都缩进肚子里。 在他猛力的摇晃之下。冥灵总算又微微睁眼,脸上笑容已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只有眼里那点俏皮之意还在。 “你……你傻……若是……新鲜时……不吃……那便能……我……我就是……你种……种出来的……” 司空煜顿时恍然大悟,绝望地心情竟是转为狂喜,他抱紧冥灵贴近对方的耳朵,清晰又大声地一字字问道:“冥灵,你地意思是不是说,我可以等你下一个花期?” 可惜他再大声,冥灵也是听不清了,只看着他的嘴唇掀动不停,猜测他是在问自己什么。 冥灵勉力动了动手指,以自己冰凉的皮肤贴紧对方温暖的体热,如此便感觉安稳喜乐。 司空煜只得继续嘶声追问,唯恐错过那个重要的答案,可偎在他怀中地冥灵已然身体软绵,连双眼也睁不开了,只隐约以为他在询问其他的事,这便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启口。 “你……是要问我……你皇兄……他……没事……过得几月……就……就好了……” “冥灵!不许睡,你醒醒,快告诉我这颗红果……”司空煜焦急之极,捏紧掌中那颗果实放在冥灵眼前摇晃,“它是不是可以种下去?就像我当日种下你那般?下个花期到了之后,花苞中结出的那个人还是不是你?” 他问了许多许多,可是都没能得到回答,冥灵最后告诉他的事,便是皇兄身子无碍,过得几个月就能回复如常。 这本该是他最想知道的事,现下却成了莫大的悲哀和讽刺,冥灵的心底是不是还在以为,自己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这件事? 即使他有再多地解释,冥灵也已听不到了,他想要在最后的时间里让对方欢欣快乐,可仍然没有做到。留下了那句话的冥灵,一定带着深深地遗憾而去,但终究还是选择了满足他的愿望。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渐渐黑了,司空煜抱着怀里冰冷地躯体,缓步走向那棵被自己喂食过无数人命地树。 他答应了冥灵,会亲手烧毁对方的本体,那此事就决不能假手于人。他拿着火折子地手没有颤抖,也没有再流下一滴眼泪,他甚至就那么站在近前,亲眼看着那些绚丽的火焰如何席卷与吞噬那棵妖异又美丽的树。 烈火中逐渐枯萎的枝叶最终变成飞舞的灰烬,他怀中那具躯体也随着本体的毁灭而突然消失。来了这世上八年,那妖魅的少年竟然什么也留不下,除了他掌中那颗小小的果实,正如对方最初时与他相见的模样。 他在烧毁的余烬前呆呆站立,这场大火从燃起到完全熄灭花费了整整一夜。天边微蓝的亮色提醒他长夜已过,他终于挪动僵硬的肩膀和腿脚转身走向前方。 此后的许多天里,他都有些健忘迟钝,每每旁人说了好半天的话,他才能回上一句。虽说京中大局已定,煜王爷这般失常还是很令众人担心,好在皇上的身子和心智都渐渐恢复起来。 到得勤王风波过去几月,当朝皇帝司空曜在御医们的细心诊治下完全康复了。如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的司空曜一扫颓废、重振朝纲,司空煜却向皇兄自请离京退守边陲。 司空曜起初自然不允,奈何司空煜心意已决,又捱过一月时间,司空煜终是获旨离京了 卷四《嗜血花》16、流年 在早已成为古旧记载的历书上,司空家的江山前后一共历时三百年。这三百年的正史和野史上都出现过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名叫司空煜,本是出身贵胄、深受帝王宠信的王爷,更在帝王妄宠小人、渐变昏庸时带领众位忠臣勤王保驾。 数位史官都曾对这段事迹赞誉有加,道是司空煜身为皇弟,本可趁着皇兄昏庸祸国时取而代之,且能名正言顺,却为了兄弟情意无心皇位,更在勤王成功后自请离京,以保自家王朝政局稳固,也保住帝王对他的信赖之 而在不那么考究的野史与传说里,这个人的名字却代表着邪恶和阴谋,有的版本说司空煜青年时便在府内养妖,不惜以活人血肉喂食,使得那只妖魔力无边,后来还被他安排进宫,欲助他谋害皇兄,直取帝位。 那妖孽入得宫中,亲身享受了种种荣华富贵,竟大大生了野心,改变主意不再对原先的主人效忠,反要自己去做皇帝。司空煜至此才与那妖孽撕破脸反目成仇,带着一帮不明就里的忠臣密谋逼宫,冲进宫里亲手杀死了那个妖孽,以图灭口脱身。 司空煜之所以风波一过,便要主动请辞,正是害怕自己做过的恶事终究会泄露出去,因此退身保命。当时的帝王司空曜也非平庸之辈,自从那妖孽进宫就对他早有猜忌,只不过身被那妖孽所控,才一直图谋后变、隐忍不发…… 野史上的剧情自然比正史精彩紧张,随着时间的流逝还会传得越发玄乎。甚至到了八百多年之后的现代,人们还能对那些充满野心争斗的故事津津乐道。.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并在自己地观看和讲述中加油添醋一番,以求更加投入畅快。 讲故事的人本来只图个消遣,可有人竟会为了所谓的历史真实跟朋友争辩。这个傻乎乎地家伙名叫司空愿。此时正在跟网友音频恶吵。 他异常认真的口气让对方哭笑不得,宁愿高举白旗对他投降。但他还在不依不饶地要求对方再次核查史实。 “拜托你去查清楚资料!写小说也不能瞎编嘛!如果他有后人是可以告你地!”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聊了!你很莫名其妙耶!搞得这么认真,难道你姓司空?你是他多少代孙子?这么帮他说话!” “你管我是多少代,总之你必须改掉那个内容!什么狼子野心,还淫乱宫廷。带着狐狸精在宫里给皇帝戴绿帽子……简直太不负责任了,你这是诽谤!你写真人历史小说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救命啊!我怎么遇到你这种人了!算我倒霉……我把这篇小说太监算了!你满意没?”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有权写作啊,只要查清楚资料尊重史实就好。” 他缓和下来的语气没有得到对方的任何好感,音频中极快传来一声爆音的怒喝。 “滚!” 这一声干净利落的“滚”字之后,对方就“咔”一声切断线路了,聊天窗口里跳出了数句重复地脏话。 司空愿万分无奈和不解,还企图与对方沟通,斟酌着在聊天窗里打出几句非常礼貌的话。“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不过请容许我解释清楚。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的,我只是想跟你沟通写作的态度问题……” “滚滚滚滚滚……救命救命救命……你再敢拉我聊我就冲去你家杀了你!” 坐在电脑前的司空愿笑了一下。继续认真地打出回复。“这好像不太可能哦,你不知道我的真实姓名和地址。我也不知道你的。不过你如果愿意跟我见面聊,深交一下,我们可以另约时间……” 聊天窗里空白了良久,才跳出几个又大又红还会跑动的字,“天啦!神经病!!我败了!!!” 然后,司空愿发出去的消息就再也得不到回音了。 “啊……他不理我了,他在生气吧?”看到打出地所有话都得不到回复,司空愿才困惑地眨了眨眼,摇晃着肩膀从椅子上挪下去,站直身体走向室外。 他居住的房子称不上大,而且是在一楼,但好在拥有一个小院子。院里只种着一株叶形别致的绿叶植物,长得并不算高大,不过枝干和叶子都非常饱满润泽。 “嗯,又要给你浇水了……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开花啊?我爷爷、爸爸还有我都是从小就养你,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个样子,又不开花又不长高地……” 他略带埋怨的话在微风中飘散,听起来也不是太严厉,可那株绿色植物竟然轻轻颤动起来,许多叶子都垂了下去,变得蔫头耷脑。 “哇……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很无聊而已,想找你说说话!那个……你是世上最漂亮地树,呃……你不算树哦,这么矮……啊,我说错了好吗?你别缩起来嘛!司空愿嚷嚷着伸手去摸那株植物缩成一团地几片叶子,用温柔到肉麻的声音微笑着说,“你总有天会开出世上最美丽地花,我太爷爷、爷爷、爸爸都是这么说的。我们家那么厚的家谱后面就有写哦,你是我们司空家的传家之宝,所有姓司空的人都必须好好照顾你。我可不敢违背家训……” 听他嗦了这么多句,那株并不高大的绿色植物总算舒展开枝叶,在夜风里散发出极为清淡的香气。 “嗯……真好闻,这说明你心情变好了哦?好吧……今天还是中药渣,你别不高兴,这是上好的天然肥料啦!你看你长得多茂盛?” 司空愿说着走进了厨房,端起熟悉的中药罐子把浓浓的药汁倒进碗里,剩下的药渣则全都拿出去。唉,我们也算相依为命,我喝药你吃渣。反正我活着一天就会养你一天的,我要是快死了……也会给你找个好心人来继续照顾你,你放心吧。” 听了他这句话,那株植物似乎并不高兴,大幅度的摇动着枝叶打在他身上。 “喂……有点痛哦,你力气也太大了吧,我是病人耶!”司空愿狼狈地往后退开,发觉自己被枝叶打到的手臂竟然红了一片,他不禁夸张地伸伸舌头,“你总是这么凶!都怪我把你宠坏了,唉!” 卷四《嗜血花》17、家训 司空愿,现年二十四岁,工作一般般且经常失业;外表一般般且无女友,先天不足的健康问题早已被医生判定不可根治,只能依靠长期和保守的中医疗法来苟延残喘。 他也没有什么亲人了,父亲早死而母亲改嫁,虽然经常跟母亲和继父见面吃饭,但毕竟已经是不同的两家人。至于他常年看病吃药的费用,完全没有理由让继父来承担,对方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还有两个自己的孩子要养,他自从成年之后,都是靠自己的薪资来支撑一切开支。 母亲当然也会时不时悄悄地给他一些钱,他即使收下也会以别的方式还回去。比如给弟弟妹妹买点小礼物,给继父买一点烟酒什么的。 他总是乐呵呵的态度几乎让大家都遗忘了他的疾病,也遗忘了那些眼泪婆娑的同情。他喜欢这样的生活,比得到一些额外的同情和帮助要快乐自然得多。 说也奇怪,他们司空家的每一代男丁都像被什么邪恶力量诅咒过似的,代代单传不说,还都死于四十岁不到的壮年。正因如此,他从小就对自己的命运有了心理准备,也早就筹划好了这辈子要做的事。 其实很简单,他是个如此平凡的人,要做的事也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他只想完成爸爸临终前的交代之一:把那株花给照顾好,至于交代之二:赶快结婚生子,他没什么信心可以做到。 他可是有着不治之症的家伙,而且还换过很多个工作,至今的积蓄只有几千块,哪个女生会昏了头来嫁他?如果他像当年的老爸那么帅。.1-6-K,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也还有点幻想的余地,可是每一次照完镜子他都会长吁短叹----老爸地英俊和母亲的清秀,他一点也没有遗传到。 当然他也并不丑陋。只是很一般,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气质到灵魂都只能算一般。“一般”的意思,就是没有任何一个出彩之处,乍一看到他似乎有点眼熟,但下次再见到他地脸。又想不起来他是谁。 他交了很多朋友,平常见面都很融洽,但真到了需要人陪伴的周末,总是他自己独自一个人。每个朋友们都有自己地生活,这个年纪也正是频繁约会和适合结婚的时候,他很能理解,也并不羡慕,他甚至并不太积极的想要恋爱。 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伟大或者自卑,他也曾经在学生时代遇到过喜欢他的女生。对方的感情单纯又强烈,即使知道他地病情也没有退缩,还对他说两个人只要爱情就够了。以后的事根本不用去考虑。 可是他不行。他必须确定对方已经想到了所有的将来,还愿意跟他在一起。他不想对方过个几年就会后悔。然后自己也会陷进无尽的愧疚。就像当初自己还小的时候,整天面对着母亲的眼泪与埋怨的老爸。 母亲并不是埋怨父亲别的什么。而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哭泣,那时地司空愿早已被诊断出有着先天的基因缺陷,出于男方家族某种奇怪的隔代遗传。 他地爷爷也曾经是这样,好在留下老爸这棵独苗才寿终正寝,他老爸的运气比爷爷好多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要承受更大地不幸他们司空家地这种遗传病几乎算不上病,起码算不上常规可见的病症,因为除了他们家族地病史,所有看过的医生都说至今没有见过其他病例,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参照和可比性,甚至一直没有被命名。 长期面对妻子眼泪的老爸一直不快乐,虽然身体勉强算得上健康,所以在司空愿十七岁那年,老爸发生交通意外又手术失败的事并没让他太过悲伤,这样离去的老爸应该得到了解脱,也逃开了日后要亲手送走他的命运。 老爸当年确实是个大帅哥,但死后没有留下什么东西,除了那株司空家代代都视若珍宝的植物,最重要的遗物好像就是他了。 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境地,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不会丢下它,他们俩加在一起,才是老爸最珍贵爱惜的存在。每天照顾着它,他就觉得老爸并未远去,还时时陪在他们俩身边,尽管许多年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叫它,司空家每一代传下来都没有给它取个名字。 他无聊时给它取过趣致的名字,可是它似乎一个都不喜欢,他也一直拿不定它到底是花还是草。他怀疑它根本不会开花,但老爸曾经无数次对他说过,直到临终前还死死捏着他的手不放。 “小愿,好好照顾它……等它开花……它的花……我们司空家……等了几百年……” 他当然是无比认真的点头答应,“嗯,我会的。就算我等不到,我也会好好给它找个好人继续照顾它!” “家训……你去看清楚……千万……别让它落在……别人手上……”老爸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关于它的。那种焦急担忧的口气,简直像足好莱坞电影上那些奇诡的暗语。这让司空愿好奇之中还有点妒忌,他真该把它抱到医院里来,老爸才会走得更加安心吧。 跟母亲一起埋葬了老爸的骨灰之后,他特意拜读老爸再三提起过的“家训”,其实就是一段写在家谱最后一页的篆体小字。小时候也看过好几次,但老爸从不要求他读懂,现在的他则怀着好奇、查着工具书,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比对。 完全弄清楚那段小篆的意思之后,他不禁笑了起来,但随即仔细想了些什么,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不过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只能摇着头苦笑,处在现在这个年代,从自己所受的教育,他根本无法相信这段小字上所说的事情。 可是从爷爷的遗愿,爸爸的交代,还有司空家这么多代的真实行为来看,他们全都对这段“家训”深信不疑。 现在轮到了他,他虽然不能说服自己相信,但他还是会老老实实完成上一代的心愿。 如果它真的已经长了八百年,也就是司空家耗费了几十代人的心力来照顾它。按照“家训”中所说的时间,它已经到了花期,可司空愿仍然只有等----无论把它照顾得多么周到,它根本没有一丁点开花的意思。 卷四《嗜血花》18、花期 在一个晴朗的星期三,司空愿很高兴的找到了新工作,上周面试的许多公司里终于有一家给了他电话通知。 虽然不是什么月薪超高的职业,起码混个生活不成问题,关键是那份工作足够灵活,完全不要求每天坐班。 每次他失去工作都是因为该死的病情,一昏倒在家就会整天旷工,而且每一次昏迷都是毫无预警,他自己完全没法预知和控制。 一个月有得两三回,工作也就此丢掉了,他从来没有说出过自己那个怪病的事,即使说出来也只会被更快的解雇。他这种不算法定绝症的怪病,没有任何法律保障不得被开除,常规体检报告上倒是看不出任何毛病,一月内几天不上班只能算无故旷 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找现在这种销售的工作比较好,就算口才不佳也可以慢慢锻炼,跟公司的雇佣关系也只很自由,按照销售额度来计算薪资提成。 只是从这一天开始,他的生活会比之前忙碌很多,他也有点担心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撑住。不过在失业已将达到两个月的现在,他似乎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于是到了下个周一,他高高兴清爽整洁地去了新的公司报道,首先接受了一个为期两周的新人培训。 这两个星期可真是过得很慢,每天的课程排得满满,甚至晚上都要熬到九点。好些新职员选择就近睡在公司宿舍,实在不想再动弹,他却每晚都坚持花费一个多小时坐末班车回家。.1^6^K^更新最快. 没有其他的原因,仅仅为了给那株不算花的“花”浇水施肥。再就是给自己煎药喝。每晚累到将近12点,他才能安心的闭上眼入睡,到第二天一大早又要提前起床。照顾好自己和它再匆匆出门。 他已经忙成了这样,那株坏脾气的花似乎还不满意。他每晚给它浇水地时候都能敏感的发现,它不动声色地偏开了枝叶,一下也不肯碰他。 对方的任性让司空愿很是委屈,有点咬牙切齿地大声抱怨,“我说。你不满意什么啊?我已经很够意思了!工作很忙啊,我还每天坐一个多小时车回来,给你浇水松土陪你聊天!我每晚都是12点才睡耶!早上6点就起来了,你真没人性!” 面对他地指责和唾骂,对方竟然一点反应也不给,他回味了一下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才皱着眉叹一口气,唉,也对……你都不是人。用不着有人性。你只要索取就好了,反正我是注定要照顾你地,我再累、再不爽。你也不会跟我说句话。” 说到这一句,他真的觉得累了。有种想要昏迷的眩晕从脑部向下蔓延。他赶紧伸出手指按压了一下两侧的太阳穴。闭上眼静默了几分钟,再睁眼后还是轻轻拿起放在一旁的水壶。给那株花均匀地浇上水。 这一晚地司空愿睡得很不安稳,他在梦境里看到了奇迹和希望,也看到了伤害和毁灭。被噩梦惊醒的他看了看窗外,天色还非常的黑,但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睡意,只得慢慢坐起身来。 精神萎靡地洗漱整装过后,他出于惯例走到院里,对那株坏脾气的花懒懒打了个招呼,“嗨,又是一天了。你起床没?哦,看来没有。那么……我走了,晚上再见。” 这几乎是每个早晨都会上演的独角戏,司空愿也不会感到太寂寞,从前对方还会摇动着枝条轻抚他的脸或者手臂,这个星期却是冷冰冰地毫无动静。 他并没有介意对方的冷淡,转过身准备换鞋出门了。可他才刚刚抬起一只脚,背后就感觉到有点痒痒地。 他停顿了一下自己的动作,回过头笑着说:“怎么?不舍得我走?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这是对我道歉?还是想要继续跟我吵架?” 伸向他身前的枝叶簌簌而动,随即又缩了回去,这样来回重复了好几次,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不一样地意思。 司空愿困惑地睁大了眼,顺着对方动个不停的枝条看去,这才发现浓密的绿叶层层包围之内,竟然透出了一点雪白地颜色。 他吃了好大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着手轻轻拨开层叠地绿叶,一个小小地白色花苞赫然出现在面前。 他愣了很久才能发出声音,故作平淡的词句掩不住语气中地狂喜,“就这一朵啊?你还真小气。”听到他这句略带轻蔑的话,那株坏脾气的花儿大发雷霆,恼怒的缩起了所有的枝条,把那朵小花苞紧紧包裹起来,再不肯让他看到。 “呃……其实我是想说,终于有一朵了!我可是等了好久好久……好了,别任性了嘛,我是想夸你耶,不过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该不会还要等个二十年吧?” 对方安静得像一株塑料花,整个躯干包括每片叶子都是动也不动,完全无视他拙劣的讨好。他只得挠着头干笑一声,“呃……那个,我要迟到了!晚上回来再好好陪你……再见!” 他用夸张的动作摇晃了一下手腕上的表,以示他真的时间紧迫,然后逃跑似地跨出大门,两条腿却在不住发抖。 他向前走得很快,心也砰砰直跳,走到公车站才停下脚来,慢慢坐在站牌旁的简易座位上。 他的表情有点僵硬,掌心里全是汗水,几乎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梦境还是在真实世界。 他也很想跑回去再看一眼,确定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不是幻觉,那么多代人的心愿,那么久的照顾和等待,就算他不肯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传说,也会忍不住兴奋到失常的地步。它真的要开花了,在司空家的后人们漫长地守护了八百年之后。“家训”中交代着“旷世之宝、世代守护”的所谓上古奇花,司空愿总算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等到了它的花期。 卷四《嗜血花》19、初绽 身在公司里的司空愿一整天都很亢奋,脸上的笑容明显比平常更多,跟人说话的态度亲切到可怕,甚至连听课时抄笔记的手也在发抖。 这种诡异的状况让新同事们集体注意着他,私下窃语讨论起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比如谈恋爱了,或者刚刚失恋;再比如突然中了什么巨奖,或者濒临破产…… 熬到中午的工作餐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对他发问,他乐呵呵地咀嚼着并不算好吃的饭菜,塞着食物的嘴里含糊回答道:“哦……我高兴……家里有喜事……” 同事们这才放下心来,没再怀疑他是精神失常,过了一会儿,个别好奇心比较严重的同事再次问他,“到底是什么喜事啊?看你高兴成这样……简直像中了几百万!” “呵呵!比中几百万强多了!”他眉开眼笑地继续回答,却不肯说出到底是什么喜事。那个同事被他撩得心痒难熬,于是一阵乱猜,他总含笑不答,非要这这个关子一卖到底。 其实不是他不想说出来,他真想让所有人都来分享他的喜悦,但一来那件事太过稀奇古怪,说出来也会被当成笑话;二来依照家训上的交代,除了司空家的人,这株花不可以让其他人碰触,更不可以被其他人得到。 所以他之前总在发愁,自己死后要把它交托给谁,后来好不容易想到个投机取巧的办法----能够找到一个姓“司空”的人收养它就好。 可是这个方法操作起来难度颇高,“司空”这个姓氏已经非常少见了,他寻寻觅觅找了好几年,还没有找到一个几全其美的人。.网,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既要姓“司空”。又要热爱种植花草,还要心肠善良、能够保守秘密,还要特别特别的长情。 照顾好它可不是一朝一夕地事。收下它就得终生守护,即使自己将来老了病了。还要把它交付给自己的下一代,让子孙后代继续代替自己走向那段漫长无尽的路。 无亲无故地陌生人哪里有这个义务?就算对方跟他拥有一样的姓。他通过无所不能地网络搜寻也确实找到过几个同姓人,但对方要么把他当成有病的家伙,要么就只是随口敷衍他而已,更多的是一心只想知道他所要交托的“那样东西”到底值多少钱的人。 他简直欲哭无泪。那些很艰难才找到地人竟然连第一关都过不了。他很想欺骗自己说那些人其实也不错,可每次走出房间看到那株花儿就会觉得内疚,对方根本不知道他想要把它转交给其他人,只会沉默地向他摇曳着枝叶,他从那羞涩的姿态里体会到善意和愉悦。 坐在空荡荡的末班车上,他兴奋的心情略略淡去,能够亲眼看着对方开花诚然是莫大的幸运,但开花之后会发生怎样的事,自己又要怎么去做。家训里没有提到一个字。 自己这个遗传病根本无药可治,也就是说到了那个未知的最后,它还是会失去自己的照顾。司空愿苦笑了一下。再次考虑起自己身后的事,脑子里一半是哀愁。一半是喜悦。更多地却还是想要看到花开那一刻的期待。 千万不要趁自己不在家时随便开了啊……车一到站停稳,他就赶快冲下去直奔家里。 开门、换鞋、挂包的动作都快得迅雷不及掩耳。有点喘地他做着深呼吸靠近那株花,“嗨,我回来了!今天有没有乖乖地?寂寞了吧?不许趁我不在家就偷开了哦……”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伸手拨开遮掩着花苞的枝叶,一看之下所有地期待都被堵回来了----还是那个小小地雪白的花骨朵,看起来跟早上出门时没有任何分别。 “……你一点都没长大耶!我出门前有给你浇水啊!算了……我不急,都等了这么久了,不急在这几天了,是吧?” 他皱起来地眉慢慢舒展,收回手认命的提起水壶,给它细心的浇完水,又拿出买回来的上好肥料给它施下合适的量,才站起身来走进厨房,给自己煎药顺便做点吃的。当短暂的惊喜变成过去时,继续等待也就不太难受了,就像司空愿自己说的,已经等了那么久,根本不在乎再多等这么几天。 不过,这“几天”变成了“一个月”之后,司空愿真的开始心急了。那个花苞虽然好像有很缓慢的长大,但整株花上始终就只有它一个。他每天都很怕它会有什么意外,无论刮风下雨还是打雷,他都只得跑出去把整株花抱进室内。 毕竟它跟以前不同了,它有了一朵娇嫩又脆弱的结晶,就算一场小小的风雨也可能把它伤害甚至摧毁。 公司的培训期早已过去,正式投入工作后更加忙碌。除了可以不坐在公司上班,比其他种类的工作所花费的时间更多,他奔走在陌生的潜在客户们身边,用自己亲切的笑容和详细的解答来把他们一个个发展成真正的客户。 所以他每天就只有不到10个小时能留在家里,其中还包括晚间的睡眠,来去匆匆的他从不曾怠慢那株花,可是对方如果真有灵魂,一定会觉得比从前寂寞很多。 这真是讽刺又无奈的事实,他只有失业时才能清闲地每天陪着它,但那样的话他和它都得挨饿,他想它应该可以理解这点吧。 他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又已经习惯了新工作和新的等,所有期待和焦躁的 心情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对于那株任性又坏脾气的花,他只有守护到底的义务,并不具备拥有和支配的权利。 可这隐蔽的埋怨终于烟消云散,它们在某一天全部化作惊喜。一个非常平凡的周日,早上八点的柔和晨光中,他看到了足以令人半生回味的奇景。 那朵足足长了一个月的花苞向着阳光绽放了,雪白的花瓣上带着新鲜的露珠,它盛开的姿态确实很美,闻起来也很香,但这不至于让他呆若木鸡。真正的奇迹,是花朵里侧身躺着的那个小东西。 他这时才恍然而悟,到底是什么值得司空家族世代守护。 卷四《嗜血花》20、花心 司空愿一向是个比较乐观也比较冷静的人,因为他的人生已经经历过许多不幸和惊奇。但是站在那朵绽开的花儿面前,他竟然有点手足无措,躺在花心里正在沉睡的那个小东西让他屏息。 他试探性的伸出一只手指,轻触对方只有正常人巴掌大的身体,指尖传来的微热和柔嫩感显示那是个真切而鲜活的生命。“活的……”他喃喃自语着收回了手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似乎被他惊动了的小东西突然翻过身来,皱着两道精细的眉毛睁开眼睛。 司空愿登时也睁大眼,有点受到惊吓但更多的是兴奋,他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只能用通行全世界的语言打起招呼----先是堆起满脸的笑容,然后举起手摇动着说了声:“嗨!” 那个小小的孩子实在长得太精致,简直漂亮得不像人类,不过仔细想想……对方也确实不是人类吧。他仍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所以再次伸出手指去碰触对方,但这一次被对方轻盈地翻了个身就躲开了。 小东西看着他的眼神凶恶又冷淡,细小的声音只有全神贯注才听得清楚,“滚开!不准碰我!“啊?”这太出乎司空愿的意料了,对方外表明明是那么可爱,他都已经在努力回想什么精灵啊、花仙啊之类的童话了,竟听到这么一句非常“人性化”的怒骂。 “哼!我都说滚开了,你听不懂啊!刚才就那么没礼貌,我讨厌你!”小东西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叉着腰继续对他噼里啪啦的讨伐。雪白的小脸浮现出一丝绯红,显然是在真地生气。.16K,手机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呃……那个,你是男孩子耶!”司空愿当然不会跟这么小的孩子对骂。只好没心没肺的笑着岔开话题。他指了指对方赤裸裸又肥嘟嘟地身体,满意地看到对方马上坐了下去。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珠狠狠瞪过来,清楚地显露出愤怒和鄙夷。 “给我拿一件衣服过来!”完全是命令式的口气,从那张小巧的嘴里说出来却不觉得无礼,只有些可爱趣致。 司空愿挠了挠头,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呃,那个,交换条件。我叫司空愿,你可以叫我司空叔叔。你叫什么?” 小东西厌恶地撇了撇嘴,“你才几岁,要我叫你叔叔,妄想!” 得不到对方名字的司空愿开始施展成年人的手段了,“呵呵,原来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哦。真丢人!” 不出所料,小东西白嫩地脸蛋被他气得发红了,“你、你……我、我……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 啊……原来对方真的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他司空愿真的做了刻薄的坏事。他只好半蹲下身,用自己的双眼诚恳的看向对方。再最温柔的声音向对方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小东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脸又有点发红,干脆缩起身体偏开了头,完全不理睬他了。 司空愿感觉对方似乎在害羞,于是笑着站起了身,不再硬逼着对方跟自己说话了,“对哦,你会冷,我去给你找件衣服。”他快步跑进卧室,在抽屉里一阵乱翻,但是一个单身男人家里哪会有那么小的衣服?只有那种孩子玩地娃娃才有那种配套的小衣服吧? 几分钟后,他从卧室里腆着脸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柔软的棉布手机套。那还是自己以前工作过地地方堆积的存货之一,因为布料软乎乎地,套在手机上实在没什么型,表面也只有老土过时地卡通花纹,因此不受客人们地喜爱。 他比划过了大小,应该算合适,加上是全新密封的包装,安全性应该也不错。在这个里面再垫上一层干净柔软地布,还会更加舒服…… 他很高兴的把它送到小东西面前,“呵呵,没有合适你穿的衣服,不过给你找了一张床!你看,大小正好,还软绵绵地!” 小东西看着那个跟襁褓差不多形状、上面还有束口的布袋子,憋红了一张脸蛋哇啦乱叫,“滚啦!你当我是什么?我只是现在身子还没长大,但我已经几百岁了!我要衣服!不是这种袋子!” “呃……好吧好吧!我出去给你买还不行吗?你别哭嘛……” 被对方在眼眶里打转的亮意吓到,司空愿赶紧举手投降,“是我错了!但我没有恶意的哦!那个……你要不要先去我床上盖着被子?外面有点冷,你又这么小……呃,你的身材又这么单薄。” “……好吧。”高傲地仰着头思考了一会,小东西终于点了点头,首肯了他的提议。 小心翼翼地让对方坐在自己的掌心,这感觉实在太过奇妙,司空愿几乎是挪着步子把对方一直送到自己那张硬邦邦的床上。 对方很不满意地皱起了小小的眉头,袖珍的身体钻进并不算太厚的棉被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他,“好硬!不舒服!不过算了,你去给我买衣服吧。” “……多谢你的宽宏大量了!”司空愿苦笑着回答了一句,交代对方千万千万不要跑出去,因为外面的世界太过危险…… “我知道。我记得……人心险恶,对不对?”小东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脸上却浮起一丝迷乱的表情,眉毛又了皱起来,似乎在极力回忆着什么,“司空……人心险恶……阿煜……阿煜是谁?你认识他吗?” 小东西一下子坐起身来,声音比之前大了很多,盯着司空愿的眼神不再是天真单纯,而是像个大人般充满索求和欲望。哪个阿玉?她全名叫什么?我没有印象耶!”司空愿被吓了一跳,难道这个花中长出来的孩子带着什么记忆? “我……我想不起来。”小东西拼命苦思的模样有点楚楚可怜,可迷惘的眼神里不知为何透出几分冷酷的恨意,“但是,我一定很讨厌这个阿煜。” 说到这里,小东西猛然转头盯向司空愿,“你没有骗我?你真的不认识那个阿煜?你不是他?” “千真万确,没有骗你!”看着对方凶狠的眼神和泫然欲泣的表情,司空愿诚惶诚恐的大声否认,举起双手一阵乱摇。 卷四《嗜血花》21、少年 为了好好伺候家里那个坏脾气的宝贝儿,司空愿真的跑上街买了个价格高昂、跟对方差不多大小的人偶娃娃,顺便给娃娃配上了好几套不同的衣服。 年轻的女店员直夸他对女朋友很细心,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他只有尴尬地笑笑,把娃娃跟衣服捧在怀里夺门而出。 今天买的东西可真是贵呀,他苦着脸盘算自己这月的薪水还剩下多少。不过回到家里以后,他就只有大大的笑脸,看对方手脚笨拙地穿上一套小衣服,这个活娃娃比起那个不会动的真是可爱百倍。 “你笑什么啦!不许笑!你买的衣服太奇怪了,我都不会穿!”小东西又一次气鼓鼓地憋红了脸,他只好忍住笑,伸手帮助对方。 “不是这样整个套的……要分两边。”他温柔地教对方怎么穿对衣服,却惹来对方狠狠一瞪。 “我记得以前衣服不是这么穿的!以前……”小东西愤愤不平地开口为自己辩解,说到第二个“以前”时,表情又变得迷惘起来,“以前……我记不清了……呜……脑袋好疼!” 小东西抱着头缩起了身体,司空愿吓了一跳,心疼地把对方放进被子里,用一根手指轻抚对方小小的头部,“头疼就不要想了,睡一会嘛!啊,你是不是饿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 小东西抱着头呻吟几声之后,紧闭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嗯,头不疼了……我饿!我想吃……我不知道……反正我饿!” 这还真是不好安排啊……司空愿皱着眉想了想,跑去客厅打开冰箱和食品柜。.Wap,16K.cn更新最快.把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捧到了床边,“来,你自己挑吧!那个。你有牙齿吧,应该可以吃硬硬的东西哦?” 再次感觉到被侮辱的小东西气得跳起来动手打了他一下。但那个力道轻得像在搔痒,司空愿忍不住又笑了,随即用手掌托住对方,送到自己面前“啵”了小东西地脸蛋一下,“喏。你打我,我可舍不得打你哦,看叔叔对你多好!” “呜……哇!”被那张比例过大的嘴袭击到整张脸,小东西先是睁大眼愣了几十秒,等到终于反应过来时,嘴一瘪就开始放声大哭,“呜呜……好色……之徒……你占我便宜……不要脸……” “我……好啦!你是很漂亮,可第一,我们都是男的;第二。你这么小……呃,不是,你个头这么小。我不可能对你有什么不健康地想法!你当我变态啊!”司空愿哭笑不得,这个小东西是拿自己当一个成年少女了?个头明明只有手掌大。心倒是不小。还知道“好色”和“占便宜”呢。 小东西只管哭得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含糊控诉。“呜呜……不让……别人碰……除了阿煜……呜呜……混蛋……色狼……”表情难堪地司空愿从对方听不太清楚的话语里寻到一丝诡异,这已经是小东西第二次提起那个“阿玉”了。“阿玉”到底是谁呢,让小东西那么讨厌着又挂念着,难道是对方记忆里喜欢过的女孩? 一头雾水的司空愿不禁非常好奇,一边温言抚慰小东西,一边悄悄试探对方,“好了好了……别哭了嘛,以后每次想亲你之前,我都会取得你的同意!阿玉也不会介意地啦,她都没有看到!” 小东西使劲抹着眼泪,用红红的眼睛瞪他,“就算阿煜看不见,也不能……啊……阿煜……他是谁?” 看着小东西几乎皱成一条细线的两道眉毛,还有粉嫩的脸蛋上痛苦的表情,司空愿只能无力地叹气,“忘记了就算了,别想她了!来,你不是饿了吗?挑选东西吃!” “哦……”小东西似乎又感觉到头痛,伸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再对司空愿迷糊地点了个头,“我都想试试……是不是全都可以吃的?” 司空愿笑眯眯地点头,“嗯,都是你的!随便试!” 各种花花绿绿的包装袋总算转移了对方地注意力,司空愿高兴地看着小东西奔向那一大堆吃的。对方暂时也不算挑食,什么都会尝一点,但还是看得出口味稍微偏向甜食多一些。 果然是小孩子……爱吃甜食,可是自己那些库存里,甜的东西比较少一点。好吧,司空愿咬咬牙清算了口袋里剩下地本个月薪水,决定再豪气一次,冲到社区附近的便利店去采购了! 就这样,司空愿在月初透支了整个月薪水地一大半,接下来地日子只能更加卖力的工作了,他指望着下月地佣金翻倍增长,所以这个月不拼是不行的了。 可是,家里那个小东西对此颇有微辞,就跟对方还是一株花时所表现的一样。每次看到他匆匆出门,小东西都冷着脸不跟他道别;等到晚上回家时,也骗过脑袋不肯跟他问好。 他也想多出时间来陪伴对方,但一周就只能空出一天的休息,等到他忙完六天,终于可以睡一个懒觉时,却在一片暖烘烘的感觉中被一个声音叫醒。 那个声音有点耳熟,又有点陌生,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起床了!你这个懒虫!”对方凶巴巴地叫着,嗓音是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间的中性感。 他不耐烦地伸手向外推了一下,手掌似乎打到了什么,下一刻他的耳朵就被一股大力紧紧揪住了。 “啊----松手松手!”司空愿惨叫着睁开眼,被眼前那张脸震惊到暂时失语,甚至张大着嘴忘记了疼痛。 “干嘛这么瞪着我?我变难看了?”那个美貌得不似人类的少年斜睨着他,语气实在不怎么客气。 “那个……你……昨天还……今天就……”司空愿结结巴巴地说不成句,但对方显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怎么,不行啊?我吃饱了,自然就长得快!”身体已经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卷走了所有的被子,被子下面肯定是赤裸的。 “哦……”可怜的司空愿使劲消化着对方的话,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完蛋了,又要给对方买新衣服!这才一周啊! 卷四《嗜血花》22、诱惑 连着许久都无法从做梦的感觉中脱离出来,那应该跟中了巨奖或是经历了巨大的打击之后情况近似。 司空愿就沉浸在那种恍惚感里,而且时间非常的长,以至于最后那种恍惚变成了麻木,身边无论再发生任何奇怪的事,他也不会惊到跳起来,顶多睁大着眼睛“哦……”个一声。 比如那个小东西一夕之间长成了少年;再比如对方告诉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叫做“冥灵”;又比如对方好像有一点同性恋的倾向,晚上睡觉时越来越喜欢抱着他磨蹭……每一件足以让他吃惊到爆的事情,都被他麻木的接受和体验了。 对于每晚都会上演的“甜蜜的骚扰”,他的反应永远是半睁眼随便唠叨个几句,“冥灵……你真的不是开玩笑?你是不是想要交女朋友了哦?这个我没法帮你,我自己也找不到……” “……白痴!”冥灵照样愤怒的瞪他一眼,绯红的脸上浮起羞窘和懊恼的神色,“我才不是自己想要跟你……我只是……很奇怪……不舒服……” 低声呻吟着倒在床上的少年其实异常性感,即使自认前面二十多年并没有同性爱的倾向,司空愿还是有些面红心跳。但他每次都告诫自己,不能趁人之危,对方不仅身份特异,而且还记忆不清,司空家的祖训是世世代代保护那株花……实际上就是要保护这个少年吧? 他无法追溯这个祖训的源头,家族的历史虽然曾经辉煌过,却早已被更换不停的风云和岁月所湮灭。.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那些在史书上留下过名字的祖先,连他这个后代也只能猜想着怀念,但无从得知历史地真实和细节。 可是不管怎样。那个家训是真实无误世代相传的,这个少年也已在活生生地出现他身边。即使没有那份家训,他也不可能去伤害对方。他的爷爷、父亲,还有他。三代人加在一起照顾了那株花六十多年。 人地感情就是那样,是靠时间来逐渐累积和叠加,对方虽然成为一个“人”还不到两周,实际上却已跟他相处了二十余年。每每看着对方时,都有种奇怪的感觉。兼于陌生地吸引和熟悉的亲切之间。 还在低声呻吟的少年似乎真的很不舒服,再一次用双手抱住了头,司空愿关心地伸出手掌去帮对方揉按太阳穴,可这种亲密的碰触又让对方发出另一种痛苦地声音。 “别……别碰我……我很热……很难受……”少年眯着眼由下往上的看他,干渴的眼神里透出极致的妖媚。 司空愿像被烫伤了手指般向后退去,不知怎么才能缓解对方这种过于强烈的诱惑。可能是青春期?发育得太快?对啊……男孩子的身体总是自制力有限,善加疏导就好了吧。 “那个……青春期是这样的。你可以自己想办法解决……那个,我明天给你买几本书看,或者你想看dv不过。我们最好分房睡……我现在就去睡沙发!” 他在对方充满需索的眼光下感到口干舌燥,故作沉稳地坐起身来准备下床,他们真的不能再睡一起了。自己也是个年轻地男性,自制力终究是有限的啊。 “你……你滚吧!我再也不想见你了……”少年轻柔的嗓音变得嘶哑。很显然自尊受损。形状优美地双眼也紧紧闭了起来,翻过身面对墙壁。“我……我根本就不想跟别人……阿煜……阿煜……” 那两声“阿玉”叫得回肠荡气,无比粘腻,直听得司空愿心里一颤。这个少年的记忆里,到底隐藏着怎样地过去?那个能被他如此叫出名字地情人,到底去了哪里? 除了想要探究真相的好奇,司空愿胸口更涌起一股莫大地酸意,努力用最诚恳的语气清晰又大声地向对方表白,“冥灵,我并不是不喜欢你……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讨厌你呢?只是……你喜欢的明明是另一个人,我不能趁你记忆不清的时候欺负你。” 冥灵沉默着不住喘气,好半天才嘶声回答,“我想不起来!每天都头痛死了……我很难受……我记得很讨厌那个阿煜……但又很想跟他在一起……太奇怪了……” 司空愿尽管是个不解风情的男生,也并没有真正的谈过恋爱,但从书本和电影上也了解过对方这种心态。 他站在床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自己不愿说出的话,“冥灵……这应该就是因为,你很喜欢那个阿玉,但她可能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对她……是又爱又恨,才不愿意想起她来。” 冥灵猛然转过身来瞪着他,语气竟然是愤怒大过欣喜,“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想叫我去找阿煜?你还说没有不喜欢我?你是想不要我了,把我丢给阿煜是不是?” 司空愿平生从没像现在这么冤枉过,他可是在学习电影里面的悲情男主角啊,真没想到竟得来这种误解。 “我只是为你着想!冥灵,我怎么会伤害你呢?我们司空家的祖训,世世代代都要保护你,哪怕付出性命也不能把你交给别人……但如果是你自己要跟别人在一起,我当然不能阻止你追求幸福……” 满嘴说着这种酸溜溜的话,司空愿自己都觉得肉麻,但委屈的心情却是真的。 “原来是这样!”冥灵精致的脸上非但没有出现感动的表情,反而像喷火的小恐龙般坐起身来,“你是因为什么家训才照顾我这么久?你对我好根本不是你自己愿意的?” “……”司空愿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但马上就否认了对方的质问,“不是这样的!冥灵,虽然我的名字是老爸取的,代表着整个司空家族的夙愿就是等到你开花……但如果我自己并不想照顾你,又怎么能延续二十几年?我会厌腻,我不会每天奔波,不睡在公司宿舍只为赶回来给你浇水施肥……我甚至可以把你卖掉,你知道你有多值钱吗?” “原来你还想过把我卖掉……哼,人心险恶!”冥灵还在强词夺理,但语气明显已经弱了下去。 卷四《嗜血花》23、蜜恋 经过好一顿争吵,很多东西反而明朗起来,吵完之后的冥灵笑容变多了,拉着司空愿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更不许他搬去客厅睡。 “不要搬出去嘛!我一个人睡觉会怕……我老是做梦,都是噩梦哦……”冥灵天使般的面容配上那种撒娇的声音,杀伤力实在太强,司空愿脸都红了,一颗心跳得砰砰响。 不知道对方是否真有异于人类的超能,冥灵竟然眯着眼凑近他低语,脸上是一种不怀好意、微带嘲讽的神情,“你的心跳得好快哦……你真的很喜欢我?没有骗我?” “呃……”自讨苦吃的司空愿怎么好意思直接承认,只好拐弯抹角地侧面回答,“不喜欢的话……我这么穷,早把你扔掉了。” 冥灵顿时高兴地点了点头,闭上眼扬起下巴凑近了他。 司空愿有点反应不过来,“啊?什么?” 冥灵纤长的手指用力掐了他一下,笨蛋……我现在同意你亲我啊!” “哦……”忘记惨叫的司空愿照样回以麻木的应答。 冥灵似乎无法忍受他的迟钝,微睁开眼瞪了瞪他,随即再闭好眼睛,嘴唇嘟起来主动贴近他。啊……唔……”司空愿的嘴唇不再有空,完全被柔软濡湿的触感占满,对方果然是花中的精灵,连嘴里都是淡淡的香甜,可是这样做着的自己挥不去莫名的罪恶感。 就某一个方面而言,他把那份家训完成得非常好,他等到了冥灵开花,那是全家族几百年守护的目地吧?但就另一个方面而言。.手机小说站http://wAp..CN更新最快.他又似乎违背了家训,他正做着的这种行为可以叫做监守自盗…… 可是沉溺在初吻的甜蜜中,罪恶感也只能是快乐地催化剂。冥灵充满热情的回吻让他几乎无法再继续思考,整个脑子都被对方所占据。 一吻结束。滚烫地热度并没有降低,反而如星火燎原,让他们看着彼此的目光更加粘腻。在真正进行下一个动作之前,他们都开始发出喘息的声音,仅仅是相互胶着的眼神就能引爆整个感官。 但就在这种风月无边的时刻。司空愿脑海深处突然跳出个念头,那个念头像冰一样冷,又像石头一样地硬,足以把所有的火焰都给弄熄。 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明知这种时候不该想起它来,那样太煞风景,也对冥灵太过残忍,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冥灵,你必须先知道一件事。否则我就是骗你……我不想我们变成我父母那样。你以后再来怨恨我……” 冥灵皱着眉用喘息的节奏狠狠问他,“什、什么事……说……快点说啊……” 这真的太煞风景了,搞不好冥灵会跟自己打架。如果真的开打,自己不还手就是了……司空愿硬着头皮开口。“那个。我……我有病。” 冥灵愣了一下,几乎咬牙切齿地继续问。“什么病?” “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就是治不好的。我……我活不过四十岁,冥灵,你要想清楚,这样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冥灵既没有哭泣,也没有怒骂,只是眯着眼斜睨他的脸,“你怎么会以为我不知道?你小时候跟我说话,我就已经听到了。你很讨厌,话也特别多,每天都在我面前唠唠叨叨的。我本来一直在睡,是你把我吵醒了,所以才时不时想起一些事。前些日子才想起来,我好像应该到花期了。” “啊?是这样吗?”司空愿惊喜地傻笑起来,“这么说,你能开花真是我地功劳?我好高兴!” “笨蛋……”灵低低地骂了他一句,脸上却带着开心的笑容,想了想才拉过他靠近自己,正色对他认真地说:“你的病不用担心。如果你是真地喜欢我,愿意一切都听我的话,我就有办法治好你。你现在回答我,你愿不愿意一辈子都顺着我、听我地话?” 司空愿露出半信半疑地表情,但看到冥灵郑重的眼神,他也不得不认真考虑起来。沉默了几分钟之后,他竟然对着冥灵摇了摇头,“不,我不能什么都顺着你。如果你是对地,我当然会听你的,如果你做错了事,我就要管着你,那才是真正的对你好,喜欢你。” 听着他缓慢又清晰地说完这番话,冥灵面色变换了好几次,却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只是迷惘地看着他,“你……你这样说好像也对,不过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从前……从前……” 司空愿一看到对方的反应,就知道冥灵又陷入了残缺的回忆,按照以往的惯例,接着就会一阵头痛,所以他赶紧先抱住对方躺下身去,“冥灵,放松一点,不要想事情!” “啊----我的头……”果然不出所料,少年光滑润洁的额头上很快冒出大颗的汗珠,不出几十秒,整张脸都被汗水浸润,双手也不由自主抱住了头。 司空愿别无他法,只能不断小声在对方耳旁安慰,这种头痛吃药都没有用,他又从来不敢把对方带到医院里去,唯恐被医生检查出异常的身份。 “唔……好痛……我受不了……你试试……打晕我……”冥灵艰难地张口喘着气,对司空愿露出哀求的眼神。 司空愿也是心疼得手足无措,实在无法再忍受看到对方这么痛苦,于是点了点头,深深吸进一口气,抬起手来高高举起,却迟迟不舍得落下去。 冥灵期待地看着他的手臂,脸上的冷汗还在不住滴落,只觉得这次的头痛比之前每一次都厉害,简直到了不堪忍受的程度。 在司空愿还犹豫不舍的时候,冥灵已经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脑袋不知不觉间一歪,身体也软倒下去。 司空愿不知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心疼了,赶紧用两只手臂抱紧冥灵汗涔涔的身体,整张脸也紧贴着对方的,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冥灵的痛楚,将对方从黑暗的空间中再次唤醒。 卷四《嗜血花》24、惊梦 似乎只过了很短的时间,又仿佛度过了漫长的世纪,冥灵被纷乱的血色梦境骤然惊醒。 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平凡到很难记住的男性面孔,那满脸的焦急神情看来有些可笑。 “你醒了?头痛有没有好点?” 那个相貌平凡的男人不但把他抱得很紧,语气也跟他很熟悉,他微微皱眉挣脱男人的怀抱,冷着脸扫视自己身处的空间。 这是一个很狭小的卧室,自己正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展示在他面前的一切都已非旧时模样,无论是物还是人。 “……司空愿?你是司空煜的多少代子孙?”他语气冷淡地质问对方,昏迷前的那些缠绵缱绻虽然不曾遗忘,却不得不重做打算。人心险恶……这是司空煜几百年就教给他的人间至理,如今照样适用。 司空愿完全愣住了,刚才还那么热情温柔的情人竟突然变得冷淡又陌生。尽管心里冒出无数疑问,对方那股居高临下的气度还是把他镇住了,老老实实地开口回答道:“四十一代……家谱上是这么说的。” “都四十一代了?哼……”冥灵垂下眼愤然想起那张曾令自己疯狂迷恋的面容,自己甘愿为了他而死,他后来却娶妻生子,还传下这么多代后人。 对方难道认为这样就算真心?没有吃下那颗果实,放弃了旁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不死,选择再次种下它。他并没有问过自己,还想不想重新化人,再去体验一场人类所给的欺骗和伤害? “你……”冥灵眯着眼再次审视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这一次自己还要不要去试?人性是那般贪婪,只要有足够的诱惑就会丑态毕露吧,那样也好。自己这次可以尽早抽身。 “司空愿,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冥灵脸上地冰冷即刻化去。微笑着偎进了对方的怀里,以非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你知道为什么,司空家要世代种植我那株本体吗?” 司空愿有点受宠若惊地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家训中有说到。你是上古奇花,稀世之宝,所以决不能落在别人手里……要一心一意守着你开花。” 冥灵嘲讽地看了他一眼,笑容却更加甜美,“司空煜没有告诉你们,开花后会有何等奥妙?那可是你求之不得之物。” 司空愿再迟钝也察觉得到,怀里地人与昏迷之前大不相同。他有点担心地伸出手掌抚摸冥灵的额头,“你没事吧?难道发烧了?说地话这么奇怪。” 冥灵斜睨着他眼波流转,“好。我看你装傻到什么时候……司空愿,你那个所谓的绝症,只需一物便能治好。而且还不止于此。” 司空愿睁大了眼,勉强挤出个笑容回应对方。“冥灵。别开这种玩笑。你如果不想跟我在一起,就直接跟我说吧。我受得了。” 冥灵再次眯起眼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才收起了轻佻的笑容,面色郑重地大声说:“你以为我是在哄你?司空愿,你既然是亲眼看着我开花化人,就该知道我根本不是人类。我若结出果实,任何人吃下它都能长生不死,这便是你们司空家守护了几百年的秘密。” 司空愿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神里明显是震惊大于贪心。冥灵看他如此不动声色,冷笑着继续诱惑他,“不过,要让我结出果实,必须先让我动情,若不与自己真心喜爱之人同床数次,那颗果实无论如何也结不出来。” 司空愿想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地皱起眉看向冥灵,“冥灵,你怀疑我?你以为我早知道你刚才说地这些事,才假装对你好,其实是想你那颗果实?” 冥灵挑眉反问道:“难道你不是这般想?人心贪婪,无一例外!旧时阿煜也是那般待我!你若痛痛快快的承认了,我反而不会怪你;你若再假惺惺地作伪,我即刻便离你而去!” 司空愿吓了一跳,赶紧收紧手臂抱住怀里的身体不放,“你太偏激了!为什么一定要我承认骗你?不错……只要是人,听到你刚才说的话都会动心,我也不能否认,但你要明白人也是有自制力的!我是个正常人,我可以控制自己的贪欲,我更想要的是活得开开心心,而不是活得长久!” 冥灵挣动了几下,完全没法甩开他的手臂,只得加大声音恨恨地争辩道:“说得好听!从前阿煜比你说得更好听,可后来还不是骗我、伤我……我再也不想相信你们了,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 司空愿忍不住心中暗骂那个“阿玉”,害得自己受到这种无妄之灾。但转念一想,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啊,你说的阿煜,原来是我们司空家那个祖先?你念念不忘地那个情人竟然是他?” 冥灵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许你直呼他的名字!你比起他差得远了!” 司空愿登时身体一震,对方这句话实在太伤人。他黯然的表情让冥灵也察觉到自己有些过分,暂且抿紧嘴唇不再做声,软下去地眼神里透出一丝歉意。 司空愿沉默了许久,才再次露出温柔的微笑,“不要紧地……我确实哪里都不能跟他比。他是我地先祖,史上留名的大人物,我只是个平凡地小职员而已。不过……他没有吃你那颗果实对不对?否则就不会有我们这些后代。冥灵,这么看的话,他也不是个贪婪的人,他当年对你一定是真心的。” “……你真是个傻瓜。”冥灵低低地嘟咙了一句,身体却软软地偎向了他,“自己都顾不上,还为别人说话。我暂且信你没有骗我好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也不能骗我,若你真的想要我那颗果实,直说便好,我自会心甘情愿地给你。” “……”司空愿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微低下头吻住对方柔嫩的嘴唇,轻轻闭上的双眼隐藏了所有情绪。(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者,支持正版阅读! 卷四《嗜血花》25、访客 抹去了一些不安,讲明了许多的话,这个夜晚他们终于紧紧拥抱着睡在一起。 尽管心里还是有着疑惑和阴霾,却又贪恋对方暖热的体温,冥灵就在那种极度复杂的心绪里进入梦乡。 此后的每一天,他都在甜蜜和猜疑中度过,司空愿待他是那么的好,从对方幼年时直到现在,整整二十多年的时间都从未显露出任何破绽。 如果司空愿是个贪心或者自私的人,自己也应该早可以看出,正因为自己真的对这个男人动了情,才能在花期来临时再次开花,并且再一次化成*人形。 这便是冥灵的悲哀,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花与果都是由此而生,再深的害怕和忧虑也无法拦阻心的渴求。 自从化人以来,他不断做着从前的梦,他不愿意全部想起,才会那样的头痛。可终究还是都想起来了,阿煜曾经对他的残忍和深情,如今他选择了一个如此平凡的情人,应该不会再有那般惨烈的下场? 阿愿只不过是有一点病,用自己的一根枝条就能治愈,可对方好像并不愿意什么都听他的,他也并不想让对方变成自己的应声虫。 那到底怎么办才好呢?他最发愁的无非就是这件事了。司空愿每天在外面忙碌于工作,他一个人独自留在家里也很寂寞,只好整天思考这些看似简单却很难解决的事情。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他皱起眉盯着那几根指针,心中觉得再也没有比时钟更讨厌的东西了,非要不断的提醒他是一个人在家。.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正当他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想要把墙上挂着的钟换个地方时。耳里突然听到天籁般地门铃声。 啊……是阿愿回来了?可能忘记了带钥匙!这些天阿愿变得越来越懒散,经常忘记带钥匙出门。 “因为家里有你等我啊!”阿愿每次都没心没肺的对他笑着说。他看着对方温暖的笑容,心里也会暖洋洋地……也许这就是阿愿唯一地优点。也正是他喜欢着这么平凡的阿愿地原因。 他想着对方的脸,高高兴兴地跑向门口。拉开门后才冷下脸眯起眼睛,充满防备地询问站在门口的人,“你是什么人?你找谁?” 一身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先是愣了一下,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几眼,反应到自己不礼貌地行为才微微欠身。垂下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来,“你好,敝姓王,是xx公司的负责人。请问,你是姓司空吧?司空家族的第四十一代传人,司空愿先生?” 冥灵接过那张奇怪的小纸片随便看了一眼,还是没有把门整个拉开,“你有什么事找他?他不在家,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好了。我会告诉他的。” 对方犹豫了一下,“我找他有很重要的事,不太方便让别人转告。请问你是?” 冥灵冷淡地瞥了对方一眼,态度比先前更加防备。“我是他最好的朋友。跟他一起住,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吧。” “呃……我上个月跟他打过电话联系。可现在他换了手提电话号码。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他的地址,请你务必替我转达,就说xx公司的王先生很有诚意,想要继续跟他谈一下上次说过地那件事。” “……上个月?”冥灵警觉地耸起了肩膀,像一只受惊的猫般盯住对方,“他换了那个什么电话号码?你……你找他到底什么事?” 那个中年男人眼里仍然残留着惊艳的赞叹,但一点也不肯松口回答他地问话,“呃……确实不方便由我来告诉你,总之是很重要的事,你如果是他最好地朋友,他也许会跟你分享地。” “分享?那就是跟名利相关的事了?你们人……”冥灵吞回了自己地后半句话,皱眉审视对面的男人,果然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一丝窘迫,自己所料应该不差。 “总之拜托了,我下次再来拜访司空先生。”中年男人丢下这句话就礼貌地告辞了,剩下冥灵站在门内抿紧了嘴唇。无限的猜疑又从心底浮起,司空愿这个平凡的小人物会拥有什么值得这个王先生追逐的东西? 坐立不安地等到晚上六点,门铃终于再次响起,这次不是别人,正是最近几天都会在这个时间回家的司空愿。 一起出门吃了简便的晚餐,冥灵在回家路上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今天有一位王先生找你,说要跟你谈上次说过的事。” 这句话刚一说完,他就敏感地发现司空愿表情一僵,随后很不自然地微笑着点头,“嗯,我知道了。” “到底是什么事?阿愿,你愿意告诉我吗?”冥灵直截了当地询问对方,不想再费心猜疑。 “……也没什么。”司空愿含糊地说,似乎并不想让冥灵知道那件事。可看到冥灵垂下的头,他只得伸出手臂揽住对方的腰,“好吧,我不瞒你了。那个王先生是想找我买……呃,买走司空家的传家之宝,也就是你的本体。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信息,上次已经拒绝过他了,可他一直打电话。后来我把手提电话号码也换了,真没想到他会找上门来。” “啊……原来如此。”冥灵顿住了脚步,吃惊地看向司空愿。果然很合情合理……唯一难解的是,那个王先生为什么会知道司空家的事? “阿愿,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很危险?那个王先生非常执着,如果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你又继续拒绝他,他会不会……” 司空愿被他吓得也顿住了脚,“不会吧?他看起来是个正当商人,难道还敢抢不成?” “人心险恶,不择手段。”冥灵眯起了眼,脸上又露出嘲讽的冷笑。 “……也对,我不是一个人了。为了你的安全,我们搬家,那份工作……我不做了。” “嗯!小心为上!”冥灵总算松了一口气,也很感动于阿愿为了自己所做的决定。 卷四《嗜血花》26、人祸 两人商量好了要尽快搬家,简直几天都不愿多等。多等一天,他们的处境就更危险一点。 那个王先生登门拜访后的第二天,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司空愿的新号码,接着电话的司空愿不得不承认,冥灵的顾虑并非多余。 在冥灵的陪伴和暗示下,他尽量温和的敷衍对方,约定了后天见面详谈就礼貌的挂上电话。 当然,这是安抚对方的手段而已,到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随便收拾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在家门附近叫了辆车,准备当天搬离这个城市。为了安全起见,司空愿连辞职手续都没有去公司办,这个月的薪水也不打算要了。 坐在车上的司空愿充满留恋的看着窗外,这是他生活了太久的城市,当然会有些舍不得。但对于冥灵来说,到处都是人的都市令他厌恶,他只想赶快远远离开这些拥挤的人群,跟司空愿生活在一个安全宁静的地方。 车速并不算太快,开得也还算平稳,冥灵对窗外的景色不感兴趣,而是好奇地看着车子里的每样摆置。这是他第一次“坐车”,连车头两边的后视镜也让他盯着看了半天,整整几分钟没有挪动眼球。 “阿愿……你来看,后面那些车是不是跟着我们?” 司空愿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赶紧伸长脖子看向后窗,确实有好多车都跟在他们的车后,但是这样实在很正常吧。 “呃,你别疑神疑鬼地吓唬自己!没事的,谁会知道我们今天搬家?东西都带得那么少了。.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不会有事的。” 司空愿伸臂抱住冥灵的腰,压低声音继续安慰对方,“你地本体在后车厢里好好的放着呢。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着,放心吧。” “嗯……我只是觉得有几辆车很可疑……都这么久了。别地车都不见了,它们还是跟在我们后面。” 司空愿再往后瞄了几眼,“没事的。也许人家也是要出城吧。同路车多地是,别这么害怕了。” “……好吧。”冥灵皱着眉勉强点头,心里总是放不下那些担忧。带着从前并不美好的记忆。身边这个现代的人类世界又是如此陌生,他唯一能依靠和相信的只有司空愿。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经过了繁华的市区,开向人迹和车辆都渐渐稀少地城郊。冥灵总是忍不住要向后看去,那几辆车一直离他们不远不近,不详的直觉让他呼吸紧张,捏着司空愿的那只手心都一直冒汗。 司空愿本来是一副轻松的表情,但后来也被他影响到了情绪,时不时回头看一下。终于对前座的司机大哥提出要求,“请开快一点吧,现在已经是郊区了。你帮忙看看后面那几辆车。是不是有点可疑?” 司机大哥也一直看着后视镜里异常的现象,听到客人的问话才谨慎地开口回答道:“我也想提醒你们。那几辆车好像有点问题。我甩了几次都没能甩开。这里只有一条路,如果我加速了。他们也跟着冲上来,我没把握可以避过他们左右夹击,所以我才不敢贸然加速。” 果然不是自己多心,连司机都这么说了。冥灵身体发颤,握着司空愿的手更加濡湿,“肯定是那个王先生的人,现在怎么办?” 司空愿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恳求司机大哥,“还是快一点开吧,尽量甩掉他们。如果他们要对我们不利,迟早会冲上来地,与其等着他们主动发难,还不如冒险试试。” 那位司机大哥考虑了一下,也只能豁出去狠狠点头,“好!冒险试试吧,他们的车都比我的好,但愿他们不肯撞上来。” 立刻加速许多地车向前飞驰,不再如先前那么平稳了,冥灵和司空愿双手紧握,不住看向身后的车窗,发现那几辆车果然跟着加速了。 “糟了……”司机大哥低声叹了一句,咬牙继续加快车速,却哪里能快过对方地名车。阵激烈但没有什么悬念地追逐中,他们的车很快就被赶上了,三个人都无奈地看着两辆车一左一右与他们平齐而行,挤得越来越紧。 当他们第n次看向车后窗时,一个近在咫尺地车头让他们惊叫,紧接着传来“砰”地一响,整个车身都狠狠震动了一下。 “该死!我的车!”司机大哥似乎还没意识到目前危险的状况,只记得心疼自己的车,冥灵和司空愿只好齐声提醒司机大哥小心。 他们紧张的叫声还没落地,背后又被撞了一下,左右那两辆车也毫不含糊,每次靠近都意图撞过来。 司机大哥几乎崩溃了,带着哭音大叫起来,“妈的,这是要杀人啊!你们到底得罪什么人了,别连累我这种小百姓啊!” “对不起!”司空愿满头是汗地向对方道歉,“我也没想到……啊--- 连续不停地猛烈撞击让他们的对方都无法延续了,绝望的司机大哥将头探出窗外,企图跟对方的司机讲道理,“我只是个开车的!跟他们没关系!我愿意停车……” 带着墨镜的对方司机完全不理会这边的求饶,只管一下接一下地猛撞过来。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可以转弯的路口,司机大哥赶紧闭嘴急转弯,试图摆脱被对方三车夹击的状况。 “砰----哐……” 冲动的后果往往是毁灭,冥灵和司空愿瞬间到达了一个天旋地转的世界。过急的转弯加上其他车的冲撞,他们的车身连翻了好个跟头,又滑出老远才倒着停住。 几个人的身体都被卡在车内无法动弹,一阵浓烈的血腥味说明肯定有人受伤。冥灵的手却仍然紧紧握着司空愿的,努力以微弱的声音唤醒对方,“阿愿,你怎么样?是不是受伤了?快醒醒……” 耳中尚未听到司空愿的回答,颠倒的视线里出现了几双男人的脚,车门也被打开,还有几双手迅速地伸过来,把他和司空愿两人拖了出去。 卷四《嗜血花》27、血光 陷入半昏迷的冥灵没法使唤自己的身体,但知觉跟耳力都还很灵敏。身上很多地方都在痛,应该是受了一些伤,但不至于伤到难以支撑的程度。 他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只能从眼皮间的缝隙里寻找司空愿,发现对方躺在自己身前才松了一口气。司空愿显然昏迷着,幸好胸口还在起伏,也能听到呼吸的声音,他这才微微移动颈部看向四周,想要搞清楚他们现在到底在 眼前是很亮的光,还有一大片绿色,鼻子里闻到许多同类的味道……那些恶棍似乎没有把他们移动得太远,还留在车祸现场附近的郊区。 好几个男人在低声争论着什么,还有人用很恭敬的声音在讲电话,“已经拦下来了,车也检查过了……嗯,东西在里面,完好……人受伤了,没有死,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嗯,不敢随便移动,昏迷着……哦,好……是……是。” 仅仅过了几分钟的样子,近前又响起刹车的声音,还有几个男人一起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蹲在了司空愿的面前,凑近司空愿的耳边大声说话。 那是个有点耳熟的男人的嗓音,冥灵一下子就听出来正是“王先生”,对方向司空愿说的话听得很清楚,全是藏在虚伪礼貌下露骨的威胁。 “司空先生,你听得到吗?请立刻回答我的问题!你只需要简短地告诉我,我就会把你送到最好的医院治疗!” 在对方大声的呼唤之中,司空愿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吟,这让冥灵和那个王先生都很振奋。.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司空愿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神志不清、断断续续地开口回答。“什……什么……问题……他……他……怎么样……” 那位王先生立刻就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昏迷地冥灵,再用十分诚恳的语气凑在司空愿耳边说:“他的情况很好!只受了轻伤。我已经在派人为他进行治疗了!” 冥灵愤怒地动了动手指,很想对司空愿戳穿那个卑鄙人类地谎言。可嘴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睛也没有力气睁开。 听到王先生口中的谎言,司空愿无力地“哦”了一声,王先生赶紧抓住机会继续询问,“司空先生。你是司空家族地传人,我必须向你亲自求证!史书所载,司空煜是你的祖先,但我手上得到了一份资料,其中记载着司空煜终生未娶,英年早逝,那样东西最后也不知所踪!如果那样东西真有那么神奇,司空煜当年又怎么会早死?我百思不得其解!” 听到这番话的冥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马上就说服自己。那个王先生肯定是骗人的。对方只不过是图谋自己那颗果实,发现尚未结果才又来欺诈司空愿。 被对方缠着问话地司空愿沉默了几十秒,那个王先生以更加急迫的语气逼问起来。“请你回答!时间不多了,你的伤很重。请你考虑清楚!是要你的命还是要保住你的秘密。” 冥灵听到这里。心里只剩下焦急,司空愿的伤很重?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好……我告诉你……我是姓司空……但不是……司空煜的……后人……司空曜……才是……我先祖……他留下……遗训……不许……吃枝叶……会……会……迷失心智……” 那位王先生竟然听懂了司空愿地话。声音里带着恍然大悟的欣喜,“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那样东西是有毒的?不……不对,如果它有毒,你们司空家又怎么会世世代代视它如宝?你肯定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司空先生,你在流血,如果十分钟内再得不到抢救,你会失血过多而死!” “你……你先救我……和他……要是……我们死了……你……永远……得不到……它……” 听到司空愿嘴里地反威胁,那个王先生阴森地笑了,站起身来凶恶地骂了一句,“做梦!我现在已经得到了那样东西,就算还有些秘密没有解开,起码它已经是我的了!那本手记上有记载,吃它地枝叶可以起死回生、延年益寿,只要尚余一口气就能回天。我才不会相信你地鬼话!那可是司空煜本人亲笔所记。哼,他当年应该早已料到那东西会被人抢走,自己也会被人所杀,才刻意留下那本手记,希望有缘人可以得到。” 冥灵只能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个卑鄙人类所说地话不能相信,司空愿才是唯一待自己好的那个人。可他的心不由自主开始往下坠落,万一这个人说的是真的,阿煜当年真的留下了一本手记……阿煜是被人所杀……那自己要不要为阿煜报仇?又能去找谁报仇? “你……你上当了……枝叶……真的……有毒……不能……吃……”司空愿还在努力说服那个王先生,用尽所有的力气睁开双眼,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冥灵时才气得嘶叫出声,“你……你……求你……救……救他!” 王先生转过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冥灵,那张美丽到不真实的面容确实惹人怜惜,陷入昏迷中的样子都是那么惊艳。他犹豫着蹲了下来,盯住冥灵的脸低声叹了口气,“我确实不想杀你,你应该跟那个秘密没什么关系,可是……以防万一,对不起了!我不会让你太痛苦的。” 充满惋惜的声音配上正从怀里掏出枪的手,冥灵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从对方刚才的话就能判断出自己已经生死交关。被体内深深隐藏着的本能所驱使,他突然睁开了双眼,手指也立刻戳进对方脆弱的咽喉。 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呼,人类新鲜血液中的能量悉数涌入冥灵体内,他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呻吟声,身上和脸上所有明显的伤口都在迅速自愈。 这诡异到不似真实的一幕让旁观的所有人全都愣住,随即集体发出失常的尖叫。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怪物露出美丽而狰狞的笑容,然后满嘴是血的站起身来,不禁发出了更混乱的叫声,各自相互推挤着四散奔逃。 卷四《嗜血花》28、救命 耳边全是混乱的尖叫声和脚步声,冥灵茫然站在那具尸体旁,一时间搞不清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一阵刺耳的鸣笛声迅速接近,倒在一旁的司空愿极力睁开眼睛,以微弱的声音呼唤冥灵,“快……快走……警察……会抓你……” 冥灵身体一震,深深凝视眼前奄奄一息的男人,蹲下身将对方用力抱起来,“我要带你走,我有事要问你……” 司空愿身上好几个地方都在流血,可仍然挣扎着摇动自己的头,“不……你带着我……会是累赘……你杀人了……自己跑吧……我没事……” 无论怎么听,这个男人都是一心护着他,先前也只恳求那个王先生快点救助他……他是不是不该猜疑对方?哪怕对方真的是司空曜的后代?哪怕司空曜当年杀死了阿煜,也跟司空愿无关吧? 脑中有无数念头相互争斗、此起彼伏,冥灵痛苦地皱起眉使劲摇头,想要把这一切都抛得远远地。 获得了足够能量的身体变得异常强壮,抱着一个人也毫不费力,他干脆不再想着任何事情,而是快步跑到那个王先生的车旁,拉开车门把自己的本体抱了出来。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的动作异常快捷----背上背着司空愿、怀里抱着自己的本体,步履如飞奔进大道旁的野草丛中。 那才是属于他的世界,无数同类们都会对他友善亲切,还会帮助他躲避人类的追捕,随时告诉他远处传来的讯息。 不知道跑了多久,背上那个人早已悄无声息。.电脑小说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但他一直感应得到对方微弱的心跳,也就不急于停下脚步。 郊外渐渐凛冽地风中,他听到几个同类的声音。它们说趴在他背上的那个人类好像快死了,它们地汁液可以为那个人类止血。 同类是绝不会欺骗他的。冥灵只得放下背后地司空愿,凑近对方耳边大声询问,“阿愿,我的枝叶可以救你一命,但也会控制你的心智。到底要不要服食,你自己选!司空愿被他摇晃着微微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摆动脑袋,“不……不能……祖训……” 冥灵愣了一愣,不禁冷笑着低骂道:“哼,你果然是司空曜的后人!他竟留下遗训不许再服食我的枝叶,宁可让他地后人病重而死!那你们又世世代代种着我干什么!” “我……我自己……也不想……”司空愿的眼睛已经闭上,只有嘴唇还在努力掀动,“我……不……企图……我……喜欢……不要……” 司空愿的话虽然已混乱不堪。但冥灵偏偏全部都能听得懂。他的手和心都开始发颤,不知自己该感动还是该焦急,“你是说你真心喜欢我?所以不能对我有企图?你不要我给你任何东西?” 司空愿沾满血污的脸上浮起一个丑陋的笑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冥灵也用力抹去了眼角的泪,转身去摘那几个同类的枝叶。放在嘴里一一嚼碎。密密地敷在司空愿地伤口上。 一阵清凉的感觉从伤口处传来,司空愿终于舒服地陷入了昏迷。 当他再次睁开眼来。眼前似乎已经是夜晚,一片温暖的火光正在前方,冥灵地那张美丽的脸被暧昧地红色映照着,神色间是深深地疲倦和迷惘。 他尝试着移动身体,发现自己还是十分虚弱,不过比起先前已经好多了,起码四肢都有了知觉也可以动弹。 冥灵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才对他露出个淡淡的微笑,“好点了吗?我给你喂了些水,还有几种野果地汁液,它们可以让你快点恢复体力。” “嗯……好多了。”司空愿勉力扶着近前的大树坐起身来,虽然有些喘,但还不是太狼狈。 冥灵赶紧过来扶着他,语气有一点嗔怪,“伤得这么重还乱动,要什么跟我说就好。” “……冥灵,我就是什么都不想跟你要。”司空愿再一次重复了自己昏迷前说过的话,主动对冥灵提起所有隐瞒着的事,“我是司空曜的后人,我也知道你嘴里的阿煜就是司空煜……可是,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跟我没有关系。” 一连说了好几句话,司空愿喘息着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迫切地接着说了下去,“我从小就看着你,知道我们司空家已经守着你很多年了……我小时候经常会幻想……你能变成*人该有多好?长大以后……看了家训,我才知道你真的可以幻化成*人……虽然家训中说你是杀人嗜血的花妖,但我不相信……” 冥灵静静地听到此处,脸上浮出略带嘲讽的微笑,“你那家训确实没有说错,我真是杀人嗜血的花妖。从前阿煜以活人血肉饲喂我,我只需八年就能化人结果,你那祖宗司空曜想是不知其中奥妙,因此耗费了你们这些后人足足八百年的时间。” “……我还是不信。冥灵,我亲手养了你二十几年,我知道你是什么……你只是一株活的花,无论是否化成*人形都很单纯,你只要我陪着你就好,别的人类你都不想见,也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可没你说的那般单纯……”冥灵不由冷笑着想起从前的好几次花期,每一次都充满欺骗和背叛,“养过我的人不止你和阿煜,从前的那些事我记得了一些,忘记了一些,但一直没能忘记那四个字:人心险恶。我从前总是要被迫亲手杀死养到我开花结果的那个人,一直到阿煜那时才厌倦了。” “……那也是他们对你有所图谋,你才会亲手杀了他们。那不是你的错,冥灵。”司空愿伸出受伤后冰冷的手去握冥灵的,发现对方的手也并不暖和。 “百病不侵、长生不死,于你们人类乃是何等巨大的诱惑?”冥灵嘲讽又悲哀的笑容在火光中闪烁,“司空愿,我真的倦了,不想再化成*人形。你既然不愿意服食我的枝叶,那就摘下我的果实吃了吧。你们司空家种植我八百年,所求也不过是它罢了,就当我报答你们世代守护的恩情,心甘情愿还了这笔债,从此与你们司空家不拖不欠。” 卷四《嗜血花》29、迷情 听到冥灵那般寂寞萧索的一段话,司空愿只能尽力握紧对方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留住冥灵对情爱的信任和眷恋。 冥灵却用力挣脱了他的手,起身把自己的本体搬到他的面前,刻意拨开枝叶让他看到那颗已经成形的小小果实,“你看着它,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只要吃下它,你那所谓的绝症立刻不药而愈,从此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司空愿的视线不由自主转移了方向,眼前莫大的诱惑让他额上冒出几滴冷汗,握着冥灵的掌心也变得濡湿起来。 他目不转睛得看了那颗果实一会儿,终于移回了不舍的目光,双眼直视着冥灵嘶声开口,“……冥灵,我也是人,我当然会动心。但如果我吃了它……就是承认了我对你只是虚情假意而已!你是想对我绝望?然后跟我分手?或者……你想亲手杀了我吗?如果是这样,你只管现在就动手吧,我心甘情愿,绝不会怪你!” 冥灵看着他纠结的神情,眯起眼轻轻摇头,“我再也不会亲手杀死养我的人了。你们人类总是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草木之情到底能有多深多久,你们人类又何从知晓?” 他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看起来却比哭泣还要难过,“亲手杀了养我的那个人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我却要千千万万年都记着,他从前陪伴过我的那些时光。后来我就不愿意再记得了……可惜只要一化成*人形,就会慢慢地想起来。” 司空愿露出无比心痛的表情,不觉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用极为温柔的声音低声道歉。.Wap,16K.cn更新最快.“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冥灵,我再也不会猜疑你什么了,你也不要再这么沮丧。你能不能最后相信一次,给我个机会来证明。这个世上真地有一个人,会毫无目的的喜欢你、一辈子陪着你?” 冥灵痴痴看着他深情地眼神,身体不知不觉偎进他的怀里,“你地话真好听……比从前每一个人的都好。我真喜欢听……但我越是喜欢听,就越是害怕。” 司空愿伸臂把他整个身体都紧紧抱住。在他耳边继续说着最美丽的誓言,“我拿我的性命发誓,如果我有一句假话,就活不过三十岁!冥灵,如果你还不信,那也不要紧的,我有足够地耐心,我可以一直等下去,耗尽我活着的每一天。” 这些悦耳至极的话语让冥灵闭上眼睛。仿佛整个身心都为之迷醉了。可只是短短的几十秒之后,他再次睁开了眼,清冷的嗓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还是在骗我。” 司空愿不由僵住了,脸上露出难过和委屈的神色。身体也向后缩了一缩。冥灵却伸手拉近了司空愿。在对方耳旁柔声说:“你的命已经不能拿来发誓了,你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病死……那样怎么陪我一辈子?你只是在骗我开心罢了。” 司空愿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再次抱紧冥灵的腰,“别再这么吓我了……我身体不好,要小心保养地,否则怎么陪你一辈子?” 冥灵美丽的脸上终于绽开灿烂的微笑,眼眶中却又带了朦胧地泪意,“嗯……我不该这么吓你。可是,你的一辈子也只不过几十年……对于我来说,那实在太短了。” “……只要我们在一起地时候能够开心快活,一分钟也是地老天荒,你说呢?”说着这句有点傻地话,司空愿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竟然透出几分红晕,凹陷地眼里也带上几分神采。 冥灵眼中的泪终于顺着脸庞滑下来,哽咽着点了点头,“嗯……我现在很开心很快活,可是……你就快死了。你真的想清楚了……不要我救你吗?” 司空愿微笑着吻上他的嘴唇,十分轻缓但坚定的摇头,“我只要你陪着我……我很困,你陪我睡一会,好不好?” 听着司空愿减低许多的声量,冥灵只好向对方耳边凑得更近,大声呼唤对方的名字,“阿愿?你别睡……我……我去给你再找一点草药来!我那些同类都会帮我的,你等着我!” 冥灵抹了把眼泪,扶着司空愿的身体靠在大树上,急匆匆跑向了附近的草丛。 等到他以同样慌乱的脚步奔跑回来,手上还拿着一堆药草,眼前看到的一幕让他屏住了呼吸。 ----刚才还处在濒死状态的司空愿,竟然挪动到了自己那株本体旁边,正在把双手伸向结出果实的那一根枝条。 他的手不知不觉松了,手上拿着的药草全都无声的跌落在地面。但他并没有发出惊叫,也没有冲上去阻止对方。 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想要亲眼看着那个男人摘下果实,那样的话他就能立刻从这场尔虞我诈的闹剧中彻底解脱了。 司空愿的手指停顿在那颗小小的果实上,抚摸了好几下却迟迟不曾摘掉它。他苍白的脸上满是痛苦和犹豫的表情,喉间也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他的手指开始剧烈地颤抖,最终慢慢地收了回去。 收回手的同时,他用力闭紧自己的眼睛,偏开头不再看向那颗充满诱惑的果实。他手足并用的向着另一个方向爬动,似乎想要远远躲开这个丑陋的自己,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口又已经因为激烈的动作而崩裂,鲜血再次从裂开的皮肉间溢出。 有什么东西拦住了他逃离的路,他不得不睁开眼向上望去。一张美丽而冷酷的面容凑近了他,嘴里发出低低地、嘲讽的笑声,“你怎么临阵退缩了?难道还是不舍得我?既然是这样,你一个人死吧。你刚才如果摘了它,我根本不会拦着你,我会亲手杀了你给我陪葬。” 司空愿愣愣看了冥灵一眼,苦笑着倒在了地上,卸去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果然是这样……摘了它你就会死?冥灵,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是自己猜到的……呵呵,我虽然很想活下去,却不想一个人活着,那样太寂寞。所以……还是你活吧。” 卷四《嗜血花》30、独行(终) 听着司空愿口中不入耳的话,冥灵一把将他拧了起来,“你是故意的?你想死在我手里?然后让我一个人……再去活上千千万万年?你为什么不摘了它?为什么要犹豫?你全是故意的,对不对?” 司空愿被他一阵怒吼加上摇晃,伤口的血流得更快了,嘴唇迅速变得灰白,脸上一点血色也不剩。 “我……我确实……动了贪心……你杀……我吧……”挣扎着说出这些话的司空愿,脸上露出解脱和轻松的表情。 “杀你?我不杀你……我如果杀了你,你就如愿以偿了……你本来就会死,为什么要死在我的手上……”冥灵用力丢下他的身体,眼神纠结地自言自语起来,“你应该病死……流血过多而死……不能是我杀死……那样我会永远忘不了你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司空愿看着冥灵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似乎想要离他而去。他心里一阵焦急,不知从何处生出了最后一点意志力,伸出手臂死死抱住冥灵的双腿,“别丢下我……冥灵……这二十几年来……我每天看着你……陪着你……喜……喜欢你……” 冥灵使劲摇头挣扎,身体却一阵发软,竟然无法挣脱那双濒死之人的手臂。 “你到底想怎样?你不过养我二十余年!我让你服食我的枝叶,你不肯!让你摘下我的果实你也不要!你到底要我什么?你想死就自己死……别拖着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司空愿反正就是不放手,尽管眼前已经一阵发黑,似乎马上又要陷入昏迷,也许这一次是永远的昏迷。 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脸紧紧贴在对方地腿上。.1-6-K,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带着一丝扭曲的笑容说出最后的遗言,“冥灵……我不是好人……我要……让你永生永世……都记得我……你……你也这样……折磨过……司空煜……他……痛苦……一生……爱你……一生……” 冥灵本已十分混乱,耳中又突然听到司空煜地名字。忍不住整个身体都发起抖来。 “阿煜……你竟敢说我折磨阿煜?他难道不是被司空曜所杀?” 司空愿断断续续的发出低笑,伴随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司空煜……郁郁多年……死于自尽……临死……留下遗言……求我先祖……代为照顾……你……” 冥灵痴痴地“啊”了一声,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也不再想要挣脱司空愿的拥抱了。 “阿煜……你是自尽的?我竟伤你那么深?可即使重来一次,我也还是……我就是那么坏……一定要让你一生一世的爱我……忘不了我……” 冥灵转过视线皱眉看向司空愿,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也很坏,为什么一定要学我?我虽然是有些喜欢你,但你在我心里,还远远地不不上阿煜……可是,如果让你多活几十年,也许我又会发傻……那样不好……我不想再给你们骗……给你们欺负……你们太坏太狡猾,不但要骗我的叶我地枝我的果,还要把我的心都骗去……” 他说着话露出狡黠的笑容,轻轻推开司空愿已经无力的身体。站起身来走近自己那株本体,凝视了好一会才伸出手指。 可怜兮兮的枝叶们开始拼命摇曳,仿佛知道自身精魂所聚的这个人形恶魔要干什么。 冥灵微笑着柔声安抚它们。“别怕,我只是要跟你们分开了……我不想做人。也不想做花。我什么都……我倦了。你们不会死,再过八百年还会开花。但愿下一次花里结出的那个精魂不会是我了。” 他一边温柔地说着,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摘下那颗果实,本来丰茂肥美地枝叶们立刻变得干瘪枯黄,就连他自己的身体也感觉到死亡的临近,踉跄得险些站不稳了。 他面上仍然在笑,缓步走向委顿在一旁地司空愿,将那颗果实十分用力地塞进了对方口中。 “如此就万无一失了……阿煜,我从前也该这么做的。你没有吃下它,反而种下了它,才令我八百年后再历一次情劫。你却不知道……我真地已经倦了。” 冥灵静静靠坐在那颗大树旁,心中只有放下了一切牵挂地轻松。身边本已该死去的人发出了微弱地呻吟声,眼睛也随之睁开,他伸手抚上对方平凡至极的面容。 “司空愿,你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吧,无论你对我是真还是假……我总是因为你而真正的开心过。你说的那句话很对,只要我们真的开心过一刻,便能抵得上地老天荒……从前是我想不通,现在我明白了,阿煜也好,你也好,都给过我那一刻开心,如此已是够了,又何必苦苦多活上千万年去念念不忘地记着?哈哈……” 一阵舒畅爽快的笑声之中,冥灵轻轻闭上了眼,无数或清晰或模糊的往事从心头涌起。那些曾经充满背叛和伤感的旧日情爱里,他其实都有过真正的快乐,否则到了最后又怎会伤得那么重? 如今这一刻才是海阔天空,不再有任何猜疑,也不必再牵挂担心。只要这样安静地睡去,就能把那些快乐变做永久。人类汲汲以求的也不过就是某样东西的永久,他所求的也都相似,他和人类根本没有太大的不同。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个时刻,早已睁开眼的司空愿脸上浮现出奇怪的表情。那表情仿佛是一点悲伤,又夹杂着一些怜惜,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嘲讽。 “冥灵……你终究只是一株花,怎么能斗得过险恶人心?什么地老天荒,一时快乐,都是我骗你的,所谓爱情当然是要朝朝暮暮、缠绵抵死才算真正快活。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又这么漂亮,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若也是人,就绝不会信我这么深。” 说到这里,司空愿把冥灵逐渐变冷的身体紧紧抱住,“不过……我就是喜欢你与人不同,你放心……我们还有用不完的时间,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我对你也说了很多真话。” 在他清晰低沉的喃喃自语中,怀里美丽的身体很快幻化消失,司空愿发了一会呆,又站起来走近那株枯黄的花,把它小心的抱了起来,慢慢走向面前无尽的荒原。 “冥灵,我可不是那个司空煜。我不但要得到永生,还要真正的得到你。不过是八百年罢了……我等得起。” (本卷正篇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